滴滴答答的,这是下雨了吧!
嗯!果然下雨了!之前瞧着也觉得这场雨该来了。
不过,可别多了呀!小到中雨下上一天一夜就够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眼睛都没挣,顺势翻身,可翻过去胳膊就搭到空里了:四爷呢?
抬手摸了摸,没人。被窝都凉了,这是去哪了?
眼睛睁开,把帐子扒拉开,内室没人。她披着衣裳出去,外间的灯亮着呢。四爷披着衣裳背身站着,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睡不着。”四爷的眼睛没从地图上离开,只朝后退了两步靠在书案上。
林雨桐过去把地图两边的灯给挑亮了,这才扫了地图一眼。
这个地图不是朝廷用的地图。朝廷用的大明的地图就是大明的疆域,四爷用那种地图大概觉得别扭吧。
这份地图是他自己画的更全面的地图,也是较之其他地图,桐桐瞧着更熟悉的地图。
她的手在地图上扫过,停在东北这一片:“这里是后金。”
嗯!
“这里是蒙古。”
是!
这个时期的蒙古帝国,虽然各个部族各自为政,汗王的王权不那么集中了,但是放在地图上看,就觉得它的版图那么大!
她的手指停在科尔沁,而后她愣了一下,扭脸看四爷,“你想跟林丹汗合作?”
林丹汗是蒙古的汗王,后金一直一直在挖林丹汗的墙角。比如不服林丹汗管控的科尔沁,只是名义上尊林丹汗为草原共主,可其实一直跟后金有瓜葛。按照时间线来算,科尔沁的哲哲已经嫁给皇太极为福晋了。不仅是哲哲嫁给了皇太极,哲哲还有一堂妹嫁给了努尔哈赤。
想到了这个,林雨桐就问四爷,“那个……宸妃,到底是不是嫁过林丹汗?”史书上没有记载!海兰珠出现在历史上的时间,就是她哥送她出嫁,嫁给皇太极的时候。那时候她二十六了,肯定是个寡妇没问题。但她的前夫是谁,历史上没有的。
之所以都说她是林丹汗的遗孀,那是因为她嫁皇太极的时间刚好是林丹汗死后那个时间点,也就是那个时间点,像是囊囊太后娜木钟等林丹汗遗孀投降后金也恰好是那个时间点。林丹汗八位福晋,除了一位五福晋被漠北蒙古掳去踪迹全无以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投靠后金联姻了。
作为林丹汗大福晋的娜木钟改嫁皇太极之后生了博果尔。
四福晋改嫁皇太极后来被册封为淑妃,她养的女儿好像是林丹汗的,后嫁给了多尔衮为侧福晋。
三福晋嫁给了济尔哈朗,这是皇太极的堂弟。七福晋嫁给阿巴泰,这是皇太极的歌哥。
八福晋也就是伯奇福晋,嫁给豪格为侧福晋,这是皇太极的长子。
只有个二福晋嫁给林丹汗的下属了,六福晋没嫁给皇太极,但是呢,觐见过皇太极,还被皇太极赏赐了大宴予以招待,想来也是投诚的意思。
海兰珠嫁给皇太极的时间线,跟林丹汗的遗孀们投诚的时间线是重合了,因此,都只是推测,她的前夫应该是林丹汗。而她呢,在林丹汗的后宫应该是不受宠,也没什么地位。
可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所以,林雨桐就看四爷:海兰珠的前夫到底是谁,这个你知道吗?
四爷:“……”半夜三更,我愁的脑门疼,压根睡不着。结果呢,你要跟我谈论当年的宸妃曾经嫁给过谁?
咱靠谱点,成吗?
林雨桐插科打诨,靠过去道:“这当然很重要了!海兰珠嫁给你家那谁的时候,二十六岁。这个时间线往回推的话,这个海兰珠现在也就十二三岁,对吧!应该还没有嫁出去,或者说是刚嫁出去。如果科尔沁把她送到林丹汗的后宫,那就说明此时的科尔沁还没有完全的倒向后金,对吧?”
难得你还能从男女那点花花事上绕到正题!半夜三更的,跟你说这个,我也是闲的。
四爷被她用肩膀一怼一怼的,差点怼的站不住,只得说,“本来这个时候的科尔沁就没有全倒向后金……”这还用你推理吗?
满蒙联姻在这个时候才刚刚有了个开端,尚且都在试探阶段而已。
林雨桐点头,“所以,海兰珠还是嫁给了林丹汗?”
嘿!闲的是吧?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呢?谁没事问这个干嘛?
林雨桐就笑,“孝庄老祖宗没了的时候,你都十岁了……”
四爷:“……”那我问这个事干嘛?吃饱了撑的呀!
林雨桐叹气,“要是再有机会见到十二,我一定要问问十二的。苏麻肯定给十二说过!”
四爷:“……”求你了,你去睡觉吧!别在这里跟我扯这个了。
这不是怕你愁的,插科打诨的宽宽心嘛!
林雨桐看向蒙古那一片,“林丹汗……今年有多大了?”
二十九?差不多,不到三十。
“正直壮年呀!”林雨桐看着地图也犯愁,“这个年岁……跟那谁一样大!”
那谁指的是皇太极!
四爷白了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对着地图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四爷才道:“最好是能不打仗就别打仗,这得找到一个平衡点!”
是!其他的事情都是日常的琐事,得如今需要一个长远的战略,四爷考虑的是这个。
四爷又朝前几步,在地图上点了又点,“林丹汗的想法,其实是对的!蒙古诸部不服管束,他想恢复蒙古一统,对外呢,后金崛起,这是威胁。对内呢,漠南诸部,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各自为政,他只是名义上的共主。漠北外喀尔喀压根就不承认他是大汗。还有漠西,这里是卫拉特部,仇视他,与整个蒙古帝王为敌。他一直的政策就是避开后金的锋芒,不对面交锋。先安内,后攘外。”
林雨桐就道:“若是如此,跟咱们联合,他应该不排斥。”
他不仅不排斥,还在积极的寻求合作。
哦?
“九年前,他率军攻打大明,收效不大。于是,连着好几年,他不断扰边。四年前,他送还了被掳走的大明人口,争取跟大明互市……”
明白了!单谈互市,大明不干!他就以扰边的方式,逼着大明互市。
说到底,此人还是想跟大明合作抗金的。
林雨桐就不明白了,“合作是好事呀,难道朝廷不答应?”
四爷摇头,“答应是答应了,杨镐、黄嘉善这些人也都认为,以夷制夷是可行的。”
就是利用蒙古制衡后金。
这也没毛病呀!有人认识到事情可以这么办,有什么问题呢?
“可他们没有选林丹汗,一直选择的是内喀尔喀……”
怎么就选了个部族呢?
“因为内喀尔喀距离后金近呀!可内喀尔喀也最受后金威胁,后来被胁迫的不得不合作。比起内喀尔喀,为什么科尔沁地位不同呢?因为科尔沁是主动跟后金合作的。他们跟林丹汗的察哈尔部交恶时间不短了……”
“那后来呢,内喀尔喀不成,大明朝廷有跟林丹汗合作吗?”
“谈不上合作。”四爷揉着脑门,“他们给林丹汗赏银……有出兵,给赏银四千两……迄今为止一直是这样的!”
林雨桐:“……赏银?”
嗯!
“赏银?”
嗯!
“大明官员给人送的时候就说是赏银?”
是的!
林雨桐突然知道四爷难在什么地方了,上上下下都觉得大明是天朝上邦,而别人都是蛮夷,没有平等,就无法谈什么合作。
四爷如今不是怕林丹汗不肯合作,而是怕朝臣认为‘合作’两个字坠了大明的威严,丢了大明的体面。
只一个互市,林丹汗扰边数年,以战而求一和。可见大明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四爷叹气,“朝中大臣,我试探过了。他们说起林丹汗,都说此人年少嗜酒色,说他好利,御下无能。但也说此人是虏中名王,尤称桀骜。”
这完全是相左的认知呀!
林雨桐撇嘴,“还是瞧不起他,但又不得不承认此人有能力。”所以,大清之时,给此人的评价也未必客观。
四爷点头,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转身坐回去,“所以,此人该是一枭雄。”
林雨桐咬牙,“能不能先绕过这些大臣,谈合作呢?”
饶过去?
四爷看她,“你想怎么绕?”
“跟晋王有牵扯的商家,我觉得可以用用。”林雨桐低声道,“秘派锦衣卫助其打通通往蒙古的商道!咱们需要羊毛、羊皮,各种肉干,奶酪,马奶酒……尤其是羊毛和羊皮……以物换物都是可以的!正好,将士冬装羊毛比棉花耐寒……”
四爷摇头,“不能绕过大臣!这事需得推心置腹的去谈!君臣交心,这一点很重要!真要绕过大臣,这便埋下了隐患。况且,这么大宗的交易,瞒的住吗?还有,跟林丹汗合作,不能偷偷进行!这得大张旗鼓,叫后金觉得林丹汗是他们的威胁才行呀!这是能瞒着的事吗?”
那还真不是!
四爷拍拍脑门,坐回书案后,叫桐桐,“你研磨,我要写信。”
写给谁?
“写给林丹汗……”四爷说完,又顿了一下,这才又道:“也给高祖父写封信。”
哦!跨越时空的对话吗?林雨桐一边研磨一边问:“有用吗?”
四爷沉默了一下,才又道:“给林丹汗写的,应该有用。”
给您家高祖写的呢?
“作用不会太大!”毕竟宣誓要与大明为敌这话都嚷出来,他是不会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的!可换个人上来,关系却有缓和的可能。
这是个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拉锯战,比的就是耐心。
林雨桐心道:这是要打造一个相对稳定的新三国格局呀!
第482章 明月清风(58)
四爷写给林丹汗的信,写的很客气。大致意思就是,天灾频繁,百姓艰难。不管是大明还是蒙古,皆然。大明愿意跟蒙古结兄弟之邦,共抗天灾,以求百姓得以活命云云。
他用的是蒙语,洋洋洒洒的写了不少。
后来又给努尔哈赤写信,写的这个东西林雨桐只能靠猜。因为这玩意是老满文,林雨桐接触的满文是后来又改进过一次的。她是真没看的咋懂。反正四爷是写写停停,也写了不老少。吹干了凉着,林雨桐亲自给装进信封放着。
这两封信先收起来,之后得跟大臣们一个个的去谈。这个事不能跟开大会似得说,因为情绪这个东西容易传染,七嘴八舌的太难成事了。
咱先一个个的沟通,再小范围的沟通,达成一定的共识才成!
别看只是‘兄弟之邦’这四个字,想叫大家把这个上邦的架子放下来,也不大容易。翻看以前的奏折就知道,但凡涉及林丹汗都是‘土蛮’、‘穷饿之虏’这样的说辞。有那修的好口德的,早几年说林丹汗是‘幼憨嗣立,懦弱未威’。这是说林丹汗十三岁就登上汗位,不能统辖蒙古。对此连熊廷弼这样的大臣也说林丹汗是‘尚不能统众’。
这样的认识,也就导致了大明上下没有一个能瞧得上这位汗王的。因此以夷制夷这个很好的提议,选择的对象却是内喀尔喀。
真是一言难尽。
定下了之后要做的事,睡觉!
再睡下也真就打了个盹的工夫,四爷又得起了,今儿有大朝。大朝完了得见人的。
把四爷送走了,桐桐睡了个回笼觉。因着外面的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活动的地方受限,在游廊里走了几趟拳了事。回来梳洗换衣服,也没人陪吃饭。四爷的吃饭时间都在谈事,留了大臣一起用饭,边吃边说。她这边撸过了早饭,也得开始忙了。
先是宫务,大致过了一遍。自打郑贵妃送出宫,跟福王一起圈禁之后,后宫那些不管是皇爷还是先帝的妃嫔都特别消停了。反正吃食每天就那么些,病了有专人照管,穿的一年就那么些。没虐待谁,但绝对说不上是奢侈,就是一般的日子,消停的都能过!整个人的都集中管理了,平时一下钥,张宫令管着的,就那么着吧。
林雨桐着重的问了道观的是,周宝就道:“道爷要了几种木料,已经着人去办了。”
“尽快!别委屈了他。”林雨桐说着就道,“好料子先紧着皇嫂,另外……咱们种的长的还不错的青菜,给道观送一篮子。”
是!
“信王和几位公主呢?按时进学了吗?”顾不上管,但都叫人好好的养着呢。也请了先生教呢!
“几位公主天气不好,偶尔会起不来。信王也还好,基本都能按时进学。”
林雨桐点头,“笔墨纸砚单送信王一份。”
是!
“宫里剩余内监都挑拣出来了?”
“专挑了两百个识文断字,品行上佳者,正要问您该怎么安置。”
林雨桐朝后头指了指,“宫殿收拾出来,那里以后就是内表章库。”
啊?
表章库不是在前朝吗?
“设个内表章库。”林雨桐就道,“挑出来的两百个人,不分组,每日里都要抽签。抽签分十五组……”
十五组?
“两京十三省,一共十五个组。”
周宝表示明白了,“每一组不要固定的人管理?”
对!抽签而定。
“可里面放什么呢?”
林雨桐看了他一眼,“先去收拾吧,先把人安置了,之后再说。”
是!
内务处理完了,这才见了陈法。陈法将东厂再梳理了一遍,揪出来十数人,今儿是来复命的。
林雨桐看了他递来的卷宗,细致的看了一遍,然后合上,问陈法,“你能确保都干净了吗?”
陈法愣了一下,而后摇头,“不能!人心易变,确实不能确保都干净了。”
朝臣对用宦官这个事,尤其反感。因此,东厂其实是得裁撤的。可是吧,怎么裁撤的叫人无怨言呢?怎么合理的用这些人,还真是个问题。
林雨桐把东西留下,“我会细看,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接下来的差事……容我思量思量。”
陈法没二话,利索的退了出去。
他退出去了,林雨桐却召见了仇六经。
仇六经很惊讶,怎么会想起召见自己?
林雨桐指了椅子叫他坐了,这才道:“……锦衣卫的一个小据点,太委屈你了。”
不敢!仇六经赶紧站起来身来,“臣没多大的能耐……”
不要妄自菲薄,看你将一个距离京城那么近的据点经营的谁都没察觉,就知道你有多缜密!况且,“能说出申督军有罪而无错者,绝非等闲之辈。”
仇六经有些惶恐,不知道这般夸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林雨桐就笑,“你不要紧张,是有件事,我得托付你办。”
您吩咐。
“我需要你从锦衣卫,从东厂挑选一些合适的人。”林雨桐看向仇六经,“我跟你说句实话,锦衣卫之后会转为禁卫军,以护卫皇城安全。不再涉刑律之事!东厂……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对其极其厌恶。这里面有能干精明之人,也有浑水摸鱼,混日子的人。挑一些入眼的,不分锦衣卫和东厂……”
仇六经懂了,娘娘的意思是朝廷需要密探和暗卫。
是的!需要密探和暗卫。
“你们明面上是皇陵卫,对外不公布身份。”林雨桐看仇六经,“不用想的那么阴暗,它的作用跟锦衣卫和东厂截然不同。密探的任务包含了两部分,其一,刺探他国情报。其二,搜集各地的信息。包括灾情,当地官员的执政等等。至于暗卫,这一部分你挑出人来,第一批控制在两百人之内,我会调入皇城戍守……”
其实您是想亲自训练吧。
林雨桐就道:“朝廷需要眼睛和耳朵,帮我们看的更远更多。好好办事,二十年的服役期满,给你一个伯爵。”
仇六经蹭的一下跪下,“臣……领命。”
“我会叫刘侨和陈法配合你,去吧!随后周宝会调拨款项给你。”
是!
仇六经一步一步的退出去,在内侍的带领下顺着游廊一步一步的往出走。一直到出了宫了,他才反应过来,他接了个什么样的差事。
都安排下去了,她才接了周宝递上来的方从哲的认罪状。
这家伙果然是撂的干净,不仅把齐党亓诗教的罪名砸扎实了,还有像是楚党官应震等四人列为‘四凶’,这四人都身居要职,官应震还是太常寺卿。
紧跟着,像是吴亮嗣、黄彦士、还有周勇春等,都在他的人罪状上被点了。
这可是把浙党齐楚两党首脑给一网打尽了。
接着就是宣党的汤宾尹、昆党的顾天俊,谁都没放过。
林雨桐叫了刘侨,把东西给他:“凡是点到,有一个算一个,请进诏狱再说。告诉这些人,方阁老把他们点了,你们也是不得不为。”
刘侨接过那么一厚沓子东西,手都有点不稳:“全拿了?”
对!全拿了。
“另外,这里还有一份……”说着,就递给刘侨,“这是方阁老点出来的东林一党中某些人……把他先给叶阁老送去!方阁老点的,咱也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真的!请叶阁老查查看……”
这是连东林党一起动了!
刘侨接了过去,赶紧去办了!今晚上,这诏狱就塞满了。
刘侨都出去了,林雨桐又叫住他,“另外,若是有谁认罪了,认罪状需得誊录张贴,要下发各个行省衙门。”
明白!
于是,一夜之间,十数名二三品的官员府邸被锦衣卫围了,而后直接下了诏狱。
抓哪个哪个不喊冤?
冤吗?方阁老点了你了,你说你冤?没事,诏狱那地方下了还能出去!若是有冤屈,跟方阁老可以对峙嘛!
这边抓了十七人,当天夜里,刑部又抓了五个,此五人都是东林党人。显然,是叶阁老叫刑部抓的人。
二十二个,全都是三品以上。
第二天,衙门里格外的安静。都看出来了,皇上对朋党,那是绝不留情。
这还只是京官,还有封疆大吏都没动呢!他们哪个又是没有派系的。
“听说吗?这事要往各个行省衙门发的。”
肯定呀!这是等着那些封疆大吏上折子表态呢。以前是什么党,皇上估计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只看以后能不能摆正位置了。
可惜,等来的不是地方大员上折子表态,而是京城有不少的四品乃是四品以下的官员,联名上折子,为那些朋党首脑喊冤。
甚至还有不少来参加恩科科举的举子,聚集在宫门口,为这些官员请愿求情。
而陆陆续续的,直隶之地,地方官的折子如雪片飞来,言辞里多是求情之言。
王成把事情直接报给四爷,四爷正跟朱国祚商量海贸的事,结果王成来报,说是宫门口都被堵住了。
折子四爷没搭理,结果举子闹事。
朱国祚起身要告退,四爷的手压了压,“坐你的!”然后说王成,“这事跟皇后报了吗?”
还没!
四爷就道:“报皇后去吧!”桐桐敢叫抓人,就自会处理。要是都乖乖的,这事就过去了。要是不乖,她的狠招多着呢。
王成赶紧朝后面去了,林雨桐正做晴雨表呢,王成就来了。她这才知道,被人家堵了大门了!
堵门了?
林雨桐哼笑一声,放下笔:“这是要逼宫呀!”
没这个意思!但肯定是想叫宫里妥协!
妥协?做梦!
林雨桐蹭的一下起身,“读几本书,就能行逼迫之事了!觉得人多,就势众了?”
可笑!你们才多少人!
这是逼着自己下狠招了!
王成忙道:“要宣召锦衣卫驱逐吗?”
不用!林雨桐直接往出走,“在宫门口搭台子,我要用。”
用来干嘛?
开公审大会!跟我比人多?唾沫淹不死你们!
第483章 明月清风(59)
皇宫的门口,迅速的搭建台子。
街上锦衣卫敲着锣鼓,呼喊着要在宫门口公审朝廷大员。
哪里见过这个热闹呀!呼啦啦的,那么多人涌上街道,不到一个时辰,皇宫门口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好些举子一看这阵仗不对,想溜,可惜,早就锦衣卫给圈在这个圈子里了,想走,没门。
紧跟着,二十二个官员,齐齐都压在高台上。他们没有被捆绑,齐齐整整的被押上来了。看的出来,他们在昭狱里并没有被苛待。
本以为被押着,是往宫里去的。可一下马车,眼前的阵仗吓了人一跳。
这是干什么?
就连方从哲也被请了上来,就这么站着。
两边相互仇视,可方从哲这会子也怕不得了!不把这些人摁死,他的家人就得遭殃。反正是眼睛一闭,不看你们。
看着人围的差不多了!
林雨桐这才往台上去,她带着王成,直接上了台子。
台子上的这些大臣,都见过她,自然就跪下见礼。
她叫了一声起,而后继续朝中间走去。
台子正中间挂着个大锣,她上去就敲了一下锣,然后用手里的土喇叭喊了一声:“肃静!”
近处的安静下来了,远处的还有人吆喝。
她又敲锣一声,喊了一声:“肃静!”
逐渐的安静下来了。
有的只有嗡嗡声,估计是好奇她怎么是女子。
老百姓不知道这是谁,但是近处的举子应该是猜出来了。连阁老都跪下了,她能是什么身份?
于是,这些人先见礼,而后一层一层的传递出去,才知道台上站着的是皇后呀!
“免礼!”林雨桐用喇叭喊了一声,人群慢慢的都起身来。一个举子先站出来,林雨桐看了王成一眼,王成将一个笨笨的,被皇后称为是‘喇叭’的东西递过去,叫他用这个说。
林雨桐就道:“今儿开的公审大会,不怕你们说话。有什么就说,言者无罪!”
这举子拿了东西,就直言问说,“敢问皇后娘娘,台上站着的都是朝廷大员,而您作为后宫妃嫔,哪怕是后宫之主,您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雨桐招手,“你上来!”
这人还真就站上来了,叫大家都能看见他。
林雨桐看了对方一眼,就道:“……你说的对,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我出现在这里,自有我的道理!请问,我身为皇后,有母仪天下之责。身为皇后,关注百姓是否有衣穿,是否有田耕,可有逾矩?”
“不曾!”这人就道,“但娘娘可问询户部!”
“说的好!要问询户部!”林雨桐指着那一串的大人,“户部的账册,本宫都翻看了!而后,本宫得到一个惊人的数字,那便是——天下的官吏之家,占据了天下一半的田地!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被藩王和勋贵占据了!皇上撤了藩王,分了土地,鼓励垦荒。可那些田地才占了几成?大明朝官吏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足十万人!十万人之数,占据了天下一半的田地!那么本宫站在这里,问问这些站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大人们,天下子民的田地,都去哪了?不应该吗?”
这话一喊出来,下面嗡的一声,那是一种极其不可置信的声音。是啊!大大小小的官吏,竟然侵占了大明一半的田地。
何其可怕!
林雨桐问这个举子:“你家可有做官的亲眷?你祖上是做什么的?你父辈是做什么的?你家几亩地多少田,说出来我听听。”
这举子面红耳赤,“家里的田地都是买来的!”
“怎么买来的?什么时候买来的?”林雨桐冷然一笑,“若不是天灾过不下去,谁会卖了田地?你家的田地,给的可是合理的价格?”
田地收成不好,怎么能按照丰年的价格?
是啊!田地就是这么流失的!十两一亩的田地,到了救命的时候,两斗麦子说不得就给卖了。
林雨桐轻哼一声,看着下面,指着下面的官员,“……这位大人,寒门出身。考进士时,是母亲妻子卖了嫁妆供其科举,考上来的。而今,他家的家产有多少呢?良田一百二十八顷,山林五座,老家的宅子花费了十九万两……他的兄长读了两年私塾,如今做着五品的知州。他的兄弟曾因童生试舞弊,被当时的县令取消了考试资格,可结果却是,他的兄弟做了老家临县的县令,而当年那位不肯徇私巴结上官的县令,却因他的弹劾入罪罢免了官职……他家的子侄,全在国子监就读,正在谋缺。而今,朝廷还只知道他的亲族占据的官职,却全不知他们现有多少财产!
是!这位大人曾经赈济过灾民,为了十万两银子的赈灾银,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过。这位大人也因为劝谏皇爷不可过量饮酒,被皇爷褒奖过。更因为处理过两三个收税官,而得了不畏强权的名声。
可是,皇上选官,选的是实实在在的,为百姓谋利的官!而不是这种处心积虑,营造名声,面上正人君子,背后蝇营狗苟之辈。这样的官,皇上处理错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
活该!早该千刀万剐了!
群情激奋,一声声呼喊一浪高过一浪!
距离高台近的,还有人脱了脚上的鞋,朝这个举子的脸上扔过来,“还是读书人呢,道理都不懂,皇上才不选这样的官呢。”
这举子以袖遮面,利索的下去了。
林雨桐却捡了鞋子,朝那个扔鞋子的汉子喊了一声:“这位大哥,接着!天还冷,不穿鞋脚凉。”
这汉子一接,被皇后一声大哥给喊的,磕巴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边上还有人问:“失敬失敬,竟不知是国舅爷。”
“不是!不是!咱不认识皇后。”
林雨桐又敲了一声锣,叫下面安静下来。然后看向那些举子,“本宫说了,言者无罪!也无碍各位科举,有疑惑只管问。”
紧跟着又有一位上来了,这个举子年纪该在三十往上,很沉稳,见了礼之后就又问,“娘娘,敢问此次是否是针对性的以朋党入罪?朝廷启用东林党,其他党便被排挤。”
“朋党入罪?”林雨桐笑了笑,“这些举子里,大部分都是有阵营的。你们在哪里受教,朝廷不管。但做了朝廷的官,首先要做的就是守法。法,是底线。若是连底线都逾越了,那做的什么官呢?是!他们都有朋党背景,可是凡是朋党,都入罪吗?熊廷弼是楚党,入罪了吗?皇上力保他经略辽东,谁动了他的位子吗?你问,是否因为启用东林党,而排挤其他党。这是莫须有的!关注朝廷动向的都知道,朝廷将巡抚王化贞调回京师!用你们的划分,王化贞是东林党,而熊廷弼是楚党。朝廷调离了王化贞,力保了熊廷弼,为何?因为熊廷弼合适。为了辽东战事,一切配置以配合熊廷弼为主。这在你的眼里,是排挤了谁?
皇上早说过,朝廷里,没有党派!只有实干一派!皇上说,不管是什么背景,做了朝廷的管,就踏踏实实的做事。这话言犹在耳,可上上下下,尤以党自居。皇上曾说,虽圣人言君子群而不党。但若能造福百姓,以民利为己利,兢兢业业,那便是非要结党,他也容。此话,是说给叶阁老的!而今,我可以转述给大家,继而传至于天下。皇上希望朝廷多一些,胸怀天下,造福天下的官。而不是谋家族利益,谋一地利益,心胸狭隘,沽名钓誉之辈!”
好!好!好!
下面的喝彩声,掌声,欢呼声,在皇宫大内听的清清楚楚。
林雨桐看向下面的举子,“诸位堵住皇宫大门,皇家不问罪,朝廷不问罪,诸位照样科举,必定一视同仁。朝廷是个允许说话的地方,只要你觉得你有理,那就说!今儿,我就站在这儿,后面这些大人,也都站在这儿。你们中,有些人可能是这些大人的子侄、或是学生,没关系,想替谁说话,只管来便是。皇上说过,朝堂里,若只剩下一种声音,那是要坏事的!皇上还说,君臣贵在交心!这些大人,若是肯跟皇上交心,把这些年干的那些个事老老实实的说了,把侵吞的田产,把受贿的金银该退退,该还还了,那么,还都有机会!人都会犯错!犯了错留用察看,补救过失,未必就晚了。可是,他们欺君欺民欺天,此罪能恕否?”
不能!不能!不能!
林雨桐就看向方从哲,“方阁老肯跟皇上交心,那么对方阁老,皇上有安排。方阁老入翰林院修书,修什么书呢?修本朝的史书!权臣、忠臣、奸臣都该修一修,叫天下人都看看,将来是传至百世的,叫子孙后代都好好瞧瞧,咱们大明都出了些什么样的官。而后,家有读书郎,切莫忘了,哪些人当学,哪些人不当学!”
台上欢呼的声音,喊着万岁的声音,充斥在耳朵里。
站在上面的人不敢抬头,大部分都用袖子遮住了脸,怕被人瞧见。
而方从哲都迷茫了,他觉得他的罪孽真深啊,要不然为啥被安排了这么一个要被人记恨一万年的差事呢!宫里的角楼上,四爷带着不少大臣就站在上面,他们看的更真,听的也很清晰。这会子,大臣们在四爷身后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喘。
真要从家产上入手,八成都没那么无辜。
四爷嘴角翘起,“这几位大人,合理的收入是要给人家留的,祖产也不动!但是呢,不合理的部分,还是要拿出来的。”说着,就看跪着的大人们,“朕早说过了,朕不怕滚滚骂名。你们怕不怕,朕就不知道了。不过啊,朕还是盼着你们能跟朕交交心的!”
交交心的意思,俗称:主动交代问题!
第484章 明月清风(60)
说实话,这个手段有点流氓!
真的!好些大臣回去就掀了桌子,没有这么玩的。
叶向高的家里,这会子书房里塞的满满当当的:“自来的仁君便没有这样的!”
人家早说过他能是仁君也能是暴君,这话还不明白吗?若他是暴君,那一定是被大臣逼出来的。
叶向高闭眼靠着,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的叫人头疼,再说了,都聚来干什么?不扎眼吗?皇上说不介意结党,完了咱就结党,心可真大!他说的你就信呀!?
再说了,一天那么些个活,不累吗?反正我年纪大,我是真累!
你们到底拿人家钱了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是真没拿。祖产不少,因着当官呢,愿意捧着的多。所以经营的不错,这是合法的,不怕查的。咱也收东西了,都是下属送的特产,学生送的寿礼节礼,没有太贵重的,这属于人情往来,不属于受贿。家中子侄读书,基本都有举人秀才功名,这个嘛,读书都认真读了,大差不差的还读的差不多。他得承认,若不是他的官做的好,子弟的科举不会那么顺利。但是,这都是在规则之内的。
虽然有钻空子的嫌疑,可身在官场,地方官非要送人情给你,你说你接不接。
这些个事,都是能跟皇上说的!说出来皇上也能理解,所以,这会子他这心里就在琢磨这个折子该怎么写。
这些人这个那个的,就连杨涟也说,“皇上此举,全没有顾忌朝廷的体面,朝廷的威严。”
杨涟那衣裳袖子都磨得起毛边了,脚上的鞋子都已经是补过一次的了。你是真精穷精穷的,你说你跟这些人掺和什么?
你是公心一片,这些人可未必。那边马上就有人接茬:“是啊!自来也没有这样的!咱们该联名上折子!君有过失,臣不言,则是臣之过……”
叶向高轻咳了一声,回了一句:“先不论君是不是有过失,就只说的联名上折!老夫就问你,你能联名多少人?你就把满朝的大臣都拉上联名了,这一共有多少?你只算你的账,你怎么不算算皇上和皇后……你猜皇上和皇后能联名多少人?”
瞬间就消音了,没人说话!
这位叶向高叹了一声就道:“知情识趣点吧,皇上的为君之道……是自学的!没走大样子就挺好的!而今这算是文斗,皇后几声言辞,你们觉得是有些揭脸皮了。可你们焉知皇后后面没有后手呢?这位娘娘什么性情,你们大致也看出来了。能动武绝不爱动口的,说实话,今儿那个台子呀,是客气的!若是连这个客气的都不肯要,那你猜,百姓若是闹起来了,他们会造谁的反?以今儿的情况看,他们是不会不造皇家的反的,那会造谁的反?只能是造当官的反!你只想想,一伙子暴民冲到家里,拎着官员以及家眷然后一直给送到宫门口,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猜皇后和皇上杀谁?当官这个事情……学富五车是当官,睁眼瞎未必不能当官。真把暴民的头子瞬间册封了官职,会如何?别忘了,恩科就在眼前,皇上不缺人使唤。要是这官能当,就当着。要是不能当,辞官也未必不会被算旧账。反正事情都得了,你们说呢?”
没人说话!
叶向高心说,今儿皇后处理那些人只是顺带的,真正厉害的是,皇后今儿闹了这么一出,顺利的把矛盾转嫁了!百姓会传唱,说皇上和皇后都是好的,坏的都是当官的!百姓过不下去,都不会去造皇上的反了,懂吗?而今站在百姓对立面的是咱们!
百姓畏惧当官的,也仇视当官的,这是非常可怕的事。
就有人语气复杂的说了一句:“……皇上有些太祖的品格。”
太祖乃是布衣皇帝。
叶向高心里摇头,这可不像是太祖,像谁也说不上来,许是没人教导过的缘故,他办事很是天马行空。书房里没人说话了,都被阁老说的‘武斗’的方式给惊着了。
叶向高这才道:“散了吧!该上折子的就上折子,皇上和娘娘是晓得人情世故的……”有些模棱两可,不得不收的东西,收了就收了,不会因为这个治罪的。
然后一个个的都走了,杨涟落在最后面。他看叶阁老,“阁老,您没发现,您言皇上,其后必言娘娘。后宫干政,您默许了?”
叶向高:“……”这不是默许不默许的事!事实上,就是那位娘娘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以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场。每次都闹的惊天动地的,咱们不提她,她就没有那一层影响力了吗?
面对杨涟,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因此只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跟皇上说!”没有结党这回事了,所以,你想干啥,不用总来告诉我!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左光斗。左光斗多机灵的,大家一块聚聚的事,他之后再没参与过。去治水去了,但也从不给他们来信,有奏折直接跟皇上递了。
甚至他儿子大婚,他还跟皇上提了一句。那折子他看过了,然后他又亲眼看到皇上给左光斗的折子上回复了很多恭贺的话,并调侃他很快要做祖父了。若是有了第三代人,不管男孙女孙,都要说一声,皇上说他要讨一杯喜酒喝云云。
而今再想,这才是君臣关系正常的打开方式。
所以,杨涟呀,想干嘛,你自个去!不要问谁的意见,我也给不了意见。
就这么着吧。
然后杨涟就弹劾林雨桐了,那折子写的呀,言辞相当的犀利。
弹劾呗!对吧!官是好官就行,不就是弹劾皇后吗?多大点事!
林雨桐扫了一眼就拉倒,她跟周宝说,宫门口那个台子先留着,不急着拆。
把周宝吓的:还有再公审谁?
审谁呀审?不审!不过那东西放着,本身就是个震慑。
但是呢,也不能这么白放着,“搭个棚子在上面,我还有用。”
用来干嘛?
林雨桐就道:“从进来起,那个台子上摆个饭桌,每天我跟皇上吃什么,那个桌子上摆什么。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都得摆着。路上随机抽个签,不拘身份,请大家尝尝。每天的菜色里,都会有玉米番薯这些食材做的吃食……”
懂了!这还是为了推广新作物的。
皇宫里那么些个筐子里的红薯苗都长的不错,这个上面掐两根叶子,那个上面掐两根叶子。掐了半篮子。
这个时节的红薯叶子,连叶柄都嫩生的很。根本不用分开处理,水焯过用蒜绊了,就是一样菜。再就是菠菜清炒,加一个土豆丝炒肉片,一个酸菜肉丝。这个时节的野菜也上来了,用白蒿和玉米面做了麦饭,这便是主食。再搭上一个豆腐汤,就是一顿饭。
大家对皇上不是好奇吗?不晓得皇上一天都在干嘛吗?不知道的都以为皇上吃金和银的,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那就叫大家看看,也都来试吃一下,皇上到底过的是啥日子。
今儿这菜一出来,锣鼓这么一敲,立马就有人涌过来了。
周宝站在上面,把初衷说了,“番薯、玉米、土豆,都是朝廷鼓励百姓种的。娘娘说,怕不知道大家怎么吃这东西,这东西吃了好不好……她和皇上就先吃了起来!这便是娘娘亲手做的,分出一半来拿出来叫大家看看,尝一尝,能不能吃,咱们都试试。”
这谁敢上去呀!小老百姓没这个胆子呀!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饭馆的老板,常伺候达官贵人的,就拱手上去了。他先是朝皇宫的方向叩首,而后才站在饭桌边,不敢做呀!
周宝忙道:“只管坐,哪有站着吃饭的道理。”
这人战战兢兢的坐了,这么一瞧,这也太简朴了!他都不大信了,“这是皇上吃的?”
是!拎出来的时候皇上和娘娘也才吃饭,这会子工夫该是刚吃完。
周宝又朗声把菜色说了,“……这是番薯叶,这东西从现在开始就可以陆续的采摘食用了,当菜吃是吃不完的。但这么采摘对番薯是好的,番薯长在地底下,叶子不用旺盛,这么着番薯就能长的更大些。娘娘说,这个世界的叶子最嫩,口感最好。”
“嗯!嫩,有些清甜味儿。”
“您再尝尝这个,这是白蒿打搭着包谷面做的,口感不如精面好,但产量好,能当主食吃的。”
“嗯!松散,不如白面好入口。”
周宝点头,“条件不好的人家,这东西也能下咽。若是条件允许,掺和一半白面,中和口感也很不错……”
那倒是!不过皇上和娘娘也吃野菜呀!
“那个是土豆丝……”
“这个味道好!是菜呀!”
“能当菜也能当主食,可饱腹。”
杨涟送了折子昨儿没被批复,今儿必是要面圣的。结果进宫的时候就在门口遇到这么一幕。他当时那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觉得这个皇后甚是刁滑,你说她干涉朝政吧,她说她母仪天下,干的都是衣食住行这么点事!她亲自耕种,皇宫里到处都是种着番薯和各种瓜果蔬菜的筐子。连皇上的案几上都泡着一盘的蒜苗,谁都瞧的见。她洗手作羹汤,告诉百姓怎么烹饪新作物,看起来真是贤良淑德。
可她没干政吗?推广新作物的事,她做到了无孔不入,哪哪都有她。
今儿一进乾清宫就又看见皇后忙前忙后的,不知道又再种什么。布衣荆裙,身无配饰,简朴若此,但她就是觉得这个皇后跟那些表里有差距的官员一样,她是披着个温良贤淑的皮,在屡屡行越权之举。
他是这么想的,进去跟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四爷就问他:“……爱卿呀,干政和乱政,是两码事!你说的这些,朕不否认,皇后也不否认,但是,迄今为止,皇后做过一件有损朝廷的事吗?没有!那么朕为何不能容呢?朕都能容,爱卿为何不能容呢?爱卿呀,皇后在朕的身边,是好是歹,朕看着呢。可天下之大,离朕太远,朕看不见。朕需要你帮朕看看朕看不到的地方,成吗?”
杨涟:“……”嘴唇几次翕动,但到底是起身应是,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皇后瞧见他了,还笑道:“看见那个筐子了吗?把是掐下来的番薯叶子,都是最嫩的,你拿一捆子回去试试就知道,这东西的口感比有些青菜的口感都好。”
然后被热情了塞了一捆子番薯叶子。
杨涟往出走的时候,总觉得违和。这个宫廷不是他弹劾移宫案时候的那个宫廷了,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违和。
才回到衙门,还没坐稳呢,宫里的太监又追来了,“杨御史,快!皇上宣了。”
出什么事了吗?
那不能在这里说的呀!
杨涟赶紧往回走,结果怎么着了呢?皇上大发雷霆,桌上的奏折还摊着呢。
“朕千叮咛万嘱咐,还特意下旨叫注意火灾,收了多少遍了注意火灾……可结果呢,杭州还是烧了六千多户!而今才慢悠悠的报上来……杨涟,你去一趟杭州府,上上下下的查一查,看是否有渎职!”
是!臣即可启程。
四爷真气的够呛,上面说你们的,下面执行的时候永远是慢悠悠的,不狠收拾一批,是顺不了的。
这个杭州知府是东林党的人,结果弄出了这个事来。
这事一出,都消停了!这事赖谁呀?若是没有皇上一再强调,那失火这事,怪不得地方官身上。可皇上三令五申,甚至还专门给杭州府单独下了旨,结果还是出事了,这是谁的责任呢。
这边消停的还没几天,半夜里战报从辽东送了进来,这一个叫四爷和桐桐都没有想到的消息——沈阳和辽阳失陷了。
怎么会呢?四爷把该注意的都跟熊廷弼交代了,这怎么就这么快的把沈阳和辽阳给丢了呢?
桐桐一把拿过奏报,表情僵硬:“王化贞投敌了!”
什么?
桐桐指着这一行字,“王化贞引敌入城,城是从内里破的。”
这叫人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熊廷弼和王化贞不合,历史的轨迹是,把熊廷弼换下来,换了袁应泰。结果袁应泰不擅兵事,把沈辽给丢了。这次呢,坚决不换熊廷弼,只说把王化贞调回来。谁知道这个真实的历史上投靠了魏忠贤的人物,这次干脆投敌了,导致的结果是一样的,同样丢失了辽沈。
林雨桐真觉得这狗日的老天能开玩笑,“那怎么办?如今只能据守山海关了!”
吴三桂在哪,现在就把他收拾了,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四爷:“……”扯淡!
第485章 明月清风(61)
是啊!吴三桂还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关人家吴三桂什么事呢?
这话就是一说,谁知道天刚亮,第二封奏报又来了,还是辽东的!
奏报说的是什么呢?奏报上禀报,王化贞投敌的事被属下住到了,他的部属砍了他的脑袋,将人斩杀了。
城丢了,杀了这家伙的意义在哪呢?
证明背叛的就只王化贞,其他都都是忠贞之士?
可这两个人,也叫林雨桐看的牙疼。这两人也可谓是大大有名,一个叫毛文龙,一个叫祖大寿。
毛文龙是王化贞旗下的练兵游击,祖大寿是王化贞属下的中军游击。
毛文龙有名就有名在,他桀骜不逊,被袁崇焕给杀了。最后,诬陷袁崇焕的罪名里,就有一条,说是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但其实,袁崇焕有尚方宝剑,他真有权杀的。况且,此人驻守皮岛,结果在岛上安享富贵,成了海外天子。袁崇焕阅兵点将,他竟是不服管束,军法森严,被斩了又如何呢?
从此可见,这个毛文龙本性如何。他要是跟着王化贞跑了也就跑了,结果此人杀了王化贞又回来了,还立功了。
而另一个祖大寿,人家是吴三桂的舅舅,后来跟投靠了大清。
这样的两个人你就说怎么办?
林雨桐瞧着就麻爪,怎么安排?
用吧,就这俩最后这走向,用他们真是有风险的。不用吧,人家立功了!军中讲究个善罚分明,对吧?
得!先不说这个,先把这个事处理了吧。
内阁吵吵的厉害,没别的,要治罪!熊廷弼必须死罪,丢了两城,他有什么脸活着。
林雨桐在后面都能听见吵嚷之声,只看周宝,“收拾东西,今儿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
去熊家!
桐桐这边一出宫,王成就低声跟四爷说了。
四爷看着下面吵的面红耳赤的大臣,“吵什么?王化贞投敌,不在熊廷弼所料之中。王化贞乃巡抚,又被调回京师,进出城池,熊廷弼不愿与之激化矛盾,不曾疏忽大意导致最后的结果成了如此,他有过失,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斩了他,是否过了些。据守山海关,还需熊廷弼。另,调袁可立为巡抚……”
皇上都这么说了,大臣们不敢言语了!这个事呀,说到底,还是东林党对他们的人太过于宽容了。此人是叶向高的弟子,叶向高私心里还是存了偏袒的。若是直接将其拿了,何来如今的事端。
这又是一个皇上点在了明处,可他们依旧是没处理妥当的事。
而如今,听皇上的意思是,据守山海关,并没有要立刻拿回辽沈的想法。
这是何意?
四爷就问:“可还打的起?”银钱是不缺的,可有银钱买的到粮食吗?他就道,“稳住!稳住!而今,求的便是一稳。泰平元年以来,但凡内阁所决大事,有几件是对了的?在坐诸位,有几人是擅兵事的?”
这已然是对内阁不满了。
可不!内阁跟皇上不是一条心,有一半的时间得花费在怎么劝服他们身上,四爷烦了。
“朕决定,重组内阁,创建军机!民事归内阁,军事归军机!无分高下,各理一摊事。”说着,他就站起身来,“都先散了吧,等着旨意便是。”
这是个谁都没有料到的结果。
没下旨斥责谁,把谁的职位给降了。可这个难堪给的更大了!
从御书房退出去,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可四爷回去却觉得憋气的不行,当真是史书误人!修史的时候,往往都是把这个人做过什么官,在任上如何如何的,名声怎么怎么好等等。可这得分情况的!遇上朱由校这种帝王,那么清廉的正直的一些官员,就算的上是好官。可这些人跟自己搭吗?
不搭!想用他们,难!太难了!
他扭脸问王成,“皇后提拔的那个仇六经,如何?”
很精明,很内敛。
“这样的人怎么没能在锦衣卫里出头?”
“他是他父亲的养子,锦衣卫是世袭的,钻营的位置太好,他怕位置保不住!那个地方虽然小,但因着距离京城近,油水足,他守在那个地方就没挪窝。上上下下,就没有对他不满意的。”
四爷点头,可见,很多人才因为各种原因,其实是埋没了的。
因着党争的原因,许多职位上所用之人,都是依靠党锢托起来的。之前不能擅自动这些人,但如今呢?在百姓中口碑最好的东林党接连出事,这便是抛开这些人的契机。
这次,还就得找一些像是仇六经似得,无根无基的人。
但彻底的抛开,又怕生乱子。
怎么办呢?
四爷提笔写了‘参政阁’这三个字。
桐桐回来的时候四爷正对着这三个字瞧呢,“这是要干嘛?”
四爷这才回过神来,“怎么样?”
“消息走的快,外面议论纷纷,熊家一家等着赐死呢。”林雨桐叹气,“我去的时候,熊夫人把白绫都准备好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给了赏赐,跟熊夫人和熊家的几个儿子说了,说皇上说罪责不在熊经略身上,皇上对他的信重从未改变。此次有他疏忽大意之过,军中该罚二十军棍。此罚先记着,等以后袁巡抚到任之后,换他回来面圣的时候再执行。”
又说了许多的话,说改天请熊夫人来宫里说话。又问了熊家的几个儿子在哪里当差。瞧着,都只是平庸之才,“……这不是赈灾所里一直有空缺吗?这里面的差事倒是能胜任的。”
四爷点头,说的再好,熊廷弼未必信。做到实在的地方,叫他的家里人去说,他也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敢不拼了命坚守?
说着,四爷才道:“这事出乎意料。”
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投敌。
“这般大事一出,丢了两个城,真要牵连,内阁里一个也跑不了。但是呢,上上下下,都在喊着要杀了熊廷弼。”
做的最多的是熊廷弼,最后主要责任不在他,他却非死不可,上哪说理去?
要照这个说辞,在朝的哪一个没有罪责呢?
林雨桐就道:“要是因着这个事,叫这些大臣理亏,一个个闭上嘴就好了。”
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四爷点了点‘参政阁’这三个字,“如何?”
内阁三五个人,就够了。
军机其实也就是三五个人,对吧?
那么参政阁,想塞多少人进去?
四爷就笑,“能塞多少,就得塞多少!你把表章库分位十五档,两京十三省,一共十五档,对吧?”
对!
“那为什么不把参政阁也分为多个司呢?十五个司之外,还可以分一个外务司,专门处理属国事务。这十五个司,有多没少,都能塞下……”
明白,省下面还能细分州府,州府下面还能再分县。想塞就一定塞的下。
况且,每个行省能从州府分,还能从所辖的事务分。教育、刑事、民事等等等等,这是一个庞大的又全面的行政体。
但他们的职责,是把事情汇总,朝上汇报,他们有建议权,却没有决策权。
可这个建议权也很了得呀,以后所有要被放下去的官员,都要在里面历练个一两年,合适了就去地方,不合适了,再说其他的方案。
林雨桐就道:“最好能陆续的把各省的要员以这个名目调回来,从京官的底层选拔一些,从恩科里提一拨……再者,我发现大明的官员,从来只有文转武职的,很少见到武转文职的……”
嗯!是有那么一码事。
林雨桐嗤笑一声,“说实话,这些官员都扒拉开不用,我觉得都没什么。你想那李自成,能打下大明朝,建立大顺……”还不是一样,一群念了书了,干不过没念书的!
话说,李自成现在多大了?十五六了吧!
她的思维挑的快的很,这会子又问四爷:“那些朝臣就没问,怎么收回辽沈?”
问了!但没这工夫也没这能耐收回来的。
四爷起身在杭州点了点,“杭州大火,最根源的原因就是当地干旱!南方开始旱了!”如今是几月了?
四月中了!怎么了?
“要是我没记错,今年北地,黄河要决堤……”
林雨桐咋舌,点在黄河上,“我还想着,北方也旱了,靠着河的田地好歹还有收成,照这么说,没戏了!黄河泛滥……可要命了!”
是啊!
四爷的手指又点,“四川……奢崇明反了,占了重庆,围了成都。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但反不反,是主观的东西。许是九月不反,回头过两月又反了呢?”
奢崇明是永宁宣抚使,他手里的是彝兵。
四爷就道:“这一闹,可就乱了西南。他后来投奔了彝族土司安邦彦,这场乱子一直到崇祯年间,才给彻底平叛。”成十年的乱呢!
你以为呢?四爷就道,“起因想像是征调秦良玉一样,征调他们去辽东。如今咱们不征调,先安抚……”
但生了反心,他等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这个人难处理就难处理在,此人是彝人,关系到民族问题。朝廷不能先动手!
林雨桐看着这张地图,这里要乱,这里要有灾情了,感觉就是四处起火的样子。收服失地?做梦呢吧!
林雨桐看着四川:“不行我去一趟吧!”至于黄河这个灾情呀,堤坝修不了了,来不及了。如今眼看枯水期就结束了,修不了了!再说,谁知道这是哪一段要出问题呀!四爷要是记住的,估计这次黄河泛滥之后,会改一点道。这种大水,修也没用!
只要能把人安全撤离,地里的庄稼提前收回来,就不错了!
四川这个事,“还是我去办吧!”
四爷就看桐桐,“你办?”
那要不然呢?派谁去,都没法相信。一旦放了奢崇明父子,那这事就没完了。往后成十年,西南生乱,干不了别的!不若一次性给平了,干净利索。
“民族问题,是个敏感的问题,你要是去,就得谨慎。”
这还用交代?
四爷攥了攥桐桐的手,“也好!你去四川……我正好把朝堂的事梳理明白。”
“把仇六经先召进宫,这人细心,他在,你的安全不用太担心。”
可以!
“那你带什么出去?”
“把王百户和余横水他们带上。若是顺利,年底就回来。”出去半年,这个思想准备她有。
四爷顿了一下,看着桐桐没言语。
干嘛?有话就说呀,这表情是啥意思。
四爷点了点陕北这地方,“明年正月,这里一直到延安、黄花峪,蒙古侵袭六百里,会掳走上万的人口……当地巡抚不报,事过数月朝廷才得知的。巡抚我随后会调换了,但换上去的人会是个什么成色,我现在也难打包票。所以,四川的事情一了,你直奔陕西……”
林雨桐眨巴眼睛,“不是给林丹汗写信了吗?”
“靠着陕北的是鄂尔多斯部,他们不受林丹汗管控……况且,若是今冬蒙古再遭灾,咱们若是不能履约,事情也不好说……”
也对!那照这么说,这一走就得一年呢!
四爷点头,看桐桐,“要不然,我亲征?”
林雨桐:“……你亲征过吗?”
四爷才想说没有,但紧跟着又愣了一下,“我好像真亲征过?”
是吗?
嗯!是的!
那得是什么样的废物敌人,我才敢叫你去亲征的。林雨桐干脆利索,“成!是得有两场胜仗提提气了!择日我就出发!”
婆婆妈妈,不舍得分离这样的话,不用说了!
短暂的分离跟天下安定,少死些人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把皇城的安全交给刘侨,把四爷近身的安全交给仇六经。把四爷的伙食再三交代,交给了膳房。但周宝必须保证外面的高台上每天每顿都有百姓能吃到御膳。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给四爷放好,她也拾掇了一年四季的衣裳,要出门带伺候的人了,林雨桐还是选择带了陈法。叫陈法挑选了二十个伸手好的太监跟着。
而陈法又大胆的推荐了两个女卫,“这两人本是下面的人送给干爹的……”
是陈距身边的人?
“是!”陈法低声道,“但爹爹没有养女眷,这女卫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一直在府里呆着的!”此二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黑皴皴的,身形高挑,身姿矫健。
“叫什么?”林雨桐问道。
“陈开、陈恩。”陈法说着就指着两人说了。
两人跪在身前,林雨桐叫了起,“这一路可辛苦,得骑马而行,你们成吗?”
成!
成就走吧!要走了,四爷也不知道要叮嘱什么,给桐桐把头发衣领都整理好,才说了一句:“等你回来。”
桐桐就笑,“锦衣卫递消息,又走不丢。明年开春的时候,一准回来。”
一出门,想什么时候回来的事,那纯属多余。
她非常低调的离了皇宫,打扮的不甚起眼。陈法带着人,在宫门外等着呢。在宫门外汇合,出京城。一直到城外,才跟王百户和余横水汇合。
王百户早不是百户了,之前亲耕礼的时候立功了,已然是千户了。但他本就叫王百户,之前也做着百户,如今呢,叫王百户也行,叫王千户也行。、
又见林雨桐,他憨憨的笑:“您又给臣立功的机会了。”
“不嫌劳顿就行。”
不敢不敢!
余横水低声道:“林兄弟问我要去哪,我都不敢说。”
是说林瑜吧!
城门外认识咱的人不少,不在这里叙话了,咱这就走吧。
从京城往四川,走哪条路?
陆路还是水路?
林雨桐左右看看,“陆路,陆路虽没水路快,但沿路能看看情况,看百姓都过的是什么日子。看看番薯的推广到底只做到几成了。”
这样呀!王百户在心里一算就道:“要是这么走,若是天天都是好天气,这都得一个月在路上。”
一个月就一个月吧,不着急!一路走一路看吧!
初一离开京城,其实情况还好!可走出去三天,就觉得境况不如京城。
夜里休息的地方,一定是朝廷的驿站。余横水不敢在不是驿站的地方歇息,如今哪一块没有豪强?哪里管你是不是官家的人,抢了再说。便是在驿站,也不敢大意。驿站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压根就不能保证说他们不会跟外面的人勾结。
因此,夜里也总是三班倒的值夜呢,丝毫都不敢马虎。
林雨桐瞧的都牙疼,才出了直隶之地,这天下就变的有点不认识了。
“近些年,一直是这样吗?”她问王百户。
王百户点头,“这是距离京城近,还能好点!现在没有镖局,等闲零散的行人都不敢上路。他们或是托庇到大商户的商队,或是跟着镖局一起走,只求心安。”
林雨桐心里不由的沉重起来了,闯王一起事,各地响应。除了‘闯王来了不纳粮’之外,也跟到处都是这样的豪强有关系。
她就问说,“朝廷募兵,待遇极好。他们要力气有力气,又不罚冒险的勇气,何以不去求一功名。”
王百户苦笑,“谁也没看见好处,所以,都心存顾虑!况且,这些人身上,多半都犯事了,不敢去。再者,他们这种的劫掠,对的都是手无寸铁之人。能打劫的到才出手的,遇上硬茬子他们不冒险,就不丧命。反之,战场上可没有侥幸。”
这么一说,林雨桐就明白了。她笑了一下,“没事,下次咱就借宿在民宅了。我倒要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成色!”
要收拢这些人?
看吧!有用就留着,没用就当为民除害了!
那这不得走一路,杀一路呀!
不敢吗?名声这东西,自来就是杀出来的!真成了万人屠了,你站在战场上,那就是一堵墙,无人敢进寸步!
第486章 明月清风(62)
这一日才一入河南,歇在一处小镇上的客栈之中。
乡野之地的客栈,也无须盖个二楼,就是普通的农户院落,院子郎阔一些,一间屋子挨着一间屋子罢了。
这一路行来,就知道一路带着铺盖卷的必要了。真的!住的太糟心了!那都没法往身上盖。
此次出来,带了两百余人,但两百人分三拨走,几队都伪装生商行,马车上拉着铺盖卷这些东西,但都护的比较严实。一路上遇到过三拨打探的,但没有一队靠过来的。陈开低声问:“怎不上钩呢?”
林雨桐就笑,马车走过去的车辙在那里放着呢,车上必不是重物,一队人又这么些,要不是贵重的货物,人家犯不上上手的。
之前一入镇子,就察觉隐隐有人打量。那干脆就住进来好了。看今晚是不是有不长眼的撞进来。
在外面住,吃食不用他们灶上的人动手。陈法选出来的太监里,就有能下厨的。况且还有陈开和陈恩帮忙,饭菜这个好弄。几十个人的饭菜,虽也是一锅炖出来的,但滋味却也足。
吃了喝了,早早的就歇下了,等着夜里是不是有不速之客靠近。
一过子时,后院的门悄悄的响了,林雨桐蹭一下睁开眼。陈开和陈恩两人和衣躺着,这回子也朝窗外看。
外间是陈法带着几个太监,他们换着歇呢。
这会子林雨桐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也把他们给惊动了。
林雨桐叫陈开出去,“告诉他们,只看着,别动。”
是!
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出去,夜里月亮白亮亮的,几乎是能把院子里的情形看个明白。几个人在院子里,没动自己的东西,但院子里却停着手推车,一布袋一布袋的往手推车上搬东西,然后拉着朝后门的方向去。看那身形,就是客栈的老板一家。小镇子上,小客栈赚不了多少,老板是掌柜兼长房,两儿子做伙计,婆媳下厨做饭。
如今,看着像是把家里的粮食往出运。
这是什么道理?
陈恩低声道:“是不是他们知道镇子要不太平?”
嗯!有这个可能。不过都这个点了,家里的女眷还在家里,今夜应该无事。留个人盯着便是,剩下的人该睡睡吧!明儿不急着走,瞧瞧这是怎么了。
林雨桐说睡着就睡着了,早起早早起来,问陈法可有异样,陈法摇头,“就拉了辆车东西,天快亮的时候,我假装要去解手,去后门跟前了,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林雨桐接到手里,“高粱?”
是!昨晚运的就是粮食。
这边正说着呢,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余横水,“我的人借宿在庄户人家,就在斜对面,昨晚也有往外偷着拉粮食,他们跟踪了,都去给一里之外的庙里送……”
庙里?“送的人家多吗?”
多!有些拉一车,有用篮子提着,还有些贫寒的人家,用碗端着给送。
这是什么路数?很反常!这么收拢粮食,绝对有问题。
“今儿不走了,就说天阴,怕半道上下雨。结伴出去转转,只打听有什么特产,想买一二,打听看看,这庙里有什么古怪!”
是!
吃了饭,林雨桐没出门,陈开出去找掌柜的媳妇去了,“……不小心衣裳挂了个口子,劳烦嫂子给缝上……”说着,就摸出几个钱来,“我手笨,做不了这个细致活。”
这媳妇看了陈开的手上确实满是老茧,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只针脚细密齐整些……不会绣花……”
不用绣花,缝住就行。
这媳妇就往屋里去,还不好意思的叫陈开,“里面坐坐?”
陈开便跟了进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这媳妇子说话。他的鼻子动了动,屋里有一股子香烛味,可瞧着并没有摆神龛一样的东西,这香烛味从哪里来的、
她故意道:“是哪里着火了吗?怎么像是什么烧起来了?”
这媳妇赶紧朝柜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没有的!”
陈开就笑,“那许是我闻错了吧。”她在屋里转悠,到了窗户口就朝外看了一眼,跟陈恩招招手。
不大工夫,陈恩在院子里喊:“大娘,嫂子……你们这收编的篮子极好,我家主子喜欢,可卖么?”
卖!卖呢!
这媳妇放下手里的活都起身了,才想起手里还有针线。
陈开忙道:“嫂子先拿给我家主子看,这个不着急……”
这媳妇利索的去了,陈开开了柜子,才发现柜子靠着墙的地方掏了一个洞。土墙的墙洞里,摆着一个小小的佛像,跟一般的佛像有点不一样。佛像的前面,点着一根香烛,烧的极慢,只有一点点红光一闪一闪的。她赶紧给关上,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之后就跟着那小媳妇出去了,等着篮子买了一堆,给放车上了。陈开才道:“像是信奉了什么神佛?”
什么神佛?
没见过!
结果陈法和王百户回来打听到了:“说是闻香教。”
闻香教,林雨桐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呢?
“就是白莲教的一支……”
白莲教?
这个好似更熟了,心里觉得厌恶的不行!
收起这种念头,她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闻香教从哪里发源的?多久了?”
“有些年了!”陈法知道这个,“这个教是一个叫王森的人所创,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救了一只狐狸,这个狐狸为了报恩,自断了尾巴送给他,结果这尾巴有一股子异香,以此为好找,创立了闻香教。”
规模大吗?
“大!”陈法低声道,“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四川、陕西等地,都有教众。”
“朝廷不管?”
“管过!王森在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就被朝廷缉拿了,当时被判了死罪,结果他贿赂了不知道是个哪个官员,偷偷给放了。之后又在京师活动过,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又被捕了。应该是因着走了门路,说是死刑犯,可一直也没行刑,就一直在牢里。直到前年,万历四十七年,才病死在牢里的。后来这个教一直是他的儿子还有一个叫徐鸿儒的人在接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百姓把家里的粮食都给供上去了!
一个邪教,弄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要不是想反才见了鬼了!
“知道这个徐鸿儒在什么地方吗?”
“山东!”
这么远呢?
是!
想转身杀回去,就怕耽搁了四川的事!可这么大规模的传教,且征收粮食这个事,从直隶一直入河南,只怕都在征收。可朝廷就像是睁眼瞎似得,什么也看不见!这些地方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他娘的拿了俸禄坐在衙门里享福呢吧!知道外面的世道都乱成这样了吗?
她写信,得马上送回宫里。这事得四爷叫人盯着,别真叫这些人给反了。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没有必要留了。走!先奔四川,把四川的事解决了,等回来的时候再去山东也成呀!
不过,她还是随身带了小本本,大事得跟四爷提,这是得提防或是马上办的事。还有无数的小事,这都得记在小本本上,以后一件一件要办的。
从镇子出发,赶在擦黑,得进县城。
结果城门口还有收钱的,出城不要钱,但是进城,一位一个铜板。
这他娘的都是谁准许收税的?
朝廷早免了各种赋税了,谁给他们的权利收税?
晚上在客栈里,林雨桐在小本本上记上一个大大的字——税!
税以后得单独拿出来,地方最好不要插手税收!地方官监督朝廷的税官,但不能由各个地方自行收税。有些税真他娘的不是朝廷让收的。
“这个县令是谁?什么出身?”
陈法肚子里就跟个万花筒似得,“县令姓白,五千两买来的县令,曾是监生……”
这监生的身份也是买的吧。
第二天一早,不急着走,先去县衙!
结果一出来,就见客栈门口,喧喧嚷嚷的,人围了一片。
几个差役打扮的人,正拦着一个红衣的姑娘。这姑娘脚边放着几个箱子,手里一杆长枪,不过这长枪比武器那种稍微轻了一点,是一种韧性的白杆做的,顶头是已经褪色的红缨子。
一看就知道,这是打把式卖艺的!
差役要收十个铜板,可这姑娘摁住箱子,“今儿还没开张,开张了自然奉上。”
那不行!要在咱这里做营生,先把这十个钱拿了!能不能赚到钱那是你的事,但只要你做营生,这十个钱就不能少。
这姑娘也是个硬性子,“那我今儿不做这个营生了,可还行?”
那也不行,“占了咱的地方,扰乱了秩序,留下三个铜板,要不然走不成!但衙门里说话。”
说着就要上手,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这位差爷,我从京城来,皇上可说了,免了一切杂税!谁给你们的权利,叫你们征收这些赋税的?”
哎哟!还有打包不平的呢!打头的那个嘿嘿就笑,“皇上说的?皇上是谁,咱可不认识!咱就知道,咱们有父母官,父母官的话,咱得听,对不?不听父母官的,这就是谋反!”
“大胆!”陈法直接就呵斥了一声,“你们这父母官,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僭越之罪。”
咱可不懂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咱就知道,咱县太爷是这么说的!
林雨桐扔给王百户一个牌子,“去办事吧!”
是!
谁也没看清那牌子是什么,可只一盏茶的时间,那县令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带了过来。
林雨桐问说,“皇上免了杂税的旨意,你没接到?”
接……接到了?
接到了就行!林雨桐哼了一声,“砍了!”
王百户手起刀落,在闹市街头,县令的脑袋被直接砍了下来。短暂的惊愕恐惧之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紧跟着一声好连着一声好,响成一片……
第487章 明月清风(63)
砍了一县的县令,怎么办呢?在上面派人下来之前,县里的差事总得有人管吧。
走!先去县衙瞧瞧。
百姓们跟着到了县衙门口。
得了!林雨桐也不进去了,叫搬了椅子,就直接坐到了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县丞、主簿、县学教谕、典吏、巡检、胥吏,以及衙门的捕快差役,齐齐站了一大片。两边的百姓都站满了,有些甚至骑到墙上,上到树上,来瞧这个热闹。
林雨桐把这些八九品的官员扫了一眼,就皱眉。县令这个德行,县丞和主簿就难干净。
她只问两人:“杂税的事情,你们知情不知情?”
两人对视一眼,其实都不大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只知道她的亲卫手里拿着一面腰牌,是锦衣卫的。他们这种官,对锦衣卫怕的很。
这县丞站出来一步,就辩解道:“回禀大人,主官有令,下官焉敢不从?”
林雨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倒是推了个干净。你一年多少俸禄?你身上的衣裳身上的挂饰价值几何?好处全拿了,罪过全推了,倒是好能耐!”
这人还没说话呢,人群后面突然喧哗了起来,“青天大老爷做主啊……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林雨桐看不见人,但立马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嗡嗡的相互说话,“是瞎婶子……”
是!人群让开,过来的是个头发花白,枯瘦如柴的瞎眼婆子。然后这县丞就打起哆嗦。
“近前来说话!”她叫陈开却接人。
这被称为瞎婶子的妇人扑到在地上就喊到:“青天大老爷做主啊!我闺女死的惭呀……”
原来是这家原本在县里开着最大的金银铺子,也做着南北货的营生。两口子膝下只一个闺女,不想当家的男人得了疾病突然死了,县丞的兄弟就带人上门,说是男人欠下了高利贷,可偏的手上啥凭据都没有,非要拿铺子去抵账。她是抵死不从,这家人就搅和的她家男人葬不了。最后没法子,铺子被占了不说,连闺女也被这县丞讨去做了小妾,进门三个月被大妇折磨死了,死的时候眼珠子都被挖下来了。
“都有哪些涉案的,你都点出来。”
县丞、县丞的俩兄弟、县丞的老婆,县丞的儿子……
林雨桐又问:“这位大婶可有诬告!这么些人,谁来说一句,此事是否为诬告!”
好些人在人群里抹泪,却无人说是诬告!
林雨桐看王百户,“有一个算一个,都拉来!”
于是,都给拉来了!
“砍了!”
都瞎蒙了,做没做的,他们清楚。
就在这县衙门口,嘁哩喀喳,又是五颗脑袋!
这些脑袋一落地,山呼海啸一边的叫喊声,好些人是一边哭,一边喊好!
林雨桐指了指县衙里的其他人,“谁要冤屈,只管来,咱们今儿就公审公审这些当官的,看看有几个是干净的。”
主簿勒索商家,每户一年需得给主簿二到五两银子不等。
抄家!杀!
典吏侵占田地,瞧上一美貌妇人竟然指使人家男人坐牢,发去做苦役之后,男人被石头给砸死了,那妇人直接给跳了井,只剩下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孩子,被乡人送到道观里,好歹救了俩孩子。
杀!不仅典吏该杀,谁是帮凶,一起揪出来。
结果师爷两三个,一块把脑袋都给搁这儿吧。
剩下教谕、巡检还有胥吏,没人说。
教谕那衣服穿的都快成絮状了,站在那里面色平和。
巡检嘛,手里有兵;胥吏,基本都出自当地,乃为世袭职业。
到底是他们好了,还是无人敢说他们?林雨桐敲着扶手朝这个教谕看过去,对方面色还是平静。
林雨桐笑了一下,“县学里的学生,可在?”
在的!
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十二个人来。小的十四五岁,大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一半都穿的很体面,还剩下的一半穿的一般,但也跟贫寒无关。
她笑了笑,“县里不可一日无人主事!怎么办呢?我看呀,不若由县学学生组建个临时议事阁。凡有事情,咱们议事阁来定。若是事情处理的好,可酌情简拔入朝中新组建的参政阁做见习官两年,而后定品任职……”
这话一出,不说这几个人,就是好些听见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这可就相当于直接过了科举了。
上哪找这好事去!这些人最多现在只是秀才!
一个二十三四的小伙子走了出来,“学生徐南山见过大人。”
林雨桐笑了笑,指了指下面:“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瞧瞧,下面站着的那三个人,是忠还是奸?有无作奸犯科。”
能考上秀才的,都不算笨蛋。知道学生不能攻击老师,事实上老师也真没啥可攻击的,就是一教书匠。
于是,几个人作保:“史教谕兢兢业业,清廉自持,绝无作奸犯科之举。”
林雨桐‘嗯’了一声,余光瞧见那教谕眼睑微动,就收回了视线。
紧跟着,这几个学生冲着巡检和胥吏就开炮,把这两人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被扒拉了出来。
只他们做的事,按照大明律,砍八回都不够的。
直接砍了吧!
林雨桐看陈法,“把这十二个生员的信息都录下来,报朝廷知晓。”她说完就看几个人,“这巡检可有推荐?”
有!直接举荐了个彪形大汉来,林雨桐问看热闹的百姓,“此人可成?”
成!
好些人呼喊起来!看来这人乡性还不错。再细听议论,就知道此人跟原来的巡检家有些嫌隙。
这些秀才们,到底是读书人,脑子里的弯弯绕多着呢。怕被报复,当然会找个跟原来的巡检不合的人出来。
至于胥吏,他们更不怕,他们能进现学,家境又好,这代表他们的家族不怕那些胥吏。比起一步登天,牺牲那么几个胥吏怕什么?
得!事情这就处理了!她站起神来,好像才发现这些秀才是整整十二个人一样,“凡遇事决断,当以少数服从多数,双数好似不合适!这样吧,史教谕,也请你入议事阁。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先生,而今,也由你带着你的学生,暂时处理县中事务。”
这位史教谕心里一叹,要是没猜错,这位就该是宫里的皇后吧!
按照传言,再看着形式做派,此非皇后也不可能是他人了。
娘娘深知巡检和胥吏之害,除掉几人容易,除掉或是辖制其家族却难。于是,把县学的学生拉出来,给他们个萝卜吊着,调动他们的家族,辖制这两家。然后让自己牵头,带着这些学生理事。既能不耽搁事情,又不怕引起大的动荡波折。
当真是一举多得。他重新跪了下去,“臣谨遵皇后懿旨!”
皇后?
这是皇后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林雨桐没有否认,不挑破这一点,这些孩子答应的事就只是口头答应的,人家家里是否会跟着孩子动可不一定。谁也不知道做出这个许诺的是谁。
只有这么挑破了,知道是谁给的承诺,那此番的效果才能达到。
林雨桐就道:“代皇上巡牧天下,一切尊皇上旨意而行,叩谢皇恩吧!”
跟在边上的陈法适时的亮出‘如朕亲临’的牌子,王百户极其潜在周围的侍卫,腰上也挂上了锦衣卫的牌子。
此时,一个个的才反应过来,跪下就呼喊‘皇上万岁,皇后千岁’这样的话!
林雨桐走的时候,路过这位教谕的时候直接停下脚步,“给朝廷的信儿已经送去了,不用管上官的事,他那个上官也做不久了。你只要做好你的差事,有事情只管驿站送折子便是。那里是锦衣卫,遇事难处理,也可向锦衣卫求助。”臣遵旨!
交代完了,林雨桐从人群中穿了出去,直接上马,打马就出城。
后面必是有想追来的,但是马的脚程不一样,追是追不上的。跑了一段,从官道又转小路,行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又上了小道,把后面想追着的人彻底的给甩开了。
陈恩还可惜的道:“咱没抄家!”
傻话!施恩的事得叫别人去做!要不然,他怎么站稳脚跟!
林雨桐跟陈恩解释了就问余横水,“信送回京了?”
是!八百里急奏。
林雨桐骑在马上,看着边上的庄稼地,问王百户,“这天下如这个县境况的有多少?”
王百户吭哧了半天,这才道:“有时候没有父母官,比有父母官要好……”
意思是官员空缺,对有些地方面言,是幸事!这话说的,可不叫人害怕!
林雨桐心里沉重,“果然已经烂成这样了?”
能传出名声的,官职都不小,都在您和皇上的眼皮底下。可大明国大了去了,您看不见!
林雨桐没言语,直到晚上入住了驿站,都没再说一句话。
陈法怨怪王百户说话太直接,可王百户叹了一声,说陈法:“那是您一直就没出去过!”
两人正说着话呢,驿站的管事就过来,“二位上差,外面来一姑娘……像是在寻诸位。”
什么姑娘?
带进来一瞧,这不是那个打罢市卖艺的姑娘吗?怎么找这儿来了?
这姑娘快步走两步,“我……我就是想来磕个头!”
王百户要把人打发了,陈法拦了,他上下打量这姑娘,“姑娘会武艺?”
会!
陈法点头,“那就跟我来吧!”
于是,林雨桐就又见到了这个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人,“姑娘找我?”
这姑娘噗通就跪下,“草民红娘子叩谢娘娘大恩。”
林雨桐皱眉:“你说你叫红娘子?”
别人都这么叫草民!
那么说你就是红娘子?!好像闯王的账下也有个叫红娘子的女将。
只是不知,此红娘子是否是彼红娘子!
这要是一个人,那就好玩了!
第488章 明月清风(64)
林雨桐真不确定是不是!她曾经一度以为,红娘子跟穆桂英一样,是小说里杜撰的人物呢。她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其他,反正这姑娘就站在眼前。
她自述她自己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有记忆以来,就跟着师傅。师傅就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她自三岁,就不吃闲饭了。跟着师傅走南闯北,混一口饭吃!三年前师傅没了,安葬了师傅,就去了南边。北边多遭灾,日子难过,在北方像他这样的掏生活了。这次是师傅忌日,她从南边一路回来,祭拜完正要往京师去!听说京师如今不同以往,应该能混的下去才是。结果在半路上,两边遇上了。
这边说着话,陈法一会子又进来了,低声道:“这姑娘没带行李,只带了一杆枪就追了过来。”
混饭的家伙什都不要了?
林雨桐就看她,“那你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吗?”
“草民见娘娘身边带着女卫,草民不才,习得一身武艺,愿意护卫娘娘!”说着,就又跪下,“若娘娘不弃,草民愿效死力!”
起来!林雨桐亲自扶起她来,“一个女子,在这世上随水飘零,实属不易。”说着就问,“你今年多大了?”瞧着得又二十多的样子。
“十八!”这姑娘摸了摸脸,“这些年,一直在路上,只在我师父没的时候,我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长些,那也没超过七天。”
听的人都觉得好生心酸。
林雨桐看陈恩,“带她下去梳洗,梳洗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还得赶路。”
于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收了个红娘子。
第二天这一行人里就多了个红娘子,不知道是不是消息在最近的地方传递的比较快,连着好些日子,都算是走的太平。
“前面就是开封了。”红娘子在外面,路熟悉的很,“您看见那座城了吗?那就是开封。”
是个古城了!
余横水就笑,“开封可是好地方。”
是啊!开封是个好地方。
进开封城的时候,也才刚过了中午。不着急去驿馆,找个酒楼吃顿饭咱再说。
刚错过了饭点,这会子店里还空着,人多,上下两层都包了,赶紧上菜,什么好做上什么,好不好无所谓,就图一舒服自在。
茶不算好,林雨桐就要了一壶开水,喝着好生舒坦。
她在二楼的雅间,靠着窗户往下瞧,城里呢,五十个人里,一个穿靴子,一个穿布鞋,两个脚上穿着带补丁的鞋,剩下的,要么光脚,要么穿着草鞋。
这便是大明的天下!后金觉得大明富庶,是个花花世界,那么反推,如今身处关外的后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的百姓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由的顿了一下。酒楼的下面,靠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个人,坐在那里跟个瘦小的大孩子似得,刚才进来的时候……她确定下面没人。
酒楼的小二过来倒水,林雨桐朝下指了指,“那是……算卦的?”
是!“算卦的宋先生,账算的也好。帮咱们算账,用咱们的桌子。才刚帮着把账目清了,这不,今儿都出摊晚了。”
哦!这样啊,只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人,林雨桐也就没多关注。
吃了顿饭,吃了点清淡的,填了肚子就准备走了。下去的时候酒楼门口正热闹了,排队等着算呢。
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有个妇人在哭诉,“……我家那儿媳妇,是走失了?还是去哪了?先生您给个方向……孩子在家哭的嗷嗷的……我儿又早不在了……我这老婆子身子又不好……咱啥也不求,只要人活着……能找回来就成……”
边上有人吆喝着:“必是跟人跑了……找什么呀?”
“我家云娘也不是那等人。”
那个宋先生声不好,就听他说,“是!不是跑了……要找回来,也容易!顺着这条路往西走,走三里路,有个岔路口,往北拐进去……再走不到二里路,门口有五颗大柏树的地方……那里有人能帮你!要找回你家儿媳妇,非此地的贵人帮你不可!”
林雨桐还心说,那地方莫不是衙门。
她听过就算了,一路跟着余横水走。结果朝西走了三里,有个岔路口,余横水直接朝北拐进去,这走了真不到二里,林雨桐看见五颗大柏树。扭脸朝柏树后面看去,一片空旷的广场里,许多的拴马桩。从广场穿过去,正是驿站。
一行人都站住了,然后朝后看去。
余横水没咋听见之前算卦的说的话,但是王百户听见了。他惊讶的问了一句:“神了呀!算准了!”
林雨桐就笑,“不是准了!是咱们被人家给认出来了!进去安顿吧,留个人在这里等着那个大娘……再打发个人,请那位宋先生……”
红娘子自告奋勇,“主子,我去吧。”
行!你去吧。
那位要找儿媳妇的大娘跟那位宋先生,几乎同时到达。
那个大娘先被留在了外面,叫人招待着。宋先生被请了进去。
林雨桐在椅子上坐着,“宋先生擅占卜呀?”
“雕虫小技。”这人卑谦的低着头,一直也没直视林雨桐。
林雨桐就笑,“先生可是近日才到开封?”
“本就是豫人,开春从家出来,来开封有数月了。”这样啊,“那先生可不仅仅是雕虫小技!观察入微,胆大心思,非凡人也!”
不敢!
林雨桐就笑,“行了!明人不说暗话,猜出什么了,就说吧。”
这人噗通一跪,“草民宋康年拜年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法一脸奇异,“你从哪看出这是娘娘?”
林雨桐跟陈法摆手,“锦衣卫脚上的靴子,你带着的那二十人走路的身形,行止坐卧的规矩,有见识的一瞧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再结合流言,想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用问也知道,宋先生乃是一博学之士。起来吧!起来说话。”
这人起身,却没再坐。
林雨桐又问说,“先生可知我此行,目的地为何处?”
宋康年沉吟一瞬,便道:“……娘娘出京,若不去山东,则必去四川。已经到了开封,显然是不会去山东了,那目的地只能是四川。”
哦?我为何要去山东,又为何要去四川?
“山东邪教泛滥,四川彝人抚司实力最强,为人也最为桀骜。秦良玉秦将军自川援辽,可土司奢崇明将广兵足,朝廷却征调不动。一调不动,二调不动,这便是不想动。朝廷暴露了缺点,对上奢崇明的野心……想来,他今年不反,明年也必反……”这人个子不高,说话的声音不大,说话不疾不徐,透着一股子笃定。紧跟着就听他说,“皇上和娘娘所行之事,臣也有一些耳闻。君乃是贤君明君,娘娘个更是世间奇女子!传闻说,娘娘上了战场,不输给任何悍将,草民就笃定,彝人之事,非娘娘不可。娘娘乃是李公后人,李公言必称平等。彝人之事,说到底,不外乎平等而已!只娘娘去,才有可能解除后患!因此,见到了锦衣卫,见到了宫里的内监,见到了女子同行,草民就笃定,这一行,非娘娘再无其他可能。”
林雨桐的眉头挑了挑,说实话,这位的水平,不比那些古板的老大人们差。
洞悉世事,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能耐。
她靠在椅子上并没有说话,心里在斟酌着,这样的人收拢下可怎么用!
聪明、能干、但肯定也有一些缺点,比如难管教,桀骜等等,都是这些人的毛病。
那边宋康年见这位娘娘没言语,他就又道:“娘娘,人心是要争取的,做了就得叫人说。该有人为娘娘打理此时了!”
竟是毛遂自荐。
林雨桐就纳闷:“以先生之才,为何不科举?”
这人低头看了看他自己,“娘娘瞧草民这般,可上的了朝堂?”
怎么叫上得了朝堂?有什么不能上朝堂的吗?这人没啥毛病,就是矮。不足一米六的身高!大部分女子都要比他高。
但这又怎么了?
林雨桐不解:“德行与身高有什么关系?品行与身高有什么关系?学识与身高又有什么关系?”宋康年满脸苦笑:“草民去参加童子试时已十八岁,可进了考场,父母官一瞧草民,再一瞧年纪……直接将草民撵出了考场,说草民长的有碍观瞻……”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这人必须收,他娘的要是不收,林雨桐觉得就凭大明朝臣给人家的羞辱,这家伙都能当反贼去!
真的!心里存了怨愤,当反贼才是正常的。
她满口子应承,“皇上用人,不拘一格。先生只管留下,回京后,自有大用!我这就修书一封,着人马上给皇上送去!说不得不等咱们返京,旨意就下来了。”
说着话,真就给四爷写信,把情况都写在信上,然后封上,着人立马往回传递。
且不提桐桐留下,跟这个宋康年都说了一些什么,只说四爷接到这封信,都愣住了。
四爷拿着信念叨宋康年这个名字,又看信上写了这人没能参加科举的缘由,猛的,他脑子闪过一个人来。
此人还有个名字叫宋献策,擅术数,通奇门遁甲,以卜算为业,人送外号‘宋矮子’‘宋孩子’,此人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李自成建立大顺的——开国大军师!
之前说收了个红娘子,现在又收了个开国大军师。
这是要干嘛呀!
也是邪了门了,这些人怎么就叫她给碰上了呢?难道鱼找鱼虾找虾,那啥找那啥?
真不是要损桐桐,她如今弄的这个配置,就是标准的造反标配!
第489章 明月清风(65)
收了这个宋康年,咱得弄明白,外面那个大娘,是怎么一回事?
开封有什么难办的事吗?
宋康年朝外看了一眼,就低声道:“娘娘,这事不小。”
别管多大,你说,我听着。
“开封城外有个早些年废弃的铜矿,不大!”
林雨桐眼睛微微一眯,“有人把旧矿又开始开采了?”
是!宋康年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来,使劲往地上一摔,瞬间碎成一片。不知道多少个铜钱,这么一摔之下,竟然无一是完整的。
林雨桐便知道宋康年要说什么了,他要说的是私铸铜钱的危害。
宋康年就道:“娘娘,这天下的城池里,少有不私下铸钱的。这般的私钱泛滥,大明是好不了的!”
陈法要呵斥,林雨桐摆手,“他说的对!”
林雨桐叫宋康年坐下,这才跟陈开道:“把我夜里要看的书拿来。”
陈开利索的去了,然后拿了一本书过来,林雨桐指了指宋康年,“给宋先生。”
宋康年接过去,愣了一下,这竟然是《大学衍义补》。
林雨桐笑道:“先生可读过?”
是!读过。
林雨桐点头,“皇上的枕头边就放着这本书,这是一本好书。我出宫的时候也带着这本书,这是要细细去读的书。”
这书的作者丘濬最先提出了劳动价值论!这个思想很了不起!尤其是此人早已作古,算是明朝初年的一位名臣,他提出的这个理论距今都百十来年了。这些经济主张在后世看来,都是先进的,可惜没有被采纳。
林雨桐就道:“丘濬先生曾经提出过主张,他说,铸造货币的权利统归朝廷,这一点,皇上很赞同。”
宋康年拿着书的手都有些抖了,大明的皇帝里终于出了一个懂实务的了!他忙道:“铸币的权利当然得统归朝廷。其一,钱币乃利与权之所在。将权与利放任,损民利引争端,此为大不智也!其二,朝廷垄断,利权在上,朝廷能调度用于赈灾、减力役,惠孤寡,此法人人皆可得利。其三,物之价格起伏,民之害也!朝廷行权,可控其价格泛滥……”
林雨桐听懂了对方的话了,他认为:第一,私铸货币会叫社会不安定,铸钱之权在朝廷,这是防止动乱。第二,朝廷铸钱能减轻百姓的负担,能把盈余之钱公平的用到百姓身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第三,调节物价。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个懂经济的人。
说实话,朝廷还真就缺这样的人。
自己这什么运道呀,一出来就碰到这么一位。
但这个事呀,现在办不了!得缓一下,明年吧,明年回京城之后,就得办。
眼前这个私下铸钱的,还带掳劫人口的?
“丢了的大姑娘小寡妇人数不少了,但是官府知道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因为他们都从私铸钱币里获利。这些矿上的淘矿工没女人,带了女人去就是为了这个的。”红娘子在边上苦笑,“娘娘,我走南闯北的,各种各样的钱我都见过。一斤铜只要八十文朝廷铸造的钱币买回去,他们用这一斤铜可以铸造出两百多个铜钱来。再用这样的铜钱从百姓手里买粮食,或是支付工钱。可百姓再用这个钱去买东西,就不成了。商家很聪明,收钱不会再数个数了,他们得论重量算。您想想,这一颠一倒,有多少被凭空给捞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镇,没见识,不识字,人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辛辛苦苦一辈子,可却越过越穷,一代不如一代……娘娘,这世道可公平?”
林雨桐扣在茶杯的手不由的都抖了,心都跟着颤了颤!
她一脸的坚定,“所以要变啊!所以,我出来了!朝堂上站着的那么些人,真清廉者真是少数。标榜清廉者,数目不少。每个人身后都有家族,其家族参与到一些事情里,他们知道吗?知道!他们清廉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依托家族,什么也不缺。所以,朝廷的很多事办不下去,唯一的原因就是——动了人家的利了!这一点我清楚,皇上清楚,满朝大臣也都清楚。但是,就像是宋先生说的,若是这状况不改,大明就完了。你们不用怀疑皇上的决心,说一句叫你们放心的话吧!不改,大明完了,皇上跟我乃至我们的子孙后代,是个死。改了,朝上得死一片。可是我们死还是他们死,那我想,谁都不会给自己选死路的。”
林雨桐说着就叫王百户,“你们带着宋先生,把开封私矿的事了了吧!不管牵涉到谁,只管拿了!刑场就放在府衙门口——杀!”
私铸钱币,朝廷一直就说禁呢!也一直禁呢,逮住就杀全家,可有个屁用呀!当官的都跟着铸造呢,谁管谁呀?财帛动人心呀!他们的家里人私下入股的多了,风险叫别人担了,利润也跟着分了。朝廷要查,自上到下的拖延包庇,查什么呀?
林雨桐叫红娘子跟着去,“那里有被掳的女子,好好的安置他们。若是家里肯要的,好好的安排其回家。若是家里不肯要的,别叫走了绝路,叫锦衣卫将人带远一点,去京城也行,安置到军垦的被服所,那里永远缺人。”
是!这一夜,开封乱了一整夜。早起锣声震天的响,街上到处都是喧喧嚷嚷的,那么多人挤在衙门口,看着一颗颗脑袋都砍了下来,看着满地都是鲜血和死尸。
后续的处理跟县城那时候是一样的,都知道是皇后来了,但却没人见到皇后。宋康年在开封时间不短了,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谁家里有什么势力,谁能怎么用,林雨桐正好也想看看此人什么成色,就交给此人处理了。
陈法全程跟着,有专人不时的穿梭禀报,事情她都知道了。大面上没太大的问题,那就这么着了。
本来还想在大城里多修整几日呢,如今也不行了!
走吧!早一点到四川,早点安心。
天慢慢的热了,路上并不好走。天气真有些邪门,早早的,热的跟三伏天似得。这就得半夜赶路,晌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歇着,避过这个暑热再说。半下午的时候再赶路,这么着路上显然就没那么快了。
要么是连着走好几天,不见一滴雨。要么就是一场暴雨来了,然后瓢泼而下,大部分的草房土房都经不住这样的雨。靠着山的地方,泥石流的概率大增。
这事那事的,好容易眼看就进了四川了,这一日晌午刚好是遇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结果突然见,乌云滚滚,黑压压的就过来了。林雨桐赶紧就喊,“快,破庙……往破庙里去……”骑马进庙,连着马一起带进大殿,“都把马牵进来,快!”
好家伙,本不大的殿,人和马挤满了。才进来,噼里啪啦,拳头大的冰雹从天而降,这一下,就是半个时辰。
破败的屋顶都经不住砸,但好歹是能拦一点,掉下来不至于把人和马伤的太狠。
半个时辰过来,外面还剩下什么了?
眼看夏粮就能收了,现在全砸完了。距离破庙最近的一片瓜田,被砸了个稀巴烂。瓜都成了粉红色的瓜瓤了,再有几天好日头,这都熟了。结果这一下,全完了。
百姓们哆哆嗦嗦的出来了,站在地头禁不住放声大哭。
陈恩低声问,“天冷,为何不穿棉衣?”
红娘子苦笑:“哪里分什么棉衣单衣?天热了,就把棉花掏出来,这就是单衣。天冷了,再把棉套子续进去,这就是棉衣。这么会子工夫,哪就刚好有棉衣?若是家里添了孩子,大人的棉衣里的棉花给孩子预留着做穿的了。至于大人……等到秋收了,再说吧。”
民生艰难若此?
比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林雨桐打发人,“去县衙,叫人赈灾!问县令,他是尽心竭力的赈灾呢,还是要了他的脑袋,换个人上来赈灾?”
是!
宋康年低声道:“娘娘,再这么下去……朝廷不会担心募不到兵的!只要能保证当兵真能吃饱饭,有的是人争着去!去了家属就能去军垦,在里面也是保证饿不着,对吧?”
对!
宋康年突然明白了这事聪明在哪里呢,这其实是变相的把很多土地收购到了朝廷手里了。土地集中在朝廷的手里,就相当于把人集中在朝廷的手里。朝廷组织开荒,就会有更多的土地。
等将来风调雨顺了,有人不想圈在这个圈子里了,那个时候哪怕对土地重新再分配呢。
宋康年就道:“娘娘,这便是最好的化解叛乱的方式了!”
林雨桐笑了笑,牵着马一路朝前走,“是啊!想争权夺利的,永远都是站在上面的人。百姓不分什么族,他们求的都不过是吃的饱,穿的暖,娃儿们有书念。”
正说着呢,余横水从后面追过来,“娘娘……有一队人马奔着咱们来了!”
谁呀?!
余横水浑身戒备,“可要调集人马?”
不用!还能刺杀呀!
结果对方很讲究,在距离自己有个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马来,派了个人打马过来。余横水过去一问,就又利索的回身禀报,“娘娘,那是秦良玉秦将军。皇上把秦将军从辽东调回来了。”
哎哟!快请。那边派人去请,林雨桐大踏步的去迎。
人到跟前,不等对方膝盖落地,林雨桐一把将人给扶住,“地上又泥又凉,将军不要多礼!这一路从辽东追回四川,将军辛苦了!”
不敢!这位秦将军都已经四十七岁了,看起来格外的矫健。两人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番,才听这位将军开口说:“一路上都是娘娘的威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雨桐哈哈就笑,你听了我一路的威名,我听你的威名那时间可当真不短了!
第490章 清风明月(66)
一路跟秦将军相伴,倒是多了一个说话的人。
林雨桐读史书,大概脉络知道,有名的人知道,这就可以了!肯定没四爷读的那么细,属于比较糙的那种。
对如今四川的情形,也是出来的时候听四爷说了一些。但四爷知道的,也都是书上的、折子上的,还有那些朝臣嘴里的。
书上的不可信,折子上的东西更不可信,至于那些朝臣的嘴……其实他们也都是听来的。秦将军原本就身在四川,她对奢崇明的情况,应该是了解的。
林雨桐一路上就打听这个事了。
还真是,也就是秦将军,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
“其实,在嘉靖、隆庆两朝,作为土司的奢效忠对朝廷是极有忠心的。当时四川也是四处叛乱,奢效忠带人平叛,是立下功劳了的。出乱子,就出在奢效忠死后。奢效忠有妻有妾,妻子叫世统,没生下儿子。可奢效忠的小妾,膝下有一子。奢效忠一死,这世袭的官位该给谁?世统不愿意传给庶子,她想承袭这个官位,那小妾也非一般人,那是坚决不肯把官位让给正妻的!两方交恶,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到了彼此仇杀的地步。当时呢,他们内部分两派,彼此用兵,当时的四川总兵插手了两方的争斗,偏帮了小妾,联手小妾进攻世统。这世统也不肯罢休,禀报了当时的四川巡抚郭成,郭成弹劾了总兵,并且奏报了朝廷,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当时朝廷给的建议是,妻妾二人一人一半,划分完事。但必须得等到小妾的儿子,奢崇周长大之后,不管是妻还是妾,都必须把权利给归还给奢崇周。
就这么着,又过了十四年,奢崇周长大了,权利倒是都给他了。可是奢崇周身体不好,没多久就病逝了。奢效忠的妻妾二人,又打起来了。当时贵州的总督就说,还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虽然奢崇周死了,但是奢效忠还有个弟弟,叫奢尽忠,奢尽忠的儿子奢崇明,是奢效忠的侄子,奢崇周的堂弟,近宗的就他了!那就不如叫奢崇明来承袭这个职位吧。就这么着,奢崇明才得了如今这个位子。”
林雨桐就明白了,“奢崇明不如奢效忠和奢崇周对朝廷的忠心,所以,到了秦将军这里,朝廷便允您以妇人之身承袭先夫的官位。”
是!若没有前面闹过这么一次,朝廷是不会允许的。
秦良玉道:“世统这个女人,很是了得。奢崇明接了位子,但她不肯交官印。不仅不给交,还将官印给藏起来。您知道,永宁这个地方呀,得归贵州管,但土司却从属四川。这就跟谁都能插手一样。同一件事,贵州是这个意思,四川是那个意思,总之,事情是越管越乱。贵州不满、四川不满,奢崇明也不满。”
林雨桐就问了一句,“这位叫世统的老夫人,可还活着?”按照年纪算,奢崇明今年六十了!这位很厉害很彪悍的正妻老夫人,是奢崇明的伯娘,按照年纪算,年纪应该在七十五岁往上了。
妻妾能斗起来,证明在人家彝人看来,女人当家是稀松平常的事。
那为什么不能女人当家?
奢崇明不听话,那就滚蛋!老夫人作为奢效忠的正妻,她能当家。她没儿子,那有没有女儿呢?若是有女儿,女儿也行呀!女儿估计也都五六十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她女儿一定有儿女,且正直壮年。
再不行,奢崇周的妻子呢?奢崇周年纪轻轻就没了,他娶妻了吗?娶妻之后没生下儿子,那生下女儿了吗?
这些人里,哪个人都比他奢崇明名正言顺!
秦良玉愣了一下,这才道:“老夫人现年八十有一,身子硬朗,听说三不五时的,还能进山。”
林雨桐当机立断,谁都不惊动,乔装打扮,先去见一见这位老夫人。
老夫人住在山上,清幽的紧。
秦将军没跟着,认识她的人多,跟着反倒是坏事。
林雨桐只带着红娘子、王百户和余横水三人,一副往山中游玩的样子,进了山。
山中是凉爽,草木葱茏,溪水潺潺,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若隐若现。
林雨桐背着个小背篓,里面是随手采摘的草药!大山是个宝库,可用的东西太多了。红娘子问,“前面就是山寨了,要进去吗?”
林雨桐朝上瞧了瞧,“不着急,绕过去。”
山寨的后面有个山峰,在那个山峰上,能看清楚整个山寨的情形,咱先绕过去瞧瞧再说。
这一绕,就又是半个多时辰。山峰朝上,修着一层层阶梯。上了一半,一转弯,就看到个妇人挡在了前面,“客从哪里来,怎生到了这里?”
林雨桐探头一瞧,这里有一个极大的台子,平整的很。台子上席地坐着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坐在石台子上一动不动。
她就搭话,“我打京城来,来见一位老夫人。”
这妇人愣了一下,回头去看。
老夫人回过头来,盯着林雨桐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朝那妇人摆摆手,朝林雨桐招手。
林雨桐过去,挨着老夫人在盘腿地上坐了,看着下面的寨子。
寨子防卫森严,像个堡垒。
老夫人看向林雨桐:“京城里来的?”
林雨桐点头。
老夫人收回视线,“是宫里来的吧?”
林雨桐笑了一下,应了一声是。
老夫人轻嗤一声,“人人都道奢效忠对朝廷忠心耿耿,可却不知道,谁是那个敦促着他必须尽忠的人。都知道他奢效忠平叛有功,可谁知道,他其实是跟贵州土司安国亨有仇!他出兵平叛,顺便报仇。先是杀了安国亨的侄儿安信嫁祸给安国亨,之后,安信的歌哥安智要给亲弟弟报仇,想杀了叔叔安国亨。于是,他又换了一副而孔跟安智合作,联手对付安国亨,而后干成了……他呀,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但作为枕边人,我瞧不上他这样的!
养了个小妾,生了个病秧子儿子。位子传给那个病秧子,小妾的娘家必然插手事务!这做法得多愚蠢!那个时候,大权旁落,还能留下什么?况且,那小妾的娘家向来自私自利,能送女儿做妾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可惜!男人在看女人的时候,往往都会犯蠢!
我是真想为朝廷尽忠的,奈何当年偏帮那个女人的总兵,损了我许多的势力,要不然,就凭那个女人,早被我吃了!那位总兵收了钱,收了美人,还想掩盖他曾经出兵战败的不能见光的事……贸然插手彝人内部事务,这犯了大忌了!”
林雨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奢崇明上位以来……”老夫人轻笑一声,“部族里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土司这种制度,本就是一种类似于奴隶制度的制度。
一切权利,都归土司所有!
因着在部族中有这样的权利,妻妾之争,才会那般的大打出手。这其实跟抢皇位是一个道理。
朝廷屡屡插手人家内部事务,确实是出力不讨好。最后被朝廷推上去的奢崇明,如今要反!
这事很尴尬。
林雨桐沉默了半晌,跟老夫人就道:“……汉人中,如今有军垦,将士的家眷也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您也知道,如今这境况,说实话,朝廷不缺兵源了。不缺兵源,朝廷就不再会强迫募兵。若是部族里有青壮年为求一功名,那朝廷给他们跟汉人一样的权利,等同的待遇。另外,朝廷的国子监每年给部族里五十个名额,去进学之后,可以在朝廷做官,待遇跟汉人等同。从今往后,你们部族所生活的地方,单独划分出来,不归属任何一个地方管辖,只属朝廷。除了皇上下旨,无人可命令你们,干涉你们。朝廷不征税,不征丁,但朝廷愿意跟你们做生意。比如这山里的药材,朝廷愿意收购。你们所需的粮食布匹,可以用药材来兑换。若遇天灾,难以为继,朝廷一视同仁救济。老夫人,天灾难测。真正为部族好,就该是叫部族少死些人,多活几条命。山里的彝人,跟汉人,朝廷一视同仁。汉人有的权利,彝人有。汉人必须履行的义务,彝人不想背就可以不用背。彝人可以去进学,做汉人的官。但汉人不进山,不管彝人的事务。给你们更多的自主之权。老夫人,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事实上,只是承认你们是大明的一部分之外,什么也没有失去。
这老夫人便有些愕然,紧跟着就怔愣在了当场。
过了良久,她才说,“你是希望我……从奢崇明的手里夺了权利!”
林雨桐沉默了一下,“此事该如何办,我听老夫人的!老夫人说怎么办合适,那就怎么办。”
好爽快的女娃子!这就是大明的皇后吧!
老夫人也没急着说话,而是问了一句:“……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夫人的声音低下来,问说,“我要是还觉得,这一仗该打呢?”
这是要清除异己,而后再寻求良性发展吗?
林雨桐毫不犹豫的点头,“那就打!您说打到什么程度,就打到什么程度。”
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这才觉得有点对胃口了。笑了好一会子,她才正色起来,“有时候,死一批人,是必要的!人死了,仇恨倾泻到只为一己之私的奢崇明身上,我这老婆子才能出面呀!几十年过去了,我便是想动,也得有人认呀!”
林雨桐看了老夫人一眼,“您可有合适的继位人选。”
这是怕老婆子年岁大啊,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吧!她笑了起来,“我的女婿罗乾象,他是奢崇明的心腹之人了……”
哦!感情您老人家从没忘了要夺回属于您的权利!把您的女婿放在奢崇明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得对方的极度信任!
看来,选您是选对了!有时候女人当家是比男人靠谱!
一老一少俩女人相视一笑,桐桐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想造反,一声吆喝,这老太太大概都敢响应!
牛了呀,老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