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报真给刊登了!
一份好几张,据说是刊印处一晚上就没歇着,到现在为止,换了班继续在干着呢。有的领到了,那没领到的还在等着呢。拿着都得小心翼翼,这玩意还热乎着呢。
有商人再想买,就且等着吧,先把预订户的给发了。
才开始嘛,很紧张着刊印,大家理解理解。
本还有些抱怨之声的,可等看了刊登的内容,都是夸京报的声音。
真敢刊登呀!
元先生的文章在最醒目的位置。林雨桐有认真的看人家的文章,刊印出来之后又送了一份来,天不亮,桐桐还没梳洗呢,就坐在炕上看了今儿的京报。
这位元先生的文章,从后羿射日开始,他认为后羿射日就是最早的抗旱祈雨。在殷商时期,甲骨卜辞上也有言,说是‘甲子卜,其求雨于东方’。而且,祈雨不仅汉人如此,西南各部都有祈雨的记载和习俗!便是满蒙,也有萨满祈雨。就算是把属国也算上,完全不同的背景下,也都有关于祈雨的记载和习惯。
林雨桐点头,这个元山平说的都是对的!就是把这个范围再放大,全世界各个民族,都有祈雨的历史。所以,他这个事实摆的很对,砸的也很实在。
紧跟着,他以此为基,推出来,大家都错的概率很低!不能一个民族错了,其他的民族都错了吧!
若是大家都没错,那圣人便没错!历代先贤便没错。
那么谁错了呢?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用事实说明,皇后错了。
林雨桐心里赞了一声,这人能很快的成为文人领袖,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紧跟着往下看,接下来这位元先生在文章里阐明了他的观点,他说,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有灵的,天便是主宰。上到苍天,下到大地,都是有灵性的。人生在天地之间,乃是万物之中最灵通之存在。天赐予灵通,那更应该沟通于天地。若有天灾,受难不止于人,还有在于世间的万事万物,作为人,应上秉于天,下悲悯于众生。那么,祈雨,错了吗?不仅没错,还是人生而为人的一种大善和悲悯。
林雨桐缓缓的把京报放下,再赞了这个元山平一声。他的文章里,一方面强调了天人合一,可另一方面,他将祈雨说成是人对万物对自然的悲悯。其实,这种悲悯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大自然的尊重。
是的!便是要否,也不能全部都否了他的观点。
事实上,人家是有可取之处的!
更何况,他的文章里,还说了一些地方的习俗。就像是祈雨,又分为善祈雨和恶祈雨。这善祈雨好理解,那么恶祈雨呢?
恶祈雨就是,数次善祈雨不成,那对不住,就得来点硬的!怎么硬呢?这也分两种,其一,自残。很多祈雨的壮汉肩扛铡刀,赤脚走山石,一场祈雨下来,鲜血淋淋。他们想感动上苍,也叫上苍看看他们的决心。一场祈雨下来,这个汉子就是英雄。其二,迁怒神佛!打龙王就是其中典型的一种!
这些东西叫林雨桐看来,鼻子都有些发酸。这里面体现的何尝不是以人抗天,不屈不挠的精神。全否了,便否了民间流传着的一股子‘气’!
除了这位元先生的,林雨桐还关注到了一位叫做季永方的士子写的文章。这个人名不见经传的,文章也不长,但是他点到了两点:其一,宗教对祈雨的影响不止道教,还有佛教。尤其是唐宋时期,佛教中关于龙王降雨的故事很多,尤其是高僧在祈雨中多有出现,这说明佛教在其中的影响,且佛教只要还在,这样流传下来的故事就不会消散。其二,他不否认从自然中总结规律,对风雨之事能预测的可能性!他举例说,在宋朝时候,太史局就有‘凡日月星辰,风云气候之变,每日以所占卜吉凶奏闻’职能!而且,皇帝祈雨也是要选日子的!比如宋仁宗,本来定好的一个日子,太史局临时建议取消,改了日子,结果改了之后,当天祈雨当天下雨。他认为,有人是能推测雨雪概率。
这人提的这两点,很重要!第一个,事关佛教,在对满蒙政策变了之后,宗教政策自然要调整。所以,他提醒朝廷,当妥善处置!第二个,他看出了朝廷的意图。朝廷想以天可测,来预警灾祸,继而稳定人心。
是的!总是神神秘秘,说什么君权天授!没错,太平的时候,这确实有利于统治!可天不作美,这个把戏就玩不下去了!那就不如捅破它!没有哪个机会比现在更恰当。
这个人也在反驳皇后,但他真在就事论事。
四爷自然也看到这个人的文章了,跟王成说,“把这个人记下,调查一下此人的情况。”
是!
四爷把京报推开,其他人的没必要看了,不外乎老生常谈的攻击,文藻再好,没什么新意。
此时的宫外欢欣鼓舞,处处都在说京报的事!
两人见面,要么问一句:看了吗?
要么就问一句:听说了吗?
不会念书的人,都靠耳朵听呢!说书的先生都有事可干了,把这京报上的事说的头头是道的!啥理解都有。
当然了,各家家里也有蒙童,孩子在学里大概学了一些,有些磕磕巴巴的能念下来。大概那意思是啥,连蒙带猜的,能说个七七八八的。
于是,读书读的多的,是为这个文坛争风,跟朝堂对峙,暗自兴奋。
可小老百姓就不懂了:皇后说了天可测,那大概就是能测呀!之前不是有个大灾,朝廷都提前圈一些地方叫防范呢,不是都挺准的吗?这还不算是能测天意吗?能测天意,要么,就是皇后是天上的仙女,下来救苦救难来的!要么,那就是学问,学会了都能测。那测天不好吗?要下雨,抓紧播种。要刮风了,晾晒的粮食该收了。要下雪了,天冷,别出门了,遭罪。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所以,怎么看都是好事的事,读书的秀才公们为什么不愿意?
反正,这跟平头老百姓没关系,这家的婆娘喊:“再从后院抱点柴火来,天黑了就不出去了。”
还没想点火坑便热点红薯还是热点苞米面饼子来的实在呢!
肚子里垫吧点,晚上躺在热被窝里,怪舒坦的。隔壁的读书人不时的传来欢笑声,这家的婆娘就道:“他们这是不饿!”饿肚子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男人就说,“你知道个屁,人家管饭呢!写文章还挣钱。”
“管饭?拉粮食的我见了,一筐子一筐子的番薯……你知道的,番薯这东西最不耐冻了……他们那玩意拉过去不吃了就冻坏了,那滋味谁吃谁知道!吃那么孬,还那么乐?这一天天的,想啥呢!”
那咱就不知道了!大概是等着皇上叫他们做官呢。
“皇上可是好皇上,人家说了,四十无子才纳妾的!就守着一个婆娘!你呢,你多挣了三两银子回来,都想瞧瞧谁家的小寡妇能接来跟咱一起过日子!你这样的孬货,人家要是骂了你婆娘,你回来还得揍我一顿,觉得是我不好!人家皇上可不是这样,他们这样说人家皇上的婆娘,皇上还请他们做官呀?一步近两步远的道理都不懂!人家那是两口子,一个被窝里睡的,他们是哪个?”
你这婆娘满嘴胡沁,说的是个甚!
“我这可不是胡说!”这女人翻身冷笑,“我在家做军鞋,挣的比你多,也不白吃饭,你不敢跟我动手了!那皇后还立了大功呢,还怀了皇子呢……那你觉得皇上会觉得皇后不对呀?这道理简单的,我这头发长见识短的都知道,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呢!我跟你说,以后咱闺女可不嫁这些读书人……这书读的呀,不是读傻了,就是读的不拿女人当人……嫁他?我宁肯送我闺女做姑子去!”这男人咕叽了一声什么,女人也没听清楚。隔壁的笑声又传来,这女人就又道:“那些当大官的,咋不替娘娘说话呢?!”
这熊婆娘,有你啥事了!吃番薯吃多了,消化不了了?!
女人嗤的一声,“端人家碗,吃人家的饭……该护着谁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就瞎说!人家不出头自有人家的道理。
是呢!啥也不能说,就是得把事情往大的闹,闹到人人都在谈论此事才成呀!
所以,连着数日的京报,都在刊登这些读书人的文章。皇上没拦着,皇后没发言,满朝大臣都静默了!持续了一周,确保连街上的乞丐都知道,有人开始说李贽是妖人,皇后是妖人之后的时候。终于,京报上皇后再度发声了。
这次发声异常的简短:十一月二十一至二十三,大风降雪概率八成以上。有出行安排的择期而行,提醒百姓子民抓紧时间检修房屋。各个学堂,可休假数日,各学堂自行安排。各衙门调整人员,非要紧事务,留班房者那三日尽量不要往返家中。
署名不是皇后,而是钦天监。
可钦天监,不就是皇后在管!尤其是那个洋和尚,叫汤若望的!
朝中有了解汤若望的,此人来大明几年了,以前在奥门。很多人对他的了解里,不包括他有那么精准的预测天气的能力。
所以,其实这背后还是皇后!
敢问,皇后从哪里学的呢?还是李贽!
但是皇后这次为什么不署名呢?她怕了!
比之前更多的攻击的稿件一一送来了,这些人虽名声不显,但也大大小小是个人物。
陈仁锡问元山平:“先生不再写点什么?”
元山平摇头,他想再看看!能给予这么大的话语权的皇帝和皇后,他想再看看!便是要针砭,也得言之有物!为了针对而针对,那不是治学求真理的态度!
第552章 明月清风(128)
有人观望,有人却迫不及待的批评。窥测天意,不管准不准,这都是要遭天谴的!要不然那些算命的,为什么五弊三缺呢?
就有人反驳说,“那个说有贵人之相的姑娘,她爹不就是算命的!人家不是都好好的。”
好什么呀?要不是她爹是个算命的,窥破了天机,她不是王妃也是娘娘了,能到现在还没有亲事!
周奎:“……”无故躺枪!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算命下去!一个人的时候也嘀咕呢,说这位陈大人靠谱吗?如今瞧着,怕是有些难吧!皇后难道不知道说出来要是不准,就会出大事!可明知道这一点,还敢这么说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后很笃定。
因此,他也没出摊,把屋舍都看了一下,确保下大雪都没事。然后再买了几车的木柴,甚至把木柴都堆积到屋里来,真要大雪封门,就不用出来抽柴火了!丁氏就道:“要不要做些苞米饼子,给两位大人放屋里。想吃随时热热就能吃!”
对对对!这个最好!
陈仁锡回来的时候,就见周家这般忙碌着!显然,大家从心里还是信了皇后的判断!
周奎尴尬的笑笑,“天冷,不管下雪不下雪的,夜里少出来总是好的!”说着,就把手递给陈仁锡瞧,“您看看,就一个不小心,摸了一把跟地面冻在一块的铁锄头,这不,手都冻上去了,一层皮都撸下来了……”
哟!血呼啦的!买药了吗?
家里还有!朝廷的药局出的药,常见的这种伤药,又不贵!花上十几个钱买一罐子放着,一年都用不完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皇上皇后……其实挺好的!
回屋呆着的时候看着在炕头坐着安安静静绣着补子的闺女,心里又老不是滋味了,“歇歇吧,靠着窗户冷,再把手给冻伤了。”
在朝廷的尚衣局接这样的零碎活,不少赚呢。现在哪里还有闲人?男人不得闲,只要想找,总有差事!女人也不得闲,针线活离不了手!有些妇人粗手大脚的,做些常服鞋子,不妨碍什么。像是刺绣的细致活,大部分是绣娘或是学的还算是可以,手也保养的很好的姑娘做的。就自家来说,母亲做鞋,一个月也有半两银子。这还是不熬夜,把家务做了之后的收益!有些家里人口多的,家务有人做的,一个好手一月挣一两半银子的都有。绣补子,算下来一个月也能挣个八 九钱银子。其实便是父亲不出去算卦,加上家里的房租,日子也能过的!就是小户人家的日子,饿不着,冷不着。
她手上没闲着,只笑道:“天冷,做活的人少,价格说不定能高些。家里暖着呢,不冷。”
这寒门草舍里,自家姑娘的脸犹如珍珠一般。一边是觉得希望渺茫,一边又觉得埋没了着实可惜。
所以,他特别纠结:这雪到底下了好呢?还是不下了好呢?
十一月二十日,夜里,文氏一次又一次的起身,裹着衣裳推开窗户小心的朝外看!
那小风一阵一阵的往里吹,便是吹不到炕上,可也冷的够呛。风一进来,鼻毛瞬间就冻住了。林文宝用被子盖头,“你老看什么?”
过了子时,就是二十一了,万一就下雪了呢!老爷您不睡,可不就是心里老记挂!要是搁在以前,早入睡了。可今晚上呢,折腾来折腾去的,就是睡不着!心里记挂,偏还不好意思看,您不看,妾身帮着看!
再说了,我也睡不着呀!她一脸的笃定,“咱家三娘说要下雪,那必然是要下雪的,别人不信,我信。”
你信?你拿什么信?!
家里把藏书都翻遍了,确实是收拾出来不少的关于天文历法星象的书来,里面甚至有老先生的批注,他也笃定三娘看过!可看过就行吗?看过就能预测吗?
从哪来的信心呢?
文氏大着胆子,小声怼了一句:“老爷还把兵法倒背如流呢,可结果呢?能上战场打仗的是三娘,又不是老爷。”
林宝文:“……”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蹭的一下坐起来,“拿衣服来!”
干什么?
“叫人准备锅子,假山上面的亭子里吃锅子去。”
这个点?
亭子上面有一大扇琉璃窗,能看到外面。其他的跟屋里一样,烧炭盆,热锅子,不会冷的。
您一个人呀?
嗯!我一个人!
行吧!
结果,真准备好了之后,哪里会只一个人呢?家里的男人都去了,女人们挑着灯做针线呢。
耿淑明借住在老丈人家,因为伯府的地龙铺的最好,满屋都是暖和的!媳妇有孕了,受不得一点炭火味儿,干脆就住回来了。她倒是睡的挺好的,可他睡不着呀!
一听到动静说都去吃锅子去了,他也想去!但是不行,林家人能不去当差,他还得去!
睡了没两时辰,他起了,起来先问:“下雪了吗?”
没下!就是风大!您听,那风声邪乎不?!
狂风怒号大概就是这个动静了!
这天气就不该去衙门的!在家里猫着多好啊!“岳父他们还在亭子里?”
没有!起风之后就回屋睡了。
是啊!大风来了,比平日里大了不少,虽然不下雪只刮风还不能说明什么,但这便是辩解,也有辩解的余地的。
走走走!苦命的人该干活了!
马车都赶不动,马儿只想往背风的地方钻。可下马走的话,真的,就自己这身量,真能给刮走了!还有那不时的咔嚓一声的,这是树枝被吹断了吧。
有惊无险的到了衙门,今儿没大朝,都关紧窗户在班房呆着呢。换班之后的,也没人走了,到了差房炕上挤着去了。
没人敢问,但心里谁不好奇?不管谁出去,一旦回来,都先问一句:下了吗?
没有!
王成站在正殿门口,看着那来去的宫人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身形,祈求神佛,老天保佑呀,下场雪吧,这场雪的意义非同一般呀!
四爷找了几次,都不见王成。哈鲁朝外指了指,“看着天呢!”
“叫他进来吧!该下的时候就下了!”
王成被叫进去了,四爷就说,“除非加急折子,其他的暂且搁置。留值岗之人,剩下的,抓紧时间回吧!”桐桐说有大风,但测量工具不先进,她其实是估算不出风有多大!要知道这个风力,就不叫大半夜的过来了!雪一下,什么样的事务都得搁置,路上传递都是个问题。
所以,急没用的!不管想不想歇着,都能歇着了。
王成却怕呢,这要是万一不下呢?
四爷摆手,“去吧!通知下去。非特殊情况也不见人了!”他说着就起身,说哈鲁,“你也睡你的去吧,朕回去补个觉去!”
真去睡了!挨着枕头就睡。正好桐桐还没到起的时候,这么大月份了,贪睡是难免的。
可却不知道宫外都乱了!天不亮的时候那场大风就像是做了个梦一样,天一亮就停了!除了天阴沉沉,满地的狼藉证明风确实来过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可冬天这么冷的天,阴沉沉的天,见天都见,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茶馆里,到处都是人,坐在一起说窥测天意就是个笑话!
林家静悄悄的,看着外面的天。风住了,雪不见,到底能不能下呢?
老太太安慰道:“不着急,说有三天呢!”今儿不下,明儿下也算的,对吧!
是啊!也算的!
宋矮子跟高迎祥对坐而饮,校场上的将士半点不受影响,该练还得练。
别人是担心的,这俩不!一路跟着皇后从西北走到京城,哪天要落雨,皇后说的很准!因为这个,他们在路上很少因为天气的缘故,狼狈过。
所以,别人不信,他们信!且坚信不疑!就是天不凑巧,错上一次半次的,这叫事吗?谁敢胡咧咧,晚上直接给套了麻袋,什么事情都给解决了。
不管是幸灾乐祸的,还是真心关心的,啥也没干,真就是关注着天呢!
李信一边陪着周奎和陈仁锡喝酒,一边听着陈仁锡哈哈笑的洋洋得意,他心里焦灼的很!会下雪吗?会吗?
酒过三巡了,火坑里的柴烧完了,没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了,突然觉得外面的风声是不是有点大啊!他一把掀开帘子,果然,风吹的棉门帘直晃悠,才一露出头,那风就扑面而来!
起风了!又起风了!比半夜那阵来的还猛烈!
才要往回缩呢,突然鼻尖一凉,他抬手摸了一下,刚才是猛的一凉,带着点湿湿的感觉。
他不大确定,直接走到院子里仰起头来。风刮起的还有灰尘,一点点雪混在其中,是看不见的!但是,感知告诉他,那湿湿的,凉凉的感觉,就是雪!
下雪了!
他从院子里跑到大门口,巷子里有好些租住房子的小官小吏,还有读书人都在外面,仰着头看天!
没人敢说话!不确定的情况下,谁都不说话。
有多久呢?一盏茶工夫?那雪花打着卷儿,悠悠然的飘了下来,不大,就是有点雪花而已。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下雪了——
哗啦啦!那么多人,都从屋里涌了出来:是的!真的下雪了!
李信看到隔壁的老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很多人跟着喊起了万岁千岁,在这一声声的声浪中,小雪花变成大雪花,大雪花变成大雪片,铺天盖地的降了下来!
周奎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陈仁锡哈哈哈狂笑,对天呼喊着:时也,运也,命也!
他大概是觉得,这只是侥幸而已吧!
第553章 明月清风(129)
雪花密密麻麻,常年生活在南方的林家,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林四相欢喜的像个孩子,腿脚欢实的还能在雪地里跑!这会子呼喊着重孙子的名字,“来来来!给你雕个冰灯。”
老太太在屋里嚷着,“回来!作病呢!”
不!不回去!心里跟藏着一把火似得,滚烫滚烫的!不把这股子热情宣泄出来,怎么也自在不了的!老婆子他不懂呀!她不懂有测天之能,到底意味着什么。
谁说老婆子不懂?老太太跟俩儿媳道:“意味着咱家这个皇后呀,位置无可替代!”不管生不生皇子!只凭着这一点,自家父亲的案子彻底翻过来了。林家的未来不可估量!从此,这大明朝,林家的地位必是超然的!
说着,就叮嘱道:“收拾几个空院子出来!只怕过了年,家里的客人得多起来!除了老家的林家人,就是李家的族亲……多少年不来往了,但也保不齐有找上门来的。都得小心应对才是!尤其是内眷之中,千万不能失礼!对咱们家老先生的那些学生子弟,得比以前更亲近。”
明白!
林二娘过去扶了老太太,“您呐,可小看了祖父了!三娘可说了,祖父窝在小地方大半辈子,是屈才了!若是赶上好时候,朝堂上必有祖父一席之地!如今她身为皇后,倒是拦了祖父上进的路了。祖父是心有大胸怀的人呢!这会子高兴,可不止为林家。他这是欢喜,天灾可测,民可救呢!”
老太太就笑,“你们倒是会哄你们祖父高兴。”
真的!三娘身为皇后,说话向来有分寸。
老太太拍了孙女的手,“你们不知道,你祖母我呀,是吓怕了的!从不想出头,也不敢出头,一心就是想着保平安!就如同皇后……测天之能,我也欢喜,想起来也觉得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可是,回过头,心里又怕!有时候,十次对了,就一次不对,那也是罪过!人心之恶,你现在还年轻,体会不到。”
二娘哈哈就笑,“祖母,三娘在人心最复杂的地方!从她做王妃开始,什么样的险没遇到过!她能不知道这一点吗?知道呀!可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呢?因为她是皇后呀!父亲的教导,我们从不敢忘!做事不能只顾惜自身,只顾惜自身,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她身为皇后,哪怕十次里只准一次,她也得去做!只要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
老太太摇头:“这是你们父亲把你们给教坏了!当年我父亲,也不曾又这么一份救天下之心!他所求的是理……”
理便是救人的刀呀!
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挺热闹!
林琅急匆匆的跑回来,“祖母,祖父说,今儿设席面,一家子乐呵乐呵!”
乐!谁不叫乐了呢!今儿就关起门设宴摆酒,好好乐乐!
风吹着雪片,全都堆积在南面。一开门,雪就倾了进来,湿了进门的那一溜。
朱国祚站在门口,雪湿了便鞋。老随从忙道:“老爷,快进来吧,吹着就该着凉了。”
可老爷就想吸几口新鲜而冷冽的空气,把胸口那一口浊气给冲散了!提了这么些日子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放下了之后,心里却又沉甸甸的!
别人没遇上好时候,自己给赶上了。皇上格外看重,点自己为首辅。虽许多时候,不能跟皇上保持一致,但皇上从不曾责怪。
这次的事,他极不赞成!老成谋国,不能这么莽撞。便是叫皇后打头去做,看似有回旋的余地,可若是真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皇上没听,只解释说,“不是叫皇后打头,而是皇后能那么做,也只皇后能那么做,且做到。”
当时他没法再说其他,选择了缄默!
如今雪下来了,他如释重负。而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首辅,从来不是自己。皇上真正的首辅是皇后!她隐在幕后,只要需要,她随时能站到前台。
两人配合默契,从不曾失手!
雪被刮的贴在脸上,转身混来,瞬间融化,冰凉凉的,叫脑子也瞬间冷静下来。
而后缓缓的坐在书桌后面,手被塞来的暖炉这么给暖着,良久,他才抬手去研墨,然后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旨上写下两个字——辞呈!
不是跟皇上不能步调一致,所以请辞。
不是因为皇后,所以才请辞。
请辞只是单纯的觉得,他所学的那些东西,已经不能适应如今的朝堂了!站在朝堂上,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这么下去,不再是是朝廷的助力,而是阻力!
皇上想要大刀阔斧的做点什么,自己这样的会成为绊脚石而不自知。
以前不敢动,那是因为基础还不牢靠!可这次,皇后一测而定人心,基础牢如磐石,可动了!
那么,他还能为朝廷做点什么呢?
辞去职务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提拔皇上想要提拔的人。
皇上想要提拔,按说直接提拔就好了,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若是符合长情的提拔,确实是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可若是皇上想提拔的人,不符合长情呢?
破格提拔,得叫下面服气,你得有理由的!
自己这个首辅全力举荐算不算个理由呢?算!一定算!
老牌的阁臣不在其中,他们要是聪明,急流勇退,能保证善始善终,荣耀终老!若是没这点聪明劲,就不好说了!
耿念秋吗?不行!他跟林家的关系太亲近,说起来,也是外戚!太容易糟人攻击了!攻击他是小事,叫人以为皇上皇后任人唯亲,这就不好了!
所以,耿念秋也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那接下来,能是谁呢?
只能是那个——宋矮子!
此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被皇后捡回来,替皇后看摊子,然后一步一步的低调的被提拔,这段时间在内阁,名义上是内阁行走,可实际上干的却是内阁的差事。
明面上皇上没有过多的偏袒,但是,皇后信任此人,格外信任。这般的关系,皇上对此人不信任?
不是!只是不好表现吧!
所以,这份辞呈,一方面,真得辞职!另一方面,真心实意的给皇上再办一件事,举荐宋康年。
四爷真不知道他的阁老要辞职,且要举荐宋康年。
宋康年……做首辅?
四爷真是连想都没想过!至少是迄今为止,真没这么想过!这个人——野路子出身。要用,也能用!毕竟,跟一个野路子出身的皇后能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所以,对野路子的内阁首辅,应该也还能应对!不是他们配合朕,是朕得配合他们。
当然了,这会子他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只知道今儿一觉起来的时候,外面的雪都有半尺厚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越发显得外面的风声大的邪乎!他悄悄的起来,只从外面透进来的光里判断,都知道外面此刻有多亮堂。
披了衣服出去,外面伺候的静悄悄的,好似大气都不敢喘。桐桐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图纸前面,那图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各色曲线。这是她判断气象的表格!
之前,她摆弄这个,没人会在意!这会子了,风雪被她给预测到了,那那么一张巨大的图纸,在伺候的人看来,那就是天书!
桐桐听到四爷来了,扭脸看他,“能睡着了!”这一炮打响了,比所谓的天授君权要得人心的多,可不就睡踏实了吗?
很多人不会想着这是科学,他们会依旧觉得皇上皇后是触摸到了神的边缘,会越发的敬畏。而这则需要三十年五十年去改变这种观念,但无疑,对现在的境况而已,这是早前大明败坏了的摇摇欲坠的民心,结结实实的捆扎实了!
他扶桐桐坐回去,“站着多累呀,把那玩意搬到炕边看不就结了。”
林雨桐扔了笔,“不看了!这场雪真得三天!不过下的比我预计的还大!”
大就大吧,几乎都放假了!四爷兴致颇好,“吃锅子吧!炖一条大鲢鱼吧!”
鲢鱼还真有!大水缸里养着呢,现捞一条炖汤涮菜吃吧!
屋里种的鲜菜能吃了,乌塌菜墨绿墨绿的,涮了之后咬在嘴里真觉得格外的肥厚!她不觉得她爱吃这东西,可到了如今,哪怕是贵为皇后,在这样的天里,能吃一把才掐下来的绿叶菜,也觉得老美了!
吃着这菜,桐桐就说,“现在这气候,怕是关外种不了这个。”
这么说了,四爷没言语。
桐桐又吃了一块冻豆腐,完了再叫人下点青菜,继续又道:“不过盖在草木灰下面,上面盖上草席子,怕也行吧!”
嘿!还没接话,这是又走神了吧!
她给四爷夹菜:“你这是又想什么呢?”
四爷回过神来,抬头看桐桐,“你刚才说关外?”
对啊!说乌塌菜!这玩意吃着比羊肉香,怎么了?
四爷摆手叫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道:“咱们能测天,对吧?”
对!外面的百姓肯定那么说的,怎么了?
四爷拿着筷子在料碗里搅了又搅,这才道:“那个石羊先生一直没怎么用,你说,叫他想法设法的,传播大明皇室的神迹,会怎么样?”林雨桐愕然的看四爷,你这心咋这么黑呢?大明的消息,后金一直有消息渠道知道!但是上层知道不算知道,这种事他们会封锁消息的!为什么呢?因为畏惧神力!
真要传到关外的普通百姓耳朵里,会如何,敢想吗?
就说呢,你蔫了吧唧的不言语了,感情是又在琢磨怎么坑先人呀?!
咱做个人吧,成吗?
第554章 明月清风(130)
三日大雪,雪有多厚呢?成人的腰这么高!
从二十一日下午,下到二十三日天擦黑!大风不是一直的刮,真就是一阵一阵的,但这三日,每日那风也不小。
二十四日,天亮堂了,一点点的太阳影儿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刺目的很。
开了门,但出不了门,大雪封门,到处都是刺啦啦的清理雪的声音。
这么厚的雪,怎么清理呀!能清理出去的清理出去,清理不出去的,都堆在菜园里了,或是靠着树堆着吧。
宫里当然不至于如此,但是外面怎么样了,四爷得去看看的!
带着人一踏出宫门,就见识了什么叫做个人自扫门前雪了。这一块那一块的,不像个样子。
主干道以及驿道,新军已经去清理了!城里的主干道昨晚已经清扫过了,城外也容易,只要将雪堆到两边的农田,也就清理出来了。这是方便朝廷的驿马通行的,桐桐只雪前提了一句,宋康年就执行下去了,执行的还挺好,从宫里到各个出城的大门,都是通畅的。就是外城,凡是跟官道相连的,路也清扫出去了。
可城内的其他巷道,这就不行。
四爷转了一圈,也没多大功夫,就又回来了。折子还没送进来的,很多官员也被堵在家里了,来不了!这不又回来了吗?
“越是天灾,越是不能各顾各!”四爷叹气,“还是得变。”
是啊!得变,可变特别难!这不是坐在上面想一想就能成的!想把几户编在一起,理论上行,但其实呢?还是不行!只要存在多寡,就有争执。只有这些人里得有人管理,就存在权利滥用的可能性,越是下层越是如此!
这都是很多年后要考虑的问题了,现在要紧的是,这三天大雪之后,那些读书人怎么看待这个事情的问题。
三天的时间,从开始的震惊,到不知所措,再下来会如何,林雨桐还真没办法揣摩这样的心理。
是啊!接下来会如何呢?
间隔了一天,路畅通了,京报也开始陆续接到稿件了。
再接到的稿子,就有点叫人哭笑不得了!稿子出现了两极分化的情况,第一种呢,接受了这种可以预测天气的能力,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经验的积累!积年的老农,也有这样的能力!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事实上,若是哪里有这样的有经验的老人家,周围的百姓是会跟着受益的。朝廷若是觉得值得推广,那就奖这些老农们,请他们把这些经验一代一代的传授下去。第二种呢,他们对这种能力,谨慎以对!并且举例,说是这样的事,自古以来,跟术士都脱不开关系。比如唐朝的袁天罡和李淳风。袁天罡善于相术就不说了,这个李淳风留下一本叫做《乙巳占》的书,这书是干嘛的呢?这书是给风定级的。
林雨桐:“……”术士和一些科学分不清的原因就在这里了!李淳风确实是著了这么一本书,林雨桐确实拜读过!且她非常笃定的知道,李淳风是世界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的人。
李淳风此人吧,他是个天文学家,是个数学家,还是个道士!
这就很尴尬了!虽然唐朝推崇道教和佛教,尤其是道教。
但在如今提道教不合时宜!
这些文章一出来,第二天就有反驳的文章了。徐启光亲自下场了,他说,不论是道教还是佛教,只要是有益的,那就是值得肯定的!他说,道教里的许多养生之术,是对的!就该弘扬!佛教里劝人向善,叫人心理上得以慰藉,这也是好的!自来都说,这星象跟天地人存在了莫大的联系,他也一直坚信这个话!但星象和天地人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呢?千百年来,因为敬畏天,所以,凡所涉及的,都晦涩难懂,叫人觉得神秘莫测!可人既然有沟通天地的职责,难道不是应该先读懂天地。若是都不懂他,你怎么去做一个有沟通之能的人呢?不是说天人合一吗?人与天合,你得先知道天是什么样的吧?那么,我们把它当做一门学问,不应该吗?
林雨桐笑了笑,把京报合上了。这样的节奏就对了,争一争嘛,没有坏处的。
她这边心情挺好,那边四爷却接到了辞呈。
来自朱国祚的,“阁老呀,你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没想换了你,你却这么坚决的不干了!
朱国祚一脸的笑意,“皇上,您叫老臣跟叶阁老去作伴吧!叶阁老赶上天好的时候还常去皇陵,跟陈内相一起住一住,臣也想松散几日!皇上,人心定,天下安,不管用什么人来做首辅,都行的通的!皇上勤政,说一句不怕皇上怪罪的话,老臣跟不上了!皇上圣明,是难得的明君,老臣便是退了,也退的安心极了!要走了,老臣举荐宋康年接替臣的位置!不是其他几位阁臣不好,实在是他们都不年轻了。臣以己度人,也思量着,该把年轻人往前送一程了……”
众人:“……”
四爷:“……”
没人会想到是宋康年!宋康年不是内阁,这会子他也没资格坐在这里,正在值班房忙着呢。哪里会想到,有人一把把他给举上去了。
四爷能说啥了?
批了!但是呢,年前这点时间,还是得有个交接。交接完了,明年伊始,就算是正式退了。给你一处宅子,养老的事朝廷一包到底了。
宋康年知道的时候都懵了,先去了朱国祚那里,满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朱国祚提醒他,“该去皇上那里了!你也不用感激,老夫也不过是顺着圣心办事而已。”啥意思?皇上想提拔自己?
不会吧!肯定不是!
难道是娘娘给自己说话呢?嗯!肯定是!
然后四爷就见到了宋康年,怎么说呢?此人不如朱国祚那样的老臣稳重,但确实能涤清朝堂残留下来的一些旧的风气。
四爷指了指椅子,“坐!”
宋康年坐了,四爷叹气道:“朱国祚……你知道此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宋康年没言语,他知道,皇上这会子不需要他说什么,只要好好听着就好。
四爷把折子推开,这才道:“王纪与朱国祚早年交恶,恶到什么程度呢?恶到两人私下,彼此谁都不看谁一眼!但是你到中枢也这么长时间了,你见过朱国祚因为这事,在公事上和王纪有过冲突吗?”
王纪身为刑部尚书,跟内阁的交集频繁。几乎每天都有非常繁琐的公文来往,甚至每天不见两面,事情都沟通不完!这些陈年旧事他真不知道,因为确实没发现朱国祚对刑部,对王纪有什么不同。
很难想象,两人是除了公事,彼此都不瞧对方一眼的关系。
这样的关系,朱国祚身为首辅,把心放在当中间,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何等艰难?!
果然,每个能做首辅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只这肚量,这心胸,敢问这世间几人能有?宋康年起身,郑重行礼,他知道皇上的意思了!皇上盛赞朱国祚这一点,就是在告诉自己:你也要把心放在当中间。
一旦接手了这个职务,那你就不再是你们那一小拨人的宋先生了!满朝的大臣,你都得做到不偏不倚,不徇私!朱国祚能不给仇人下绊子,一视同仁。你就要做到不给故吃偏碗饭,同样一视同仁。
响鼓不用重锤,提点了一句,就打发他下去了!
随后王成禀报,“宋先生跟着朱阁老,侍奉在侧,不肯稍离……”
嗯!他知道他欠缺经验,这是去恶补去的。
那这就行了!
除了朱国祚的辞呈,四爷还批了几份辞呈,其中有一份是陈仁锡的!这家伙不干了?!
李信都愣住了,“陈老兄你辞官了?”
陈仁锡拎着一壶酒过来,给李信满上,“世上多阿谀之辈!那位元先生,迄今没写一个字。李老弟,你看今儿的京报了吗?奉承之词马上就出来了,哼!靠这些人是成不了事的。”
李信就问说,“那以您之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之前说的对,跟皇后对上是不明智的!若不是皇后先开的头,就不会有这么一拨争执!归根结底,还得回归李贽身上。”
“可就是把李贽批的一无是处,也拿皇后无可奈何呀!”
拿皇后无可奈何?那倒也未必!天有不测风云,这话也传了千年了,风云确实难测,你得承认吧?
李信沉默了,是的!风云变幻,无常难料,才为风云!且局限性大,皇后在京城,最多便知道直隶的大致情况。可一地一情况,便是真能培养出那么多观风云之人,这又得多少年呢?但凡错,就会有人质疑,这是一条非常艰难,但只要有光就得走的路。这也正是他敬佩皇后的一个原因。明知风险大,却依旧坚持,只因她认为这确实能造福苍生。
陈仁锡这么一说,他更加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因此,他才越发的不动声色,叹气问道:“陈兄是等着皇后犯错?”
陈仁锡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似乎把那点余味咽下去了之后才回答这个话,“……皇后错了,是机会,但机会来了,咱得有能力呀!”
不是有天青会吗?这个会那个会的,冒出来这么些,各有各的主张,能成事?
那陈兄你是想……如何?
“办学!”陈仁锡深吸了一口气,“办学!短期内成不了事,那就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天青会的人又有多少在坚持呢?做什么都需要人手的!皇后很高明,分而化之,聚多少都没用!这说明什么?说明读书会这个凝聚人心的方式不成。但办学则不同,东林党就是成功的例子!谁能想到东林书院最终培植了那么大一批人手呢?
李信不由的对陈仁锡刮目相看,还别说,他这一招确实是没想到呀!
这事不能耽搁,他转脸借着递折子的工夫见了皇后:“……此人刚开始确实是有些轻狂的,但是呢……挫败中,他也在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在长进。这一次,臣觉得他……沉静下来了!”
嗯!毕竟能考上进士,智商还是不错的!只是之前经验缺乏,也太想当然了一些。如今呢,摒弃掉那些纯理想的东西,是有点门道了。
不过,办学嘛,你办不了了!
也得亏此人提醒,学堂这个体系,还得完善。
完善的核心是什么呢?
教材!
那咱们统一教材好了!
李信愕然了一瞬,“您是说,朝廷组织人手,统一编撰教材?”
对呀!统一编撰教材,不同的年岁用不同的教材,你办学堂去吧!在你的学堂里学的东西,朝堂不用,谁去学?
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不管学什么,最基本的需求都是为了用的,对吧?
李信暗赞一声高明,可紧跟着又道:“可教材该取什么来学呢?儒家?法家?这岂不是又要争论?”
那就争嘛!京城这么多读书人呢,闲着干嘛?不给他们找话题,他们就得自己生事!现在多好,教育是百年大计,都参与进来嘛!甚至可以自己编撰,咱们采众家之长嘛!
陈仁锡收拾好心情,找了元山平,正在讨论办学的事!他觉得需要有号召力的人物,无疑元山平就是一个。
来了元山平的小院,此人的桌上正摊着李淳风的《乙巳占》。元山平胡子拉碴的坐在椅子上,不时的哈手取暖,茶杯里的茶都结冰了,火坑里的火都快灭了,也没添柴火。这是看书看迷了,什么也顾不上了。
元山平看了茶杯,然后不好意思的笑,“对不住,这书太晦涩难懂,这几日一直钻研这个,却毫无所得!”
陈仁锡摆手,“元先生一心向学,可想过办学?”
办学?一没地方,二没银子,办的什么学?问完了,元山平明白了陈仁锡的意思,他顿了一下,“陈兄啊,不必这般执拗!学问这个东西呀,自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咱们都说孔孟之道,乃儒家大道!可亚圣若是一味的继承圣人之学,又怎么会有亚圣呢?”孟子跟孔圣在一些东西的看法上,也是有差别的。便是朱程理学,不也是一代一代完善的?我们是要推着它往前,叫它更适用于当下,而不是非把当下掰正,去适应你的学说观点。
你弄反了!
陈仁锡还没来得及反驳这个话呢,院子里就有脚步声传来,是哪个读书人急匆匆的来了,还没进屋呢就喊:“元先生,今儿的京报……朝廷要修教材……”
元山平马上去看陈仁锡,就见陈仁锡彻底的愣住了,好半晌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他的脸瞬间爆红,而后蹭的一下起身,甩袖而去。
元山平叹气,学过兵法会打仗的皇后,果然非同一般!招招致命,哪里是命脉,她掐的比谁都准。
第555章 明月清风(131)
教材这事一提出来,好热闹呀!都在等朝廷进一步的消息,可等来等去的,却等来了又一拨预警。
还是以钦天监的名义发布的,刊登在京报最醒目的位置。
钦天监预警,腊月下旬,应天、苏州、扬州、滁州、淮安、泗州,包括松江、凤阳在内的六府二州,八成以上的概率要有地动。另外,常州、镇江、泰州,以及江西数府,恐被波及。朝廷已八百里加急预警,提醒以上各地旅居京城,年前返乡的各色人等,注意自己的行程。
这一预警出来,京城里顿时一静。
准吗?
不知道呀!
会准吗?
谁说的清呢?
很多人就开始关注,这是怎么测的?地动仪吗?这东西最多不是只能测出大致在哪个方向吗?
但有些人就说,应该就是知道在哪个方向,但地震带这个概念一出来,那个方向地震带上的都算吧!没瞧见这次圈出来的范围这么大吗?
于是,各种关于地动记载的书籍,各种的手抄本,在京城当真是一本难求!
其他的事情都放下了,好似都在等一个结果,看看腊月的下旬,是不是真的会地动。
南边地震,京城无感!
自从入了腊月二十,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京城的驿卒。凡是见了八百里急报的,都想法子打听,看是不是准了!
可一直一直也没有消息。直到腊月二十九,陆陆续续的消息传递了回来。
泰平三年腊月二十二日,申时四刻,原南直隶六州二府,皆地震。
从各个州府传回来的奏报上可以看出来,扬州最为严重。
扬州,应天,城墙都塌了。房屋倒了一片,临水的地方水倒灌而入!
而淮安,湖水翻腾,不曾见过那样的异象。
泰州那边,江河在地震中发出啸声,极大。
其他各地,也有不同程度的地动。但所幸,人员伤亡极少!现在虽无完全统计,但提前预警,地震时又是申时,不到天黑的时候,稍有动静,人就迅速撤离。因此,境况也还算好!
这奏报不仅第二天刊登在邸报上,京报上也把这奏报一字不差的刊登了。
然后整个京城乃至直隶,都安静了!安静之后,彻夜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是的!人心里安定了!
未知才会觉得可怖,可预知了,这得是什么呀?
神啊!
能不普天同庆吗?
鞭炮声里,迎来了泰平四年。
泰平四年,气象更新,满朝文武穿上统一发放的礼服上第一个大朝,以贺带来新气象的大明天下。
林雨桐挺着大肚子坐在上首和四爷一起,接受朝贺。
皇宫中的过年仪式很隆重,但绝对不会什么也不干只过年的!从除夕开始,谁都能睡,四爷是真得守夜,他得在新旧交替的子时,写下第一笔字,以此来向上天祈福,希望来年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大年初一,这得接受百官朝贺,然后明窗开笔。下一系列的圣旨,以示新的一年来了。
大年初二,年假结束,开工了。
当然了,这个时候很多的大臣都是换着值岗的,活儿也没那么多。可没那么多活儿,就啥也不干了吗?
不是!四爷开始请一些读书人进宫来讲学。
第一个被点到的就是元山平。
“请我?”元山平很意外,这就能进宫了?进宫去讲什么呀?
旨意一下来,元山平的小院子里挤满了人。很多人都没能在年前回家,反正是糊弄的过着年,凑在一起,说的也是教材的事!私下里争论的都是这个,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请他们这种读书会的人进宫去讲学呀。
这可是给天子讲学呢!有人说,要讲就应该讲科举制度,想改可以,但是不能把四书五经都给否了呀!这些能存续这么些年,自是有它的道理的,轻易摒弃,绝不可行。
可又有人说,“大过年的,不要在宫里起争执!我看呀,要说,就得说一些讨喜的,喜庆的!得叫皇上听了一次还有听第二次的想法……”想影响帝王,这得是个长期的过程!你上去就叫皇上不喜欢,也绝了之后的路,那又何必。
陈仁锡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个一嘴那个一句的,在他看来,都没说到点子上。
这会子他一进来,大家都挺尊敬的,“陈先生,您请上座!来的正好,正商量元先生进宫该讲些什么呢。”
陈仁锡坐下,看元山平,“元先生,在下以为,先生当在教材一事上多做争取。”说着,就掏出一本册子来,“这是在下这些日子整理的,您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
都只截取文章的第一句作为文章的名字,因此,这薄薄的一本册子,收录的文章名目不少。
这话一出,好些人就一拍大腿,对啊!还有什么比教材的影响力更大的呢。
于是,搁在一起攒册子,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又给补充进去不少。元山平含笑都接了,但心里却知道,进宫去讲这个是不合适的。
终于把人都送走了,只陈仁锡落在最后,“元先生,咱们半辈子都在念的书,若是不成了,那您说,我们的价值在哪呢?大明虽大,可有你我立足之地。”
说着,便怅然一叹,转身告辞了。
元山平看着桌上的册子,又是一声长叹。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谁也没见过,谁又能知道呢。他辗转反侧,想着,我该进宫讲点什么呢?
心里准备的不少,但是带着匣子一进宫,皇上开口一问,原本准备的都不能作数了。
皇上先问:“匣子里放着的是要给朕的?”
不给都不行,“皇上,听闻朝廷要编纂教材,因此,许多人读书人,都免不了想要谏一谏,草民就是代为转交。”
王成过去便接了,查验了一翻,才递给皇上。
四爷打开扫了两眼,就说王成,“看皇后忙完了吗?就说元先生来了,她要有空,一起来听听。”
是!
于是,桐桐这不是就来了吗?
元山平这是第一次见皇后,哪怕是个孕妇,也瞧着格外利落。他忙起身见礼,皇后温和的很,“免礼!请坐吧。”
四爷拉了桐桐的手坐在身边,“瞧瞧,为教材费心的人不少。”
想来也是!
册子上有些只有文章的打头一句,林雨桐哪里都记得?她粗劣的翻看了一下,“我留下了,回头细看。”好歹查一下来处吧!
今儿是请人家来讲学的,先请先生来讲嘛!
元山平讲什么呢?见到这样的皇帝皇后,他知道,等闲的东西是打动不了两人的。因此,他放弃了之前准备的,开始说起了儒家治国和法家治国。
说起法家,他举了一个例子,“草民听闻,律院年前,就一些律条依旧在探讨,争论的尤其激烈。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疯子伤人杀人。”
林雨桐眉头一挑,没想到他点了这个。精神病人犯罪如何量刑,一直存在争论。
元山平就道,“在西周时期,《周礼》中有这样的规定,说是‘一赦幼弱,二赦老耄,三赦蠢愚’……”
林雨桐点头,是有这样的规定!意思是说,年纪幼小的,病弱的,年老的,蠢的疯的,智力不全,犯罪都在赦免之列。
这种的特例一直延续到很久,久远到像是后世出现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老年人犯罪之后的宽宥制度,以及智力不全精神不正常不具有刑事责任人犯罪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等等。
就听元山平又道:“这是记在《周礼》之中的,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幼弱和老耄得到了赦免,可在蠢愚上,并没有真的被执行!从西周到西汉,千年的时间里,蠢愚一直被当做正常人,且是正常的成年人来看待的,因此,并不在赦免之列。这期间,有人提出过,说是‘狂易杀人,得减重论’,而后又说了,‘若母子兄弟代死,赦所代者’……”
这是说,有人觉得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若是杀人了,可以减免刑罚,但是不是说就不处罚了。但如果家里的母亲兄弟愿意替他死,替他接受惩罚,那就可以减免此人的罪责。
林雨桐皱眉,她倒是没研究的这么详细过,还真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无疑,这样的规定是无法执行的,这是挑战人性的!
一个不正常的人,若是看着他死,别人说家人无情无义。可若以身相代,这又很荒诞!用一个正常人的死,去换一个不正常的人活着,谁也不能乐意呀!
却不想元山平又道,“这样的提法,得到了当时在位的汉安帝的赞同,因此,得以上下推广。”
林雨桐:“……”这玩意听着都不靠谱!汉安帝……也不算是明君,不纠结这个了!元山平说推广过,那应该错不了!他必然是考据过的。
元山平也从皇后的表情里读懂了她的意思,紧跟着就说道:“在魏晋时期,便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而到了隋朝,沿用的依旧是《周礼》的赦免之例,在《隋书》上有‘合赎者,老小阉痴并过失之属’。隋二世而亡,律制不算完备。而《唐律》却不同,包括大明律在内的律法,都是依唐律为模板的。唐律对此有规定,说是八十岁以上,十岁以下,以及蠢愚者,若是参与了造反、谋逆、杀人这般的罪行,需得‘上请’……”
上请,是说请示皇帝。皇帝说可赦免便赦免,若不赦,那照样得死。
“宋律对比唐律,改动不大,但是到了元朝,改动就不小了。在《元典章》上记载过一个案子,说是有个疯癫之人,发狂之下半夜闯到邻居家里,把邻居家的男主人用棍子给打死了,且把邻居家的其他人都打伤了,严重程度不一。而元朝皇帝给的审判是,‘免罪,征烧埋银’。”
是说不治罪,只要支付丧葬费就可以了。
“而同样的,在元朝的《刑法志》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案子,是疯癫的孙子,杀了祖父母。结果被判了斩立决!”
林雨桐明白这个意思了,一样的案子两个判法,只能说明,元朝哪怕是外来的异族,在孝道上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他说的是律,可又不光是律!他是说,儒家的很多东西,深入骨髓,没有一个统治者可以轻忽它。
元山平点到即止,又说这个律法,“从西周到大明律,其宗旨,都在于一个‘仁’字!其实,赦免者从西周开始就不曾变过,但是,从西周的不执行,到后来的一点点的放宽了赦免条件可以看出,‘仁’在律法上的体现。”
而‘仁’却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这一节课,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元山平才算是讲完了。当时四爷什么也没说,只叫王成将人送出宫去了。
林雨桐憋尿憋的,方便了之后出来,四爷就在怔怔出神。
关于赦免不赦免,其实从林雨桐的角度来讲,这种事谁摊上谁知道!不摊到自己身上,谁都能说一句‘他不是故意的’,‘他啥也不知道’,可对于受害者来说,就活该倒霉吗?
因此上,在这个律法指定上,她一直没发表过意见。
而元山平今儿将这个争论给定了一个方向,他认为,从最开始的不执行,到后来慢慢对周礼上所列的赦免人等的具体执行,是‘仁’的一个体现。
可仁是仁了,林雨桐却觉得,她心里的这股子气却下不去。
因此,她跟四爷说道:“……可以赦免,但是得是有条件的赦免。家中若有这般人等,首先,不能遗弃!”不能将这样的人推出来了事,这是不负责任,“第二,伤害这些人,罪责跟伤害普通人罪责等同。第三,若是看护不好,这些人伤人,甚至致人死命,看护者需得赔偿。赔偿多少,再议……”
那家里人不得被拖累死?!
四爷摇头,“真若是如此,这些人的生命将无法得到保障。你说的这个行不通,律院会给你拦了的。”只能一点点去细化,无法做到根治。这个问题再过几百年依旧无法完美解决,倒是不用为这个太费心。
他点了点册子,“瞧瞧,上面都罗列的是哪些内容。”
首先,二十四孝经。
是的!孝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这个不能否认,但二十四孝,得删改一些。
这是元朝一个叫郭居敬的人编的,别看距今时间不远,可想删减这个,估计没有一翻龙争虎斗,是休想达成目的的。
其次,论语。
这个是得拆分,哪些适合蒙童,哪些是大了之后才能学的,这都得划分开来。
像是‘两小儿辩日’这种的,林雨桐就觉得这都是能拿出来做大文章的。
再是如何,论语肯定是要让学的。
两人把册子翻了个遍,很多林雨桐看了第一句不知道是节选哪里的,但是四爷知道呀!两人一问一答的,把册子上这些读书人罗列的篇章都过了一遍。
然后桐桐总觉得哪里别扭。
哪里别扭呢?
这里面有《墨子》《韩非子》,有很多秦汉时期的古文,但是,木有散文。
林雨桐不确定的问四爷:“像是……”后世流传的及其广泛的名篇,“怎么一篇都不见。”
王成进来续茶,就问了一句,“哪一篇不见?”
林雨桐就说,“滕王阁序,文章不好吗?”
什么序?
滕王阁序!
王成迷蒙了一瞬,“谁做的?您知道收录到哪里了吗?”
林雨桐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是毛意思?王成书读的不少了,经史子集,就问他什么读的不好,怎么就不知道滕王阁序呢?
我来的是个平行时空的假大明吗?
我能用这些散文装一把才女吗?
四爷就笑,说王成,“你找一下,有没有一本叫做《唐宋八大家文抄》的书。”
有这本书吗?
应该有吧,“嘉靖时期做过翰林院编修的唐顺之编的,应该有收录,你叫人找一下。”
嗳!这就去!
王成走了,四爷才点桐桐,“你呀,学什么都学一半!这个时期,文坛是这样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他们记得住八股范文,散文谁花时间瞧这个干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的诗词,在大明是不允许的!思念亡妻,夸妻子几句贤惠,这是可以的!其他的,不成。”
男女之情之类的,不像话。
林雨桐就愕然了,问说,“那像是《岳阳楼记》这样的名篇,读过的人也不多?”
四爷摇头,“没刻意问过。”
林雨桐不死心,等王成回来了,张口就问王成,“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下面是什么?”
王成懵了一瞬,“庆历……宋朝仁宗皇帝用过的年号,庆历这个年号用了八年……滕子京,是说滕宗谅吧……”
林雨桐看王成,在确保他不是在跟自己逗闷子的时候,就又问了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个话……”
这个话说的好!但是提点我这个做什么?
林雨桐又问了一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话听过吗?”
王成摇头,迷茫了一瞬之后就愤然的道:“这话说的极好,很该说给那些读书人听听,一个个的可脸红?”
林雨桐:“……”她特别不可置信的看四爷,从没有人告诉自己,大明是这样的大明!
四爷摆手叫王成去忙去了,这才问桐桐说:“知道钱谦益吗?”
知道!这人五十九岁了,娶了二十出头的名妓柳如是!
四爷:“……”我说的是这人兴起的‘新文化运动’,你说的是啥?有用的从来不记,老是记些屁用没有的东西!
第556章 明月清风(132)
桐桐真觉得冤枉的很!钱谦益这个人叫人记住的有什么呢?这家伙中过探花,是东林领袖之一,在大明的时候当官当到礼部侍郎,后来大明亡了,他又去南明朝廷,做的是礼部尚书。后来,南明不是也完了吗?柳如是说咱殉国吧,他说水太冷,不能下。等到多铎打过去了,他开城门投降了。多铎拿下了城池,说剃发吧,满城的恸哭之声,只钱谦益突然说‘头皮痒了’,家里以为他篦发去了,结果人家出去一趟,剃头留着辫子回家了。投降的很彻底之后,做了大清的礼部侍郎。反正官没咋降就是了!南明时期虽是尚书,但南明才多大点地方呀!
大明的时候人家是侍郎,大清的时候人家还是侍郎,少块肉了?
后来……后来也不咋能看到这人的作品了!关键是乾隆那熊孩子,突然抽风似得说,这家伙是二臣,失节,人品不行,把他的书禁了吧!
这么一个失节者,林雨桐不记得她读过此人的什么作品。
非要说有什么是记住的,那一定是他跟柳如是说,我就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
这话多好记的!
四爷:“……”这话色 胚都记得住!
被四爷给看的,桐桐都有些讪讪的,“……此人现在还年轻吧,柳如是也还是个娃娃……他现在做着什么官呢?”
翰林院编修,一直是!
哦!这么个有名的人物,四爷没给打发回去抱孩子,实属不易!
四爷翻白眼,“他家里要妻有妻,要妾有妾,欠朝廷的多着呢。”
这样啊!那现在怎么着呀?用这个人吗?这个人真不咋样!
“一个人一个用法嘛!”四爷就道,“是明亡了,他才成了二臣的。大明要是不亡,他那官不一样也能好好的当嘛!”
说的跟女人嫁男人似得,不生个娃遇点事,都不知道这男人是人是鬼一样。
四爷却不甚在意,“也不用在要紧的地方,就是文坛那点事!不找个官方领头的出来,外面还得折腾。那就不如启用此人!把他放到京报做个总裁官。”你这马上要生了,紧跟着孩子的事比什么都要紧,你哪有那么些精力在这上面费心思。有个人总揽着,你轻松了呀!
桐桐想了想,就此人那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咱拧着来!能随风就倒的,那脑子不是一般的活泛和机灵,找个听话的,确实比找个犟种好使!
行吧!就这个钱谦益了,放在京报做个总裁官吧。
说了这么一会子了,又尿频,不行,我得去后面。
四爷:“……”行了!对于文艺复兴什么的,说了她也不会过脑子的。
大过年的,京报并没有停。上面依旧有一些言辞激烈,抨击李贽的!
像是男女平等之言,有人就强词夺理!说是若是男女平等,那男人四十无子可纳妾,是不是女人四十无子也得再找个男人呀!
攻击的点多了,不只冲着一个点轰炸了,那就随它去吧!这种言论,有一拨人等着反击呢。
当然了,也有人在京报上讥讽天青会,像是陈仁锡之流,言辞格外的辛辣!不知道是他们之间有私人恩怨呢?还是因为一些学术观点有争论,反正就说火炮全开,冲着陈仁锡就去的!说陈仁锡此人,是虎心鼠行。说此人一力推行的读书结社,彻底以失败告终。
不仅他的行为失败了,而且他自己还丢了官职云云。
人活脸树活皮,被人指着鼻子批评,什么感觉呢?关键是此人的文章是包裹在‘谏言朝廷’这个光鲜的外表之下的!就说这个陈仁锡之流,想以势迫朝廷妥协此法,愚蠢加流氓。
读书人谏言朝廷,这是正事!不能不发表,至于文章中涉及到谁,对不住,人家说的是时事,得叫人家说嘛!
林雨桐看的乐呵呵的,给京报推荐一首诗词,美文共赏嘛!
推荐了什么呢?
推荐了杨慎写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杨慎是明朝人,他爹是做过内阁首辅杨廷和,而杨慎此人,没了也就是几十年的光景。
但是呢,他的诗作在这个时期流传的不怎么广呢!
刚被调到京报受宠若惊的钱谦益,在接到宫里的条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皇后这个做事的法子,也忒那个了。
这边有人骂陈仁锡失败了,皇后就推一个‘是非成败转头空’,几个意思这是?
但宫里都推了,那就登吧!
然后大家才发现,我去!大明还有这样的好词呢!大部分读书人真没听过。
陈仁锡拿着京报,对着那首词已经是盯了半个时辰了,他没觉得是讥讽,就是此时的心境看着这个东西吧,突然觉得苍凉的很。
那种悲壮,那种日暮西山……不由的了,两行泪哗啦啦的给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找谁呢?
出的门去,连找个一起喝一杯的人都没有。
周奎?说不到一起!
李信?他当值呢,不是晚上不归!况且,此人,他有点看不透!细细的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
若是这些怀疑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是什么?从一开始就是跳梁小丑!宫里是引导自己闹,诱导自己闹,看着自己闹,最后利用了自己的闹。
这也忒的羞辱人了!
出了门,裹着大氅,将半张脸埋在大毛的领子里,去了街口的一家小酒馆,要了二两酒一碟菜,听着外面的风声,看着打盹的小二,一杯一杯的喝着。
大过年的,街上的人不多,这小酒馆的人更少!便是有顾客,那也是来打酒的!家里来了客人,过来打酒回去喝的。
他背对着门口,也没留意这个。
二两酒下肚,他扭头叫了一声在角落里打盹的小二,“再来二两。”
好嘞!
小二搓了搓手,直接从柜台上拿了一壶酒过来,收走了陈仁锡手里的空酒壶。这边才要转身,一股子冷风吹进来,这是棉门帘被掀开了。他扭身去看,见一穿着棉袍的人进来了,进来就吆喝,“二两酒,一碟花生米。”
得咧!客官您请。
小酒馆,里面两张方桌。陈仁锡占了一桌,另外一张桌子空着呢。这人都坐过去了,又摇头,“挨着窗户,这寒气呼呼的!”说着就朝陈仁锡走来,“兄台,要是不嫌弃,一起喝一杯。”
声音很陌生,不是周围的熟人。
陈仁锡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在附近没见过。他客气的点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只管坐便是了。”
这人坐了过去,喊小二,“酒要上好的花雕,再添俩兔头,一斤的鹿筋。”
陈仁锡忙摆手,“萍水相逢,不好叫兄台破费。”
这人摆手,“莫要客气,若不是今儿碰上,想请陈先生还怕请不到呢。”
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陈先生呢?”这人哈哈一笑,“之前在读书会远远的瞧见过陈先生,碰上是缘分,您要客气,这可就是瞧不上我。”
行吧!交际场上,酒肉这东西分不清。
两人也没别的话,陈仁锡甚至都没问对方叫什么,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转脸一人又是二两。
就听这人道:“陈先生的苦闷,在下心中都清楚。起三更,熬半夜的,一坚持就是半生。结果半生心血,全抛费了,无有用武之地!说是生不逢时也罢,什么也好,总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陈仁锡摇摇头,苦笑一声,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这人抬手给斟酒,“陈先生这境况,有那么一比!想孔圣当年,周游列国,从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十数年啊,所谓何也?不外乎有个明主,能接纳圣人当年的主张……”
陈仁锡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抬起眼睛冷冷的看对方,“你是谁?你想说什么?”
这人却浑然不觉,“陈先生,不要着急嘛!”
陈仁锡放下杯子直接起身,“道不同,告辞!”这人笑道:“陈先生,圣人之道,在于教化人心,这话可对?”
陈仁锡重新坐下,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客可是自关外来?”
这人没否定,举起杯子一口给闷了,这才道:“先生,在下知道,在先生的心里,那里皆为蛮夷!他们凶狠,残暴,不知道何为‘仁’。可那地方如今有一半的人都是汉人,大明的朝廷不救,难道先生也不去救?劝为君者仁,这便是救了身在后金的汉人。在下以为,忠君不是看怎么说的,而是看怎么做的!当谏不了君王,那就用行动去为君王善后。你得承认,失了辽东,辽东没逃出来的百姓所承受的苦痛,都是君王造成的。民贵君轻,这是先生心中的圣人的理念。先生难道不能为了民,暂时受一受委屈!真做到了教化人心,解救黎民,世人总会给先生一个公正的评价的!像是那李贽,曾经都以为他狂悖,可如今呢?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准呢?!”
这天晚上,四爷收到了仇六经传进来的密信。
“是关外的人?”桐桐真有些愕然!话说,你想着法子坑你祖宗,你祖宗偷摸着挖你的墙角,百忙之中,谁都没忘了坑谁!要么说,你们家的根子就坏呢。
四爷把烛火挑了挑,而后才道:“人还没走,但我没打算拦着。”什么意思?纵着对方挖人呀?
四爷对着烛火目不转睛,“很多东西,在咱们看来是跟不上咱们的脚步。但是,拿到关外,却是好的!”没有这个儒家汉化的过程,之后才麻烦呢!
所以,这个墙角挖的好!
林雨桐:“……”计中计?将计就计?连环坑?没琢磨明白呢,突然觉得身下一湿,这是要生了。
四爷察觉到她表情不对,就要喊人,桐桐一把拉住了,低声问说:“……理论上,肚子里这个血统上应该随朱家,对吧?”要是像朱家皇室里这些神经病,我还不如生个小黑心鬼呢!
四爷:“……”这个时候你还有工夫想这个!他安慰道:“外甥像舅家,林家一家子都鬼……”
桐桐长吁一口气:有被安慰到了!
第557章 明月清风(133)
泰平四年正月二十五夜,宫里骤然忙碌了起来,寒冷的夜里,乾清宫后殿灯火通明!
有在别处值岗的看见这情形都知道,这是皇后要生了。
女官里里外外站了不少,稳婆是刘医婆举荐的,此时,刘医婆就站在边上,不错眼的盯着。
林家这个三娘,做了王妃,做了皇后,如今再要是生个嫡长的皇子,那以后还会是太后!
产房里纹丝不乱,皇后没有喊出一声疼来,不到一个时辰,孩子露头了,紧跟着,肉嘟嘟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上。
血污都来不及擦,刘医婆就先瞧孩子的性别,“皇子——皇子——是皇子——”
顿时,气氛一松,莫大的欢喜在宫殿里传递着!
王成跪在四爷面前,“皇上,是皇子!皇子!”嫡长的皇子出生了,能少多少是非!
是啊!嫡长皇子出生了。
收拾干净,就在这里坐月子了。桐桐戴着抹额,侧躺着瞧孩子。
四爷进来坐在边上,先摸了摸桐桐的额头,这才把视线落在孩子身上。婴儿嘛,除了长的稍微个别点的,其他的其实都差不多。
这个孩子……如今看着,也没甚特别之处。至于长的随谁,伺候的人这会子都恭维,说这孩子特别像是皇上。
四爷:“……”他现在也记不住他自己的脸,每次从镜子中看到现在的自己,还都会恍惚一下。像不像的吧,能瞧出来吗?他把孩子抱怀里,低声问说,“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儿呢?”
不是!这么长时间了,名字没取下呢?
四爷一脸的嫌弃,“名字好取,搭上姓怎么那么别扭。”所以,没定下来。
林雨桐都想来一句,不行跟我姓林算了!真的!要不是朝臣和天下人反对,孩子姓林四爷一点意见都没有。
说到底,不是孩子的名字难取,是你嫌弃朱这个姓氏。在你心里,根深蒂固的,朱这个姓儿,心里忌讳着呢。
那咋办呀?大皇子没名?
四爷抱着孩子悠悠着,“叫我再想想?或者你给圈一个?”
林雨桐想了想,她也觉得别扭!于是,她特干脆,跟王成说,“天一亮呀,你就去找道爷!就说大皇子请皇伯父赐名。”
干脆推给朱由校了。
四爷也笑,跟王成摆手,叫他下去忙去了。
半夜三更的,两人没想折腾的大家都知道,等天亮了再说吧。
结果他们不觉得有闹腾的必要,可下面的人不成呀!禁卫军知道的,刘侨转眼就知道了!皇后生了皇子,这是什么样的意义呢?
赶紧的招人,敲开人家铺子的门,鞭炮呢!都拿出来!
生了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宫外的鞭炮声响成一片。禁卫军之间相互报信又不遮掩,这事也犯不上遮掩,于是,城内的东南西北,谁听不见呀?皇后生了嫡皇子了!
林家的人都歇了,老太太睡前还念叨,快了,就这几天了。三天内得生的吧,结果迷迷糊糊的,在深宅大院里都听见了,鞭炮声,各种锣鼓喧闹声。
老太太的心不住的跳,砰砰砰的,“这是……”“生了!”林四相睁着眼睛看着顶棚,一脸的笃定,“这是生了,肯定是皇子。”
只有那些当兵的敢这么明目张胆,不管宫里什么意思,反正他们得无所顾忌的贺一贺!
从这里也可以看的出来,三娘在军中的威望。
这皇子一生,连军机在内,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老太太催促,“你……快!快!快起来,给祖宗上香……”
知道了!知道了!林四相起身,衣服都穿好了,刻意留两个扣子不系,就这么开着,一遍一遍的踱步。
老太太气的,“赶紧去呀!又琢磨什么呢!”
林四相摆手,叫她别言语!老太太闭嘴了,看着这老东西一脸焦急兴奋,却偏不挪窝的姿态,想看他究竟要干嘛。
结果等院子里脚步杂乱,一个个的都奔过来了,这老东西才慢悠悠的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出走,“急什么?稳着些!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得稳的住。”
林文宝一进来就冲着林四相喊:“爹,三娘生下嫡长皇子了。”
知道!你这个国丈当扎实了!
他往出走,路过林瑜的时候打量了几眼,“嗯!你这个国舅爷也当稳当了。”
谁说这个了?
林宝章忙道:“爹,您看,咱们这贺表怎么上呀?!”
林四相没言语,“都上祠堂来。”
是!
跪在祠堂里,林四相上香叩首之后,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孙,“打今儿起,林家就不一样了,是吧?”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高兴!单纯的高兴!皇后那么能作兴的,没有个皇子,人心能安稳吗?
如今这不同了,如今……
“如今,更得小心翼翼。”林四相看着三个儿子,“如今的朝局,你们也看见了。闹闹哄哄,就没有安生的时候。而朝廷这个地方,从来就不可能没有争斗。但凡有争斗,就有赢有输!史书你们都学,你们算算,这历史上,得着好的外戚有几个呢?我不担心别的,我其实担心的是以后,以后的事……你们可仔细再仔细的想过?”
林家人一个比一个面色复杂,没人言语。
林四相知道,他们懂了。便是懂了,他也要把话给捅破了,“……别的不比,比一比唐时的长孙皇后!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感情甚笃,那是历经磨难坐稳位置的帝后。皇后接连生育三子四女,长子被立为太子,可即位的却是长孙皇后所生幼子!我常想,也就是长孙皇后寿数短,没看到后来的事。若是看到了,会如何呢?”
而今,皇帝与皇后也是少年夫妻,登基之前,在宫闱中,不也一样是一步一重险。风雨飘摇中的大明,想要安生,那是何其艰难!皇后身子康健,之后子嗣必然不断。这自来,夺嫡之争,阋墙之祸,在宫闱之中就没断过。若不出自一母的皇子,这还罢了!若是出自一母,皇后何以自处,林家何其尴尬?
所以才说,往后的每一步,之于林家都是险恶非常。
嫡皇子出生,之于大明,乃大喜之事。
之于林家而言,嫡皇子身有林家血脉,亦为无上荣光。
可再大的惊喜,都得保持冷静克制!居安思危,思的不止林家的危,也是皇后的危,将来的危。
是!谨记教训,不敢或忘。
林四相这才摆手,“出去吧,该放鞭炮的放鞭炮……过度的矜持就是虚假,怎么卡着这个度,心里得有数。”
而后,林家才大门洞开,张灯结彩,响起了鞭炮。
耿淑明就说挺着肚子的二娘,“你们林家呀……”
如何?
太精了!
二娘将做好的针线一一包好,“明儿进宫的时候,你带去。”
不合适!
二娘白了她一眼,“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我给我外甥做的针线,跟你什么相干?!”
耿淑明看着里面细棉布做的小衣小衫的,便乐了。不是独独皇后精明,是林家的姑娘都够精明的。
他低声道:“若是皇子随舅家,实乃大明之幸呀!”
二娘瞪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也没说!
“就当什么都没说过!”周奎也是这么说,外面都在欢庆皇子的出生,这代表的意思还不明白吗?陈大人所谋划的事,太远了!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短期内肯定是没戏了!那现在怎么办,就只当什么都没说过就罢了。
丁氏低声道:“那咱趁着……回老家吧。”
周奎没言语,夫妻俩坐着炕上对着灯,都有些发愁。
睡在里间的周姑娘睁着眼睛,想起晚饭后先生说过的话。先生说:“一帝就有一后,这是上天安排好的!属于姑娘的,许是不在大明。”
她当时被这话给吓住了,而今再去想,似乎有点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睡不着,翻身还是睡不着。抬起手来,手指上还是有了一些冻疮,这是做针线露着手,就这么给冻出来的。
嫁到小户人家,侍奉公婆,操持一家子的家务,照看丈夫,然后生儿育女。若是夫婿上进……算了!自己的夫婿不上进,一家子还有命。若是上进……会不会有人说这是存着不臣之心呢!
便是生了儿子,儿子真要读书科举为官做宰的,如今的流言会不会被重新提起呢?
谁知道呢?要是万一呢?
跟自己结亲的人家,心里肯定有这样的思量。有出息的不会娶自己这样有碍前途的,没出息的……自己又何必糟践自己这一辈子呢?!
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考女官,去搏个前程。第二,跟着陈先生,听陈先生的安排。
可第一条路,自己真能走的通吗?考女官……皇后能容的下自己这样的人吗?辍落了下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若跟着陈先生,陈先生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天不亮,她就起了。起来以给陈先生烧炕的名义,忙去了!陈先生一夜没睡,屋里冰凉凉的,他就那么枯坐着。
周姑娘大着胆子过去,“先生,您想怎么安排我?”
陈仁锡看了一眼固执着看着他的姑娘,笑了一下,“你是我亲口直断的有贵人之相的姑娘,那你一定得是贵人。”
周姑娘沉默的站着,看着他不躲不闪。
陈仁锡轻笑一声,“送你去做信王妃,如何?”
嗯?
陈仁锡苦笑:“我虽不喜皇后,但是皇后确实是一颇有能为的女子!你以后多跟着皇后学学。你父母不是有见识的人,你呢,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能依仗。从今往后,你我师徒,互为退路,如何?”
第558章 明月清风(134)
互为退路?
周姑娘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起来,联系到他昨儿酒后说的,“……属于姑娘的,许是不在大明。”
那么也就是说,陈先生打算离开大明,最初的打算是带着自己走的!
带自己去干嘛呢?
别的国家也有皇帝,有皇帝自然就会有后妃,他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是什么原因叫他改了主意了呢?
陈仁锡一眼就看透了这个姑娘的想法,很耐心的跟他解释道:“不是不能带你去!是……满人素来重血统。满蒙女子为贵,汉女……能有个名分就不错了!其子嗣同样不算尊贵!那么你去了,价值意义在哪呢?”
可我留下来,信王就会娶我?那流言信王看的比任何人都重,怎么可能应承呢?她的眼里那点光泽一点点的下去了,觉得所谓的退路不过是一句不靠谱的说辞而已。
陈仁锡摇头,“你怎么毛躁起来了?之前的沉稳都不见了。我只问你,所谓的留言,说你是贵人之相……这话怎么了?贵人一定得进宫吗?”
那你之说,一帝一后,这都是匹配好的!
陈仁锡哈哈就笑,“如今的皇后,嫁进去的时候不也是简王妃。简王的皇位传自兄长,可对?”
周姑娘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她抬眼看向陈仁锡,“先生,您要是关外吗?”
嗯!
“您都要去关外了,又怎么安排我呢?我们又怎么可能互为退路呢?”周姑娘觉得真的不是很懂这位先生的想法!难道他去关爱只是找帮手,帮助信王夺取皇位吗?若不是,他这话就说不通了。
陈仁锡沉默了一下,“我所做的事,你一时许是不能理解!但你只要知道,我能给你帮助,这就足够了。”
投靠敌国就是你所做的事?
“不!我不投靠敌国。”陈仁锡看向这姑娘,“我……有我的使命!”
周姑娘怔愣住了,陈先生这话的意思是,奉命行事,属于秘密吗?
她立马住嘴,“我不该问。”
“你只要笃定,我不曾背叛大明,这就足够了。”陈仁锡摆手,“你去忙吧,我总归是有法子,叫你成为信王妃的!至于贵人的流言,你不必在意!信王妃难道不算贵?既然算贵,那说你是贵人之相,错了吗?这有什么要忌讳的?!”
周姑娘满眼的感念,她心里想着:先生忍姓埋名,为朝廷办事,临了大概只给自己求来这么一个恩典。
她跪了下去,虔诚的行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不可再说什么互为退路的话了,只要有我一日,必保先生安泰一日。”
陈仁锡笑了笑,“去忙吧,别出屋子了!最迟皇长子满月的前后,必有结果。”
是!
皇长子出生了,处处都透着欢腾。朱由校为给皇子取名的,几天都没摸木匠活了。他犹犹豫豫的好几天,才小心的问张皇后,“你觉得叫启明如何?”
啊?
这个名字……张皇后沉吟了半晌,而后点头,“好!极好!”重启一个不一样的大明,难道不好?以国名命人名,这便是确立这个孩子的地位。这个名字由自家赐下去,意义就更不一样了!这是道爷承认孩子的正统地位,无人可以替代。
当然了,道爷这会子许是心里想的不是这个!启明,在道教里这颗星代表太白,地位仅在三清之下。不管道爷怎么想的,她是觉得这个名字取的甚至恰当,“就叫启明!”说着就看朱由校,“不如写了来,立马给皇上送去。”
我的字不好!
“没关系,皇伯父赐的,咱们大皇子喜欢着呢。”
四爷正跟大臣们说话呢,结果孩子的名字下来了。四爷拿给大家瞧,“……启明……大哥对这孩子寄予厚望啊!”
是啊!谁不是寄予厚望呢!
这会子不是正说着呢,大皇子的满月该怎么大操大办。
四爷还是拒绝了,“也是皇后的意思!百姓人家怎么过的,咱怎么过就可以了!等到……将来皇长孙出生的时候,朕保证,大操大办,谁拦着都不行!”
大皇子还在襁褓里吃奶了,皇上就想着抱孙子了,大家善意的一笑,就过去了。
反正因为大皇子的出生,京城里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谁家要是添了孩子,也不会欢迎四处找茬的人,对吧!要是这么时候触了皇家的霉头,真把人惹怒了,倒霉可能就在眼前。
读书人是爱热血上头,但又不是傻。
真的,特别难得的,过了安生的一个月。
再是尊贵的皇子,可跟其他任何也给小婴孩并无不同。吃了睡,睡了吃,然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这里看,那里看的!这么小的孩子,有奶便是娘。这么多人伺候着,也累不着人。
这个月子,不少人请见,可林雨桐都没见。
住在乾清宫的后殿,不方便见女眷。
这满月了,得在坤宁宫宴客了,像是林家必来,像是李夫人,谷大娘这样的,是不是也得叫人家来见见。更何况还有高桂英和红娘子这些人,必须得来的!再就是一些重臣的女眷,还有宗室亲眷了。
宗室如今这般的低调,当时也没苛待他们。公主们也都进宫,来贺喜来了。
抱孩子,一般人都不敢。林家人再是稀罕,可也就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孩子,真不敢接过来抱的。倒是高桂英和红娘子,两人没什么忌讳,乳母吓的往后缩,但两人还就伸着手要抱。几个女官都急了,见皇后只笑着也不拦,她们也没法说话了。
结果人家抱的挺好,孩子也不哭也不闹的!
四爷在别处宴客,也没把孩子往过抱。就是这么多人,聚一聚得了。
结果宴席都摆上了,周宝急匆匆的去了大殿外,看了一眼里面的王成。
王成低头缓缓的退出去,这才小心的朝里看了一眼,“怎么了?要不是要紧的事,先压一压,今儿是好日子,别搅和了!”周宝低声道:“来了不少喇嘛,就在宫门外,您说这事要紧吗?”
喇嘛?
王成皱眉,“是从哪来的?”
“正叫人去问呢。”周宝道,“我听娘娘嘀咕过这个事,不管是满还是蒙……都信奉喇嘛……这事我想着,应该不是小事。”
真是会找日子!
王成转身回去了,低声跟四爷说了一声,“还是我出去先看看……”
“宣吧!宣进宫瞧瞧。”有备而来,拦着没用。
王成去安排去了,周宝赶紧就去坤宁宫,进去跟林雨桐低声禀报了:“……偏选了大皇子满月的日子,您看,要把大皇子抱回去吗?”
留在这里,万一大和尚说出不利于大皇子的话怎么办?
可大和尚一来,便说大皇子哭闹不休,岂不是说大皇子和大和尚无缘?
“要是来了,就见见。”林雨桐说着就伸手要了孩子抱在怀里!说实话,以宗教入手,这还真就是关外的手段。
没有正面冲突,可相互之间给彼此挖坑陷害,从不间断。
宗教这个……还挺高明的一个着手点。
林雨桐的怀里,孩子睡的很安稳,她打发周宝,“去听着那边的消息,随时叫人来报……”
是!周宝又急匆匆的跑了。
林老太太拍了拍林雨桐的手,这日子过的,没一天是消停的。
张皇后问说,“怎么了?要抱孩子过去?那可不行,外面天冷,风又打,咱们哪也不是!”
林雨桐低声解释,“是宫外来了一群喇嘛!”仇六经的密报上都没有。显然,这是才到京城,甚至连个落脚地都没有的喇嘛。
是的!被带到四爷面前的喇嘛们风尘仆仆,明显是长途跋涉而来,路上都没歇息,就直接过来了。
论起礼佛,四爷曾经那是极其虔诚的!
其实要是愿意,他依旧能特别虔诚的去礼佛。
对于佛法,你们就说想怎么谈吧!
这打头的大喇嘛跟四爷用禅语交流了几个来回之后,大喇嘛面色郑重,显然,他是没想到大明的皇帝真的在钻研佛法。
他端详四爷的面容,而后‘咦’了一声,“……奇哉怪哉……”
奇在哪里?怪在哪里?“陛下乃身有大功德之人,其星该亮如耀辉才是……”他一脸的思索之相,“可……早前,并不见星辰闪耀……直到一个月之前,大明之上,帝星重亮……”
边上早已来了翻译之人,这会子就翻译给大家听。
这么一听,大家都小。觉得这大喇嘛还挺可爱的!一个月前,帝星重亮,这是大皇子出生了呀!说皇上有大功德,却不见亮如辉耀,就有人道:“皇上泽被苍生,便是再大的光亮,分于天下人……又能剩几何呢?”
这也是拍马屁的话!但显然,很合现在的场合。
大喇嘛没听懂,只含笑点头,一脸疑惑的看四爷。
在这么多人面前,再问其他就不合适了!四爷转移了话题,“您进宫,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大喇嘛忙道:“为汗王捎带了贺信,差点错过了日子……”
这样啊!
四爷接了信函,表示感谢。
大喇嘛见交托完成,起身要告辞的时候,扭脸朝两边的宾客中一扫,结果视线就定格在了朱由检身上了。
他一脸的疑惑,上下的打量。
朱由检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本王可有哪里不妥当?”
王成解释,“这是信王殿下。”
大喇嘛立马看四爷:“大明皇帝陛下,信王面相奇特,婚配得格外小心。否则,便是信王殿下之祸,亦是大明之祸!”
婚配?
朱由检瞬间就白了脸,在皇家最怕的就是什么面相呀命格奇特的说法了,这哪里是算命,是分明就是要命!
第559章 明月清风(135)
婚配?
四爷就笑,“可不是!朕这个皇弟呀,婚事颇为不顺!之前为了选妃,道士说有血光之灾!这会子上师又这般郑重其事,那想来真得格外小心。前儿皇嫂跟皇后还提了一句,问问能不能在哪个官宦之家,聘一窈窕淑女。而今上师一说……那朕就把这事拜托给上师了,您帮着留意一二……瞧着面相合适的,朕赐婚便是了。”
朱由检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起身的时候撞到了前面的小几,然后跪在四爷面前,“皇兄……臣弟不着急……”
四爷在朱由检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又暗示一般的按了按,然后跟大臣们开玩笑的道,“大小伙子不想娶媳妇,比大姑娘不着急嫁人还不可信。”
众人哈哈就笑,朱由检被那么暗示了一下,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什么都不能再说了。只能红了脸,一脸的羞涩,讷讷的叫了一声‘皇兄’。
四爷就笑,“赶紧起来,大小伙子了,叫人笑话。”
朱由检起身了,起来之后看了这大喇嘛一眼,开口就问说,“上师……究竟看出在下的面相奇特在哪里了?”把话往明白的说,少在这里说一些听着玄之又玄,容易引起歧义的话。什么叫做不仅是信王之祸,也是大明之祸?
我就是一信王!有一还不错的王府,朝廷的供应也足。伺候的人都是当日跟着的人,一个个的温顺的很!皇上对自己,其实不错。大哥和皇兄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己跟皇上是两娘生的,隔着肚子呢!这么对待就不错了!不管是什么节庆,宫里记得给自己一份赏赐。这比其他几位叔王的府里,就体面不少了!要有一比的话,也就大姑姑能跟自己比。大姑姑是皇爷的嫡长女,身份本就尊贵。自己这样的,其实算起来也算是宗室里头一份了。
因着年岁不大,被安排到书院念书。他在学校里跟着大博士种种花弄弄草。里面要同窗有同窗,要先生有先生,还有自己一个小院子。过的当真是逍遥自在。只要不是刻意找事,他的日子里就是晴空万里。
这不是挺好吗?
自己自来便是上有长兄,次兄还活的好好的!皇位这东西,那得多少意外才能砸到自己头上?咯嘣死一哥哥,再咯嘣死一哥哥?
可拉倒吧!便是哥哥有了意外,自家这皇嫂可不是吃素的!连皇子都有了,这几乎是没有意外的情况了,干嘛拉扯自己?
上次选妃的事,就是有人想把自己顶在前头,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等反应过来了,差点没被气死!这次又来了!
今儿他是非等着大喇嘛说出个什么来不可,要不然,自己就跟着大喇嘛出家去!
狗日的,还就不信了,我治不了你!
谁知道这大喇嘛又打量了朱由检一眼,开口就道:“王爷寿数难长,三十六便是一大关……”
朱由检面色一变,你倒是真敢咒本王。还有,三十六的数,在道教上这叫本命。你一大喇嘛,说出这么一数出来,啥意思?
四爷却知道,崇祯该有三十四岁的寿数。民间,男子的坎儿从三十五岁就开始算了,崇祯实岁三十四,但实际上如今算岁数,不是从出生算起的,而是在娘肚子孕育,就是生命的开始,因此,岁数比实际岁数要大一岁。按照这个算法,崇祯没的那一年,他三十五了。按照道教本命的说法,刚好有个坎儿,他一脚没过去。
这个怎么解释呢?反正人到三十六,到了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了!人从青年迈过,正在走向中年。到了这个岁数,父母老去,孩子也不小了,何况人生的积累和沉淀到了一定的时候,要么发生了质变飞跃了一把,要么想求变的时候摔了一跤。这种概率比在任何一个年龄段都高。所以,好似每个人回忆自己的三十六前后,总有些特别的事情。有人说那一年走大运了,赚了一大笔。有人说,那一年真挺霉运的,我妈大病了一场。
用桐桐的话说,这叫概率!
但显然,这话一出,叫人还没法反驳了。影响寿数了,这就不是小事。
朱由检挤出三分笑意来,“皇兄圣明,大明蒸蒸日上。而今,大皇子出生,我大明后继有人。莫说本王三十六岁这一坎儿不好过去,便是明儿就没了,这于大明又有什么影响?”
宋康年紧跟着就接了一句,“王爷莫要动气!上师的意思,不利大明的事,怕不是出在王爷身上,而在于王妃身上。”
未来的王妃娘家要造反?可什么样的人家会想着造反呢?皇兄刚才好似说,大皇嫂和皇嫂打算给自己娶一名门淑女?
朱由检赶紧顺着这个话跟大喇嘛道:“感谢上师的提点,”一定不在名门官宦之家找便是了。
大喇嘛颔首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四爷的眼睛道:“皇上,宿命得信的!您的身上捆绑着夙世因缘的缘分,信王亦然。信王欠了王妃半世的命,而今该还回去了。”
说完,带着人缓缓的退了出去。
王成急匆匆的去安排了,走了的大喇嘛却没再要见皇后和大皇子的意思。
四爷摇头,这喇嘛说的都是一些似是非是的话,只为了周家的姑娘做信王妃吗?这法子未免太蠢了!就算是打算将来扶持信王,只为了给自己添乱。但信王跟信王妃是两码事!一则,信王不蠢!二则,做了王妃的周氏一定是个蠢的吗?一定能作为你们谁的提线木偶吗?
要是为这个大费周章,连大喇嘛都祭出来了,这可不像是关外的主意。
忙完一天之后,四爷抱着孩子这个跟桐桐说的,“……爷家里就没那么蠢的人。”
是啊!桐桐也觉得甚是莫名其妙。
躺下了,四爷又猛的坐起来,“犯蠢了!”
谁?谁犯蠢了?
“咱们。”四爷看桐桐,“咱们先入为主,总觉得该是关外派了大喇嘛来,可对?”
难道不对?
四爷就笑,笑着笑着就刮桐桐的鼻子,“不对!固有思维害人不浅!蒙古最初信的也是萨满,是从元朝开始,信奉藏传佛教。他们是抛弃了萨满的!后来,满人也信藏传佛教,但是,并不曾抛弃了萨满。从元开始,藏传佛教,一直在朝外传教,且成绩不费。而咱们呢,汤若望一个洋和尚,咱们都奉若上宾,积极接纳他的学说,那么在这些大喇嘛眼里,是否会想着也能来大明传教?”
这跟蒙古跟关外都无关,教本身是独立以外的,传教这样的事,两边的政权都干涉不得!
桐桐一拍脑袋,“对!是这么一回事!”之前是框在大清的框子里没出来!大清那时候占据的版图之大,皇室礼佛成风,他们不用传教了!他们的教随着满人的入关一起传进来了。
而今不同了,不管是蒙古还是满人,入关都极其困难!大明依旧稳若磐石,不可撼动。那么作为一个宗教体,想独立来传教,不是很正常吗?
因此,大喇嘛说的那些话,其实没那么复杂的意思。
他这是要打响他的名声,仅此而已!什么事件更容易引起人的关注呢?有话题的事件。
大皇子的满月宴上,他语出惊人,这在小范围里,贵人圈里,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若是能促成信王与那么一个早被定为贵人,却无人敢娶的姑娘,那么,在百姓中,这个话题是不是也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这于他们传教是极为有利的,眨眼就可在大明立足。
而这个大喇嘛说的……许是真看面相看出点什么来,许是都是胡诌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大明有心吞并蒙古和后金,在宗教上最起码就得尊重。那么必然是要留下他们的!留下他们,配合他们,大明皇室接纳了藏传佛教,这是提前为大明布局了!有这么些大事在前,四爷又何必为了一个信王的婚配之事,拂了大喇嘛的面子呢?
把话往再明白的说,大喇嘛这是跑来跟四爷做交易来的。他帮四爷树立信藏传佛教的对外形象,而四爷帮他在大明立足。
互惠互利!
林雨桐叹气:“这位上师,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来一去的利益交换,就不是一个只懂念经的和尚能做出来的事。
还有之前的那些说辞,若是真懂面相,那他必然就能看出朱由检的命格,朱由检的帝王路被改了,对此他只字不提,只说寿数,这就是分寸!若是胡诌的,那更有意思了!说明此人很善于揣摩人心。
他在大明跟四爷做这样的没法叫人拒绝的交换,可跟其他人呢?也必然是做了交换。他在一次一次的交换中,把他的教义推到了大明,这难道不是他的成功?
心里把这些都琢磨了一遍,就不由的失笑,“行!这个周姑娘……就做信王妃去吧!”跟大事比起来,这点事真不叫事。
四爷躺下了,而后又怅然:“还是得小心!”
小心什么?
“我家曾祖的离间计使的挺好的!”四爷看着帐子顶,“别真被算计了!要不然,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林雨桐:“……”你为什么还想着能有脸见列祖列宗呢?再说了,别老念叨列祖列宗,以前那都是说说的,列祖列宗就是挂在奉先殿的画像!现在可不是,现在你要想见,真能见!真的!不算远,出了山海关就能见,要见吗?
四爷:“……”睡觉!跟你说这个干嘛?!我也是闲的!
第560章 明月清风(136)
隔了两天,四爷和桐桐一起见了大喇嘛。
一见面,大喇嘛看着桐桐就愣了一下,“娘娘好重的功德气……”
林雨桐给大喇嘛见礼,“您请。”
大喇嘛还是在林雨桐的脸上多瞧了几眼,这才道:“皇上和娘娘功德深厚,大明必能绵延万代。”
四爷就笑,“汉时,汉明帝夜梦金人,当时的太史傅毅言说那是西方之神。于是,汉明帝就派遣了十八使者前往西域。永平十年,他们在大月氏遇到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二人,从这两人手里得了佛像和经卷,便用白马运到洛阳。于是,汉明帝便为这佛像和经卷,建造了白马寺,并且将经书破译为四十二章经。从这事起,这片大地上,便生了佛。历朝历代,高僧远度求佛者,不胜枚举。朝代更迭,佛却扎了根。佛在百姓中扎了根,那么历代帝王便没有拦着的道理。上师啊,别的王朝如此,大明亦是如此。而今,上师意在传教,朕已经着人去休憩寺庙了。”
大喇嘛忙行礼,“多些陛下。回头已经请高僧前来讲经……”
这是说请满蒙的高僧前来。
大喇嘛又说要见大皇子,林雨桐也叫人去抱了。大喇嘛端详了启明的面相之后,缓缓颔首,朝后朝周围伺候的人看了一眼。
四爷摆手叫人下去了,大喇嘛这才道:“大皇子会是天可汗的!天下共主已现,恭贺陛下娘娘。”
两人把这个话当吉祥话听了,当然了,也可以当做是大喇嘛的承诺!教义不会成为大明扩张的障碍。
很知情识趣的人!
休憩寺庙是要钱的!作为新上任的内阁首辅,张康年就不大乐意话这个钱,他很坦诚的问四爷说,“万一做大,必为掣肘。”
任何一个想影响帝王,以左右朝局的势力,都不该纵着。
四爷摆手,“做不大!”
何以这般笃定?
四爷叹气,“叫人准备吧,钦天监有预测,京师将有地动,全员挪往帐篷里办公。”
啊?
四爷把手里的条子递过去,“去通知!该通知的,八百里加急,不可耽搁。”
是!当天,桐桐就带着孩子,搬到了帐篷里。
先是永平,山海关等地,轻微的地动。才说这么晃一晃就过去了,谁之后没两日,大震便来了。林雨桐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没动地方。她是眼看着不远处的宫殿在摇晃,上面的瓦片不时的震下来,这还不算,木结构的房子,这么一震动,各种的声响,听的人就怕一个震动,整个垮塌了!
风水铜缸里的水,随着震荡不一时的就溢撒出来。
宫里尚且如此,那么百姓的房子,可能经的住。
四爷不住的下旨,“不要着急,四月上旬看情况,再看是否能回屋舍居住。”
还得持续吗?
是的!还得持续。
有时候一天里得震动两三次,有时候三两天的震动一次,但也总有震动。但宫里每天还照样出京报,京报每天都有关于天气的通报。
衙门甚至于敲锣打鼓的叫人嚷嚷呢,“晚上添火堆,记得看好柴火,明儿降温,说是有六成的概率要下雨……”
第二天果然是落了一点点雨,不过影响不大。
转天,又吆喝,“……要起风了,把窝棚该加固的加固……风大!”
然后赶紧的喊人,把窝棚又都加固了一下,有些还给外面摸了一层薄薄的泥,里面用羊毛毡覆盖一层,果然,风是刮不进来的。
这次地震主要集中在直隶,天气好预测,这叫人觉得,虽然住着窝棚,但是心里并不慌乱。
凡是鳏寡孤独,无壮年照管的。衙门若是照管不到,那官算是当到头了。
所以,大灾之下,人心不乱。
大喇嘛站在一处村子的边上,来来去去的,大家对他都很客气。有些妇人以为他在化缘,还把家里好的吃食拿来给他。然后就忙去了!
他的弟子站在边上,低声问:“师父,无人来听佛法。”
大喇嘛叹气,没有言语!他明白为什么大明的皇帝不担心一种宗教会在大明大行其道!因为这里压根就没有这样的土壤。
儒家说,民贵君轻。这是一个很要命的话!君王若是以民为贵,那便是明君,明君就该为百姓求福祉。君王若不以民为贵,那便是昏君。是昏君,就自由人推翻它,寻求一个清明的世道。
《周易》乃是儒家六经之首,它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儒家土生土长,比佛教这个外来的教义在这片土地上存续的时间要长,且长的多!更何况,自汉以来,儒家便占据统治地位!
这位大明的皇帝,以为他要罢了儒家呢!其实没有,他在兼容并蓄,却不曾否认儒家。
他把‘仁’刻在了骨子里!这话也不对,这不是把‘仁’刻在了骨子里,而是‘仁’这个字,在汉人的是非观里,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这些忙忙碌碌的百姓,他们逢年过节,会去庙里祈福,以期待万事顺遂。但事有不顺,又有几人跪在佛前求来生呢!
只有那些困住自己,走不出困苦的人,才想着从佛法里得到一些慰藉吧。
徒弟像是懂了师父的怅然,就问说,“那……咱们还有留在大明的必要吗?”
自然!有些教义的大兴,是需要时机的!虽然这种概率不大,但是万一呢?何况,大明的人口基数大,便是一千个人里有一个信奉的,这个数量不敢算吗?
是!
师徒俩走走停停,看着这般大灾之下,四处都安安稳稳。孩子们在太阳底下,坐在木墩子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写着字。
他不知道那写的是什么,晚上回去的时候就找负责翻译的主事,问孩子们读的是什么?
主事就道:“正在修教材!但是,皇上钦定了一篇,必须放在第一课学的。”
是什么?
“礼运大同篇。”他给大喇嘛翻译了几句,“……您只要知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即可!”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大喇嘛一晚上都在佛前打坐,脑子琢磨的都是这句话。而后,他为成吉思汗的后人担忧起来了!引入汉人,用汉人的理念和智慧……于他们而言,是幸亦或者不幸?
如今,也就大喇嘛还有心思琢磨这个,其他人且忙着呢!
这场以滦州为点,覆盖直隶一大片的地震,破坏性极大!很多地方底下涌出不少泥浆,整个将村庄覆盖了。
别说城外的土方子,就是城中好些砖瓦建筑,塌了的都不少。还有城墙,那么大的裂缝,这都是要重建的。
所以,上上下下的都忙!
这次的地震,余震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四十余天,启明自打生下来,在帐篷里住的日子,比在屋子里住的日子还长。
宫殿检查了一遍,把瓦都补上了,而后确认真的没问题了,这才给住进去了。
四爷很忙,桐桐还没过百天了,还是好好歇着吧。四爷的意思是,“看看信王那婚事,你问问大喇嘛……”
当众说出了妨碍信王寿数的话,那就叫他点个不妨碍信王的姑娘来。
林雨桐低声道:“上次选秀,有几个姑娘留在了最后!”田家的太桀骜,直接给撵了。那姑娘是不好,她原本该是崇祯的贵妃的。而且,这田家的娘家比周家还混账。压根就没考虑。
但是有一个人,林雨桐觉得挺好的,那姑娘姓袁。
她打算多找几个姑娘来,叫大喇嘛瞧瞧,再把信王请来,看看他的意思。
没挑中的姑娘,若是愿意,充作女官也是使得的!这些姑娘无一是寒门,出来就是奔前程的。
这一日,周家终于等来了宫里的女官,要接姑娘进宫去。
周姑娘的心砰砰砰的跳,先生已经离开周家了,那位李信李大人,已经好长时间不来周家住了。她想打听消息,都无处打听去。但好在,先生并不曾食言,宫里真的请了。
丁氏急忙道:“那身大红的……才做的那身。”
周姑娘把大红的都穿上了,而后摇头,“里面那件。”
里面那件是白底绣着鹅黄梅花的,“是不是太过于素淡。”
周姑娘把两身一身都放在身前,“娘瞧瞧,我穿哪个好看?”
女儿生的白,穿着白的,越发衬她肤白如雪,“可进宫……会不会不喜庆?”
“娘放心,我自有说辞。”
于是,林雨桐就见到了一身极为素淡的周姑娘,她现在才知道,这姑娘闺名玉凤。
周玉凤。这身衣裳……选的真好!衬的发乌肤白,眉目分明。
张皇后不喜欢这般的打扮,长的端正其实穿什么都行,但是进宫来,这也忒的晦气了。但她不能那么言语,还寻思,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丧事,而寒门却未必有那么多体面的衣裳。
她还跟伺候的道:“去拿一件我没上身的素披风来,赏她。”
张宫令低声道:“打发接的人提点过……”让打扮的喜庆一些,“姑娘说,大灾之后,总也有伤亡,国遇这般大事……”
话没说完,张皇后嘴角的笑意就没了,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就罢了。”
她是自来素淡,陪着皇爷,除非有喜事。再者,她也喜欢素净一些。
而皇后呢,是懒的在打扮上费工夫。也是除了正日子,一般都穿的暗沉,这是因为要见外臣的缘故。
所以,这么看着,都挺素,还不奇怪。
但是等其他姑娘都被接来了,跟周玉凤站在一起,顿时就觉得她在那一堆人里,耀眼璀璨的像一颗宝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