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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1章 明月清风(157)

    秋夜秋风秋雨, 压的人心又沉又冷。

    皇太极在大帐里徘徊,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地图。越看越是焦躁,如同真被困在笼中了一般。

    哲哲温了一杯酒过去, “润润喉, 驱驱寒。”

    皇太极一把接过来直接给喝了,此时他才闭眼, 吩咐说, “你们去歇着吧,请范先生来。”

    哲哲还要说话,布木布泰轻轻的拉了哲哲一下, 哲哲放下杯子, 跟着布木布泰出门了。两人还不及回到营帐,回过头就看见范先生往大帐去了。

    哲哲低声道:“当时族里决定跟后金联盟, 也不知道到底是对不对?”

    嘘!现在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布木布泰拉了姑姑往里面去,这才低声道:“越是这个时候,科尔沁越是不能有二心。否则,便又灭顶之灾。姑姑, 从咱们嫁进来,跟后金便荣辱与共了, 回不得头了。科尔沁跟后金绑的越紧,咱们的日子才越好过。”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是发一句牢骚而已。

    哲哲叹气,“大明这位皇后,脾气如此硬……不好打交道吧?”

    不是脾气硬。

    不是脾气硬是什么?

    “是底气硬。”范文程看着地图, 再看皇太极,这么说了一句。

    皇太极点头, “想到了,怕是大明的海域肃清了!战报传回来了。”

    只有确定她就是霸主, 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用手在地图上画圈,告诉你这是她的。这就是在震慑,叫自己看清楚形势,不要为了转嫁矛盾,再拖大明下水。否则,她就真下水。

    范文程叹气,“贝勒爷,这地方咱们不答应,人家也是要拿的!以此为条件,总比狮子大开口强。大汗那边……臣看了药渣,情况比之前更糟了,您得尽快拿主意……”

    “大明那边……空口白话不成。”皇太极说着,就做到书案跟前,手都提起笔了,又缓缓的放下,“你来,我盖印。”

    明白!亲笔书信递过去,这就是把柄。因此,得别人执笔,皇太极用印。真要是将来想以此作为皇太极的丑事拿捏,那对不住,印章这东西,有辩解的余地。

    范文程快速的写了一封,而后看着皇太极给用了印。问题是,谁给送过去!这东西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皇太极招手叫了个人进来,低声吩咐道:“盯住大妃和多尔衮多铎身边的人,但凡有离营的,速来禀报……”

    是的!阿巴亥每日里能见到大汗,她知道,大汗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可偏偏的,多尔衮和多铎追击林丹汗的残部去了,尤其是林丹汗的儿子额哲。

    这两个蠢蛋,为什么人家别人不派,偏派他们去。说是照顾年幼的弟弟,叫他们学着自己去‘狩猎’,可其实呢,谁不知道,这就是要把这哥俩给调开。

    不!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她叫人去求见代善,结果回复说,代善不见。

    阿巴亥起身,去见莽古尔泰,远远的就喊道:“……这么大的雨,多尔衮和多铎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

    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耐,“若是大妃不愿,此次之后,不再劳烦两位兄弟便是了……”

    不是这个意思!阿巴亥走过去,低声道:“我要跟贝勒爷谈谈。”

    “父汗伤重,皇额娘要跟我谈什么?”莽古尔泰嗤笑一声,跟着就喊人:“还不来人,恭送大妃。”

    “摄政。”阿巴亥一把拉住莽古尔泰,低声吐出这两个字来。

    莽古尔泰冷冷的看了阿巴亥一眼,一把甩开对方的拉扯,“皇额娘说什么,儿臣未曾听清,您再说一遍。”

    阿巴亥看着进了这么多侍从的帐篷,甩了袖子直接就走。

    唯一能求的就只有阿敏了。

    阿敏清楚阿巴亥的一举一动,当然了,知道她不肯消停的,又何止是他!问问这大营里,谁是不知道的。

    对大妃的到来,阿敏一点也不意外。

    辅佐多尔衮吗?

    阿敏笑了一声,围着阿巴亥转了好几圈,“你什么都肯答应?”阿巴亥抬起下巴,看着阿敏,“是!只要肯辅佐多尔衮,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父死子继,本来就是如此的。阿巴亥的年纪,跟皇太极相仿。比其他几位贝勒都小,哪怕生了四个孩子,可她依旧是个风韵更胜的美妇。

    阿敏的手抬起对方的下巴,摩挲了好几下,而后猛的将手拿开,“……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个什么答复?

    阿巴亥低声道,“支持我的,不仅仅是贝勒爷您。您得想想,大汗究竟属意的是谁。”说完,阿巴亥转身就走,背影格外的笃定。

    阿敏眯眼看着对方离开,而后拿了大氅,直接去找皇太极,“……大汗究竟属意谁,你可知道?”

    皇太极笑道,“阿敏哥哥,你怎么也乱了心了。”

    谁都得乱心的,亏你稳的住。

    大明的营帐了,菌汤的锅子架着,君臣边吃边喝。是的!捷报送来了,沿海大捷!哪怕身在草原,咱们这庆功酒也得喝吧。

    吃肉吃的都上火了,就是菌菇的锅,涮的各色干菜,味道就是极好的。

    启明坐在一边,用勺子吃捞出来的干豆腐。林雨桐又给捞了几个鹌鹑蛋,塞一塞就饱了。

    大臣们跟四爷能说什么呢?就说大金这个汗位继承,迄今也没有消息传来,都猜测呢,努尔哈赤究竟属意谁。

    耿淑明把木耳嚼的咯吱咯吱的,一边嚼着一边就说,“按理说,皇太极是首选。可是呢,八旗这个旗主的划分,叫臣又不是很笃定……”说着,看了一眼眨巴着眼睛看他的启明,他就端着碗过去,坐在启明边上,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懂,他只说他的,“……满人的八旗不是一开始就是八旗的。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家,当时啊,他以黑色的旗帜为标识,也被称为黑旗军。这个时候,只一旗而已。

    如此过了五年,到了万历十七年,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女贞,兵多将广了之后,就分出来一个旗,叫红旗军。这个军他自己率领,而之前的黑旗军,就给了他弟弟统领。殿下知道努尔哈赤的弟弟吗?”

    启明想了想,而后点头,“舒尔哈齐。”

    耿淑明明显的愣了一下,起身蹲在了启明的对面,“殿下知道舒尔哈齐?”启明不耐烦,催促说,“旗……旗……八旗……”

    “哦!对,臣说了一半。”耿淑明伸出两只手,“这个时候是两旗,一黑一红。如此又四年,到了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使得部族更加强大,此时,两旗已然不足以调度,便将其拆分为四旗,黄白红蓝,使得军民一体。努尔哈赤征战四方,统一女真诸部,到了万历四十三年,又将四旗,分为八旗。正四旗,镶四旗,一共八旗。”

    他说完了,眨着眼睛看着启明,等着启明提问。可这么大点的孩子,当故事听的,把你说的都听完了,就很可以了,他能问什么呀?

    啊呜一声,张嘴吃掉了鹌鹑蛋,就是他给的反应。

    耿淑明:“……”不由的伸手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他有点想给大皇子当老师。

    他敢这么着,别人可不敢。朱运仓接着耿淑明的话往下说,“八旗以两黄旗为尊,因着大金的开国之臣,全在镶黄旗,因此,镶黄旗是如今实际上的头旗……这两旗本就是努尔哈赤统领,他给大妃生的三个阿哥一人分了这两旗的十五牛录……之前似乎还有传言,说是叫阿济格领镶黄旗,叫多铎领正黄旗……死后努尔哈赤的亲兵全交给多铎统领,那岂不是还得给多尔衮腾出一旗来……”一共八旗,这一母三兄弟占据这么多,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李信反倒是笑了一下,“问题就出在‘传言’二字上!那位大汗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在哪里说过这个话,可有凭据?便是真说过这个话,这个话是跟谁说的,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怎么会传的人尽皆知?”

    林雨桐点头,对的!说到点子上了!努尔哈赤便是真的说过这个话,但这个话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一旦传出去,这哥仨就是众矢之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如此!

    阿巴亥四处扑腾,更加验证了这么流言的真实性。越是真实,那么各大旗主越是对阿巴亥这三个儿子不满。

    如今,正红旗归代善统领,镶红旗归代善的长子岳托统领。莽古尔泰掌着正蓝旗,阿敏统领了镶蓝旗。皇太极手里的是正白旗,褚英的长子杜度领着镶白旗。

    其实,这个时期,皇太极手里的势力若有排名,那当真是倒数第二。

    要论势力,皇太极怎么也轮不上。

    四爷就道:“……得皇位者,手里一定得有自己的势力……”但是呢,“却未必得是那个实力强的!继位者,一定得是能联合八旗的粘合剂,而不是看谁不顺眼,就能抬手灭了谁的人……”

    这么一说,耿淑明怔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要是这么说,那除了皇太极,确实再无第二个合适的。

    那个多尔衮,早成了众矢之的了。

    而皇太极却极为符合这个条件,他跟代善交好,跟代善的儿子极为亲善,不曾听闻跟莽古尔泰交恶,又跟阿敏过从甚密。至于杜度,身为褚英的长子,身份敏感。登上汗位,才需要忌讳此人的出身。在没登上汗位之前,跟此人和平共处,又不是难事。

    可耿淑明不解的是,“为何不明旨确定其汗位呢?”

    “大汗,下旨吧!”阿巴亥摸了摸努尔哈赤的额头,高热之下,人时而会昏迷过去。她拉着努尔哈赤的手,“大汗……您说过的,您会给妾的儿子们最好的安排……”

    努尔哈赤睁开眼,看向阿巴亥,“你有三个儿子……”

    是!

    “阿济格今年二十有二了,可对?”

    对!

    “他是已经成年的儿子,你为何不想着依靠他,扶持他做汗王,却一定的是多尔衮呢?”

    啊?

    “多尔衮自幼体弱,这两年好了一些。论起勇武,阿济格和多铎都在多尔衮之上……你不依靠成年的长子,不袒护不算成年的幼子……为何独独看中多尔衮?”

    阿巴亥怔愣了一下,良久才道:“阿济格少智粗暴,多铎年纪尚小,性情不定……因此上,都不合适。”

    努尔哈赤看着帐子顶,“……少智许是天生,然粗暴却是教养不当。你逢人便说,本汗喜欢多尔衮……可你忘了,因着皇太极的原配之妻钮钴禄氏见了年幼的阿济格不曾下轿,本汗下旨,让皇太极休了原配之妻……我这个做父汗的不喜欢阿济格吗?你说多铎年幼,性情不定,可本汗却知道,多铎勇武,该在多尔衮之上……多尔衮体弱,你照顾多尔衮多些。阿济格年长,你顾着小的,忽略了他!多铎年幼,可也因着格外强壮,你的注意力在多尔衮身上。你四个子女,耗费你心血最多的便是多尔衮。阿巴亥,你的心偏了!阿济格和多尔衮背后不合的事,你可知?”

    阿巴亥点头,“只是兄弟拌嘴,小事而已。”

    小事?

    努尔哈赤看阿巴亥,“阿济格的性情,不是生来就粗暴。是那一年,你被贬辍那一年,才变的粗暴的。”

    是说因着跟代善偷情而获罪的那一年。

    阿巴亥顿时便白了脸色,那一年,还是个少年的阿济格,受尽了奚落和嘲讽。

    “你连孩子的事都处理不明白,汗位之事,你想插手?”努尔哈赤摆手,“出去!”

    阿巴亥起身,一步一步的退出去。站在大帐之外,她吩咐近侍,“大汗说,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转身离开,她立马喊了太医,“你带着人,去一趟大明的营地,再讨要一些伤药来!这几天下雨,咱们存的药,潮了。”说着,就进了里面,拿了一份药材单子,“看能不能借用一些。”

    这太医直接就接了,“奴才这就带人去。”

    嗯!

    人一出营地,皇太极的人就给拦住了,一听是去借药材的,人家立马表示:雨这么下着,就这点人,出个意外再耽搁了大汗用药,咱们护送你们过去吧。

    这一走,皇太极就收到消息了:大汗怕是不好了。

    而此时,哲哲急匆匆的闯进来,“贝勒爷,早做准备。”

    怎么了?

    哲哲朝外看,低声道:“把人带进来。”

    结果一个姑娘被带了进来,这是什么人?

    哲哲附在皇太极耳边,低声道:“多尔衮的屋里人,汉女,姓陈,如今在伺候大妃日常起居。”

    哦?

    这姑娘抬起头,一张口就道:“贝勒爷得小心大妃矫诏……”

    第582章 明月清风(158)

    皇太极一挥手, 哲哲拉着这个陈格格又出去了。

    他对着火把看了半晌,这才出门,叫了阿敏和莽古尔泰一起, 去了代善那里, “……大妃说,是奉命出营去大明取药材的。以父汗的性情, 这种时候会向大明求助?”他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此举是大汗大好了,别有目的?还是……出了其他变故?”

    阿敏呵呵冷笑,“那女人心野, 还不定撺掇着大汗叫谁把旗主让出来, 给多尔衮腾挪地方呢。”

    皇太极‘嗯’了一声,没反驳这个话。若是真要给多尔衮腾地方, 能是谁呢?除了阿敏是大汗的侄子之外,其他掌着旗务的,不是大汗的儿子,就是大汗的孙子。说起来, 只阿敏是个外人。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交出手中权力的事, 阿敏的反应比任何人的都激烈。

    莽古尔泰左右看看,直接就往出走,“在这里商议什么?父汗伤重,她一个大妃就想只手遮天?哼!在这里啰嗦的再多, 都不如去瞧瞧……”

    可两黄旗的亲卫是不可能无旨意放四人进去的。

    莽古尔泰才要动刀,边上就传来个声音, “贝勒爷请别动怒,容奴才再去请旨。”

    后面闪出来的是个少年模样的小子, 行礼之后就转身进去了。转脸,就又走了出来,“诸位贝勒请随奴才来。”

    代善打头,一个个的都进去了。只这小子站在大帐门口撩着帐子,等着一个个都进去。皇太极都要  进去了,又站住脚,回头问说,“你叫什么?”

    “奴才鳌拜。”

    鳌拜?“费英东的子侄?”

    是!

    皇太极抬手在鳌拜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这才缓步进去。

    进去之后,那三个人正围在大汗的病床前,然后不可置信的朝帐篷入口处看。

    皇太极叹了一声,果然,大汗昏迷着呢,就没醒。既然没醒,那自然也不能下旨叫四人进去。

    这个假传旨意的小子,好大的胆子。

    但要没这个小子,他们今儿还真就进不来。便是大汗驾崩了,还真得由着阿巴亥说什么是什么。

    几个人都看皇太极,皇太极知道,此时最敏感。

    代善是惊弓之鸟,不敢擅自做主。阿敏远了一步,不会去做主。莽古尔泰压根就没主意。

    皇太极当即就下令,“……大开营帐,召集随侍的文武大臣,宣太医……”

    旨意一下去,哗啦啦的人都涌了进来。此时,阿巴亥才知道,那边瞒不住了。她急匆匆的往汗王的大帐里赶,陈格格一把将她拉住,“大妃,十四爷留下话,不叫您再凑到大汗身边……”

    滚开!

    陈格格摔的浑身是泥,爬起来眼眸暗沉的看着大妃离去的方向,嘴角翘起,不由的笑了笑。

    可谁知一转身,看到了先生,“父亲?”

    陈仁锡拉了人去了帐篷背后,抬手就是一巴掌,“你都干了什么?”

    成为陈格格的周玉凤捂住了面颊,然后缓缓的将袖子撸起,胳膊上青青紫紫。

    大妃打你了?

    周玉凤摇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他们……荤素不忌。多铎曾多次对我动手动脚,十四爷不以为意……被大妃知道了,大妃却只怨我坏了爷们的兄弟情分。她说,便是叫我伺候了十五爷,十四爷也不会在意……”

    本就是如此!大妃说的是实话。你当时过来的时候,早就该知道这一点才是!况且,你若是本本分分,你又怎么会有机会见到多铎。多铎见不到你,又怎么会对你动手动脚。

    周玉凤被这番理论惊呆了,“先生!”

    陈仁锡低声道:“任何一个背叛者,都没有好下场。别觉得就你聪明……你的背后,是有眼睛盯着的。你还是想想,怎么能脱身吧。”

    周玉凤打了个哆嗦,急匆匆的追着大妃而去。

    大妃曾求助大明,但愿大明能插手进来,许是自己那点事在大事面前,就这么过去了呢。

    是的!阿巴亥打发的人到了,混在其中的皇太极的人也到了。阿巴亥是来追问答复的,若是愿意,纳贡愿意翻一翻。

    皇太极是来送许诺的,辽东沿海的岛屿,都属大明。

    从得来的这两个消息里可以知道,努尔哈赤的情况不好了。

    四爷摆摆手,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叫人家自己处理吧!拿了咱该拿的,得信守承诺,说不插手就绝不插手。

    但是,还是得派人盯着那边的动向。如今的轨迹已经变了,那些过往不能成为参考了。

    林雨桐戳他,“真不管?”

    真不管!

    “没想着给那位老祖宗留个什么话?”弥留之际了,没想着说吗?

    四爷沉默,而后点头,“想过,但还是不说了。”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各走各的路罢了。

    “可你的路很长……我的路却到了尽头……”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站在明暗交汇的地方。他回望来路,看不见头。他展望去路,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环顾四周,他看见的那是谁?

    是大明的皇帝?

    人慢慢的走近了,是的!这就是大明的皇帝。

    只是,大明的皇帝的脸看不清楚,像是他的脸,又不是像是他的脸。但那身上的气质,那一双眼眸,叫他再次确认,这就是大明的皇帝。

    娃娃皇帝,你怎么来了?你是来送老夫一程的吗?

    对方没言语,继续朝前走,走的更近了,努尔哈赤笑了,因为他发现,站在他眼前的大明皇帝穿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龙袍,可便是没见过这样式的龙袍,也知道它大致的来处。这像是从现在大金的服饰上演化来的。

    再细看,他留的不是辫子是什么?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在梦里还跟自己说,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呀。没想到,人到了最后了,最记挂的反而是他。

    是啊!老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可不得记住他吗?

    这个时候的感觉真好,年老的感觉没有了,体力好似又回来了,再也感知不到身体上的苦痛了,他能朗声笑着大力的拍打着这娃娃皇帝的手臂:你小子赢了。

    娃娃皇帝对着他笑,然后转身就走。

    嗳嗳嗳!怎么走了呢?他疾步的追赶着,好似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后,他看见了什么?看见了阿巴亥殉葬,看见了皇太极登基,看见了改国号为大清,看见了多尔衮打入了山海关,看见了孤儿寡母坐拥了那么大的天下,看见了权臣当道,看见了幼主雄心,看见了太平盛世,也看见了九子夺嫡,直到看到站在龙阙上的穿着龙袍,年过四旬登基的那位帝王……此人跟娃娃皇帝差的那么大,可为何他就是觉得,他就是他呢。

    天命、天聪、顺治、康熙、雍正……

    努尔哈赤笑了,笑自己做了这么一个美梦。

    他转身而走,那个娃娃皇帝依旧在这里等着,一步一步的又带着他往回走。

    这一步一动,一步一行,看过的一幕又像是倒着放了一遍。有些画面他看的更真切了,那一个个闪过的面容,在如今,他甚至都不知道姓名,甚至之前,他都不确定有没有那么个人。但是现在,再看一遍,他看到了细节。

    比如那个权臣猛将,好似就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小的侍卫?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费英东的子侄吧。

    此时,他突然顿住了!此时的梦,不会细节到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除非,这不是梦!这是神给的启示。

    谁都没死过,谁也不知道死亡的时候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努尔哈赤笑了,原来临死的时候,是可以叫你不留遗憾的。

    他回到了起点,依旧是一脚在明,一脚在暗。依旧是看不到去处,看不见归途。他看向站在一边,始终沉默的娃娃皇帝,就笑了,“……怪不得老子总觉得你在面对大金的时候,魄力不足。现在懂了,你不是没魄力,而是手下留情了。”

    这娃娃皇帝如同一束光影,一座雕塑,并不言语。

    而后努尔哈赤便收了笑意,“不知道人到世间是不是都得轮回,但你若是这般轮回了,那便是大金的劫数……或者运数。本来还提着一口气,想着安排点什么的……但老子知道,不用了!换了谁,都不会改变结果。可老子也释然了,老子不是本事不济,也不是子孙后代没出息……老子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天……”在一场不公平的比赛里,老子能得如今这一局面,老子依旧是英雄。

    娃娃皇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似乎有万千的言语要说,但还是缓缓的跪了下去。

    这一跪,努尔哈赤的手伸出来,放在娃娃皇帝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而后转身,踩着阴阳交汇的那一条线,远去了,直到白光一闪,再也瞧不见。

    四爷猛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竟是好端端的,趴在御案上睡着了。他揉了揉胳膊,不由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书过来,给揉了揉胳膊。可这也不像是压麻了呀!将袖子撸起来一看,“哎哟!”怎么像是被人给拍了几巴掌?“是不是你撞哪儿当时没注意?”

    四爷怔愣了一下,朝大金的营地看了一眼,“换素服吧。”

    啊?

    四爷将袖子放下,“驾崩了。”

    林雨桐朝外看看,安安静静,没有马蹄声传来,这就证明没有人来报消息。她皱眉看四爷,“做梦了?”

    四爷点头,“我不知道是我的梦,还是他的梦……”

    “他在梦里留下什么话了?”

    四爷摇头:什么话也没留下!

    什么话也没留下,努尔哈赤躺在他的病榻上,面色平和的驾崩了。

    皇太极当时把能召集的都召集来了,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太医看诊,是好是歹,太医说。

    原本,这样的伤,太医该是一直守着的。可大妃有令,说是无大汗召见,不得随意进出。越是大汗重伤,自然越是不敢叫这些旗主靠近。两黄旗尽忠职守,若不是鳌拜一看情况不对,放了这一次水,大汗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如今,太医战战兢兢,“……大妃说药受潮了,不能用……从大明借药的才回来,药都在,还没用呢……不过这药是大明来的,敢不敢用,能不能用,奴才不敢擅自做主。”

    “当然敢用!”阿巴亥指着这个太医,“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借药的决定是我下的,难道你怀疑本大妃联合大明谋害大汗不成?”

    不敢!

    阿敏轻哼一声,说阿巴亥:“大妃,无人说你要谋害大汗!此时大家在议事,请大妃回避。”

    “回避?”阿巴亥站在病榻之前,“我是大妃,我该站在这里,谁都无权撵我离开。叫我走?怎么?心虚了?我还得问问你们四大贝勒,没有汗王的口谕,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阿敏嗤笑,“谁告诉你无汗王的口谕?咱们是叫人通报,汗王许可之后才进来的。外面的两黄旗侍卫,都能作证。”

    “不可能!”阿巴亥几乎脱口而出,说汗王哪有那么巧就正好醒了。可话到嘴边了,看到阿敏似笑非笑的脸,她把话咽下去了。真若说了这话,那自己就是在隐瞒大汗病情。

    两人都不说话了,皇太极这才看向阿巴亥,“皇额娘不要吵,如今是商议着如何给大汗用药,吵吵嚷嚷,叫人看了笑话。”说着,就又问太医,“药你验看过了?”

    是!都没有问题。

    “有外用的?也有内服的?”

    是!都是极好的药。

    “以你看,汗王之前喝的药,跟如今这药可有冲突之处?”

    应该没有。

    皇太极就喊道:“端一碗给大汗常备的药来。”

    药就被端来了,太医解释道:“药是针对外伤的,大汗不许用镇痛与安神的药物。”

    想到了,这个时候尽力保持头脑清醒才是首要的。所以,皇太极毫不犹豫的抬手将药给喝掉了。然后拔出腰刀,在他自己的手心了划了一道,谁都没反应过来呢,鲜血渗出来了。

    皇太极伸出血呼啦的手给太医,“用大明借来的药。”

    是!太医给上药,又把内服的药给吃了。

    半个时辰,皇太极的手不疼了,也不渗血了,吃了的药也无任何的不适。

    代善这才道:“八弟至孝,亲自试了药了,既然无碍,那便给大汗用药吧。”

    可药拿来,太医跪着上前,低声道:“大汗,要上药了。”说完,要上手了,太医突然愣住了,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莽古尔泰烦躁的一把将人给推开,手放在大汗的鼻子下面一探——没有气息了。

    悄无声息的,说走就走!一句话没留下,甚至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皱着的眉头松开了,面色平和,就在众人你争我争的时候,他就这么走了。

    莽古尔泰的手都抖了,催太医,“号脉。”

    再号脉,也是驾崩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变故真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

    因此,这一刻,汗帐里安静极了。

    突然之间,一声高亢的哭嚎之声,打破了这个安静:“大汗——”

    这么一喊,理智都回来了。

    皇太极看代善,代善点头,站在首位,喊道:“大汗宾天——跪——”

    驾崩了一个,就得有新君,比起已经躺在那里不能动的,大家当然更关心继位者。没有留下遗诏,那就推举。代善的儿子岳托,推举皇太极,“……叔叔才德冠世,除了叔叔,谁也不配。”

    岳托掌着镶红旗,代善掌着正红旗。

    这父子二人占两旗之力,再加上皇太极的正白旗,八旗之中,他占三旗。

    阿敏跟着附和,“这话很是,皇太极德高才显,我推举他。”

    如此,便占了四旗,这属于大势已去。

    阿巴亥咬牙切齿,大汗说过,将来两黄旗给阿济格和多铎,给多尔衮另外一旗的。可现在,什么话也没留下,这样的事,便再没有人认了!

    她旧事重提,不再说叫多尔衮继位的事了,只是说大汗留下的口谕,“……皇太极你是认还是不认!你若认,就该速招多尔衮多铎回来。你若不认,而今,在大汗面前,你得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保障。”

    说到底,还是逼迫皇太极拿出三旗给那三兄弟。

    皇太极自己只一旗,为了换取其他人的支持,他这些年是怎么样小心筹谋的,这些都不能对人言。可饶是如此,他们今日可支持你,明日也可能支持其他人。想把控三旗之力,对于有人拥戴的皇太极,都不敢去想。阿巴亥竟然异想天开,想要在这个时候,逼迫他承认大汗的‘承诺’。

    这叫人如何不怒?!

    他尽量心平气和,“皇额娘,父汗尸骨未寒,又身在草原……其他事情,容回京再议。”

    “不行!”阿巴亥拒绝了,“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你给我一句话,你会不会给多尔衮单独一旗。”

    皇太极耐着性子,“这不是儿戏!军功犒赏,朝廷自有法度。”

    话才一落,阿巴亥扑倒努尔哈赤的身上,“大汗——大汗——您睁开眼看看呐,您走了,我们孤儿寡母要过的是什么日子……”

    阿敏冷笑一声,“大妃既然不舍得大汗,那就不如跟着大汗一道走吧!大汗喜欢大妃,知道大妃伺候的周到,那就跟着去吧……想来,有大妃陪着,大汗该也不寂寞吧!”

    阿巴亥愕然,竟是想叫自己跟着殉葬?!

    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怕了。她回过头来,就看见阿敏冷冰冰的眸子。

    她正不知道该如何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喊道:“大妃呢?怎么不见大妃?大妃的药还没喝呢?这几日大妃犯了癔症了……”

    阿巴亥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起来,朝着帐篷口的方向叫着‘大汗’,然后起身便‘追’了出去……

    第583章 明月清风(159)

    遇上大金的国丧, 耿淑明就建议说,“该派使臣去致哀。”

    是啊!该派人去致哀,“叫朱运仓去吧。”

    这边打发了朱运仓, 那边又去看伤口愈合的极好的锡尔呼呐克。

    锡尔呼呐克在雨停之后就得走了, 旨意下达之后,他的部众已经在那两部集结了, 再不回去, 事情就不好办了。

    四爷坐在对方的榻边,扶着对方靠着,“……大金暂且得乱些日子, 这便是兄弟你的机会!”

    锡尔呼呐克一脸的感激,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臣在一日,蒙古汗国跟陛下称臣一日!”

    四爷拍了拍对方, “好好养着,这雨最多再下三天……停了之后,再隔上两天,路好走了, 你再动身。药得按时换,回头朕再来瞧你。”

    好!

    雨隔断了路程, 这几日是四爷难得的清闲日子。但因着那边办着丧事,这边基本也没有什么活动。四爷跟大臣联络联络感情,带着启明认认字,就把日子打发过去了。朱运仓都快晚上才回来, 回来就说了那边的情况,“……代善父子偕红两旗推举皇太极, 阿敏应和,四旗之力, 助皇太极登顶,应该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位大妃据说是癔症了,别的倒是不得而知。”

    林雨桐愣住了,“阿巴亥癔症了?”

    对外是那么说的。

    林雨桐皱眉:没被殉葬!

    此人活着,对局势的走向有什么影响,还真不好说。

    正说着话呢,外面来报:一队人马疾驰朝大金营地而去。

    林雨桐叹气:“多尔衮多铎回来了……”

    是!不仅回来了,两人还俘获了林丹汗的三福晋以及林丹汗的儿子额哲,带回来了蒙古的传国玉玺。

    远远的,看见营地一片白,多尔衮便勒住了缰绳。

    多铎跟着停了下来,朝大营的方向看去,“这是……父汗……”反应过来这一点,他不管多尔衮,打马就走,直冲营帐。到了地方,从马上滚下来,一身泥一身水的就往里面奔,“父汗——父汗——”

    侍卫要扶,他一把推开,奔着汗帐就去。

    里面跪了一片,皇太极在最前面,多铎谁也没看,只看向棺木,“父汗——”手抚在冰冷的棺木上,他像是一头受伤的幼兽,回头对着皇太极怒目而视,“父汗怎么没的?只是伤了而已,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阿敏讥讽道:“大妃得了癔症,却隐瞒了咱们。她不让别人靠近大汗,只她在照料……大汗怎么没的?不应该去问大妃吗?怎么反倒是问起了咱们?”

    你什么意思?!多铎冲上去就揪住了阿敏的衣领,少年的身高并不高,这些日子长在马上一般的奔袭,叫少年看上去瘦弱又疲惫,可他就是紧紧的揪住了阿敏,“你敢污蔑我额娘?”

    阿敏一把将多铎推开,“这么多人作证,难道我能说瞎话?大妃有大错,没叫殉葬已是手下留情,还敢在这里叫嚣。”

    多铎一脸的愤恨盯着阿敏,而后看他的长兄阿济格。

    阿济格站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去看。

    多铎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固执的看向皇太极,“……大汗可留下什么话了?”

    没有!

    “遗诏呢?”

    也没有!

    多铎一边流泪一边笑,“父汗只是伤重,他怎么可能没留下话,也没留下遗诏……”

    这话一出,不由的都看多铎。

    多铎纳闷,“怎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这是不符合常理。连多铎都知道,按照常理,在那种境况下,大汗不可能没留遗诏。那么问题来了,若真有遗诏,遗诏在哪呢?

    大妃私藏了?

    谁都有这样的疑惑!

    可私藏的原因是什么呢?其一,那个遗诏不利于她和她的儿子。其二,那个遗诏是给她儿子的,但是她的两个儿子当时都不在。真要是拿出来,说不得这俩就回不来了。

    要是这么去想,她是有私藏的可能的。

    莽古尔泰看了皇太极一眼,就朝外喊:“请大妃来!”豪格气道:“你什么意思?”

    皇太极冷眼看豪格,“怎么跟你二伯说话呢?你二伯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大妃若真有遗诏,当然得拿出来,不管大汗属意谁,都只有同心辅佐的份……”

    “大汗!”话没说完,多尔衮从外面进来了,一进来就跪在皇太极面前,“大汗——我了解额娘,额娘没那么大的胆子!她没说有遗诏,那必然是没有遗诏,且永远都不可能有遗诏。”说着,就将蒙古的玉玺捧起来举过头顶,“奴才幸不辱命!”

    多铎不可置信的看向多尔衮,这就认了大汗了!你认我不认!

    多尔衮回头看他,眼里满是警告,“……父汗被蒙古所害,我知你不能释怀。可如今已然如此,你我为人子为人臣,不想着报仇雪恨……岂不是让父汗不能安心。”说完,就呵斥多铎,“跪下!告诉父汗,咱们安全回来了!”

    多铎噗通往地上一跪,咚咚咚的就磕头,“父汗,儿子们回来了。”

    多尔衮跟着叩首,然后转了方向,对着多皇太极“汗兄,臣弟们安全回来了。”

    多铎咬牙,但还是跪在多尔衮身后,对着皇太极叩首,“汗兄,臣弟们安全回来了。”

    皇太极深深的看了多尔衮一眼,然后快速的将这哥俩拉起来,“……父汗最放心不下你们,我都知道!皇额娘也是怕没了父汗之后,你们受委屈。你们是朕之手足,怎么会叫你们受了委屈!说到底,皇额娘还是不信我!皇额娘为大妃,没了父汗,她也是大金国的太后……”

    这是承诺,不搞父死子继那一套,尊你们的亲生母亲为太后,这便是恩典。

    多铎的面色缓和了,多尔衮却道:“汗兄,不可!额娘有错在先,父汗病重,她隐瞒自己病情,酿成大祸……汗兄不追究,已然是皇恩浩荡。若是还尊位太后,谁人能服?”说着,又跪下来,“请汗兄收回成命。”

    阿敏忙道:“既然多尔衮都这么说了,汗王还是收回成命吧,犯了大错的大妃为太后,确实不能服众。”

    多铎要动,多尔衮一把给摁住了,“阿敏贝勒说的是!多铎,朝廷里哪能不叫人说话呢?”

    皇太极扶了多尔衮起来,“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是!

    林雨桐收到消息的时候不由的叹了一声,“这个多尔衮果然聪明。”

    你这话说的?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哪个是等闲之辈了。

    “我是说,叫多尔衮这么一弄,只怕很多事情还会回到原点。”林雨桐将手里的密报递给四爷,“多尔衮知情识趣,知道为莫须有的遗诏争执,对他没好处,那就不如干脆认主!摆出支持皇太极的样子!”他当众承诺了,没遗诏,永远都不可能有遗诏,这便是诚意,“紧跟着,又不同意册封他额娘……皇太极倒是乐意册封的,一个太后而已,锁在后宫,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以优待阿巴亥的方式安抚多尔衮兄弟,也是酬功的意思。给了这个恩典了,别的就不能再要了。可多尔衮给辞了!不让册封他的额娘……那么,只凭着这次多尔衮的功劳和这份知情识趣,皇太极都不可能不给表示!况且,多尔衮和多铎势弱,暂时成不了气候。而皇太极如今最大的麻烦是其他三大贝勒!不将这三个除了,他这大汗就有名无实。因此,应该还会跟……”历史一样,“提携多尔衮,甚至给他一旗之力,用这哥俩干掉阿敏和莽古尔泰!”

    四爷点头,必然会如此的!知道对手并没有各种事端而降智,就得警醒些,看看咱自己的事怎么办吧!比如那个被多尔衮俘虏回去的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他们会把此人培养成为大明的敌人的,得提醒锡尔呼呐克一声,从现在起,蒙古草原处处都很危险,谁是友谁是敌,得千万分清楚。”

    果然,皇太极就是那么干的,他先是以孝期酗酒为由夺了褚英的长子杜度镶白旗的旗主,交给他的儿子豪格。紧跟着,又把正黄和镶黄旗两旗交给多尔衮和多铎兄弟。随后,他又说自来大汗掌着的都是两黄旗,给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似乎有些不合适!不如这么办吧,咱们把旗一换就行!什么意思呢?就是把两白旗变成了两黄旗,而两黄旗降为两白旗。

    看似只换了个旗,但其实不一样的!这一换之后,有很多的变动!原来的两黄旗最重要的力量是开国武勋部众,他们几乎都属于老两黄旗。像是鳌拜家,费英东是开国元勋。像是钮钴禄家,也出身两黄旗。如今,换了!相当于把原来的两黄旗降等了一样!你再怎么降等,但你不能降元勋的等吧。怎么办?这些开国武勋之家,跟着换了!由老两黄旗,换到了新的两黄旗。

    就相当于,皇太极把老两黄旗最有实力的一部分给抽走了。

    如此一来,皇太极掌握的依旧是最嫡系的那一部分,同时,把朝中的中坚力量全放在他的麾下。壮大了自身的实力之外,也削减了原来的两黄旗。再把削减之后的两旗交给多尔衮和多铎,成为新的两白旗。

    就这么一调整,叫皇太极稳稳的坐住了汗位。

    在雨停了之后,四爷和桐桐要开拔走人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是皇太极册封额哲为察哈尔亲王,同时,林丹汗的三福晋改嫁皇太极的堂弟济尔哈朗,不日将完婚。

    林雨桐摸了摸启明的脑袋,心里叹气:瞧瞧,都不是好惹的!难缠着呢。

    第584章 明月清风(160)

    等再度回到京城, 已经是大雪纷飞的十月了。

    一路上在马车上,大明境内安全是肯定的,但路上的颠簸却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关键是, 冷啊!真冷。

    她现在有点能明白曾经的四爷跟着他皇阿玛出巡的心情了, 不被带着,心里得嘀咕, 各种的不舒服全在心里。可一旦出门, 这不舒服全在身上。

    外面大雪纷飞,里面炭盆点了。大毛的大氅把孩子裹着,可你摸摸那小脸蛋, 冰凉冰凉的。天气这东西, 并不会因为谁更尊贵就优待于谁。

    熬啊熬的,终于是给熬到了京城。

    怕惊扰百姓, 特地夜里进城的。悄无声息的开了城门,回了宫,别说惊动百姓了,就是大部分大臣都不知道。只内阁和军机一直没走, 在班房等着呢。

    桐桐没管,抱着孩子回后头去了。四爷且得跟这些人亲近亲近, 才能回来的。

    果然,给孩子梳洗了,侍弄的孩子都睡下了。她也美美的泡了澡,出来正熏头发呢, 四爷才回来。

    “来给我篦头发。”头皮都发痒了。

    林雨桐就笑,这世上没有一个活儿是好干的, 皇帝这个职业尤其不好干。

    洗干净,吃了顿舒坦饭, 躺在床上林雨桐都感觉床在摇晃,还是马车上那种感觉。这个难受的呀,“轻易我再不出门了。”

    近几年也出不了门,安心的呆着吧。

    也是!林雨桐睡着前还在想,接下来该干点啥?四爷肯定要酬功呀!安南、沿海,还有李家。再有就是台弯那边如何了?

    这都是要四爷马上过问的事,那自己呢?

    明儿得先问问宫里的情况,还得跟四爷带着孩子,去道观里给朱由校和张皇后请个安。而后……而后要忙什么呢?见见娘家人,见见李夫人这些出来当差的女眷,还有什么吗?

    脑子里始终歇不下来了,事情多到,感觉回来还不如在草原上呆着呢,至少消停呀。

    转天,真就一件一件的忙起来了,积攒的事情真挺多的。这细细碎碎的正不知道从何说起呢,这一日,狂风大雪里,陆恒进宫了,没去见四爷,递了牌子要见她。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折子,叫人去请陆恒。这样的天还出门,必是又有大事了。

    果然,陆恒递了一封信过来,“是蒙古囊囊大福晋的信件,辗转到臣的手里。”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信接过来,她没急着看。这些女人不好处理!

    自家杀了林丹汗,林雨桐觉得便是要来往,也得过一些时间。在对方没有彻底的投效锡尔呼呐克之前,她想切断两者之间的往来。既然用了锡尔呼呐克,那就得支持此人。这些福晋们,怎么说呢?善变!随着利倒,这一点叫林雨桐没谱。

    尤其是那个五福晋,简直莫名其妙。早前必然是被努尔哈赤的人给说通了,然后背地里投了后金。

    而今,这位五福晋依旧在大金。连三福晋都改嫁了,这位五福晋,改嫁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那么大福晋来信件,所谓何事呢?

    林雨桐到底是伸手,把密信掏出来了,展开一看,微微有些愕然:大福晋派了人来,希望面见自己,说是有要事需得详谈。

    翻来复去的看了,信上真就这个。

    林雨桐把信给陆恒,“尽快的找出这个人,而后带来。”

    是!

    可林雨桐怎么也没想到,被带来的是卓礼克图。

    此人是谁呢?此人是林丹汗身边的又一重臣,其分量跟锡尔呼呐克是一样的。不过此人,跟后金之间,一直就暧昧的很。此时出现在京城,还是被大福晋打发来的,这如何能不叫人惊诧?

    还得叫四爷来吧?

    林雨桐看了周宝一眼,周宝过来添茶的时候低声回了一句:“皇上召集了军机……”那就别打断了。她干脆抬脚往正殿里去,在里面果然见到了卓礼克图。此人之前见过,他一直是跟在林丹汗身边的。

    “皇后娘娘殿下……”

    林雨桐叫起,“卓礼克图台吉,又见面了。”

    对方苦笑,“是!又见面了。”

    彼此落座,林雨桐叫上了茶,这才问说,“大福晋可好?生意上的事,怎么派了你来了?着实意外的很。”

    对方也不绕圈子,直言道:“皇后娘娘,蒙古而今……没有什么大福晋了!”

    林雨桐端着茶叹气,“闹成这样,谁也没想到!但事情已然如此了,总归得想着以后怎么办。你说蒙古没有了大福晋,我却觉得,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八大福晋,手里的势力拧在一起,非同小可呀!”

    可您也该知道,女人跟女人之间,哪里就能拧在一起了?“大福晋派人联络过各路福晋,但遗憾的是,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复。”

    “那大福晋叫台吉来,是想如何呢?”

    “大福晋愿意归降大明,但却也有条件。”

    林雨桐‘嗯’了一声,叫对方只管提。

    “皇后该知道蒙古的规矩……哪怕没有结亲之实,也该有结亲之名!”

    林雨桐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带着她的部族嫁过来吗?意思是哪怕只有名无实,也好过别的方式!她认为这样的方式是最保险的。

    可带着部族嫁过来……嫁给谁呀?嫁给四爷呀?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

    林雨桐直接将茶盏重重的放下了,“你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可以转告你们大福晋,就说,她若是还坚持如此,那对不住,所有的合作,到此为止。我……终究是高看她了。”

    说完,直接就走!猫了个咪的,想啥呢!

    这位台吉忙道:“……臣也知道,宫里还有一位道爷……”

    这跟改嫁给谁没关系,就是这个事本身,它不对!

    既然还想着退一步,跟朱由校结亲也成!那我要不要抬高你一辈,把你许给死了的朱常洛呀!你来给我当祖宗好了!

    这就不是谈事的态度。能找到大明来,这必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你认为大金不是大明的对手,于是,想选个势强的一方做依仗。可以,没问题呀!但是你这个投靠方法,咱实在是接受不了。

    林雨桐跟卓礼克图道,“你可以告诉你们福晋,以后是愿意做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鹰,还是愿意做笼中的金丝雀,得好好掂量,掂量好了,再来说话。”

    卓礼克图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投效大明,大明愿意叫大福晋依旧管着属于她的部民,成为草原上一支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而如果投效大金,她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笼中的金丝雀。

    端看怎么却决断了。

    卓礼克图听懂了,便告辞出宫了。林雨桐看着外面漫天的雪,其实心中有点期翼的!像是大福晋那般有钱有权有势力的女人,大胆的活出个不一样的来,应该是可以的。

    四爷却只笑,“你啊……”

    不对?

    不是不对,是你太想当然了。这数位福晋,她们的权利和胆气全来自于林丹汗,说到底,他们从没摆脱过两个字——依靠!

    他们现在找寻的依旧是依靠!你觉得她们不同,只是你希望他们不同而已。

    但其实,他们终究不是你!谁要敢把你男人怎么着,你想的是复仇,不惜代价,不死不休。可你看,便是跟林丹汗关系最为亲近的大福晋,第一时间,依旧是在寻找靠山。你跟四福晋联系最为密切,迄今为止,四福晋可有联系你?没有!那是因为她知道,联系你没用,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是大金势弱,可只要能成为依靠,又为何不行呢?

    真被四爷料到了,再有四福晋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腊月了。

    关于四福晋的消息,是混在关外的消息之中的。

    首先,是皇太极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大清。四大贝勒面北而坐,共同理政。另外便是不少官员的升迁,很厚的一份册子,林雨桐还没顾得上详细的看。

    其次呢,就是关于这个大清的其他消息。比如后宫里,册封了科尔沁出身的哲哲为皇后,同样科尔沁出身的侧福晋布木布泰为庄妃。除了这二人出身科尔沁之外,科尔沁还送一女,准备入宫。

    林雨桐心说,这莫非就是海兰珠?

    嗯!只怕是的!

    再往下看,大福晋娜木钟被册封为贵妃,而林丹汗的四福晋,被册封为淑妃。

    巧合的是,此时的大福晋,肚子里依旧有怀了林丹汗的遗腹子。

    自己和四爷不能接受的,大金接受了,因此,大金转眼就有了可以跟锡尔呼呐克抗衡的原蒙古的力量。

    把册子放下,桐桐就觉得心里老不得劲了,“感情我这几年忙忙叨叨的,跟她们生意往来,一个个的把部族都养的膘肥马壮的,这都不作数了呗?”那我忙了个嘚啊!

    太打击人了!四爷觉得桐桐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你就是盼着多几个硬邦邦的女人,特爷们的那种,啥事一肩扛,是吧?”

    也不是!就是哪哪都觉得别扭!

    别扭不别扭的,人家都选了有利于她们自身的,“我这正有事要跟你商量。”

    嗯!你说。

    “过了年启明都三岁了,该开蒙了。这个先生怎么定?”

    三岁了,该启蒙了!还真是!先生的话……林家不行,其他的人……又怕死板限制了孩子。但像是宋先生、李信之流,他们不死板,但纯属江湖派,不是受过正统教育的。将皇长子交给他们教,别说四爷了,她都不放心。

    脑子里过了一遍,“耿淑明……如何?”

    也是外戚,是孩子的姨丈。

    四爷没点头,“过完年,多找几个人来先试试……”

    如今这状况,怎么教养启明,当真是不敢马虎的大事!

    第585章 明月清风(161)

    泰平七年, 在一片祥和中来到了。

    人是健忘的,塌了一角的京城才建起来几天呀?那般的天灾就只剩下谈资了。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越是去年一年过的惊险, 越是得放起鞭炮, 把一年的晦气全给驱逐了。

    宫宴从简,忙了一年了, 都回去好好跟家里人过个年吧。

    四爷呢, 也难得的清闲起来。桐桐带着孩子在投壶,四爷靠在边上,手里拿着书在看。

    消遣消遣呗, 老是抱着书, 干啥呢?

    四爷把书的封面亮给桐桐看,“下面进上来的, 若是可以,来年刊印。”

    林雨桐一瞧,是一本《奇器图说》,好像听过这本书。

    四爷点头, “王徴翻译的!是一个叫邓玉函的德国传教士口授的……”

    机械类的书!

    嗯!四爷将书递给桐桐,“只刊印怕不行, 得把一些东西系统化,列入教材才行。”桐桐扫了几眼,这书里涉及的还挺广,还有这些示意图, 画的也还行,但想要更直观, 还得要更大的改进。

    她把书还给四爷,而后问, “这个邓玉函人在哪?聘了来修书也是可以的。”

    嗯!人就在京城,过完年就叫人去办。

    这么一搅和,四爷也看不成书了,启明喊着爹爹爹爹的,叫他爹去投壶。傻小子,这样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天了!

    可不!才一过三周岁的生日,先生就被请来了。

    第一个被请来的是耿淑明,他特盼着给启明做先生。一听叫他去试试,那可不得提前准备吗?甚至跑去专门问岳父,您看看,这给大皇子上课,咱第一节 课该讲什么呢?

    能讲什么呢?

    自然是仁了。

    于是,第一天,他跑来跟启明讲‘仁’。

    他还知道三岁的娃娃听不懂大道理,于是,他跑来讲故事来了。

    启明坐在那里,喜欢听故事呢。他卡巴着眼睛看着,一本正经的等着先生说话。

    耿淑明站着呢,就跟孩子说这个宋仁宗如何的仁德:“……殿下可知道苏辙?”

    知道!我娘给我念过他的文章。

    那就好办了!他立马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这个苏辙啊,在科举的时候,竟然在试卷上说,他听说宫中多美人,数以千计,而皇帝好色,好享受,从不理政。如此大胆放肆,当即就有考官要拿人。这事传到仁宗皇帝耳中,殿下觉得仁宗会如何?”

    启明坐着没动,只听着他往下说。

    耿淑明就一脸感慨的说,“便是有人这么说臣,臣也要不高兴的。可这么说了皇上,皇上竟是说,科举就是要选拔敢说话的官员,苏辙就是这样的人,再加上他文采确实是不错,给他个功名吧。如此仁德宽厚之君,哪怕过去数百年,说起这位君王,这样的轶事依旧能说上不少。除了对直言者宽容,他对犯错的官员,处罚也相对温和。第一,绝不因怒而杀人。第二,不会枉自加罪,第三,绝不牵连亲属。”

    启明马上举起了手,“先生!”

    耿淑明点头,“殿下可有疑问?”

    启明点头,把右手伸出来,再掰扯出一根手指来,“第一,苏辙在卷子上写什么,那是他的考卷,他写什么都行。我没懂的是,为什么考官可以下令拿人?考官不是只有考察科举的权利吗?若是有考生作弊,那自有考监来管,考官下令拿人……这是对的吗?”

    耿淑明:“……”

    “第二,宋仁宗破格提拔苏辙……这不公平。若是人人以口出狂言以博取关注,次次都有特例,选拔出的人都是好的吗?苏辙是好的,这是巧了。谁能保证各个都是苏辙?”

    是的!不能保证。

    “第三,先生说仁君不以怒而杀人……学生觉得这话对,也不对!林丹汗被父皇杀了,那父皇因怒而杀人,便不是仁君了吗?”“第四,先生说仁君不会枉自加罪,这话又错了!我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法就比天大。既然法大,君王都不能给定罪……那更不能加罪了呀!”“第五,先生说仁君绝不牵连家属……若是这是对的,那请问先生,有些罪犯直系三代不许进官办学堂,不许为官,是为仁还是不仁?”

    一只巴掌的五个手指都被他被扒拉出来了,他仰着小脸,看着先生,等着先生给他解惑。

    然后耿淑明:“……”殿下您先歇歇,今儿就到这里吧。

    能去玩了吗?

    能!玩吧!

    “哦哦哦——”这孩子立马窜起来,撒丫子就往出跑。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折子,看了看大座钟,“这才过去多久呀?课就上完了?”

    周宝急匆匆的进来,“耿大人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课怕是上不成了。”

    怎的了?

    周宝低声把刚才课上的事,一字一句的学了一遍,“……耿大人怕是觉得教不了吧。”

    林雨桐坐着没动地方,是的!这个孩子难教就难教在这里了。

    养过的孩子不少,但比起早慧,这个孩子算是极早慧的。平时瞧着憨吃憨玩的,可其实不是!这其实是个瞧着没正行,心里可装事的孩子。你跟他说的故事,他都记得住。大人说话,他手上玩着呢,可耳朵可管用了,全都听进去了。

    再忙,这三年孩子是她跟四爷亲自带的,带着在御书房里跟大臣说话,在孩子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耳融目染,长时间的生活环境,造成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对其他的东西他可能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关于君王的故事,他听的其实是最多的。

    四爷挠头,耿淑明表示,大皇子他教不了,想做个太傅,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行吧!没事,再换一个。

    两人都没说孩子,孩子也当上课就是那样的,都很欢快,谁都不提上课的事。

    第二天,叫孩子继续去上课去了。今儿给请的先生是元先生,四爷和林雨桐啥也没干,就在窗外站着呢,听听这课怎么上。

    二月的风,冷冽的很。两人裹着大衣,就站在窗户跟底下。

    元先生昨儿得到通知的时候,估计是连夜的拜访了耿淑明,知道了详情了。他觉得耿淑明的切入点是对的,大皇子年幼,是得以故事切入。其实能记住多少经史子集反倒是不要紧,重要的是为君道理得心里明白。不会背那些条条框框,这不是事!只要能分清是非不昏聩,这便达成了第一步。

    因此,他来上课,不能否认了耿淑明。路子对了,咱就得往下走。昨儿说了宋仁君,你把先生给怼回去了!先生不是不能反驳你,是你太小,反驳了你未必懂。而今儿,咱就讲点你反驳不了的。

    比如,咱们今儿讲讲明仁宗,你家的先人,这你总不能反驳了吧!

    朱高炽做了几十年的太子,最后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

    元先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因为就皇上的年纪和身体,咱们这位大皇子若是做太子,估计也得做几十年的太子。因着这些相似之处,所以,他摆开阵仗说明仁宗。

    说仁宗如何的仁慈,说仁宗对意图造反的兄弟多有包容等等。

    他说这个的时候,一直观察大皇子。就发现这孩子乖的很,每次他停顿一下,等着大皇子来反驳,但是人家并没有,特别乖的点头,“先生说的对。”

    一节课讲完了,他觉得大皇子是个特别好带的学生,他是带着特别满意且自豪的心态去复命的:“臣跟大皇子相处甚是融洽。”

    四爷:“……”行吧!回头安排好课了,再通知先生。

    把人送走了,四爷看桐桐:瞧!就是这么个孩子,怎么办?

    林雨桐叫人把启明抱来,“今儿的课上的好不好?”

    “……先生讲的好!”说完,小心的看父母,而后才道,“可不一定是对的。”

    哪错了?

    “对逆臣谋反纵容,就是错的!”他说完,就低头对着指头玩。

    既然觉得那是错的,为什么当时不反驳先生?

    “娘说过,有些事能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千万不能说出来。”他说着,无辜的看娘,然后咧嘴笑,满脸都是那种:娘说的,我都记得。

    林雨桐拍她,“现在没外人,千万不能跟外人说的,可以跟我和你爹说。”

    这孩子蹭一下站直了,也不在他娘身上靠了,连声音都不由的大了起来,“……元先生是个坏人,他算计我。”

    他怎么算计你了?

    “他找了一个我不能说不的人……而且,对逆臣太仁慈……我也不能说!因为逆臣是仁宗皇帝的兄弟,我将来也会有兄弟……”

    这是心里啥都懂呀!

    林雨桐这次是真愁了,“老带着孩子在前朝,不全是对的!”他接触的东西太单一了!

    是啊!接触的东西太单一了,只靠着聪慧搭建起来的‘仁’那是虚的,一戳就破了。

    晚上躺下了,四爷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孩子,看桐桐,“我给孩子找个先生,一半的时间孩子得在宫外,你可舍得?”

    送去哪呀?

    “朱字营。”四爷说着,眼神就坚定起来了,“你可还记得在那里做先生的那个瘸腿的汉子……”

    记得!好似是在骡马市混饭吃的!具体的来历,她也没查。反正此人一直就在朱字营,也没怎么离开过。

    四爷点头,“启明的先生,不需要多精进的学问。得是个能带他体会百姓疾苦,洞察人心险恶的人!此人,就很合适!进宫来,他不自在。以后,每十天,至少得叫启明在宫外五天,跟着先生去学学书本和宫廷里没有的!”

    必须得这样吗?

    四爷叹气:他要学不出大能耐来,将来就得被我皇阿玛收拾。我儿子年迈的时候,可能对上正雄心勃勃的我老子,我老子的段位你是知道的……

    “好的!”明儿就送!

    这不是怕拿不下辽东,而是朝廷这地方,当皇上的没几把刷子,臣子你都压不住。大明朝主弱臣强的例子不少,前车之鉴啊!

    第586章 明月清风(162)

    依山而建的朱字营, 不进了里面,是窥不见全貌的。

    早年的房舍只保留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已经挪走了。方圆几里的空地, 这是演武练兵用的。真正生活的区域, 都在山里。山里本就植被极好,加上这些年他们生活在这里, 虽也就地取材, 但都是间隔着取,取了就种。大树更大,小树一年年的也就那么长起来了。于是, 这山林似乎也越发的茂密了一般。除了这里的人, 谁也不知道朱字营藏着多少兵。

    二月了,又落了一场雪。这山里的雪总比城里的大一些, 大风呼啸着,穿过林子钻到人的耳朵里,除了风声,别的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

    学堂里,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坐在前面,他身前的桌子上一本书也没有, 就那么双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身后的墙上,眼睛半眯缝着,就跟没睡醒似得, 下面的学生安安静静,只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智者之虑, 必杂以利害……什么意思呢?这是说,聪明人想事, 一定是周全的。不仅得想这件事这么办能得到多少利,还得思虑到会带来什么样的害处……或者,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得有多大的利。这件事若是办不成,会有多大的害。利害相权,取利大而害小者,是为智……”

    正说着呢,门被敲响了,是谷大娘的声音,“先生,有贵客来了。”这汉子皱眉,似乎是很不满意把课程给打断了。他示意坐在门口的孩子去开门,就见门口除了谷大娘,还有一个孩童。穿的跟外面大多数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但也不是营里的孩子。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是大皇子,便是去年皇后带着大皇子在山上住的时间不短,但那地方等闲进不去。本来,好似听说皇上要给大皇子选伴当选侍从的,可因着当时事多,这事就搁置了。也因着这个风声,很多人家都想把孩子送来附学。可朱字营不是那么好进的,这半年不知道挡了多少人回去。

    当然了,也有例外。比如,眼前这个孩子,一看就像是林家人。

    朱字营对林家人很熟悉,因为朱字营还有一管事林琅,此人是皇后的亲堂兄。

    见过林琅,就见过林瑜。眼前的这个孩子,长的像极了林家人。

    这是林家想通过朱字营,把孩子送到大皇子身边吧?

    可有这个必要吗?

    鉴于林家人——还行,他没立刻张嘴就反驳。只是看着谷大娘,“又给送人来了?”

    谷大娘才要说话,手就被大皇子拉住了。不等她开口,就听见大皇子问说,“先生之前说,利害相权,取利大而害小者,是为智……那么请问先生,杨忠愍是智或不智?”

    先生明显怔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不由的正视起这个孩子!林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竟是连杨忠愍也知道!但林家人也大胆,竟然把这些由着三岁小儿挂在嘴上。

    杨忠愍何许人也?生于直隶容城县,寒门之家。七岁丧母,父亲另娶,继母刻薄,不允他念书,只许他放牛。他跟他哥说,他想念书。他哥说你还小,念什么书。他就说,我还小,那怎么要放牛。他哥把这事告诉他父亲,他父亲没给他正式拜师,只说牛得放,你想学得抽空学。如此坚持了六年,十三岁才开始拜师进学,三十一岁中了进士。入朝之后,恰逢严嵩的同党仇鸾因蒙古扰边,意图开马市以求和,他便力劾仇鸾,仇鸾没倒,他反而被贬辍到了狄道做了典吏。狄道各族混居,他治理的极好,当地的百姓称他为‘杨父’,可见其为官的声望。后来还朝后,他依旧不曾与奸党妥协,弹劾严嵩,上《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五奸十大罪’,没有扳倒严嵩,反而被下了诏狱。在狱中受尽酷刑,三年之后,死于牢中。

    杨公名杨继盛,在他死后十二年,嘉靖皇帝驾崩,隆庆帝登基,继位之后,追赠了杨公太常少卿,谥号‘忠愍’。

    这孩子在问,杨公是智或者不智,这话问的极为刁钻。

    若以利害区分,明知不敌却依旧百死不回,最后壮志未酬,身却先死,此为大不智。

    可能说此人为不智吗?

    这先生看着这孩子的眼睛,“我希望我的学生,能敬杨公的忠,学杨公的忠,但不要钦佩杨公的直,从而去学杨公的直。直或曲,是品行,但也处事的方式方法。若一味的直中取,而不懂曲中求,那这一生的成就,也就剩下死后之名了。”

    林雨桐和四爷站在窗外,没露面。但是一字一句的都听的清楚。此人的意思是,你若不能自保,一开局就把自己给玩死了,那你连施展抱负的机会都没有,可不就剩下以忠直博取来的名声了吗?

    启明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扭脸看父母。在父母点头之后,蹭蹭蹭的跑进去,往先生身边的台阶上一坐,没位置,没关系呀,坐在这里旁听一下。

    把这先生看的一愣一愣的,小娃娃坐的端端正正的,准备上课。他从屁股下面抽了羊皮的坐垫递过去,地上凉,垫着吧。

    启明接过来胡乱的铺在台阶上,然后小声道谢。

    行吧!来了就来了,只要不捣乱,就这么坐着吧。

    先生轻咳一声,“……咱们刚才讲到哪了?”

    “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

    刚混进来的学生跟着其他的孩子一起,大声的回着他的问题。也不知道是早背会的,还是刚跟着学的。他也不管了,继续他的课,“……杂于利,而务可信也……这是说,在遭遇不利的时候,人得往好处想,多想想有利的,如此,人的心气便散不了……杂于害,而患可结也,这是说,在万事顺利的时候,得看到有害的一面,如此,才能消除祸患……这是《孙子兵法九变》中阐述的!而在三国时,诸葛孔明在他的《便宜十六策》中也有过类似的话,他说,‘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其实,说来说去,大致都是一个道理。你们想想,我们学过的,还有过与之类似的吗?”

    有!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

    “对!这是《左传》中的话。”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这是亚圣的话。”先生不住的颔首,“还有吗?”

    启明把手举的高高的,回头看先生。

    先生:“……行,你说。”

    “天下之祸不生于逆,生于顺。”

    先生:“……”这是谁说过的话?我怎么不记得?

    启明见先生没言语,又补充道,“这是说得消祸于未萌,治乱于未乱……”

    意思我懂,就是实在想不起来谁说过的!但是先生稳的一匹,不住的颔首,夸启明,“很好。”

    于是,这节课就这么结束了。

    先生下课了,新学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停下来,低头去看,这孩子仰着头,抬手抓着他的袖子,也固执的抬头看他。

    愿意教学生,但是不愿意带孩子。他虎着脸,严肃的看着那只小爪子。小爪子的主人好似从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反拉了他,“不走吗?先生。”他嘴角抽抽,行吧!那就走吧。

    一开大门,谷大娘和林琅都在外面站着呢。先生愣了一下,抬了抬给拉扯的袖子,说林琅,“林家家学渊源,子弟聪慧,资质极好……在下实是教不了。”

    林琅:“……”我家的才不会给你教呢!他看大皇子,启明可高兴了,跑过去就挂在二舅身上,小声叫舅舅,只促狭的笑。

    谷大娘一脸的古怪,“先生,去大厅一趟,有事。”

    行!走吧!

    一路上启明叫就舅舅抱着,叽叽喳喳的说着他的小马,“……这次从马厩里带来了……我娘说养在家里就圈傻了,叫养在这里吧……我把养马的小五子也送来了……”

    “知道了,肯定叫人给你看好,好好的给你养着。”

    “嗯嗯嗯!我的小马还没名字,我想给我的马取名叫白蹄乌……”

    林琅就笑,“怎的想起取这么个名字?”

    “倚天长剑,追风骏足……我觉得好。”

    先生不由的侧目,这孩子说取那么个名字,他开始以为是巧合。可能说出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这就证明,这不是巧合。白蹄乌这个名字不是谁家的马都能用的,它是昭陵六骏之一,是陪着唐太宗出生入死的六马之一,这是帝王的坐骑。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这是唐太宗夸奖这匹马的时候做的诗。

    这要是巧合,也就罢了。可明知道是帝王的坐骑名,你偏拿来用,林琅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在那里哈哈的笑,好似在笑他家孩子促狭。

    不是!林家一直很懂分寸的,这是怎么了?难道全是装的?

    眉头皱紧,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大厅就到了。大厅门口站着几个便装的侍卫,不都是跟着谷囤被调到宫里去的吗?这些小子进学晚,但都是跟着他念了两年书,识得几个字的。这会子他们站在这里,那里面的人是谁?

    他站住脚步,看谷大娘:什么意思?

    结果那些侍卫都朝着林琅的方向见礼,然后就看见这孩子一摆手,紧跟着就朝里面喊:“爹——娘——我下学了——”

    林雨桐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上了多久的学呢。

    四爷应了孩子一声,就朝外喊:“请马先生进来吧。”

    马羡儒听过这个声音,这是皇上呀!唯一的一点侥幸都没有了,他不由的朝后退了一步,现在想跑,还来得及吗?

    第587章 明月清风(163)

    皇子的先生不是那么好当的!

    站在大厅门口, 不敢去想太远的,只想想自明朝以来,那一位位帝师, 他的冷汗都从脊背流下来了。

    谷大娘轻声的催促, “先生,皇上和娘娘等着呢。”

    马羡儒一脸的一言难尽, 狠狠的瞧了谷大娘一眼。谷大娘白眼看他, 别不识抬举,不就是个给牲口瞧病的吗?现在让你教皇子,你还拿捏上了。

    没法了, 真得进去了。一进去纳头就拜。

    “起吧!”四爷一喊起, 启明就过去扶先生,“先生, 您慢点。”

    不想起的,有些话得跪着说的!但是这么拉扯着,他怕扯着大皇子,只得站起身来。

    林雨桐就笑, “先生坐吧。”

    不用!坐了一节课了。

    启明马上去拉凳子,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放在马羡儒的边上,“先生,坐吧。”说完还把他的小羊皮褥子递过去,“先生盖在腿上。”

    腿脚不好, 是个瘸子,天气不好的时候, 腿疼的更厉害。

    对这么对待了,不坐都不行!嗳!坐下的话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这般的抵触, 林雨桐有点没预料到。她先打发孩子,“跟你舅舅去转转,不是要看大象吗?去瞧去吧。”

    孩子转脸跑了,找进贡来的大象去玩去了。

    他一走,林雨桐才道:“我们此番前来,意思想必先生懂了。可我看先生的样子,是有顾虑吗?早前就说过,身在朱字营,不问过往……”

    马羡儒一脸的苦笑,“娘娘,朝中大儒云集,何以选草民教导大皇子。”

    林雨桐叹气,“因为——合适。”

    合适?对!合适!

    突然感觉这两个字很没有道理。

    四爷就道:“你有什么顾虑,只管说,朕赦你无罪。”

    马羡儒半低着头,像是在权衡什么,好半晌才道:“……自大明建立迄今为止,出过多少帝师,皇上您可算过?”说完,不等四爷说话,他自己就道,“十五位,草民以为,有十五位。第一位帝师,臣以为当属刘伯温。虽无师徒之名,但以谋臣在太祖身边,担的也是先生之责。”

    然则,刘伯温最后怎么着了呢?缠绵病榻没错,但胡惟庸看过之后,叫太医给开了药刘伯温服用了之后,病情更重了。他跟朱元璋提了此事,但朱元璋轻描淡写,刘伯温寒了心。不再看医问药,不几日,死了。这个曾经被夸一人可抵百万师的帝师,是这么没了的。

    “而后是教导了懿文太子的宋濂……”

    朱标死的早,但为了朱标的教育,宋濂屡次与朱元璋争执,关于太子该读什么书,什么是君道,什么是臣道,争执不下之事,杖刑都曾挨过。可惜,学生没登基就没了,他老年因子孙获罪而被牵连,死在流放的途中。

    “宋濂的学生方孝孺又做了建文帝的先生……”

    可方孝孺最后也极其惨烈,成祖朱棣起事,别的文武大臣都降了,只方孝孺不肯,最后获罪,全族皆被诛。

    “当时,姚广孝劝成祖,说杀不得方孝孺,若杀了此人,天下便没有真正的读书人了。”可还是被杀了,“而姚广孝,其实可算的上是三朝帝师……”

    此人倒是得了善终,可百姓中,依旧有人骂他是妖僧。得乎?失乎?

    “解缙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做过帝师,曾在建文帝时做过首辅阁臣……方孝孺不肯降,死了!他降了,最后被埋在大雪里,也冻死了……”

    林雨桐被这家伙说的,心里也跟着不得劲。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这么算下去,是没几个得了善终的。

    像是杨士奇,四朝老臣,辅佐两代君王开创过仁宣之治,可到了老了,英宗皇帝宠信宦官,他也不过是黯然退场,在忧虑中病死。

    下来是李东阳,此人看起来倒是得了善终,可他被讥讽为‘伴食宰相’,因为他善忍,跟宦官,跟外戚,跟周围的所有关系,都保持的极好。老年曾请求致仕十数次,皇上都不给批准。亲弟弟死了,他悲伤过度,说要辞官,正德皇帝不让。亲儿子死了,他晕厥了,实在是头疼眼花,要辞官,正德皇帝还是不让。

    感觉就是,皇上给他们的,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不想退的,逼的你退了。想退的,你就是死了亲儿子又怎么的,就是不叫你退。

    比这位李东阳还惨的还有张璁,老来致仕了,嘉靖皇帝又复召。他说他老了,病了,真去不了京城了。于是,嘉靖皇帝叫锦衣卫去带人,锦衣卫一看,真病了,回复皇上说此人没说谎。但是宫里的旨意不变,依旧是召此人进京,无法,皇上强召,那就走吧,结果病死在半路上。

    就更不要提老来被削职为民的杨廷和,还有那叫人一言难尽的张居正。

    往下数一数,严嵩、徐阶、高拱、沈一贯,哎!不能细想。

    马羡儒就道:“也就是致仕的叶阁老……好运道!”算是得了个善终。

    是说叶向高。

    “草民能教导皇子,那是草民的荣幸。未来如何,草民想了也是多余!”每个帝师,都在用自己的主张去影响帝王。所以,他们每个人几乎都官至内阁,甚至于首辅。自己是个瘸子,站不到朝堂上,善终不善终的,这个不能提,“……只是,先生本就代表的一股子势力……”而我没有,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草民做大皇子的先生,是不合适的。”

    况且,我有个甚主张呀?这个担子我担不起呀!回头教了几年,把大皇子耽搁了,善终这个东西,肯定是离自己远去了。这人很聪明,摆了那么一堆,其实就是说当帝师的最后难得了好!皇帝与帝师,因政见不合,权利争夺,往往都走不到一条道上,而帝王对帝师,轻则见弃,重则引来杀身之祸。因此,帝师这个职业,在大明,算是最危险的一个职业。

    可话锋一转,又好似在提炼,说您看,帝师们都很厉害,他们跟学生捆绑在一起,皇帝和帝师的关系,是君臣、是主仆,是师生,也是少长。帝师,应该也是学生手里的一把武器。

    四爷点头,此人说的——都对!

    他就道:“……大皇子的先生不止一位,你是其中之一……”

    马羡儒面色一松,这就好!这就好!

    才松了一口气,就听皇上又说,“当然了,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啊?

    “其他的课程,他在宫里上。有大儒,有将军,有工匠,有洋人……但一半的时间,得属于你这个先生。他会住过来,先生处处得带着他……”

    别啊!马羡儒说了那样的话都没吓着,坐的稳稳的,但是一说带着大皇子,他蹭的一下就起身,手不停的摆着,“草民……草民担不起呀……”

    四爷的面色严肃下来了,“你得担起来!你也看了,大皇子不缺悟性,不缺站在高处的眼光和见识,那他缺什么呢?你要知道,站在高处朝下看,那是俯视!可作为帝王,只俯视苍生是不行的!他得感同身受。没有切肤之痛,他是入不了心,刻不进骨的。朕听你讲课了,你给学生讲解,都只说道理,不引经据典。在你看来,该懂的是道理,不是背诵那些教条的东西。这就对了!读书的第一要义就是明理,朕觉得这一点很好!你说,你不能给大皇子势力,错了!一个人最大的势力,只在自身。自身强了,处处都是可用之力!我希望,你能找寻到这种力量,传递这种力量,继而叫大皇子拥有这样的力量。”马羡儒愕然,皇上竟是这样想的!这话叫他鼻子突然就酸了,一个能悲悯苍生,能切身感受百姓之痛的大皇子,需要担心做他的师傅会不得善终吗?

    换言之,善与不善,种子在先生的手里!你种下的是善,是慈悲,是悲悯,那你收获的自然是善,是宽和,是包容。

    他起身,踉跄的跪下,面色却郑重,“草民——接旨——谢恩。”

    “大皇子还年幼,朕不欲叫更多的人知道,孩子在这里进学。你这个草民,还得继续当下去……”

    懂!草民都懂。

    那就去吧,明儿,再送孩子过来。

    送孩子上学,这不是一把把孩子推出来的事,这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林琅表示,“我每日进宫接了,然后带过去,赶在晚上再给送回来。若是赶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不是非得来朱字营,时间能调整嘛!当然了,若是在这边上课,突然变了天了,那就住在这边,住一次不习惯,两三次之后就好了!开始能住一晚,时间久了,三五晚也就不是事了。”

    林雨桐就是这么想的,“二哥回去跟大哥说一声,要是大哥和大嫂舍得年哥儿,你就把年哥儿也带上,叫年哥儿跟着启明,一起念书吧。”

    林琅:“……行吧。”交给马羡儒教?看看再说吧!反正,他从此以后哪里也不去,就守住大皇子了,孩子在哪他在哪,马羡儒教大皇子的要是不适合年哥儿学,他就把侄儿单拎出来自己教好了。

    于是,启明就开始他的求学生涯。早起吃了早膳,换了出门的衣裳,二舅会带着表哥进宫接他。谷囤会把他送到宫门口,谷满亲自驾车,等在外面。大部分情况下,二舅会抱着他,别人都以为二舅抱的是表哥,但其实一身小幺打扮,跟在后面走着的,才是表哥。

    侍卫总在自己进出宫的时候,换成朱字营出身的,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没人泄露过消息。

    而这神神秘秘,却真的调动了孩子的好奇心,他的世界从走出宫廷的这一刻,变的不一样了……

    第588章 明月清风(164)

    大皇子不在宫里, 林雨桐知道去的是哪,因此挺放心的。这是这个孩子的必由之路,再是舍不得离了眼前, 但该放手的还是放手了。孩子一走, 注意力不集中,干什么都容易走神, 除此之外, 倒是没有别的。

    最先不习惯的是朱由校和张皇后。孩子能自己跑了之后,如果不是天气太坏,他得去给伯父伯母请安的!深宫里, 有这么个围着他们说嘴说舌的小东西, 那就不一样啊!两人喜欢孩子,特别喜欢。结果好好的, 没去请安。朱由校一边做活,一边探头看了几次。张皇后还怕是哪里不舒坦了,特意打发人来看了。

    林雨桐少不得又过去一次,跟两人说了, 但不能全说实话。只说是骑射课程,在宫里摆布不开!叫人带去外面学了。

    朱由校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是能够的着马镫还是能怎么着?”气的眼圈都红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糊涂,但是心真不坏的人。他甚至是觉得,孩子的心思更赤诚,对他亲近那就是真的对他亲近, 结果还给送走了,真给气哭了。

    你看这事闹的!

    张皇后摆手, 拉了林雨桐出来,“你别见怪, 道爷他是……真的疼大皇子。”

    知道!知道!

    林雨桐也说张皇后,“我说了多次了,嫂子只管要个孩子,不拘是小子还是姑娘,我和皇上都只有欢喜的!若是个小子,皇上说了,许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

    张皇后只笑,“不急!不急!我之前就觉得小子操心,现在瞧着启明小小年纪都得学这个,学那个的……孩子过的累的慌!还不如生一姑娘呢,一直能守在身边,岂不是好?”

    生了小子怕孩子生了歪心思,怕别人带着孩子生了歪心思,以后少不了事端。与其如此,她希望有孩子也生一女孩,女孩好啊!谁也不妨碍,那真是能被皇室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如此,才是孩子一辈子的福气。林雨桐自然懂这个意思,她叹气,但还是道:“嫂子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鉴于朱由校的反应激烈的超出预料,上学第一天一回来,林雨桐都没顾得上问孩子情况,就先叫人带着去给朱由校和张皇后请安去了。

    这个点了,都已经是晚饭的时辰了,结果孩子来了。

    张皇后吃的一向素淡,一瞧孩子来了,必是没吃饭,忙问,“要吃什么,叫人去做?”

    “糖醋肉!”

    “赶紧的,叫人做糖醋肉来。”张皇后拉着他去见道爷,“你伯父怕摔了你,担心了一天,怎么样,累不累?”

    启明笑眯眯的,一进去就朝朱由校怀里靠,“……那里可好玩了,小马驹才这么高……”说着就开始比划,而后又道,“师傅叫我牵着马去遛马了呢……那里的山很大,山阴的雪还没化呢,山阳都有嫩草冒出来了……可多人去挖了野菜,那野菜才冒了尖尖芽,只这么一点点长……”

    是吗?挖了去,喂鸡?

    “人吃的!”启明一脸的兴奋,“我还吃了……晌午吃了那么大一碗,把芽儿挖出去,回去洗呀洗的,洗干净了,抓点苞米面拌在一起,蒸一盏茶的工夫就好了……盛出来就能吃!师傅怕我吃不惯,叫泼了一勺热油,搅拌搅拌,我就给吃了……”

    “好吃吗?”

    “我觉得好吃……他们大概觉得不好吃……我吃了一碗,他们都夸我。大伯要不要试试,其实还可以的。”

    好啊!明儿大伯就试试。

    启明就笑,低声道:“就是不顶饿,我早饿了。”

    饿了就吃饭!糖醋肉,赶紧的。

    真吃了饭才回来的,回来就跟爹妈说今儿都学什么了,“学了《诗经》,谁谓荼苦甘如荠……先生带我认荠菜了。”

    还有什么?

    启明一下子坐端正了,“儿子……今儿还学了一首童谣。”说着,就双手背后,念道:“荠菜儿,年年有,采之一二遗八九。今年才出土眼里,饥饿之人不停手【1】……”

    四爷点头,“荠菜耐寒,一年之中,一茬一茬的出,算是当之无愧的救荒之物,百姓困苦,以此充饥。像是杜甫,他也靠着‘墙阴老春荠’度过过春荒。范仲淹家寒,靠腌菜薄粥度日,偶吃到荠菜,竟夸道,‘嚼出宫商角徵’……”说着,就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夸他,“学的好,懂了‘饥饿之人不停手’,而不是‘杏花庄挑荠,诗禅堂试香’。”

    ‘挑荠’是个什么典故?

    林雨桐就道,“是唐宋之时,达官贵人之间的一种游戏。穿着礼服,在宫中设宴挑菜。将各色生菜荠菜绑上红丝线,放在朱绿的花斛里,花斛下又各色的字样,挑了红字便赏,挑了黑字便罚,什么珍珠玉器各种的珍玩宝器是赏,罚嘛,歌舞、吟诗,要么喝一杯冰水,再要么吃一块生姜……”

    “杜甫是唐时人,他要靠老荠菜才没饿死。”

    是的!

    “范仲淹是宋时人,他困苦到吃荠菜都以为鲜美……”

    对!

    “可宫里却歌舞升平,以为乐事!”嗯!

    启明半晌没有说话,这算是懂了其中的意思了。

    四爷和桐桐各干各的事,谁也没打搅他,叫他想吧。然后这孩子又说,“范仲淹会读书,但是只读书也不好!吃腌菜薄粥度日,竟是不知还有荠菜之物……”

    林雨桐:“……”你要这么想的话,好像也对!是啊!那日子都过成那样了,一碗粥恨不能分几顿吃,但是就是不知道荠菜的味道,可见离了人照顾,他也就是个生活渣。而生活渣映射出来的问题就是,他这种的跟最下面的小老百姓还不一样。

    读书人只知读书之苦,不知耕作之苦,若是为官,亦难体会其中的艰难。

    本是孩子话,但是四爷深以为然。第二天就跟内阁说,“三月就要春耕了,春耕忙,学堂里的学生,也该体会体会耕种不易。”

    所以呢?所以,各个学堂,自己去联系农场和军垦,或者是某个村,某一家。若是能针对家中劳力短缺者,那就更好了。

    耕种,是一门课程,都给我把这一课给补上。

    啥意思呀?三月是劳动月呗!不下地都不算劳动。

    除了要准备三月的亲耕亲蚕,像是一些官员,也该回京述职了,四爷还想着怎么调整这些官员。

    今年述职的官员里,就有王成。走了两年了,就要回来了。

    林琅在送启明去朱字营的马车上,还问他说,“记得王成不?”

    不记得了!但是爹娘也总说的。

    林琅便不言语了。可在上课的时候,马羡儒依旧带着启明在山阳面转悠,看着大皇子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挖荠菜,歇着的时候,他就跟孩子说关于荠菜的诗,“有这么一首,你听一下。”

    好啊!启明蹲在先生的边上,静静的听着。

    “两京做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2】”马羡儒问说,“听过吗?”

    启明摇头,没听过。

    “这是唐朝,一个叫高力士的太监所做,《感巫州荠菜》。知道高力士吗?”

    知道!唐玄宗身边的大太监。

    “嗯!唐玄宗被软禁之后,高力士被罢辍到了巫州,知道巫州在哪吗?”

    知道!湖南怀化,也叫五溪。

    “对!这个两京指的洛阳和长安,诗里说,在两京这样的地方,荠菜这种东西那是论斤卖的,可到了五溪,这东西满地都是,却无人在意。长在两地的荠菜,样子是有点不一样,但是味道并没有变……那为何待遇就不同了呢。这是说荠菜,又何尝不是说他自己。他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是那个论斤卖的!他被贬辍到巫州,就如同那郁郁葱葱却无人理睬的荠菜……高力士此人,虽为宦官,但也曾帮着唐玄宗平定了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之乱,之后更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而后是开府仪同三司,乃至后来到齐国公。他这一生啊,对君王是不离不弃,耿耿忠心,曾有人说此人是‘千古贤宦第一人’……”

    启明静静的听着,什么也没说。结果在王成回来的那天,他给了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见王成,他蹭的一下就飞奔过去,“伴伴回来了!伴伴去哪了?”

    王成赶紧接住大皇子,这孩子从出生到牙牙学语,他每天都抱,于是,他习惯的就抱起来,才要请罪,大皇子一下子就搂住他的脖子,还闻了闻,“是伴伴回来了……”

    好像在确认是不是那个故人的味道一样。

    王成的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笑意,抱着他问,“殿下还记得臣?”

    “不记得那么些了,可也没忘,每回伴伴来信,我娘都说,伴伴走了,你哭嚎了成月里,到处找伴伴,这不,伴伴也总记挂你……”

    把王成说的眼圈都红了,额头贴着启明的额头一个劲的蹭,“伴伴走了,也惦记殿下。怕他们伺候不好殿下……”

    “伴伴这回回来还走吗?不走了吧!”

    还得走呢!臣的差事没完呢。

    “那忙完了,得回家来!回来我就能天天见着你了。伴伴的屋子都留着呢,回来就不许出宫了,你得在家住……不许住官舍,你又不是没有家……”

    好!臣不走,臣就住宫里。这里是家,不住家里,臣能去哪。

    林雨桐就笑,抱了他下来,“别闹,叫伴伴跟你爹说话,等会子伴伴回后头吃饭,再跟你玩。”

    启明朝王成招手,“有醋烧肉等伴伴呢。”

    林雨桐抱了孩子去后头,虽然总说王成,但他能有这样的反应,必是有人说什么了。

    “先生跟我说了高力士……”

    嗯!

    “不弄权又忠心的宦官,就是好官宦。”启明眨巴着眼睛,“儿子就想,伴伴缺什么呢?他没什么,儿子就给他什么……”

    所以,你觉得他没家人,没后代,心里没寄托,于是,你就觉得,你该是他的家人,他的后代,他心里那份寄托。

    林雨桐松了一口气:幸而你的初衷是一番赤诚,而不是操弄人心。

    第589章 明月清风(165)

    王成和四爷谈了大半宿, 一是说那边的现状,二是忧虑之后。

    台弯跟琼州不同,琼州岛和大明沿海陆地之间, 最近的地方也不过二十里而已。可台弯岛与陆地的距离, 最窄处得有两百里。

    “远,总是容易生变故。”王成就道, “臣以为, 有两者最为紧要。其一,驻兵。其二,纽带。而驻兵, 只单靠原有的兵源不行, 得混杂,得常换。张献忠将军此次招降了不少李旦旧部, 臣以为,这些人不可直接任用,得调回来,在军事学堂三年, 在兵部或是军机行走两到三年,如此, 才可放心用。”

    四爷懂了他的意思,他认为,调离对方,一则, 可以叫对方跟原有的势力拉开距离。二则,在中枢呆过了, 他们对朝廷就有归属感。在一个小地方称王称霸好,还是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上, 挥斥方遒的好?这得看他们怎么选。三则,叫他们了解朝廷,知道朝廷的决心和朝廷的能力。也叫朝廷看看这些人的能耐和本事,彼此了解了,事情反而好办了。

    王成提的这一点,四爷认可。也只有在四爷身边做过‘秘书’的人,想事才不会只想着他那一亩三分地。

    他是一地主官,路途又远,回来一趟很折腾,这就导致了,他在京城不能久留。真就是七天的时间,就又得赶路了。林雨桐给诊的脉,开了药,喝了七天,身上轻省了。又给配了一年的药丸,叫他带上,“明年这个时候,叫人给你送去!一定得按时服用。”

    王成抱着启明,一句句的应着。

    回来的时候除了南边的特产,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吃的穿的用的,给带的足足的。大皇子抱着他的脖子,“……再回来我就能骑马马了,我跟伴伴赛马。我想伴伴了,就给伴伴写信,按手印的是我写的,不能认错了……”

    好!认不错咱们殿下的手印的。

    送走王成的那一天,细雨纷纷。

    春到底是来了!

    林雨桐看着天,扭脸看四爷:“我觉得今年……会是难得的风调雨顺。”

    嗯!今年难得的,没有大灾大难。

    林雨桐就笑,“就盼着顺顺利利的,过了这一年吧。”

    可结果呢?

    顺顺利利?想什么美事呢?朝廷这地方,哪有顺顺利利的。

    果不其然,三月的春耕才一结束,熊廷弼的折子就到了:他病了。

    病体沉重,已有月余,原想着养一养就好了,谁知道缠绵病榻,以至于上这份折子的时候,下床都有些困难了。所以,请朝廷速速考虑接替他的人选。

    折子上墨迹有些晕染了,熊廷弼说,他赶上了明君,却强不过命数。以为能替陛下戍守十年,将来好收复辽东,一平天下,可命数至此,不可违逆。感念皇恩,又惭愧的无以复加。说他写这份折子的时候,数次落泪不能自己。

    他在折子中,写了他暂时的安排。将军中事务交托给了袁崇焕暂理,又在折子中夸赞了此人,推举的意思十分明显。

    四爷的手摁在折子上,第一时间打发了太医院,叫他们亲自去诊病,若是不能移动,就在原地先调理。若是移动无妨碍,将人接回京城,好生调理。

    熊廷弼今年多大了?五十八了吧!

    在如今这个平均年龄来看,五十八,当真算是一老者了。

    四爷给回了折子,告诉他,不要劳心劳神了,什么都没他的身体重要。戍守边关这么多年,他于朝廷有大功。说他是受命于危难之间,为国之柱石云云。

    才把这个折子回复了,结果又有坏消息:汪可受去世了。

    按照原来的轨迹,汪可受该在七年前去世的。因着是桐桐的叔外公,数年前桐桐就以太医之名,给调理了。开始那几年,军机上,多亏汪可受。这几年,汪家低调的很,作为皇后的外家,低调的都叫人几乎要忘了他们的存在了。

    如今,这位老大人走了。他孙子进宫报丧的,趴在地上恸哭不止。

    林雨桐气道:“你们也是,病了你们好歹言语一声呀!舅舅不让说,你们也不说。”

    “祖父不让!祖父说,汪家本无功于朝廷,这些年皇上和娘娘偏爱非常,已是十分不安……”他说着,就又道,“本也是小症候,不甚要紧。谁知道昨晚上还好好的,晚膳还进了一碗杂粮粥,今早起来就叫不醒了……”

    四爷叫礼部去协理丧事,第二天,带着桐桐和孩子亲自去祭奠一翻。

    汪家,住的就是朝廷分的那种小院子,陈设简陋的跟小官小吏之家无有不同。

    他儿子说,“父亲早就说过了,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叫我们回乡去!能在学堂里替皇上办差,便是我们给皇上尽忠了。”

    是说子孙没有太过出息的后辈,不用留在京城受外戚的待遇。

    是啊!若是如此,时间长了,这是灾不是福。

    倒不如回老家,在老家的学堂里教教蒙童。一则,这事主管的是林家,能受照佛。二则,安稳踏实,又进可入仕,退可安身。

    林宝文低声跟闺女嘀咕,“你叔外公所求如此,准了吧!叫老大人走的安心些。”

    四爷准了,不仅准了,还跟历史上一样,赠兵部尚书,旌表‘天下第一清廉’。

    这边汪家要扶棺回祖籍,结果太医院又禀报,说是叶向高的身体又不好了。今春已经病了第三回 了。四爷和桐桐又去看望,怎么说呢?老人家六十九了。不是病了,就是老了,稍微不注意,就容易病。大夫能治病,不能治老呀!只能说叫小心的看顾着,调拨了两个擅于调养的太医。四爷一再说,“哪里不舒服了,就要说!你为朝廷忙了一辈子了,朝廷养老是应当应分的,不要觉得麻烦谁。你不麻烦朕,是要陷朕于不义呀!”

    叶向高拉着四爷的手,哭的呜呜的。不当首辅了,日子舒坦了。皇上也没忘,什么时节送什么东西,有时候看到一本好书,叫人给送来。写了一副好字,拿来叫品评。真真的活成了富贵闲人,体面清贵的很,可身体就是不中用了。

    “老臣……最近总做梦,觉得后头这日子,是老臣偷来的……”

    四爷给他宽心,“安心养着,朕还有很多事要咨询你!”人得心里想点事,有点心劲呀,他说起了熊廷弼病了,推举了袁崇焕的事。

    叶向高立马就道:“大金……现在叫大清了,大清的质子得催了!之前是热孝,不好催。如今过了孝期了,这个质子得叫他们送来……”

    嗯!如此,能转移一部分对方的注意力。

    “而后,咱们从容换将。”叶向高挣扎着往起坐,“袁崇焕此人……臣知道。孙承宗也是极其看重此人,曾在臣跟前极力的举荐过此人!为此,臣还特意见了此人!但说实话,臣又不喜此人。”

    哦?

    “当时,臣的书房同僚数人,都乃堂部之官。袁崇焕说,若是给足他兵马钱粮,他一人便可守住山海关。”

    四爷点头,史书上对此有过记载,只是没想到,叶向高是当事人。

    “他查了些资料,连辽东都不曾去过,就敢这般的大言不惭,枉谈天下事。”叶向高叹气,“因此,臣笃定,此人一旦得势,必然桀骜,难以驯服。”

    四爷‘嗯’了一声,没言语,听叶向高还有什么要说的。他说的这些有道理吗?有!如果不受后世的影响,谁见了这么一个,一见面,就口出狂言的人,只怕心里也会有不喜吧!“此人在熊廷弼麾下效力数年,能得熊廷弼举荐,臣信这个袁崇焕不全是口狂,怕是能耐是真有一些的。既然如此,用当然还得用。但臣又担心,此人的‘狂’,导致他的‘擅’!他立功心切,又胆大桀骜,真要是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擅自而为,当如何?”叶向高说着,就忍不住又咳嗽数声,重新靠回去,“……朝廷拿下了安南,安南需要长时间的安抚。他反哺不了朝廷,唯一提供了便利的是海贸。可海贸获利需要过程,这个利拿出来之后,台弯要银子,安南要银子……朝廷储备需要银子……这是算是一笔银钱的账。可老臣最担心的,还是人事。自来大胜之后,便有骄兵悍将。新的功臣,旧的老臣……皇上,党争这东西,消除不了,他只会换个形式又出现……臣自从赋闲在家,每日里琢磨来琢磨去,这里一算那里一算……也知道,跟蒙古不能打,因此,皇上扶持一蒙古新汗王,臣觉得这是英明。跟大清暂时打不起,压制其,臣也觉得是对的!但越是对关外的大清用的是‘压’,山海关主事之人,就越得是个谨慎之人。”

    四爷亲自扶了叶向高躺下,“阁老之言,老成持重,朕必慎重以待。”

    结果晚上了,四爷真睡不着了。袁崇焕如何使用,成了一个问题。熊廷弼举荐,袁崇焕已然是在管事了,若是朝廷不许,难免叫臣下怨怼。可若是照样启用袁崇焕,他也是顾虑重重。

    林雨桐知道,问题就出在,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这件事上!如果单看,好似不就是擅杀了一个毛文龙吗?

    可事情全不是这样!单从后世的结果看,大清入关,有三个异姓王。康熙平三藩,平的是哪三番呢?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

    尚可喜的父亲是毛文龙的部属,战死之后,毛文龙养了尚可喜,事实上,尚可喜是毛文龙的养孙。

    而耿精忠的祖父耿仲明,是毛文龙的参将。

    袁崇焕擅杀了毛文龙,原因复杂。当时朝廷震怒,毛文龙本就是朝廷放在辽东牵制袁崇焕的,结果袁崇焕压根就没上报朝廷,将人给杀了!之后才禀报说毛文龙犯了什么什么罪!是!他有尚方宝剑,杀了就杀了。可如此以来,就叫人觉得瓜田李下,你什么意思?你说毛文龙犯了那么些罪,证据呢?人死了,不全凭你一张嘴吗?你要真证据确凿,将人拿了交给朝廷议罪便是了,为何要擅杀?!

    杀了之后,考虑到边关的稳定,朝廷没有治罪袁崇焕。

    而这件事导致的结果就是,毛文龙的部属不服朝廷的偏袒,大部分投了后金,成就了两个异姓藩王。

    是!四爷可以把毛文龙调开,可去的不是毛文龙,就一定跟袁崇焕能合得来吗?

    四爷叹气,“熟悉辽东事务的,就这么几个人堪为帅才。袁崇焕其才能,不在熊廷弼之下。不用,可惜!用吧,顾虑重重。得放一个,他心有顾忌的人。”

    “从新军里调一人出来……”

    四爷摇头,“辽东诸岛,亦得驻扎。从戚家选一人吧!”

    戚继光的后辈?

    嗯!戚继光活着的儿子还有四个,都不是嫡子。他的夫人一直没生,他偷纳了妾室生了五个儿子,除了一个早夭了之外,还都活着的。

    最出息的是老三,中过武举,朝廷给了恩荫,做着骠骑将军。

    林雨桐就道,“调这个戚昌国?”

    嗯!调去试试。

    但这并没有叫四爷的忧虑更少,看起来缓过来的大明,其实有着致命的弊端。那就是军中以地域和亲缘为纽带,绑的太紧了。军,不是朝廷的军,很多都与个人的军差不多。

    这不是说原先的戚家军,那时候朝廷供养不起人家,但人家依旧给朝廷效力,这是不能比的。

    就说军中现在存在的普遍现象就是如此!

    比如毛文龙,袁崇焕觉得毛文龙该杀,据他说,毛文龙的部将都是沾亲带故的。袁崇焕去视察,结果后面跟着不少年轻的小将,都姓毛。他就奇怪,问毛文龙。毛文龙哈哈就笑,说都是他的孙子。族亲的孙辈自然都算在里面了。但只毛文龙麾下是如此吗?袁崇焕手下第一大将祖大寿,他麾下不也如此。吴襄是祖大寿的妹夫,其人才能平平,不也在他麾下效力。此人之所以能有个名字留下,那是因为他的儿子叫吴三桂。这不也是亲缘纽带?

    怎么用将领,这个可以调。可大明军制中的问题,才是大祸患。

    对于朝廷在东北用兵不用兵的事,朝中不是没有议论的声音。觉得南边稳了,北边动一动怎么了?

    怎么了?问题大了!朝廷出钱,结果都养成了私兵。私兵会导致什么结果呢?毛文龙就是一个例子!他死了,跟朝廷结怨了,于是,麾下全叛了!

    此症结的隐患,跟大清对朝廷的威胁比,孰大?

    第590章 明月清风(166)

    熊廷弼回来的时候, 都已经快五月了。

    瘦骨嶙峋,满身的病态。

    “怎么不多养些日子……”林雨桐就看跟着的太医,“着实好些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熊廷弼一脸的感念, “娘娘, 臣得回来呀!臣便是死,也得死在京城。”

    懂!不想乱军心呀!

    四爷无奈, 发旨意调熊廷弼入军机, 叫边关知道,这是高升了。

    在新的经略人选上,四爷还是想听听熊廷弼怎么说。

    熊廷弼缓了三天, 递了帖子要进宫。四爷没让, 晚上的时候,出去见的熊廷弼。

    “臣考量过三个人, 一为孙承宗,二为袁崇焕,三为满桂。”熊廷弼说着,就皱眉道, “孙承宗其能臣知道,但臣自来与孙承宗有嫌隙……许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在不能出乱子的前提下,臣不能举荐孙承宗……”

    防着孙承宗继任之后,熊廷弼提拔起来的人跟着人心惶惶,怕针对他们。哪怕不针对他们, 只稍微冷淡一二,下面也会有想法的。人心一乱, 胡乱钻营,是要出乱子的。这还都知道人心的猜疑就如此, 若孙承宗真行小人之举,那军中就是要大动,此乃大忌,因此,熊廷弼说他不能举荐此人,爷算是有理。

    四爷叹气,看!就是这样,人事复杂不就复杂在这里了吗?单论能力,谁都不弱。可就是那句话,一个槽里拴不住两头叫驴,要不然彼此踢腾个没完,一个非弄死一个不可。

    “臣也考虑过满桂,但您许是不知,袁崇焕和满桂不和……”

    知道!怎么不知?史书上对于满桂的死,有一种说法,说是满桂是在跟大清作战的时候,被城上的袁崇焕在身后射了一箭给射死的。

    当然了,可能是袁崇焕的箭被谁捡了,射到满桂身上了。也可能是战场上,纯属误杀。

    但能有这样的猜测,证明这俩之间肯定是有事。就跟有人半夜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一样,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个跟他不合的人,袁崇焕就是那个只要满桂出事,第一个就会联想到他身上的人。

    满桂常被人攻击,说他是关外来的蒙古人。但满桂自己为此争辩过,说他就是汉人。总之,就是小矛盾成了大矛盾,满桂和袁崇焕这两人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就是了。

    “而袁崇焕在军中多年,若是满桂为统帅,恐其不服。”

    所以,怎么用呢?关系不和不能用,防着相互拆台。关系好的不能放在一起用,防着你们抱团。

    官不是这么做的!将也不是这么做的!

    朕给你们当皇上,都快累死了。回头有人可用了,你们这一批都得往下换。

    说了这么多,就是说,除了袁崇焕,别人都不合适呗。

    “您也知道,军中就是如此。将帅调动,不单单是对一人的调动。其在军中的影响,上上下下多少参将小将,都是其嫡系。一人不服,则身后一群人不服。一群人不服,便能乱一军之心,因此,臣也是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袁崇焕最合适。”

    问题又回到原点了不是?军中盘根错节,朝廷调度将帅,都已经到了受限的程度了!这问题还不大吗?

    但这是军制的问题,不单单在辽东是如此。所以,在大问题没解决之前,该顾虑的还得顾虑。那行!袁崇焕就袁崇焕,有这个心理准备,就他了!可若是如此,是不是还得把满桂调离了呀?你不在上面压着,袁崇焕上去了,满桂又不满。这俩不合,袁崇焕若是压制满桂太过,未必不会激起更大矛盾,是这个意思吧?

    对!满桂是不能再留在辽东了。

    四爷安抚了熊廷弼,好好歇着吧!虽然军中情况复杂至此,但还是得感谢熊廷弼坦诚的说了真话。

    既然要用袁崇焕,四爷就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叫袁崇焕回京来述职。第二道,调满桂入兵部。

    袁崇焕先回京城,在袁崇焕回京期间,军中事务暂由满桂打理。

    如此,两人之间就没有竞争,都升了!一个手握重兵,可另一个也入了堂部,这属于谁都必须给谁几分面子的,省的就这么几天,再给出事。

    袁崇焕一回来,林雨桐也算是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知名人物。此人生的,矮小,但是精悍。

    崔映月远远的瞧了一眼,就低声道:“怪不得有人说此人长的像是猱……瞧着是像!而且,精明外漏。”

    就是那种一看就觉得,精的跟猴似得那种人。

    林雨桐叹气,自来也不乏精明人,可有时候,精明人才难用呢。

    她说着就叫人备饭,四爷必是要留此人吃饭的。

    初夏了,哪怕是下半晌,也有些微微的燥热,“叫人准备点清爽的,不用太繁复。”

    是!

    这边安排完了,林雨桐才想起来,该叫人收拾个固定的地方了。大清的质子费扬果要来,才八岁的年纪吧,这是得养在大内的。而锡尔呼呐克之前也给四爷上了折子,愿意把他的小儿子送来,说是来求学,四爷没拒绝。这就俩孩子了!

    完了安南那边是不是会送孩子来,怕是得来吧!那边勋贵之家的,十三岁之下的若是来,还是得养在宫里。

    除此之外,像是启明的伴读随从,还都没定下来了。他们可以自由进出,但至少在宫里得有一个独立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突然觉得阿哥所那样的设置也挺好的,集中又彼此独立。

    叫了周宝,商量着这个事情该怎么办,到了饭点了,才想起启明今儿没去朱字营,是在宫里念书的。

    “今儿是哪位先生的课?”也该给先生做点先生爱吃的。

    “是一位姓张,叫张岱的先生。徐大博士举荐的,今儿第一天来,皇上还没顾的上见呢。”

    张岱?

    就是那个自称是: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1】的张岱?

    怎么把此人给弄来了?叫孩子跟着学什么呢?

    崔映月突的噗嗤一笑,“我想起来了,说袁崇焕生的像是猱的,就是那位张先生。怕是进宫的时候在宫门口碰上了吧,我之前去给大皇子送蚊香包的时候,听见他跟大皇子说的……”

    林雨桐:“……”此人的嘴怎么就这么损呢!

    张岱这个人,怎么说呢?

    对此人的评价,林雨桐记得蒲松龄是这么说的,他说,宝莫不是死老鬼张岱投胎转世欤?张岱又字石公,莫非这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娲补天所遗的一块废石?

    反正张岱喜欢的,跟书上贾宝玉喜欢的一套一样,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当然了,才气上,贾宝玉比不的张岱。

    此人说他是纨绔不算是冤枉他,夸他一句名士风度,他也当的起。反正啊,就不是一个太有正行的人。

    她心存疑虑,但是启明回来挺高兴的,林雨桐旁敲侧击,“今儿课上的如何?好玩吗?”

    嗯嗯嗯!“跟着先生画画了……”

    哦!教画画了,“除了画画,还学什么了?”

    启明兴致勃勃的:“先生见识广博,许多事儿子都不知道呢。”比如呢?

    “比如京城的苹婆果最好吃,儿子没比过,就不得而知。还有山东的秋白梨,羊肚菜,味道最为甜美,儿子也没尝过。又有,福橘要吃福建的,青根要吃江西的,山西有天花菜绝美,苏州的山楂糕松子糖无出其右……下杭州要吃西瓜,花下藕……”

    林雨桐:“……”别说你了,我都没吃过。别说吃了,做了大明的皇后以来,都没听过哪里的特产是一绝。

    能把吃研究的这么透,不得不说,张岱此人,绝对是一奇人。

    当然了,能把各地的吃的都比对一遍,这说明,此人走过很多的地方,享受过各地的美事。这种人看大明的角度,又跟其他人看大明的角度不同,叫孩子接触接触,倒也不是不行!

    她就问孩子,“这个先生如何?可喜欢?”

    “先生说下次带我出去玩。”

    “带你出去玩?”胆子真大!这是皇子,他谁都没问过,张口就说要带出去玩。真敢呀!

    嗯呢,“说是有个说书的先生,书说的极好,要带我去听听。”

    行吧!林雨桐没跟孩子再说其他,但是呢,四爷回来却少不得念叨他:“怎么叫张岱给孩子做了先生了。”吃喝玩乐黄赌毒,就问这家伙什么不沾?

    四爷轻笑,“我特意叫人寻来的!我们小时候,掷色子还是皇阿玛亲自教的呢。不把这一套见了,他永远好奇。”

    孩子该教,但少年老成,中年叛逆,老来昏聩者少了吗?

    启明这孩子聪慧,越是聪慧的孩子越是难教。叫带着玩吧,没事,我看着呢。

    第二天,张岱进宫,依旧没有见到皇上和皇后,但是大皇子穿的是要出门的衣裳,都准备妥当了,不是要出宫玩吗?

    张岱:“……”我就随口一说的!大家一起玩的时候难道不是这样?说明儿得空了一起喝酒,难道真等着一起喝酒吗?明儿……那就是一个笼统的时间,不是真的要带您出去的。关键是我也不敢呀!

    他尬尬的笑了两声,“等禀明皇上皇后吧?”

    “上课时间,父皇和母后将我交给先生,那就听先生的。”

    不是认真的吧?

    是认真的!

    张岱:“……”行!不就是带个孩子吗?这么多人跟着呢,只要不丢了就没事!满京城的吃吃喝喝,还伺候不好了?

    然后张岱真带着启明出宫混市井去了!去逛戏楼,挑古玩,下馆子,听说书,哪里热闹去哪里。

    孩子还挺高兴,回来小嘴叭叭叭的,“那个说书的叫柳敬亭,今儿听的是武松打虎,说的可好了!娘,我想请他到宫里说书,大伯和大伯娘必是爱听的。”

    柳敬亭啊,我都想听了。

    林雨桐都有些恍惚,这个张岱的出现,叫人紧绷的神经难得的松弛了一下。自来了大明,每日里都忙忙碌碌,苦大仇深的。可其实,焦虑的人终究是少数,如四爷这般日日不敢清闲的,更是不多。有钱有闲的,很多都如张岱这般,纵欲于声色,纵情于山水,不要太逍遥。

    这日子……我也想过呀!

    启明开始玩的可好了,出去嗨皮一天,回来累了就睡,一日一日接着一日,玩够了,该去朱字营了,又跑出朱字营。如此这般几个来回,再想叫启明出去玩,他不再出去了。

    怎么了?“……我在酒楼吃了一道鱼羹,花费了十两银子。”他把一双手都伸出来,表示他的震惊,而后又道,“……朱字营有池塘,先生叫人自己捞鱼,拉了鱼去卖,两车鱼卖了三两银子。那天,大家都吃了捞上来受伤不好运的鱼,炖了那么大一锅,一人一小块……可酒楼里的鱼羹……我以为他们骗钱,那点鱼羹敢要十两。结果不是……他们吃鱼,只用鱼鳃下最嫩的一块肉,然后炖一盏羹……所以,一盏鱼羹得几车鱼……这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样了……”言语里,对张岱这位先生多了几分不以为然。

    “那怎么办?把这个先生辞了?”

    他又摇头,“先生画画是好的,大家都说他画的好。”所以,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生活方式,但不妨碍继续用他。

    林雨桐拍了他的屁股,“去吧!画一幅给娘看,看看你这个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他屁股一扭,又赖在大人怀里咯咯咯的笑。

    多了孩子的教育,叫林雨桐添了不少值得关注的事。但总的来说,日子波澜不兴。千头万绪的,正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时候,赶巧了,朱运仓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大清的使团,送郡王费扬果来‘求学’的。

    历史上的费扬果没什么好结局,一共只活了二十岁,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犯了罪了,被皇太极直接赐死了。为质子,对别人许不是个好事,但对他而言,来大明未必比留在大清更糟糕。

    一个八岁的孩子,出身低微,且生母已经没了。努尔哈赤在的时候,也没咋重视。但好歹是熟悉的环境,如今什么也不熟悉,就是跟着伺候的人,显然也都是重新给他的。这些人身上另有使命,照顾这孩子,反而成了其次。

    林雨桐招手,叫他过来。这孩子浑身就跟长满倒刺似得,看着人的眼神像是落单的狼崽子,透着一股子凶悍之气。

    “不想来?”她这么问。

    对方抿着嘴,不说话。

    “不想来,你也来了!先住着吧,住够三个月,若是觉得不好,可以送你回去。来一次能换一郡王,我想,愿意来的,也不在少数。没有你,还有其他人呢。如此,可好?”

    还是抿着嘴,死倔死倔的不言语。

    嘿!这家的根子上真有这种犟种呢。行吧,这得慢慢磨,急不得。

    显然,大清使团也没人对费扬果表示更多的关注。你们要人,给你们送来了,这就完了。

    朱运仓在把使团安置了之后重新入宫,说起了那边的动向。他这次提到了陈仁锡,“……据说,他的女儿入了皇太极的后宫。”

    啊?陈仁锡的女儿不是死了吗?

    “不知道是义女还是什么后来养的养女,总之,说是姓陈,陈仁锡的女儿。此女先是嫁给多尔衮为格格,去年年底,据说是那位阿巴亥大妃发疯,将后宅搅和的不得安宁,更是打伤了这位陈格格,差点丢了命。之后,多尔衮便休了此女,她便回了娘家养身体。过了年没多久,后宫招医女,此女懂些岐黄之术,便进了宫。说是服侍皇后尽心尽力,皇后特恩准其为贵人……”

    林雨桐皱眉,此女懂岐黄之术?记载上说,崇祯的周皇后晓书画,亦谙药性。

    早前在蒙古,陈开说她瞥见一送信的女子侧脸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么一联系,林雨桐不得不怀疑,周家女压根就没出海,这是绕了一圈,去了东北了呀!

    先是多尔衮的格格,因着差点被大妃打死,才被休了。休了之后就又进宫?有意思了!

    此人会给之后的局面带来什么变故,可真不好说了。

    海兰珠美吗?没见过。但想来,便是美,跟周氏的美比起来,怕是难比吧!

    哲哲、布木布泰、海兰珠,再加上一个周玉凤。

    “叫人关注着那边的消息,不管是前朝的还是后宫的,但凡有消息了,就送回来。”不要觉得一个小人物不要紧,他们有时候小小的扇动一下翅膀,引起的可能是飓风。

    朱运仓就道:“还有信王的婚事,您看……要不要抓紧去下聘?”

    要!抓紧去下聘,给辽东那边换将整军,吸引一下注意力,“去下聘,婚期就是再快,也得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吧……”等得人家一整年的孝期过了吧!努尔哈赤是去年九月没的,“你可以频繁的来往,递送个东西之类的,为下聘预热预热……一过孝期,就正式下聘。”

    于是,朱运仓几乎就跑这一线。这个月去了,见见大清礼部的官员,就说这个聘怎么下,怎么就不算是失礼云云。下个月又去,又商定送嫁的人员和路线。反正总是有些事端的!

    两国之间从没有过这样的来往,礼仪这个东西,汉人又格外的看重,絮烦的很。在哪里几叩几拜都得敲定的,把人烦的不行不行的,但是好些在大清为官的汉臣还表示:本就该如此。

    这就成了拉锯战!你们觉得如此是对的,那你们自己玩吧。

    如此频繁的跑,附带的好处也有,就是那边的消息传递的更多了。

    八月,朱运仓回来,也带回来一个消息:大清有意出兵高丽。

    林雨桐眼睛一亮:好事啊!那地方早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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