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碎碎的雪花飞舞着,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优哉游哉的朝前晃悠着。常在官道两边做生意的人都认识,三不五时的, 就有这么一辆马车打这里路过。
过往行人那么多, 怎么就记住这么一辆呢?
盖因这一辆车每次过,都会照顾沿途的生意。每次都是这要晚不晚的时辰, 从上面下来一半大的小子, 拎着个小篮子一买一大堆。
眼尖的商贩瞧见了,远远的就吆喝,“小兄弟, 今儿要点啥?”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来, 果然有个十岁上下的小子蹦跶下来,“……牛肉饼十二个, 要刚出锅的热乎的……那边的麻团十二个,多放糖,小爷加钱……那个卖煎饼的,不要煎饼, 给我果子就行,油果子称三斤……”
哎哟!吃的这叫一个腻哟!
光顾了三家的生意, 拎着一篮子就上了马车了。
马车悠悠哉哉的,继续走!里面一车的大大小小的孩子,细数一下,带上外面的车夫, 整整十二个。
车帘子聊起,有人给车夫塞了牛肉饼, “趁热,赶紧的。”
车夫这才扶起斗笠, 露出一张属于少年的脸庞来,果断的将牛肉饼往嘴里塞。
全是油的,腻吗?
不腻!谁在朱字营吃几天饭,都不会觉得这玩意腻了。
进了城了,车夫在外面问:“小爷,还去城里转吗?”
“张先生去杭州了,去玩没了张先生,就没有意思了。”里面是属于孩童的清越的声音,“回吧,回的晚了,家里该惦记了。”
是!
马车悠悠,赶着天擦黑,雪片子大的时候,进了宫门。
车进去了,暗地里跟着这辆车的人也才散去,今儿这一趟差事就算是能交了。
这一伙子一回来,宫里一下子就忙碌起来了。这是大皇子下学了,整个一皇子院,都跟着热闹起来了。准备热水,准备衣物,准备吃食,各自的下人都在门口等着主子。
这里叫皇子院,但大皇子还没搬过来。属于大皇子的院子,主殿空着呢,偏院都差不多住满了。亲随陪读,各自有个属于自己的屋子,分配俩宫人照看日常的起居。
除了大皇子有独立的院子,边上几个小巧但精致的,也有各自的主人。
大清国的费扬果郡王,蒙古的巴林王子,安南的李兆北世子,都住在这里。吃穿用度开销,一律等同。
这群孩子里,就属费扬果和林家大公子年岁长一些,今年都十二了,过了年,可都十三了。
瞧,远远走来的,打头的是费扬果和巴林,其他人稍后一步。费扬果侧着身子,跟后面落后半步的林公子说话,神采飞扬。
五年的时候,当年那个死倔死倔的孩子,长成了个五大三粗的少年。当年一句汉话都不会说,现在一开口就是京片子。说话的声音又贼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林子里跑不开,论起狩猎,还得是草原。在马场上赛马,可是憋屈死了……听说洋人从远道里运来一种马,跟咱们的品种都不同,改天去看看去呀!你去不去?”
林大公子嘴角总带着三分笑意,“……那么远运来的,买了怕也跑不起来,气候未必适应。看看行,倒是不急着买。等到繁育了下一代……咱们再去瞧瞧……”
成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都各自先回,好梳洗。
费扬果一进院子,伺候的小豆子就迎出来了,低声道:“主子,听到个消息,说是咱们把高丽打下来了……”
“嘁!”打了五年了,也该打下来了。
小豆子追着进去伺候,把其他人都打发了,这才道:“您看……要不然上一份贺表,给送回去。”
贺表?我上这个干嘛?贺他什么呀?本有太平日子过的,突然凑上去,叫皇太极想起这边还放着个钉子呢,再给自己下个明旨暗旨的,我倒是图什么?
叫他们忘了我,叫大明也忘了爷是从哪来的,爷才有好日子过,你懂个嘚呀!
说着话,就叫小豆子,“……上次信王府送来的那个笔洗,你给林子年送过去。就说我不爱那劳什子,知道他眼馋,送他了……”
信王妃是自己的姐姐,虽然两人也不咋熟。但是嫁过去之后呢,因着信王这个人好似想通过拉近跟自己的关系,从来拉近他跟他那个皇帝哥哥的关系,所以,时不时的优容自己一二,宫里也不拦着来往,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算是有些交情吧。
送了东西来,他接着,也就是了。
小豆子把笔洗装了匣子,问说,“不给其他几位小爷送吗?”
“爷难道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事事周全,找死呢?!
于是,年哥儿莫名其妙的被送了东西,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问小豆子,“郡王这是又想起什么了,怎么送我这个?或是想要换我的什么?”
“回公子的话,郡王说课业多,不想写字,看见笔洗笔架这些玩意就烦……”
林子年就笑,叫人给了赏钱把小豆子给打发了,这才问自己身边的人,“是有别的什么事吧?”
“大清拿下了高丽,才得的消息。”嗯!这不意外,“还有呢?”“靖海侯今儿又进宫了。”
林子年将正在擦脸的毛巾一扔,“又进宫了?”
是!
“又是为了册立太子的事?”
只怕除了此时,也没别的事了。林子年坐下,端来的饭一口都不想吃了:姑姑肚子里这个还没生下来呢,就是生下来了,是皇子又能怎么着?立太子立太子,谁说不立太子了?但立太子的事是皇上和皇后的事,关你屁事!
是啊!眨眼,五年过去了。好似昨儿才操心需要启蒙的启明,已经到了正式进学的时候了。
皇子正式进学,跟启蒙那是不一样的。
正式启蒙,这是要开馆的,要有专职的一系列人员,那就跟开个小衙门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的小衙门出来的,将来那一定是能站在尖端的人。
因此,自打启明满八岁,请大皇子进学的声音就不断。
这几年,桐桐一直没生,不是因为前朝,也不是因为怕启明有想法,错了!她怕分了精力,启明这孩子难教,大人真的紧盯了。
直到他真的大些了,这才又怀了一下,而今八个月了,生在腊月。
自打怀了这个,朝中就有请立太子的声音。而这个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靖海侯。
靖海侯四年前,被四爷给拎到了京城,他们是全族改回了林姓的。说起来,都说是林家一门两侯府。但林四相林宝文这些人,从来就没有在太子的事上说过一句话,上蹿下跳的,始终是靖海侯。
册立太子?该册立吗?册立有册立的好,不册立有不册立的好,鉴于肚子里这个和启明差着岁数呢,册立了也没事。等启明到了三十而立之年,肚子里这个还是个二十冒头的愣头青,能出什么事。
这将来养的,就跟弘晖养弘昭似得,还怕他翻了天呀?
之所以从有人提到现在,宫里都没旨意,四爷不过是想看看,都有谁在蹦跶,哪里的人心有浮躁了。
这几年,日子安生吗?偶尔风调雨顺上一年,那日子就跟偷来的似得。泰平八年,沿海大风海潮,死亡人数以万计,更不要说其他的损失了,尤其是台弯、以及海运所受的损失,不可预估。朝廷发了预警,可结果是百姓不舍家业,又以经验为依仗,觉得不能那么严重。结果,损失极大!
泰平九年,陕西延安府闹饥荒,成都地震,五月还闹了一次日食。
泰平十年,数地小规模地震,人员倒是没什么伤亡,损的都是其他。有一场灾,只赈灾就能拉的周边一年赋税全填进去。而当地是三年缓不过来。
泰平十一年,还是陕西延绥,前年的还没缓过来,这又一拨来了。要是按照历史轨迹,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高迎祥李自成这些人开始造反的,赤地千里,活不下去了,怎么办?
这一年接着一年的,地面往下得三尺,干巴巴的都是黄土,一点水汽都不见。这地方连年如此,就证明暂时无法维持生计了。
朝廷又考虑移民,沿海、安南、台弯,只要去,开荒多少算多少,都是你的!朝廷帮你安家。三四成的百姓乐意过去,这又是一次从北到南的大迁徙。而这些大灾的地方,除了水利设施好的农场、军垦和大的地主,大部分都撤了。这些加上边塞之地的驻军,看起来,就格外的荒凉。
大明都如此了,朝北走的蒙古,他们的境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今年是泰平十二年了,六月的时候,黄河又溃堤了一次。好家伙,沿河数省受灾。
赈灾是一方面,还得防着民变。别觉得就没有民变,不是!几乎是年年都有!大小不同而已!皇上圣明,但什么样的灾别落到什么人身上。哪里没几个桀骜的,混混似得的,以前过的挺好,可这突然遭灾,朝廷给的赈济,那真就是饿不死而已。什么野菜干,麦麸皮,红薯粉,乱七八糟的熬一锅,凭啥得过这样的日子?活的像个人吗?
拉上一伙子人,一扇动,扛着锄头就要攻击官府。
结果自然是被镇压了,但每年这么闹上两次这样的事,还不够闹心的呢。
林雨桐有时候坐在钦天监的观星台上,一坐就坐半日。一个人对着天空幻想,假如真有一日,我能上天入地,那我一定要把掌管风雨雷电的天神们一脚踹下凡尘,就把他们塞到这个时候的大明,叫他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第592章 明月清风(168)
林雨桐隔着窗户朝外看, 启明一蹦几个台阶,直接就窜进来了,“娘——我回来——”
回来了就吃饭, 就等你吃饭了。
一进屋子, 爹今儿怎么早早的也回后头来了,“是娘哪里不舒坦了?”他过来先把手伸过来, 在亲娘挺着的肚子上摸了摸, 里面那位有点小烦,抬脚踹了一下,证明他的状态很好。四爷催他, “洗漱了再来。”
洗完的小屁孩就是个孩子样儿, 散着头发,穿着小棉袄, 散着夹裤腿,赤着双脚上了炕,也不好好的盘着腿,就那么一腿曲着, 一腿支着,上手就抓桌上的小酥鱼, “还是我娘做的香。”
那也小心点刺!
四爷干脆上手,把小酥鱼的肉都给剔下来给他,照例的问了一句:“这几天跟着先生学什么了?”
如今再去朱字营,那是四五天不见回的!基本在那边上课, 就住那边了。
那边教了什么,上课学了什么, 晚上准点的就送到了四爷的案头,四爷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每次见了孩子, 还都有这么一问,几年来,一直如此。
启明把鱼肉塞嘴里咽下去,这才道:“这几日,无甚正经的课程。只是有许多大明历代先皇进学时的课程表……先生觉得,儿子应该对此有了解才是。”
林雨桐都没注意过这个课程表,压根就没想继续用,因此也没怎么关注。既然先生特意点了,她也就问了一句:“跟你现在学的,出入甚大?”
嗯!“曾祖父进学的课程儿子详看了……”
是说万历皇帝。
“吃了早饭,先去文华殿,听大儒日讲。第一节 课,必须是《大学》《尚书》,通读背诵,之后是安排的讲官串讲。课间需要在司礼监太监的监督下,学习奏折的审看,并试着批阅。第二节是正字课,有正字官批阅。第三节课,选讲《资治通鉴》……”
林雨桐听的头大,这不是从早坐到晚吗?除了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几乎是没有干其他事的时间的。
她不确定的看四爷:大明的皇室教育,从万历皇帝那时候起,都不需要皇子习武了吗?
四爷给她夹了虾,“吃吧!”
林雨桐叹气,怪不得康熙老爷子对皇子的教育那般严苛呢。大明皇子学的,他得叫他儿子们学,大明皇室忽略了的,他还得叫他的儿子们学。时间就那么点,不起早点,时间不够啊!
不册封太子,启明的教育,谁都别插话。
可一旦册封了太子,这便是国事。对太子的教育,朝臣们是能说话的。就像是该进学了,他们就上折子请求进学是一样的。太子不仅仅是皇子,那是储君,是天下人的太子。
知道太子有多难做,四爷迟迟不册封,未尝不是心疼儿子。
吃了饭,四爷照例摆上棋盘,跟孩子下棋,说启明,“你的话没说完。”
启明嘟着嘴,“不是怕我娘担心吗?”
“你娘大风大浪见多了,吓不着她。”四爷将棋子落了下去,看启明,“说吧,马先生常叫你陪他钓鱼,鱼一条没钓上来过,话却没少说吧。”
嗯!“先生听闻朝中议论立太子的事,这次跟儿子主要说这个了。”
怎么说的?
“从秦朝的扶苏,说到了汉朝的刘莹,而后是隋朝的杨勇,唐朝的建成……还有大明朝的懿文太子。”
四爷就笑,“这都是开国太子呀!”
是!没说大宋,那是因为赵匡胤的儿子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没机会做太子呢,他爹突然就死了,他二叔神奇的继承了皇位。
启明小心的落了棋子,就道:“先生说,爹的功绩比开国之君更大,而今的大明,与重开一次并无不同。因此,先生认为,儿子是能跟这些开国的太子摆在一起的。”
四爷哼笑一声,“所以说,太子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跟你娘,总想着拖过一年,你就能轻省一年。而今呢,却是再拖不得了。做好当太子的准备了吗?”
启明就问说,“爹,太子该是什么样的?”
嗯?
他不服气,“我是什么样的,太子就是什么样的。凭什么他们觉得太子该是什么样的,我就得是什么样的。”他说着,啪的一声将棋子放下,“大皇子是我,太子是我,我就是我……还由的了他们了!”
四爷哈哈就笑,抬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门,也不说孩子说的对不对,只打发他,“早点歇着吧!这棋明儿再下。”
不着急睡觉的!不下棋了,启明从炕这头又窜道那头,靠在他娘身上说话,“……那个柳先生常给我们先生送吃食,昨儿还送了一双便鞋给先生……可先生愣是没接,如今见了柳先生就躲……”
他说的柳先生是柳自华,那个当年红极一时的花魁,这些年一直安心在朱字营里呆着,那些过往早没人提了。
林雨桐跟着孩子八卦,“你们先生是不想跟柳先生成亲,还是压根不想成亲?”
“先生说,不成亲,无家事拖累,便一辈子能无欲无求。”说着就叹气,“儿子觉得,他大概觉得给儿子做了先生,之后会有很多不得已之处。只他一人,他无有什么不敢做的。可若是有妻子儿女,怕是受制于人。”他说着话,用他的手指在他娘的手背上不停的挠啊抠的,“儿子觉得始皇帝的一些说法许是对的!”
嗯?哪句话?
“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世间……”这话一说出来,林雨桐就怔愣住了。她又看向窗外,不无忧虑。朝中风云又起,李自成、张献忠、袁崇焕等等的戍边将领,朝中都有非议。弹劾这些人的折子,每天都有。这里面的事情吧,有真有假。算起来,这些人离京都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滋生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可就是孩子说的:功臣不能全身而退,何颜立于世间。
她的手在孩子的头上扒拉着,“做太子,你就得关注朝堂动向了。别急着说话,慢慢看着。看看你爹是怎么做的,再琢磨琢磨用意,不懂的就问。儿子,太子不是那么好当的,那是比做皇帝还难的一个差事……我和你爹不舍得早早把你架上去,可你终是要上去的。那是一条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的路,得你自己一个往前走……”
第二天,四爷跟内阁和军机露了口风了,“……这两年的气温,比前几年还冷!册立太子……现在下旨,那这册封典礼什么时候办?还得在来年开春!那就不如等过年吧,新年第一日,咱们下旨册封太子,同时呢,也该邀请一些人来观礼,以示郑重。”
顺便把一些将领调回来,事情顺便也就办了。
四爷带着几分怅然:“大皇子就长在诸位的眼皮底下,好不好的,都瞧的见。立太子不过是早晚的事!可朕和皇后为何迟迟不立呢?是朕对皇后不满?还是朕对大皇子不满?总有些人在揣测,可朕跟皇后好不好,别人不知道,诸位是知道的。”
是啊!帝后相和,恩爱有加,大皇子聪慧,这些年虽只一子,但有子若此,足矣。他们从没觉得,在册立大皇子为太子的事上,有什么值得争议的。
“朕是个父亲啊,朕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早早的就去坐那个天下至难的位子,朕和皇后想多疼他几年,叫他自由自在的舒展两年……可总也有人不能体谅朕和皇后爱子女之心。”
宋康年眼睛微微眯了眯,皇上这是对靖海侯府不满了吧。
当天回去,高迎祥就写了一封信,给张献忠的。靖海侯……可以慢慢的收尾了。
把这封信送走,高迎祥还是出门了,去了宋康年府上。两人一个内阁,一个军机,又是老关系,朝中把他们称作一党。行,一党就一党,他这次来,是有私事要说。
宋康年揉着额头,“是为了李闯的事来了?”
李自成在安南,这几年还算过的去。朝中有人戏称,说李自成是一员闯将。因此呢,私下里,李闯就成了李自成的别称,都那么叫呢。
高迎祥皱着眉,“这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娘娘提。”
宋康年没言语,“不能瞒着娘娘,安南那边,汉官少吗?这个不说,那个总也要说的。至于娘娘要怎么处置……他也是该的!”
然后第二天林雨桐就见到了联袂而来的两人,这两人凑到一起,必是新军谁又惹事了。
咋的了?
宋康年看了高迎祥一眼,示意他说。
高迎祥苦笑道:“李闯又闯祸了。”
林雨桐:“……安南又有叛乱,他杀的多了?”
不是!
“您知道的,他原配的那一房,在安南稳下来之后,被他接去安南,结果水土不服,到了那里人就没了。”嗯!这都四年前的事了,怎么了?
“两年前,这不是又在安南娶了一房,算是安南贵女……”
是啊!禀报过的,这没什么不好的。
“三个月前,这位继室夫人被李闯给杀了……”
什么?为什么的?
“他在信中说,这妇人偷人,被他给摁在被窝里了!”高迎祥低声道,“那男人是安南新贵家的儿子,他杀了不守妇道的妇人,但是到底是没杀那奸夫……”维持着理智,没惹下更大的乱子。
林雨桐脑瓜子嗡嗡的,心说,这人的命怎么就改不了呢?
历史上的李自成,娶了第一个叫韩金儿的女人,这女人跟同村的盖虎通奸,一对奸夫淫妇都被李自成杀了。后来又娶了第二位夫人姓刑,这位邢夫人又与李自成的下属高杰私通。这俩私通之后,怕李自成发觉,而后两人投效了朝廷,最后高杰还被南明给予了莫大的死后哀荣。
事情兜兜转转,早不知道韩金儿邢夫人都是谁了,他也去了安南,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端。
不行!我得缓缓。
第593章 明月清风(169)
这事很麻烦!
安南属不属于大明?属于。
那么, 安南需要不需要遵守大明的律法?当然需要。
大明的律法说妻子偷人就能把她杀了而不治罪吗?不是!
这是杀人呀!那种情况下,属于特殊情况,情绪上来了, 把人杀了, 可以不判死刑。但是,你杀人了呀!
情感上来说, 主要当初他娶人家没有用手段, 人家嫁她嫁的心甘情愿,那么,林雨桐从心里来说, 烦死这种女人了!情感上, 当然偏袒李自成,那狗东西男人杀了都是应该的。
但是从律法上, 这可真是能要了命。
林雨桐先问两人:“当时婚嫁可属自愿?”
如何不是自愿?是那家三翻四次的托人上门,希望把女儿嫁给李闯。李闯当时还不乐意呢,在信上层戏言,说安南的女子肤黑, 不若大明的女子白皙,他想等原配去了三年之后, 请娘娘给他择一淑女为妻。可那边三翻四次的上门,推拒的过了,就都下不来台了。在安南的统治,属于双方合作的关系, 关系不能往僵的弄,这才应下这个亲事的。可谁知道, 就出了这样的事端了。
林雨桐点头,这话从高迎祥的嘴里说出来, 可信度很高。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眼下这件事怎么办?林雨桐沉默了半晌之后看向宋先生,“……你们自西北一路跟我到了京城……这些年的情分,我和皇上都记着呢……”
两人蹭的一下站起来,“娘娘,臣等有愧。”
林雨桐叹气,“前儿晚上,启明还跟我说他觉得始皇帝的很多话都是对的,比如那句,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有何颜面立于世间……”说着,她就摆摆手,“你们先忙去吧,我心里有数吧。”
高迎祥看了宋先生一眼,娘娘这是第一次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此为何意?
宋先生欠身,率先退出来了。
高迎祥只得跟着退出去,可出去了,两人站在大殿之外,看着被雪覆盖的白茫茫的皇宫,谁都没有动地方。
“娘娘……没有明示。”
宋康年心说,娘娘还要怎么明示?娘娘是极为聪明又会说话的人。
始皇帝那句话,是大皇子提的,而娘娘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就问你当时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心都是烫的,是酸的,是软的。
娘娘还是要保李闯的。
可这该怎么保,娘娘却没说。
高迎祥点头,“是啊,怎么保呢?”他看向宋先生,“先生,怎么做,得您说呀!李闯要是有这么脑子,这事悄悄就处理了,不会写信把实情都告知你我了。”
宋康年白了他一眼,但凡要出主意,一准找我!我怎么就那么多主意呢?!
高迎祥:“……”那您肚子里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宋康年又一个白眼,低声道:“你打发可信的人亲自去见李闯,叫他详查探子……”
查探子?
查探子!
宋康年说完,直接转身走了!高迎祥怔愣了两息时间,才反应过来了:对啊!探子!
若那男子出身显赫,人家找一妇人做什么呢?要说背后没有消息泄露一二,鬼都不信!怒而杀妻,这是罪!可怒而杀细作,这却不是罪。
要么说是宋先生呢,主意永远这么多。
他真去安排了,而宋先生却站在他的差房里,端着茶盏半晌都没动地方了。娘娘的意思,何止那一层呢?娘娘不是个枉法的人,这次包庇李闯,这里面的情由复杂了去了,且不能摊开了说。心里想到了可以,但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只说高迎祥没有悟透的话,就是那句‘全身而退’,这是保全,但这个保全里有个要紧的字,往往被忽略了。这个字就是——退。
退,看你怎么想了?站在朝堂上,得知进退。有一天,朝堂情势变化,那就得有主动退的魄力。先退了,自然就周全了。
但从现在来看,娘娘应该是提醒了:一定得知进退,懂分寸。
他缓缓的放下茶盏,心里叹了一声,可终究,娘娘还是选择了保李闯,这便是情分了。
“情分……”启明放下手里的书,问站在一边的王承恩,“只是因为情分吗?”
王承恩摇头,表示不懂。
启明无奈的看王承恩,“先生说你很有灵性,你书也读的极好。身边伺候的不缺人,你不用总围着我,该念书就念书吧……”王承恩是他在宫外捡来的,他是自小被家里净身,那时候爹爹才登基,民间还有那种擅自阉割了的,以图进宫求前程的。可谁知道宫里的太监都往出打发了,等闲也不要人了,他父母无利可图,便将他给丢弃了。这些年一直在京城里,以乞讨为生。偶尔要不到东西,也去惠民所要一碗饭吃。天冷了,也在惠民所里躲避。惠民所的人都认识他。三年前,他满十岁了,觉得不该乞食为生了,就想着自己开荒。结果被毒蛇给咬了一口,被自己给救了。查了几次,爹娘才叫自己带着他。于是,自己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叫王承恩的。
承恩的名字,是周宝给取的。
启明扔了一本书过去,“背会吧!别杵着这里,挡光。”王承恩便站在一边背书去了,启明这才慢慢的自己磨墨,心里思量着娘的意图。徇私这个事,看怎么讲了!
法这个东西,道理上,安南必须遵守大明的律法。但其实,大明无法对安南全权管制,治民之事还在安南贵族手里,那就是说,安南有自己的律法和约定俗成的一些东西,不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能打破的。
那就是个大明律法不能完备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实际上该遵守的是安南的律法,安南贵族没上折子来,就证明此事,在安南那边看来,李闯没错。
可这事一旦拿回来,针尖大小的事,就会瞬间鼓吹成大事。因律法而争了这么些年的人,瞬间就会聚过来,咬不死李闯都不算完。
有些人的死,不是该死,而是情势所迫,不得不死。
若是李闯因此而死,冤不冤?
此为保李闯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嘛,自然是李闯身在安南。若是娘不释放出明显的信号,表示她要保他。那么接下来会怎么着呢?万一他知道回来情况不妙,干脆不回来了。他在那边直接参与治理了七年,自立了也就是了!到那个时候,朝廷岂不尴尬?娘能不尴尬?
所以,得保!得叫李闯知道,他跟皇家的情分在,他是功臣,皇上和皇后必保你。
第三个原因,才是情分。李闯若是真该杀,他的罪到了那个份上了,谁也不能与法抗!但他是功臣,不能不具体问题具体考量,不能不考虑现在朝廷的风向和外面的舆论氛围,不能叫这样的人死的窝窝囊囊,若真是如此,娘心里也过不去。
想明白了,他放下笔,想去看看娘。
他一动,王承恩就要跟着。
“不许跟着,你念书去。”启明指着他,“伴伴都能做一省巡抚……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呢?不缺伺候衣食住行的人,你能读出来就给我好好的去读……”
确定王承恩不再跟着了,他才转身往出走。
林雨桐正在看折子,启明就回来了,“雪太大了,放先生先回去了!老先生那老寒腿,好容易好了,可别再叫犯了。”
做的好!
她放下折子,拉了儿子的手塞在衣服下面暖着,“那这两日就松散松散,不着急。”
启明坐在边上的榻沿上,低声道:“娘,我听说李闯的事了。”
嗯!有想不明白的?
“不是。”启明就叹气,“突然觉得很不容易……事起突然,有时候往往不会给人了解和思考的时间,哪怕稍微晚那么一下,也容易叫人多想。要做决断,只在一瞬之间。这一瞬之间,得把方方面面的考量到了!情理法,缺了哪个,都不成!可要在情理法里找一个平衡点,又太难了。”
对!坐在上面难就难在这里了,每天你一睁眼,压根就不知道将来面对的是什么。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不恰当的措辞,都可能引来大乱子。
启明点头,“所以,有些皇帝发现他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的时候,不上朝,不见朝臣,事情永远慢一步去处置,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处事办法?”
林雨桐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那些帝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慢一步这样的方式方法不行,“有些事需急,有些事需缓……以如今这速度,消息送到宫里,就已经滞后了,你再缓着办,那就跟不办是一样的。”
说着,就把手里的折子递过去,“你看看这份折子……”
折子上说了一个叫丁楚奎的知州,带着全部身家两百多万两银子,以及家眷亲族,投了大清国去了。
启明都愕然了,“为什么呀?”
“御史下去巡查,不知道查了什么,结果御史还没回到京城呢,他先跑了。折子是八百里加急从来的,走的不是驿站,而是宫里的其他信息渠道,所以,比御史还早一步到了宫里。”
“抓吗?”
“晚了!”他走水路一入海,上哪抓去?消息传到宫里,只怕人家已经在关外了,“你说这件事怎么办?要你来处理这件事,你怎么处置?”
启明嘴角勾了一下,“我会借费扬果身边的人用用……”
费扬果身边的人,不全是忠心费扬果的,他们带着眼睛,时而会给大清送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传送渠道被娘在暗地里卡住了。既然如此,那就借着他们的手,送他们个假消息去就是了。
林雨桐笑了笑,“那你去办吧。”
于是,半月后,就传来消息说:丁楚奎的银子被收缴了,本人也以细作罪被处以极刑!
第594章 明月清风(170)
丁楚奎为什么跑的呢?
一府知州, 他再贪贪不出两百多万的白银呀?若是真是贪污来的,那这一州的官员,就少有干净的!要不然, 这么大笔的银钱, 得什么样的苛政才能收敛起来。如此治民,其他的官员都不知道?朝廷是瞎子呀, 他们遮住了那么一片天了?
肯定不是!
所以, 还得查,查这家伙家里原本的根底,再查查这钱财的来源。
御史回来是参这家伙了, 但只说这家伙生活奢靡云云, 怀疑其财产来源不明。但具体的,却没查出证据来。那这就更有意思了, 御史怀疑一下,他就跑了,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呀?
叫仇六经查了一下,结果也是可笑, “楚王藏匿的银两,被他得了。”
楚王藏匿的银两?
对!
“藩王的私财, 朝廷没有查抄到,被他得了去了。”林雨桐将折子撇到一边,“他这是害怕给他定罪为勾结藩王,意图谋反?”
是的!御史一怀疑, 他就怕了!心知经不住查证,一查就跟藩王有了瓜葛, 这玩意能要了三族的命,那就跑吧, 还等什么呢?
就这么着,直接给跑了。大清那边有不少汉人官吏,他认为在那边一样能过日子,结果……呢?
林雨桐就跟启明说,“你用了费扬果身边的人,这事看起来机巧的很,但转过头来,他们就能明白。他们很快会意识到,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已经不安全了。”
那您当时怎么不拦着?
林雨桐就又笑,“所以,才说叫你学嘛!儿子,你需要学的多着呢。这件事呢,按照你的法子处置也行,叫那些眼睛尖,耳朵长的知道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呢,这便是警示。他们知道了,要么,吓住了不敢动;要么,就得寻求别的法子。可寻求什么法子呢?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等到来年,你的册封典礼大清会派使团来。只要来人,必有新的指示。所以,迟早还是会动的!有没有这次的打草惊蛇,他们都会有那么一动。所以,由着……用你的法子就是了。”
那要是依照娘的法子呢?
“我选择不动。”林雨桐看孩子,“你觉得,大清那边杀了此人,是因为你的‘计策’成功了?他们把他当做细作,给处置了。可其实呢?并非如此。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一个人,这取决于这个人的价值。对大清而言,这么个人的价值在哪呢?论能力,一个小小的知州,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要紧的官员吗?不是!论品行,私匿钱财,隐瞒朝廷,贪婪成性,转脸便投敌,这样的人敢用?能用?这种人,跟陈仁锡那样的不同。陈仁锡是有所坚持,最起码,在理念上他有他的坚持。大清用他,可以笼络一批如同陈仁锡一样的人。说他们叛国,可他们会觉得他们在大清为官,是为了在大清的汉人争取更多的利益,事实上,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丁楚奎不同!他品德败坏,毫无忠心可言,那么,他的价值是什么呢?除了那两百多万两银子,他哪有价值。他若活着,大清收缴他的银子,那吃相就太难看了!他们还怕这个影响太坏,汉人不敢再投效他们。那么,什么样的理由能把这些银子占为己有呢?除非丁楚奎有死罪。什么样的死罪能利索的要了他的命?奸细!”
所以,你做不做,结局都不会变。
林雨桐点了点孩子的胸口,“要想透这些,就不仅要你去摸透人心,还得要你去摸透人性。”因此,且有的学呢。
忙活了半天,做的都是无用功呀!
把这小子兴头给彻底打下去了,要不然,他还真以为他成精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呢,周宝进来了,递了牌子,“靖海侯夫人的牌子,想明儿进宫来请安。”
林雨桐朝外看看,“雪还下着呢吧?”
是!时大时小的,但确实是下着呢。
“路不好走,在家里呆着多好,进宫……有事?”
周宝摇头,“不曾听闻靖海侯府有什么大事。”
林雨桐抚着肚子,长长的叹了一声,分寸这个东西呀,失了再想找回来,当真是不容易了。
启明皱眉,“非得见吗?”八个多月的肚子里,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进宫来?
“见吧!”要见,想见,那就见见。
这位侯夫人,林雨桐是真不熟悉。跟李季都不能算是熟悉,怎么可能熟悉他的夫人?这妇人张了一张圆团团的脸,见人就扬起热切的笑意来,见了礼,规矩的坐下,说起了亲热话,“……臣妇是来贺喜娘娘,恭喜娘娘的。才听闻说,皇上有意开年立太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是怕自己不知道在册立太子的事上,她家是出过力的,特意跑来表功来的吧。
“老爷在家就说,侯府是娘娘的娘家,娘娘稳,则侯府稳。而今,太子册立,娘娘则更稳……”
她的嘴不住的说着,陈恩恨不能抬手堵住了对方的嘴。你们替娘娘想,你们替娘娘争,这是想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跟娘娘亲,你们跟娘娘心贴心,那反之,一直不册立太子的皇上,岂不是跟娘娘不亲,更娘娘不贴心。你这是帮娘娘吗?你这是在离间人家夫妻感情。
崔映月端了茶来,放的时候稍微重了一些,对方正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就停下来了。然后看了这位崔姑姑一眼。崔姑姑脸上全没有笑意,眼角耷拉着,退到一边去了。
她收回视线,却看娘娘,娘娘手里捧着个杯子,一直也没放下,坐在榻上半靠着,不知道是在看哪里?这会子突然张口问了一声:“……怎么不说了?说吧,我听着呢。”
这位夫人这才不安的站起身来,“娘娘……”
林雨桐一脸纳闷的看她,“怎么了?坐吧。我这听了半天,是不是我走神了,你刚才说是家里是有什么事来着?”
啊?
林雨桐看崔映月,“侯夫人说有什么事来着?你知道我最近精神不济,怎么不替我记着点?”
崔映月就笑,“别的事记不记的有什么要紧,您这个月份了,该去更衣了,这么大会子工夫了……怕是难受了……”
陈开顺势就伸手扶林雨桐,“叫侯夫人等着吧,应该也不是急事。”
那是!那是!
林雨桐顺势就进去了,进去就躺着歇了,压根就没出去。
把对方晾了整整一个时辰,陈开才出去,“侯夫人,不好意思……我以为娘娘小睡一盏茶的时间就醒了,谁知道这一睡着,就给睡踏实了。叫您等了这么些时候!您不知道,娘娘精神短了,皇上等闲都不叫旁的事情扰了娘娘的休息,圣旨在呢,奴婢们不敢抗旨。前儿高将军来了,说的是娘子军的正事,还在这里等了两时辰呢。您看……您是继续等着呢,还是先回去!瞧着风雪又大了,娘娘不是叫京报登了吗?今冬雪多,暴雪时有,叫出门谨慎……”
回!给娘娘磕个头这就回了。
陈开就看着她回了,也没特意派人去送出宫,就是普通的引领的宫娥,轮到谁是谁,带着出去吧。
这要再看不出来惹了宫里的不喜欢了,就真的蠢了。因此一回去,她就急匆匆的叫人喊了老爷回来,“……这事原该跟那边府里商量的,您看……娘娘这么着,怕是恼了!以前都是叫叔祖母的,现在……一句一句叫的都是侯夫人。侯爷,这事不对呀!”
李季皱眉,“难道早立太子不好?”确立了太子的地位,皇后的位子才更稳当了呀!这是维护皇后和大皇子的事。这事若是皇后的娘家都不提,那谁提合适呢?况且,“侯府的以后在哪?大皇子的陪读,孙辈中总得送一个去吧。那边府里就送过去一个,这个事我跟那边也提过,那边一直也没接茬……”
肯定不能接茬呀!那边除了年哥儿,下面还有好几个哥儿呢,要说起合适,都合适!还有耿家的孩子,那也是两姨的表兄弟。人家亲近,咱远的多了。
“就是因为远,交情浅,这才要套交情呀!”李季叹气,“如今,侯府是无用的!若是无用了,便离……不远了。”说着,不由带上几分怅然,“若是在老家,只海贸的营生,一年能赚多少?只把这些拿出一成来送到宫里给皇后,咱家的孩子还不是送几个是几个。在朝堂上,不怕事多,就怕没事!没事就没咱的用处,没用处的东西……都是咋处理的?”想起来难道不怕?
那现在怎么办?
“你呆着吧,我去一趟那边府里。”便是娘娘不高兴了,咱总得知道娘娘是为什么不高兴的吧。
为什么不高兴的?
林四相听了全程,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一脸的为难,“那是娘娘啊……娘娘是君,揣摩君心,非为臣本分。因此,娘娘何意,我这又岂敢随意猜度?”
李季当时便白了脸,林四相说:那是娘娘。
娘娘就是娘娘,林家都不敢将她当出嫁女,你凭啥就把那当一般的出嫁女呢?你跑去给皇上家分家了,多能耐呀!
何况,揣摩君心,失了本分,此乃大罪,还敢跑来问为什么?
李季的脸当时就一阵红一阵白的,问了林四相一句:“当时……为何不拦着……”
拦着你不叫你上折子,管册立太子的事吗?
林宝文在边上叹气,做生意做惯了的,根本就不懂朝堂这一套嘛!我家恨不能跟你家撕开呢,干啥要伸手管你的事?今儿拦了你,下次有事没事的,你就来我家拿主意。我们得多想不开呀!再说了,就跟你有那个意思之后,明确的通知过谁似得。
靖海侯府,怕是倒台就在眼前了……
第595章 明月清风(171)
靖海侯上了几次请罪的折子, 折子还是写的很有水平的,这证明家里的请的幕僚在写文章上很有一套。但除了文章,估计也没别的用处了, 要不然, 靖海侯不能干出这样的蠢事来。
他请他的罪,折子上永远都只有‘知道了’三个字, 再没有更多的批复。
那怎么办呢?只能等着, 心说等到皇后生产了之后,总得叫娘家进宫去看看的,到时候再说吧。
肚子里这个孩子很会挑日子, 腊八这一日一大早, 腊八粥还没喝到嘴里呢,发动了。
生的并不艰难, 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哭声极为洪亮的男婴,二皇子。这个孩子的到来, 宫里有了另一个喜信儿。一直不曾有孕的张皇后,得了信急着要过来, 谁知道起的猛了,直直的就要往下倒。幸而伺候的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赶紧的请了太医,结果被告知是喜信儿, 张皇后有喜了。
这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林雨桐赶紧吩咐, “快!给皇上报喜。”
得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 比自家多了二皇子还叫人高兴。
本就因着快过年了,大家都等着开年第一天册立太子呢,所以,二皇子的出生,本就不怎么招眼。再加上刚好赶上张皇后有孕,林雨桐高调的各种的优容,又分散了大家的一层注意力,以至于躺在炕上的二宝远没有他哥出生的时候受关注。
帐子一层一层的放下,就怕屋里走了热气,可哪怕是暖阁里,哪怕这么捂着,这个温度也说不上是暖和。
又是一场暴雪,已经有三天没有折子送到京城了。这是不歇着都不行了,正好,该放假的放假,难得的歇息几日。
启明的伴读随从,有家可回的,都回家了。没家回的,那就暂时都留在宫里了。周宝一天跑几次的去瞧,就怕委屈了他们。
明年起,启明也要搬出去了,不能陪着父母住次间了。
外面风大雪大的,在屋里伸出手都冻手。啥也干不了,四爷带着启明都跑来围观老二。
别人关注不关注二宝,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都挺喜欢的。启明在朱字营见过小婴孩的,因此,见到小二的时候,他不甚惊奇,这是忍不住的小心的摸摸二宝的小手,“别的孩子生的都没他好看……”
这小子是长的怪好看的,生的白生生的,眼珠子乌溜溜的,头发特别的茂,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左边的脸颊上还带着个酒窝。
当哥哥的夸弟弟,惹的当父母的忍俊不禁。好看不好看的,这得问问人家的爹妈亲人去!宝儿不都是自家的好吗?
把林雨桐给逗的,没抱老二,却一把把启明抱起来,惹的这小子想惊叫,又怕吓着老二,赶紧了捂住了自己的嘴,脸却一下子给红了,“娘——”
这怕什么,又没有外人!我和你爹想抱你还不能抱你了?她是真不想叫孩子单住的,“……要不,再陪我们住两年?”
别的地方儿子不怕大臣们说,但是在这个事上,叫大臣们再说,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了?“我就睡觉的时候回去……”
那就是不自己住不行呗!林雨桐看四爷:“慈庆宫那边……都收拾好了?”
“回头我亲自去看。”四爷抱了老二在屋里慢慢的转悠着,“这一搬,跟着他的那些小子都得搬。聚起来都住前殿吧,后面还是得空下,暂时锁起来。”
等长大了,将来成亲的时候再打开。
而前面除了住伴读,东宫的属官以后也得经常出入那里。那是一整套的班子。
因着这个事,桐桐这个月子做的,心里很不安稳。试问问去,谁家把八九岁的孩子,放到单独一个地方住着,能放心呀?伺候的人虽然忠心,但这不是只伺候的人。从先生到属官,他们陪着孩子时日长着呢。
打从这一刻起,他的身边就开始充斥着各种的算计。你的手里只要有权利,那么,围在你身边的,是人是鬼,就很不好分辨。
她总是有种感觉,那就是把这孩子给塞狼窝里去了似得。
晚上,看着躺在最里面已经睡熟的启明,怀里抱着老二给喂奶,她不无忧虑的跟四爷低声嘀咕,“启明跟弘晖还不一样。”
弘晖的成长过程要自由的多。
四爷没言语,直到老二也吃饱了,躺着呼哧呼哧的睡着了,四爷才拍她,“睡吧!”
林雨桐心里叹气,四爷也舍不得吧!这样的事,两人好似是第一次遇到似得,知道该怎么决断,可一到动真家伙,心理上还是趟不过去。
她是真累了,说睡也就睡了。
可四爷是真没睡着,他想到了二哥。当年兄弟们都住在阿哥所,只太子一个人住在毓庆宫,这是凸显了身份了,可结果是好的吗?
不是!既然不是好的,爷干嘛叫我儿子去受这二茬罪。
于是,四爷耍赖了。第二天就召见了礼部、户部、工部。
礼部这负责的多了,从太子的吉服,到陈设,到一切铺排,都是他们管的。关键是来年这个大典,得怎么弄,都得礼部说了算。
四爷一召见,礼部准备的挺充分的,把方方面面都给四爷汇报了一遍。包括慈庆宫里的安排,哪里是太子的书房,哪里是太子的学堂。哪里是属官的办公住所,哪里是太子接待臣下的地方,这些地方都该放什么,列的可详细了。这是有备而来。
四爷把册子拿在手里,一点一点的往下看,然后就问,“规制都是对的……”
礼部尚书长长的的舒了一口气,就怕在这上面起争执。
结果就听皇上说,“……慈庆宫那窗户是单层的吧?”啊?
四爷指了指外面,“这问题,那窗户隔寒吗?”
可这不都是进来之后有一个过道,相当于是两重墙壁两重窗户,也没那么冷吧!这比一般的民宅暖和太多了。但皇上心疼儿子,尚书大人不能说一定不冷,他就道:“地龙烧起来……再看看工部能不能把窗户尽快给改改。”
四爷嗯了一声,又看工部,“慈庆宫那地龙,有多少年没修整了?还能用吗?朕记得,当年跟着父皇住慈庆宫的时候,冬日里冷的呀!地龙自那个时候就不大好用。”
工部:“……”不到那份上吧!这些日子已经提前烧起来了,也叫人隔三差五的去检查了。也没人回来汇报说,哪里出问题了。
那这啥意思呢?
听话听音,对吧?皇上要是愿意叫大皇子搬过去,又何须这么揪着问呢。
他心里叹气,不得不说,“……是!年久失修,确实是个问题。”
户部那边忙道:“修缮需要多少银子?我想法子腾挪看看,不拘是哪里,省出这一笔就是了。”
工部:“……”这会子你真的可以说你没银子的!皇上不希望你在这事上有银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于是,他的眉头皱起来,“地龙的修葺,不比其他。地上的建筑,是好是坏,一眼就能瞧见。可底下这……就麻烦了!你得细细的查,尤其是不能漏烟……”吧嗒吧嗒的,听在人的耳朵里,感觉就是在说废话。
户部心说,工部这是想狮子大张口还是啥意思呀!就修个地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翻建慈庆宫呢,有那么麻烦吗?他直接给打断了,“你就说要多少银子?”工部闭眼,缓了半天才道:“……这不是银子的事!这么大冷的天,怎么开工呀?怎么着也得等过了年,到了三月的时候,这地都解冻了,才能开始吧。就算是三月开始,最多只能干到八月。八月一过中秋,就开始得烧地龙,天冷的早。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的时间。这修完了,地龙可都是新的,潮湿的,这一烧,潮气蒸腾……住进去,怕也不合适。”如此,就给皇上推拖过一年了!“最好是能叫过上一个夏,自然的蒸腾干……”这可就推到后年的秋季了,再往后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四爷看了周宝一眼,周宝赶紧给工部尚书沏茶,用的是皇后亲炒的茶。这位大人,值得这个待遇。
礼部那边麻爪了,这怎么弄。
四爷就说:“太子读书,可以在慈庆宫。太子见属官,也可以在慈庆宫……克服克服,先修后殿,前殿百日里凑活用用……”
先修后面,这一耽搁,是一年。
再修前面,这一耽搁,又是一年。
然后晾上一年,加起来三年都过去了。
“这……”合适吗?既然都开了东宫了,偏不叫太子常住,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于礼不合呀!”
“是!朕知道这于礼不合……但这不是没法子吗?大皇子年幼,天这么冷,住过去,作下病了怎么办?”
是啊!冻着谁也不能冻着太子呀!明知道冷,还非得叫去住,这不是为臣的本分。
四爷又看户部,“银子可以慢慢的挤,横竖皇子院那边有大皇子的住处,才修过的!叫他辛苦些,早起过去念书。要见人过去见人,晚上再回皇子院就是了!钱总要用要紧的地方……”
户部:“……”那太子当真是个好太子!皇上可真是个好皇上呗。
从里面出来,户部看工部,工部一甩袖子走了。礼部左右看看,问户部说,“到底是几个意思呢?”
户部轻哼一声,皇上心疼儿子,有些人会见风使舵,最爱顺着皇上的心思办事。
礼部从户部的嘴里听出了酸味儿,他啧啧一声,“工部……要升了呀!”
是啊!最烦这种谄媚之臣!
但林雨桐却觉得,这么有眼色的人,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呢!不过想想,也怪不是滋味的,儿子是自己的,可成了太子,为了孩子住哪都得这么费心费力跟人斗智斗勇。此时再回头去想想万历皇帝,就真的不难想象他为了换个儿子做太子受的那个难有多大了。
说到底,还是太子这个身份,太敏感了!
第596章 明月清风(172)
泰平十三年大年初一, 天不亮,朱由校就叫人给老二送来了名字——启泰。
二皇子这便有名字了。
小可怜的名字小范围的知道知道就完了,今儿没人关注二皇子叫什么, 都等着消息呢。
钦天监给测算的吉时, 然后四爷昭告天下,册封皇长子朱启明为太子。大明有了太子, 社稷得以传承, 京城里,到处是鞭炮声,不知道是庆贺过年, 还是在庆贺天下多了一位储君。
启明接了旨意, 抬起头来,表情都是茫然的。
穿行在宫里, 还是那么些人,那些人还是见了他喊殿下,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他们的脊背躬的更深了。
他问王承恩, “……许是我看错了吧?”
王承恩低声道:“殿下,您该学着自称‘孤’了。”
孤?称孤道寡吗?
启明一脸的固执, “不!”我不孤,也绝不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
可您要不改,礼部的司礼官就该长跪不起了。
那就等他长跪不起再说。
可启明还是低估了什么叫做太子,对孩子来说, 这太吓人了。
礼官会告诉你,抓筷子必须得抓到什么位置, 放筷子,怎么摆置是正确的。喝汤用汤勺, 他也会告诉你,这个汤勺应该怎么抓。
说实话,这些东西,跟娘自来要求自己的,相差不大。但是呢,平时吃饭用的是竹筷子,可现在吃饭用的是银筷。筷子抓在手里的质感不同,重量不同,当然会不习惯。还有吃面条,我乐意把碗端起来,三两口赶紧吃了行不行?就非得那么挑着吃饭吗?
谁规定太子得这么着呀?规定这个的人,他当过太子吗?
只一个吃饭,差点把他惹毛了。但到底是压着脾气,心说,我把这个学会了就行,我不一定非得用,但是在大场合,得用的时候不怯场。所以,哪怕烦的不行不行的,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好的学了。
这一关好容易过了,能把饭菜热了,叫我好好的吃顿饭吗?
行!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饭菜热好端上来了,有一道粉皮,这种菜热过就糊了,不好吃了。但不好吃也得吃,这是在朱字营养成的习惯,所有的饭菜风卷残云的吃完了。他还得习武呢,饭量大一些。他其实一直也没有浪费的习惯,吃多少身边伺候的都知道,因此给的量都是合适的。吃到一点不浪费,这就刚刚好。
但是司礼官认为这是不符合皇太子礼仪的,而且,他们烦人的很,哪道菜吃了几口,是不是很享受,都得在边上记。因着没挑剔那道糊掉的粉皮,结果第二顿的时候又上了那个菜。奶奶个熊的,这顿有酒杯给倒了水,叫练习怎么举杯,怎么赐酒,这一耽搁,菜又凉了,然后又热了一遍,结果又吃了一碟子糊掉的粉皮。
这就不说了!反正以后,司礼官又不会一直跟着。
管了吃就算了,最要命的是解手这点事。你去撒尿,去恭桶上多蹲一下都得给你记上。
一天的皇太子没当下来,他差点没被司礼官给折磨出毛病来。
可这才哪到哪呀?说话的自称得改,腔调得改,见了人的礼仪得改……改改改!小爷烦了!
晚上陪爹娘吃的饭,娘问:“还习惯?”
他咬牙,“会习惯的!”不是小爷习惯他们,就是他们得习惯小爷,总归得习惯的。
林雨桐哼了他一声,“真能习惯?”
真能!这才当上太子,这点事都要娘去管,那还当的什么太子,“您放心,儿子好着呢。”
哼!好着呢?可太好了,“那怎么的?今晚真去皇子院住?”
当然!
孩子扑腾着翅膀,真就这么给飞了。
下面的人也知道皇上和皇后不放心,不一时就报一次,说太子都在干嘛呢云云。林雨桐给了赏赐,叫人继续看顾着,回头却看四爷手里拿着名单,在来回的琢磨。
林雨桐站在边上扫了一眼,这事是很难办。自大明朝建立以来,对东宫的配置,跟以往的朝代比,其实是削弱了的。除了姚广孝专任过太子少师之外,其他东宫的属官,都是兼任的。很多官员致仕之后,听起来都是太师少师的,但其实,那都是赠官,并不是真的给太子或是皇上当过先生。还有一些官员,比如一品大员,升无可升了,又不能给爵位的前提下,那么给加个官,叫听上去更受尊敬一点,于是,加官加到太师少师的形式也不少。
便是太子的詹士府,里面大部分官员,还是采用了兼任的形式。这其实就是限制了东宫的权利。可饶是如此,大部分跟东宫沾边的属官,依旧会拧在一起,成为一股子势力。不管承认不承认,他们就是太子党。
而且,大明自开国以来,太子读书,得有诸儒侍从不算,还得选才俊之士伴读。太子年幼,他身边那些小妖们,大臣们不认!必是要给太子再选一拨人的。
瞧着吧,给太子做师傅有人抢,给太子选儒生侍从有人抢,选才俊伴读,更有人抢。
四爷现在首先得给孩子选个总师傅。
马羡儒教导孩子的时间最长,但他现在还不能服众。这次能把他简拔出,专职去做太子少师,就不错了。
这个总师傅……四爷之前还没人选,现在有了,“工部尚书季成礼,就他吧。”
林雨桐点头,这么有眼色的人,可以!
这个总师傅是兼任的,可饶是如此,此人的地位也在诸位尚书之上,隐隐可与首辅比肩。这不是说权利,而是说这个高度。
此人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若不是四爷,此人大概属于那种一瞧官场风气不对,挂冠自去,绝不在朝堂搅和的那种人。所以,真不记得历史上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如今境况不同了,他这样的人爬上来了,确实很好用就是了。
“季成礼是总师傅,马羡儒做少师留辅太子……其他的先生还得定下来。元先生,得算他一个。”
嗯!此人现在的名声也极为显赫,也是安抚儒家的意思,“得给个少师的头衔吧。”
得给!但不用留辅,“张岱,算一个吧!文学书画,陶冶性情这一套,总得学的。”少师就算了,在詹士府做个詹士,顺带给皇太子授课,“汤若望得算一个,少师。”
这是文师傅,武师傅也得安排。
“骑射师傅定下哈鲁,他从台弯回来之后,调任禁军统领,兼任孩子的骑射师傅……”
只学骑射怎么行呢?林雨桐凑到四爷边上,“张献忠来信跟我说,他麾下有一叫石电的,擅使长枪……”
一说这个你就来劲!他再厉害比的了你?
那是不能!
这不就完了吗?
“我是觉得这种人收在身边,孩子出门才放心。”
哼!这种的,不会比自小一起长的更可靠,你的这个想法不成。
典礼还在筹备,日子也还早。但是选侍读和伴读的事,朝廷却提了。倒是没人说一定得是儒生,可别管是哪一类,都得去选的。
怎么选?是从朝臣的子弟中选,还是去书院选?
肯定去书院选啊,选的是才俊嘛!
正月还没出呢,启明带着人,直奔书院而去。这次选的这些人,势必比他会大上一些的。
一辆马车,一群孩童,林四相在门口接了,就把人往里面带。连徐光启都没惊动!
启明跟林四相很熟,这些年,一有空,林四相就去朱字营,说是去看着林琅,其实还不是怕启明在那边宫里不放心,只要启明在那边住,他就在那边住。前院后院的照看着,处的不知道有多美。
最近有些日子没见了,启明一下去就抱着林四相的胳膊,“……曾外祖父,可想死我了!过年我叫人给您送的点心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太对胃口了。
“改明叫人再给您送……怕您吃多了,又闹肚子……”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不完的亲热话。
都进了里面有一段了,林四相才问,“要去哪个院选人呀?”
“经院。”不提儒生,但不能不给儒生机会。所以,选人,必选几个正经的儒生。
外面冷的很,学生没有在外面逗留的。不管上课不上课,都在学堂里猫着。一进经院,启明就听见有间屋里声音格外的大,他一步一步的朝过走,能听到里面的争论之声。
“……民重而君轻,换言之,便是民为主,君可客,此不能颠倒!”
“黄兄,这话可是大逆不道!民重,当是君以民重而自轻,这是君之仁。民当以君重而自轻,此为民之义。君仁而民义,方为上。”
“此言差矣!”说话的还是之前那位‘黄兄’,就听他道:“君仁而民义,固然为上。可其实呢,天下之人不皆贤,此上便非上了。勿用说天下之人不皆贤,便是天子之子,亦不都是贤者。天子之子一不贤,将会如何?由此可见,大明官职革弊,并非高明。大明之前设立宰相,而宰相传贤不传子……”
话没完,林四相在外面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里面的争论。这些学生如今大胆的很,什么话都敢说。
宰相传贤不传子,可天子传子不传贤,对吧?那这是天子的不对了!
若是不打断,他下面必然是这么一句话。这个说话的小子呀,很是胆大,常出惊人之语。也就是皇上不以言论罪,要不然,他死几次都不知道。用他的话说:有明之无善政,自皇帝罢丞相始也!
这是说自有大明以来,之前的那种种不好,都是因为朱元璋废黜了宰相。
听听这话说的,胆大不胆大?
启明没进去,只问说,“这人叫什么?”黄宗羲。
“黄宗羲……”启明转了个方向,“他做侍从委屈了,回头我禀明了我爹,请他去詹士府做个詹士吧……”
第597章 明月清风(173)
门被拉开, 厚厚的帘子掀起,里面探出头来看看谁刚才站在外面,却怎么没想到, 看到林老侯爷带着个一群孩童, 往更里面去了。
这个书院可不收蒙童!
这人缩了脖子进来,把门都关上了, 突然意识到不对, 然后愕然的看着还准备探讨的同窗,之后视线又挪到黄宗羲身上,“黄兄……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刚才……”
不是!这人指了指外面, “林侯爷带着一群孩子……”
带呗!林侯爷不是个多事的人。
这人就看他:“那你觉得林侯爷能带着谁家的孩子?”
里面的人都愣住了, 彼此对视一眼:“太子殿下?”
对!一定是太子殿下!
几个人就赶紧看黄宗羲,“快!黄兄……”得去辩白辩白呀, 要不然,转眼就是祸事。
黄宗羲皱眉,没动地方,可还是被同窗拉着, 追着太子而去。
太子已然去了讲学堂,讲学堂今儿有元先生的课, 许多学生都去听课了。启明带着人才到门外,后面就追来一伙子,扭脸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年哥儿才要阻止几个人开口,省的打搅了里面, 结果几个人拉着中间那个青年噗通跪下了,“殿下, 学生等轻狂……”
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元先生匆匆的迎出来, “殿下。”
得!想悄悄选人是选不成了,启明抬脚往里面走,“都起来吧,进来说话。”
上首是先生的座位,启明没坐。元先生的小厮赶紧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给放在边上,启明这才坐了。
“给老侯爷看座。”他坐在上首,然后示意给费扬果和巴林再搬两把椅子来,叫两人坐了,这才看着下面站着的满满当当的人,然后看向元先生,“是弟子不谨,搅扰了先生授课。”说着,做出请的姿态来,“您继续。”
元先生点头,重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侧脸跟太子道:“……这堂课,是在释疑!臣以为,学到如今,不仅是要刻板的记,也得还文章以真意。”
懂!同一句话,各有各的解释,各有各的看法,哪些是被曲解的,哪些是被过度解释的,他们是在做这个,追寻儒家的本意。
启明点头表示了解,不用管他,只管继续上课便是了。
元先生给启明上课是上惯了的,他是无所谓的,就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刚才说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诗经小雅》上的话,五岁的蒙童都知道的一句话……刚才是谁对此提出的异议?”
有一高瘦的学生便站出一人来,“先生,学生自五岁跟着开蒙的先生学,就晓得这句话。当时开蒙的先生告诉学生,这话的意思是,普天之下,都是王的土地;天下的百姓,都是王的臣民。”
嗯!都是这么学的,你对此有什么疑惑吗?
“学生学了史之后,心里就有疑惑了。”
比如呢?
“《诗经》的背景是周,而周是何种情形呢?周为天下共主,土地分封给邦国,因此,周并不能拥有普天之下的土地和子民。”
紧跟着又有一学生站出来,“学生翻遍家中藏书,才发现这两句原不是这样的……”
元先生微微皱眉,用余光扫了太子一眼,这才道:“你说的不错,这话原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溥与普,音同而意不同。”
“这便是了!这么一改,那么这话原有的意思该是,天下之大,皆是王的责任……可对?”
引申来,是个这个意思。
第一个发言的学生马上道,“那这便是说,王之责,在于守土安民。君,得重责而非权。先生,学生是否可以这么去理解。”
这便是说,天下得以天下为公,他有守护国土,保护国民的职责,做到这些,是为君王的本分。为君者,得明责任,而非一味的高高在上享受君王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费扬果靠在门口的墙上,心里啧啧有声:读书人是厉害呀!一张嘴,黑白只在转瞬之间。这注经释文,全随情势变化而变化。说普天之下,都是王者的是他们;如今,说王只有责任,不能有凌驾于臣民之上的权利也是他们。来来去去的,都是他们的道理!
林四相坐立难安,侧脸看坐在他边上的太子,太子小小年纪,脸上并无一丝多余的神色,听着下面的学生发言。这个说:“如此才通了,才合了那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那个说,“得乎丘民而为天子,便更通畅了。”
得乎丘民而为天子,是说得到百姓拥戴的人就能成为天子。
林四相都要听不下去了,启明的手摁在他的膝盖上,不叫他动。
听听嘛,不听听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如今,也难得有机会叫他真真切切的看看什么是儒家。
儒家,可怕就可怕在,他在随时的调整自己。元先生才要说话,巴林就道:“先生,我能发言吗?”
巴林乃是蒙古的小王子,在大明一直跟着太子读书,自然也是元先生的弟子。这会子他说要发言,元先生又岂会拦着?他忙道:“王子请讲。”
巴林就看那几个学生,“诸位学兄的话,在下听懂了。但在下亦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诸位。”
不敢当。
巴林起身,问说,“诸位言说,该重责而轻权,那么敢问,若无权,何来责?在我看来,权大,便责大。权小,则责小。诸位若为官,官大,则责大。官小,则责小。这是摆在明处的道理,何以诸位为此争论?其意义何在?”
那个叫黄宗羲的学生从后面又站出来,“王子也说,官大,则责大。官小,则责小。既然要负责,那可否说,官为君之分身!若是如此,那么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
这话一出,一片吸气之声。
这话的意思是:君是天下的治理者,臣也是天下的治理者。只是权利的大小不同,身上的责任不同而已。
再往下说,他这是否了:君为臣纲!
这话都不是大胆了,而是极其放肆的。
巴林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手都放在腰上挂着的腰刀上了,但到底是只笑了笑,没再言语。
满场无人敢说话!
启明这才笑道:“怎么没人发言了,说啊!都说的挺好的!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说的——挺好!天下为天下人的天下,孤也盼着天下人人人能为天下筹谋,更盼着诸位出仕非为己,为家,为君,而只为天下。孤喜欢一心为公者,而今,站在这里,亦在选一心为公者。诸位不妨扪心自问,若是笃定立志,今生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为公心……那就请诸位上自荐书,孤身边永远缺这样的才俊之士。”
说完,启明就起身了,朝元先生颔首,然后从学生中穿行而过,并没有过多的滞留,直接回了宫。
选人?
改天吧!
马车上安静的很,白官低声道:“主子,您要不高兴,我带人把那些大胆的狂生都给逮了。”
白官是朱字营里的孤儿,是当年从风月场里带回去的孩子之一,这孩子自小在山林里窜,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读书认字,虽不如别人那么灵性,但他的长处不在文。跟着启明得有五年了,年岁比启明还大一些。
谷有道拉了他一把,“少说一句。”
我说错了?
年哥儿摆摆手,这不是对和错的问题!这是明知道太子去选人,他们还摆出这么一副阵仗。这未尝不是试探太子之意!明知道太子不会给治罪,也不能给治罪,所以,这才明目张胆来了这么一出。
元先生是真不懂这个意思吗?不是!
说到底,儒家不如之前,但却绝不肯认输的。他们这是叫太子见识到了儒家的厉害之处。
用它,它能帮着治民。
不用它,它便能乱了人心。
言论的对错,这不是今儿的重点。今儿的重点是,太子一出门,就被人给了一记教训!
在书院的事,转脸就报到林雨桐和四爷跟前了。四爷下午谁也没见,一直等着孩子过来问呢,但这孩子一直也没来,一个人在书房里,谁都不叫进。
林雨桐都慌了,抱着老二晃悠着,几次想打发人过去瞧瞧,四爷都拦住了,“别急,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这孩子还是过来吃饭了。
“刚刚好,才说打发人喊你吃饭呢……”林雨桐把老二交给乳娘,过来拉启明,“樱桃肉,你爱吃的。”
启明搓手之后,先去看老二,见他睡的呼呼的,就回来坐在饭桌上,手都拿起筷子了,这才道:“……是儿子想当然了!今儿这个事……儿子开始的时候心里又羞又恼……可羞恼完了,儿子又后怕……”若没有兜头这一棍棒,自己心里都没意识到臣子和天下士子对这个天下的影响。
他拿着筷子,把筷子举到眼跟前,“儿子觉得,臣子就像是儿子手里这筷子……”得用的舒服,得用的好看,这真的事需要技巧的。四爷嗯了一声,能悟出这个,以他这个年纪算是不错了。他没更多的提点,只问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那个叫黄宗羲的……征调东宫詹士府。那几个发言的,他们只要自荐,我就要。”
哪怕他们认为该平了你的权?“对!”启明端起碗,使劲的扒拉饭,含混的说了一句:“学说和实践是两码事!”
四爷笑了笑,学说和实践确实两码事!能把那不成熟的学说就这么喊到当朝太子面前的,可见其人并无多少城府。
学说嘛,可以搞!关键在于,搞出来,谁在用。
黄宗羲——难得你怎么把这人给挖出来的?
第598章 明月清风(174)
任何一个事物的出现, 总会有原因的吧。
就像是黄宗羲,他的那些学说提出的背景是什么样呢?是什么东西刺激的他,有了那样的思想呢?根子在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黄尊素, 东林党‘后七君子’之一, 又被称为是后东林的智囊。
这么一个身份,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 黄尊素两次忤魏忠贤, 最后被下了诏狱,而后在诏狱中自杀身亡。是帝王的昏聩,是阉患的专权擅权, 导致了他父亲的死亡, 那么,他对君王产生了质疑, 这都在情理之中。一个有才情有思想的人,人生境遇的变故,会在脑子里碰撞出什么火花来,都不奇怪。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所以,四爷和桐桐从没想着去找这些思想上有些建树的人回来笼络。因为人生际遇的不同, 也很可能造成他们的思想有了别的变化,为你这个费神,那便大可不必。社会发展自有规律,顺势而为便是了!很多个学说呀, 提出的早,但往往都是百十年, 数百年之后,才被人拿来用一用的。学说能自成体系, 但现实却复杂的很,一套学说,便是成熟完整,那想直接套着用,那都是找死。何况,还不成熟呢。
所以,哪怕名气很大,林雨桐都没刻意想起这些人过。
她甚至跟启明说过‘万户飞天’的故事,都不曾把这些名人想起来过。结果人家就这么出现了。从这些言论上看,依旧有了点那个意思了,但因着还年轻吧,不成体系。黄宗羲他的父亲好好的在御史台做着官呢,四品的官职,不算高,但也不低了。当然了,出身东林党,而今的东林党不如以前了,这也导致了他父亲的仕途受了一些影响是肯定的。而黄宗羲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而产生了别的想法,这就更不得而知了。
当然了,谁也没想把他怎么着?李贽因思想罪而死,那就不会再叫大明出现第二个李贽。
不过,这家伙的父亲好好的活着呢,人家那脑子聪明着呢。东林党再是如何如何,中年的他也还在朝中做着四品官的。仕途不是做火箭那般的速度,但也是稳扎稳打。今儿这一出,瞧着吧,黄宗羲回家去要是不挨揍,这才是见鬼了!
那可不?这消息传的快着呢,黄尊素还在衙门呢,就听说他儿子可厉害了。
咋厉害了?
都说当官的是君王的分身,吧啦吧啦的,黄尊素当时那表情呀,都无法言喻,回去就动家法,板子呼呼呼的往屁股上招呼。
“您倒是说说,儿子哪错了?”
你没错!老子不敢说你错了!但老子就想打你一顿,行不行?怎么?君不是君了,父也不是父了吗?打不得你了?
这顿打挨的,都没地方说理去!太子都没怪罪,就您非把我拎回来打一顿。
黄尊素揉着额头,摆手叫这个蠢儿子出去了!别人再说他灵性,在他看来,这依旧是个蠢人。他这是被人给利用了!有人藏在后面,扇动这些脑子简单的,试探皇太子呢。
这些人想干嘛他不管,但是敢拿我儿子当枪使唤,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他夜里不睡,开始写请罪折子。教子无方,此臣之罪过。
写完折子,也不睡了,半夜就出门,等着,第一个候见。
本来要见谁不见谁的,这提前一天都安排好了。除非急事要插队的!
本来排在第一个的礼部尚书,按点来了,一见黄尊素就明白了。黄尊素见了上官要让,礼部尚书摆手,不用!你家多牛呀,你排着吧。
不仅叫他排在前面,人家还距离他八丈远。
黄尊素心里叹气,就知道会这样。若是昏君之下,自家儿子提的那个东西吧,人接受起来还算是容易。可如今这种境况,说实话,君王真不昏聩。或者说君王对臣下不宽容?除了叫干活干的狠点之外,没别的毛病。你说得一心为公,那一心为公了,多干点,不也是公心吗?朝廷也不欠大臣的,对不?
四爷一到前面就听说这个黄尊素来了,就笑:“叫进来吧。”
一进来四爷就摆手,“你必是一宿也没睡。”
黄尊素就请罪,“臣没教好……臣有愧。”
四爷摆手,“皇后昨晚就说,你必是在家打孩子呢。今早你一来,我就知道,必是皇后说对了!打什么呀?脑子会想事的孩子,是打不得的!再说了,能自己个独立的想个事,不受谁的干扰,这是好事!太子昨晚上跟朕提了,点了你家那孩子去詹士府。旨意今儿就下了,安心回去当差吧,几个学生几句话,朕受得,太子也受得。”
黄尊素哪里能就这么回去,他躬身道:“皇上,臣怕有人躲在后面兴风作浪啊!”
兴风作浪?朝堂里哪有不起风浪的呢?
东宫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种种的算计。这点事传的很广,但宫里对此没有说多余的,下的都是一道道旨意。谁谁谁被调任东宫兼任什么什么官了。
最扎眼的就属季成礼和马羡儒了。
季成礼,这还有个来处。虽然不知道为啥工部一尚书,跑去给太子做总师傅去了,但好歹人家是六部之一呀!还算是能理解。
这个马羡儒?哪一个?
此人的来历颇为神秘,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一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拄着根拐杖,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随着几位师傅的到位,东宫便步入了正规。年幼的太子,每日就是读书和习武,林雨桐就觉得,孩子去念书去了,还是自家请的家教,这是可以放心的。她的注意力一方面在老二身上,一方面得关注张皇后有孕,另外,有点时间,还得关注这册封典礼。
作为皇后,她真挺忙的。
二皇子的满月没办,百日要不要办呢?怕引起不必要的联想,百日也只小范围内过一过就算了。
三月,来贺喜的使团,距离京城也不远了。而比使团先一步回来的,是李自成。
关于李自成杀妻之事,在安南的其他大臣在折子里都有提过。因此,朝中关于他杀妻之事,在下面议论的也不少。人还没进京,弹劾他的折子就已经堆满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辽东出了一件事,叫朝中的局势瞬间紧张了起来。
什么事呢?袁崇焕杀了贺一龙。
贺一龙什么出身呢?他出身新军,是从西北跟林雨桐一起回京城的几个少将军之一。历史上,他也不是无名之辈,也是起义首领之一,后来被李自成灭了,但大大小小是个人物。
此人没有李自成张献忠升的快,但因着他出身新军,因此,多以监军的身份在军中督办协调粮草。很突然的,贺一龙被杀了。
袁崇焕上了折子,说是贺一龙中饱私囊,克扣军饷,为平军中怨气,斩杀了贺一龙。
林雨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中饱私囊,克扣军饷?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说人的品性如何,而在于这几年四爷在改的一直是制度!军中多少人,每年每季多少衣裳,按照定量搭配多少粮食多少菜多少肉,甚至到了食盐和油脂都要规定的程度。而且,这是公开的!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在吃上差不多,在穿上薄厚差不多,不过是料子不同样式颜色不同而已。唯一的区别就是拿到银钱不同。这银钱里,很多都是交由给军垦,直接发放到家属手里。这是有一个非常严格的交接过程的。
如此透明的情况下,衣服不按时给,行吗?吃的不符合朝廷给的标准,下面的将士干吗?你就是贪污,就是中饱私囊了,可制度的空子就是叫你钻了,预留给你贪污的额度也是极其小的。
这么小的贪污额度,被抓住了,那也罪不至死呀!怎么就给斩杀了呢?没这道理呀!
她这边气的火没处发呢,下面禀报说高迎祥来了。
看!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你如果给贺一龙的罪名不能服众,那别人不肯依的!今儿你能斩杀了贺一龙,那明儿谁把新军放在眼里?
因此,高迎祥来了,“娘娘……臣不敢说贺一龙一定清白干净,但他绝对罪不至死!臣以为,这里面有事!何况,谁给他袁崇焕杀人的权利了?他这枉杀!是冒杀!是自以为功勋显著,视朝廷为无物……”
憋着一肚子的火,还不能叫高迎祥看出来。林雨桐先叫人给高迎祥看茶,这才道:“……因着人在辽东,事情究竟如何,不查证不好下结论。今儿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得了,万万不可再说了。此事,朝廷必会查个究竟。而你,也不能只包庇。冷静的想一想,贺一龙到底是干什么了没有……”
高迎祥低声道:“因着要去的是辽东,当时的人选里,臣就在贺一龙和罗汝才中间摇摆过。可罗汝才此人,奸诈如狐,为人又反复……辽东情势复杂,臣觉得他去了,不是好选择。这才派了贺一龙……贺一龙此人粗疏您是知道的……只有粗疏大大咧咧的人,才不至于犯了咱们那位袁经略的忌讳!”
话里话外,还是对袁崇焕极度不满了。
林雨桐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后天吧,后天我给你个答复。”
这折子压在她手里没批复,只等着仇六经的调查结果。
第二天晚上,仇六经风尘仆仆的进了宫,给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袁经略认为……贺一龙有叛国之嫌……”
可有证据?
“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无实证……”
那人证……是什么人能证明贺一龙有叛国之嫌?
“袁经略麾下一副将,说是看见贺一龙跟满人商人一起喝过酒……”
喝过酒?那能说明什么呢?
仇六经一脸的复杂的摇头,他也觉得,贺一龙死的有些冤!
第599章 明月清风(175)
仇六经说的这个事呀, 林雨桐强忍着才没露出异样来。她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放,谁知道一撒手,哗啦一声, 杯子碎了成了几片, 茶盏的盖子从上面翻滚下来,落在地上, 咕噜噜滚了几圈, 这才停在仇六经脚边。
仇六经赶紧起来,娘娘这气性得多大,手攥着茶碗, 愣是给攥碎了。他忙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臣去办。不管什么事,臣都接了, 您别动这么大的气。”
林雨桐深吸好几口气才道:“再详查,看里面是否有大清的手笔。若是真有人在其中挑拨,他袁崇焕便只是过失!可若中间无人挑拨,而是他别有目的, 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是!臣这就去查,亲自跑一趟。
“去忙吧!”在仇六经面前, 到底是没发出火来!可人一出去,她蹭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在屋里徘徊,这事——可恶!
正无处发泄呢, 四爷脚步匆匆的回来了,必是刚才茶盏的事, 把下面的人吓着了,赶紧把四爷给请回来了。四爷进来瞧了瞧, 地上茶盏的盖子还在呢,没人敢捡了。他给周宝使了眼色,这才拉了桐桐往里面去了,“生气了,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都行,怎么用手捏了呢?”
没想捏,劲儿使大了!林雨桐扭脸看四爷,“这事它不单纯。”
这话多傻!朝上的事,哪有单纯的。
“袁崇焕说贺一龙中饱私囊,贪污军饷,纯属无稽之谈!可叫他来说,他好似还很委屈,以他的话说,他这是替贺一龙遮丑呢!贪污,这罪名总比叛国好听!他是不是还得觉得,我得承他的人情,要不是看在我跟新军关系特殊的份上,他就实话实说了!到时候我这个皇后没脸,新军没脸!他杀了人,倒是为我着想了。我已经叫仇六经再去查证了,若是他们都中计了,这事尚有辩解的余地。若不是,我不会与他干休。”历史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就事论事的摊开说,这事能那么干吗?
林雨桐说着,眼圈就红了,“……贺一龙若是冤死,而我不管,那新军军心便得散!可我一味的单为新军出头,这又是另一种偏颇!”
人皆有私,事难就难在一个‘私’上了。
若是为新军出头,那些不属于新军的,那些跟袁崇焕更亲近的将领会怎么想呢?他们不会觉得亲近的那个人错了,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那个不亲近的人。他们会想:看!皇后还是看重新军!
哪怕贺一龙无罪,他们也不认!他们觉得这个结果是不公平的,是皇后干预之后的结果。
就像是崇祯治罪袁崇焕,他袁崇焕真的毫无过失吗?死的冤枉吗?可结果,指责错杀的这个声音从来就没断过。
林雨桐隐隐的感觉到了:“党争又冒头了!军中有了明显的派系了。”
这是必然的!随着新军将领的遍地安插,军中自然有派系了。随着李自成和张献忠调回中枢,这种派系的争夺迟早会来。
而这,不过才是一个开始而已。
四爷拉了她坐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呢,不能委屈了贺一龙!是非功过,得摆在明处叫人说!”
“对!”林雨桐说的斩钉截铁,“不用他袁某人顾忌我的面子!”
两人正说着呢,周宝又禀报,说是前面递了信儿,“熊廷弼来了,要面君。”
四爷拉了桐桐,“一块去前面,都见见。”
熊廷弼年岁不小了,这几年等闲不当差,跟荣养着差不多,除非朝廷有大事,否则等闲他都不出门。但是今儿他晚上进宫了。
“坐吧!”四爷指了指椅子,叫对方坐了,这才跟桐桐分左右坐在榻上,跟熊廷弼三对面。
熊廷弼叹气,“皇上,娘娘……贺一龙的事臣听说了。这件事……”
林雨桐抬手,“熊大人,你来之前,我正跟皇上说这个事呢。”她把仇六经的调查结果一并告知了熊廷弼,“……此事,需得摊开议罪!谁的错,谁的罪,什么错,什么罪,摊开了说嘛!新军是朝廷的新军,贺一龙做的是朝廷的官,我身为皇后,绝不包庇。”
熊廷弼心里咯噔一下,皇后这么说,那这必是贺一龙没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可若是如此,袁崇焕杀了监军身份的贺一龙,这是想干什么?治他一个有投敌之嫌,他都不算是冤枉。
“可是娘娘,大清新胜,拿下了高丽,其气势如虹,大清朝廷中,南下之声从未曾停止过。这个时候,若是袁崇焕获罪,只怕会动摇了辽东的军心呀!”
林雨桐哈哈就笑,“熊大人,朝廷供养出来的将士,认将而不认君,是谁之过?大清气势如虹,所以他觉得离不得他,便能杀了贺一龙吗?这世上,从没有听说过离了谁不成的事!实在不成,本宫披挂上阵。大人大可放心,本宫还上的了马,也拉的开弓!”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把熊廷弼直接亮在了当场。
出来的时候,就见高迎祥和宋康年就站在外面。
“娘娘——”高迎祥带着几分哽咽,缓缓跪下,“娘娘——贺一龙的老娘,刚才去了!”
什么?
“……老娘说她没教好儿子,无颜见人……寻了短见了!”
林雨桐当时就觉得眼前发黑,她知道这个老阿娘,这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妇人!贺一龙原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两家住在隔壁。天灾连年,老妇人失了丈夫,没了孩子。而贺一龙呢,也是爹死娘亡故,无亲无故。就这么,老妇人养了贺一龙。那一年灾荒,都快饿死了,易子而食的事常有。人家要来抢贺一龙,是她拼死,才保住了孩子的命,为此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再苦再难,没扔了贺一龙,就那么艰难的给拉拔大了。谁知道……死的这么不荣耀,传到家里,老人家寻了短见了。
她说高迎祥,“你去……再叫上红娘子几人,把贺家人给我看顾好!在事情没闹清楚之前,不许出事!老娘的棺椁用好的,先不急着下葬……要走,也都叫老人走的清楚明白。”
是!
高迎祥走了,林雨桐跟宋康年站在外面的走廊里,宋康年低声道:“娘娘,风来了。”
树长大了,开始招风了,是这个意思吧。
林雨桐深吸一口气,“你明儿,替我去迎李闯。他回来的时机,和出事的时机都太巧了……”
明白!宋康年低声道,“娘娘,此为事端,但亦是契机。皇上这几年,一直在找寻整顿军务的契机,而此次,利用好了,未尝不是好事。”我知道!我就是心疼贺一龙。林雨桐看着西北的方向,“这些年,我对新军其实格外严厉!新军的军规是最严整的!为何?先生,其实不说你也明白!因为他们出身和见识的限制,我总怕他们自由惯了,闯下大祸。如今想起来,他们对的起我,而我……”
“娘娘!他们是因为您才有了今日的,您谁也不欠。遇事,您总能先心疼他们,站在他们的角度想……哪怕惹来非议,您也要给兄弟们一个说法……娘娘,您没亏了谁。”
林雨桐摆手,“叫咱们的人带贺一龙回来……下葬的事,等事了了再说。替我给老娘上一炷香……”
嗳!
第二天,先回来的是李自成。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几分戾气。
显然,贺一龙的死,叫他们一个个的都戒备起来了,变的尤其的敏感。
四爷只扫了一眼,就道:“今儿不说正事,你去后头,你们娘娘等着你了。二皇子你还没见过,去吧!”
李自成磕头之后,熟门熟路的到了后面了。数年过去了,娘娘似乎是没怎么变过。
他跪下,“娘娘,臣等又给您惹祸了。”
林雨桐一看就知道四爷怕是没言语,这个状态,跟这些人正常的讲道理的交流,那一套压根就没用!因此,她立马声音就大了,“还知道惹祸了?!你还知道惹祸了?”说着,凑到他跟前,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蠢!你当时要是把那男的一起给杀了……也值得我为你筹谋一场……”
李自成愕然的睁大眼睛,“娘娘!”
“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你是不是蠢!你说你是不是蠢?!”林雨桐一副气急的的样子,把小几拍的啪啪的响,“还有啊!你什么眼光呀!看女人有谱没谱……那有些女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呢……能不能分辨分辨呀!找个靠谱点的!这次你不需再私下应亲事了,要是有人说媒,我得见人!你说你一大男人,也是堂堂七尺汉子……你不嫌弃磕碜呀!”
咱不提这一茬了不行吗?
林雨桐白眼看他,“你觉得你不提了,人家就肯依呀!这自来相骂无好话,哪里疼戳哪里。这事要是有人再提,你再恼了杀人可怎么办?这事啊,就依照我说的,当时娶亲,是为了安抚安南的……咬死了这个说辞!”
李自成不自在的动了动:“这不好吧。”
就这么定了!说着,就拉他起身,“我看你一副要跟人干仗的样子,是谁有说什么难听的了?”
不是!只是一回来就听说贺一龙的事了!娘娘,这明显是有针对性的。
林雨桐摆手,“我知道!太子册立了……有人自以为聪明,觉得君权、储君之权,是相互妨碍的。皇后的权利便是太子的权利,很多人这么想!他们以为,皇上会出于这个考量,而限制我这个皇后……你少听他们絮叨这个东西。”
李自成的表情一下子舒缓过来了,人也自在了,跪在边上,还探头想看看抱在乳娘怀里的启泰。
林雨桐余光瞄见了,缓缓的松了一口气,跟这些人交往,一个阶段一个交往方式。有时候就跟对待孩子似得,花样得不停的翻新,要不然,真应付不了……
第600章 明月清风(176)
朝廷下旨, 调袁崇焕入京,升祖大寿为经略,统筹辽东军务。这一道圣旨, 好似就是给袁崇焕升官了!把你调入中枢, 你的实权变小了吗?不会呀!祖大寿不是你的心腹大将吗?你的权利是变大了呀!
启明下课之后,回这边吃饭, 就问说, “还怕他反了不成?为何不以罪直接拿了他?”在他看来,这就是带着安抚的意思。
林雨桐摇头,“他戍守边关这么些年, 不管谁说起来, 都说他劳苦功劳。他的部将也是如此觉得的,若是在那样的位置上被直接拿下, 便会动摇军心。因此,升一格,便是为了将他从更重要的位置上挪开。”
明升暗降?可也没有暗降呀!祖大寿确实是袁崇焕的心腹爱将。
林雨桐不由的失笑,“袁崇焕视祖大寿为心腹爱将, 可祖大寿视袁崇焕为什么呢?一定是那个得追随的人吗?任何关系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存在变化, 就有机会!何况,将在外,你焉能不留后手?祖大寿是个机巧之人,袁崇焕恃才而跋扈, 比之袁崇焕,祖大寿更善于保身。你看得见的是我和你爹怎么对袁崇焕, 可还有你看不见的。比如,祖大寿!这几年里, 每年,我都打发崔尚仪亲自去给祖大寿的老娘贺寿。你姨妈跟祖大寿的夫人,都结成了莫逆之交。李夫人的生意里,拉了祖大寿家的女眷入股,年年有不菲的收益。李夫人还说,祖大寿的女儿不错,若是能做媒,希望我给他们俩家保媒。而你爹呢,也有恩典。像是祖大寿的两个弟弟,也另有提拔!这俩人在哪,你都未必留意。”
他们在哪?
内府监。
“内府监?”这是管着部分军械制造的地方,虽然也分核心与非核心,但哪怕是非核心成员,这也代表着信任。非信臣不可托付!“这俩人管着什么?”
“一个管着铁矿,一个在兵仗局……”
都很要紧,但……都很难干点啥事的地方。
“如此之下,你觉得祖大寿若是替代了袁崇焕,会如何呢?”
首先,得是辽东稳当,军中反弹最小。祖大寿深的袁崇焕信任的结果就是,军中无有他不熟悉的。而下面的人跟他也是极其熟悉,不担心有大的变故。用他可安抚下面的将士。
其次,对上,祖大寿必是会摈弃袁崇焕的。便是调了袁崇焕回来之后,不问罪袁崇焕,他依旧会抛开袁崇焕。屁股决定了脑袋,他若是一直跟袁崇焕牵扯,那么他永远也上不去!可经略辽东,其实已经给了祖大寿跟袁崇焕平起平坐的机会了。这是什么?这是人性。
启明表示懂了这个意思了,就问说,“那……辽东的下层将领中,还得调整。”
是说放心腹之人进去,以防祖大寿做大。
桐桐就笑,“对!也不对!祖大寿做不大,一是因为朝中这几年,渐渐有了新生的力量,很快就能充盈进去,不会出现断茬,无人可用。二呢,祖大寿的性格,他善于自保。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只要给的好处足够,他不会轻易涉险。”说着,她稍微顿了一下,低声道,“但,任何事都有意外,军中放人,是必须有的程序。明处有监军,暗处也得有一双眼睛。但是呢,眼睛安插,不能太过于明显。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在笼络祖大寿的时候,祖大寿的身边便已经安排了人了。除了身边的眼睛,军中,他的手下有一副将,叫张春。此人深得祖大寿的信任,而张春娶的是谷大娘的义女……”
朱字营的女婿?
林雨桐点头,“懂了吗?”
懂了!该信得信,放权给他!但永远要给自己留一张底牌,如此,才不至于无路可退。
于是,在袁崇焕回京、张献忠回京、各国的使团陆续到京的这个当口,谁都没注意的,皇太子出门了一趟,然后‘偶遇’之下,带回了好几个孩子。
一个是祖大寿的儿子,叫祖泽洪;一个是张献忠的义子,叫李定国;还有一个是李自成的义子,叫张鼐。
除了这三个之外,还有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郑森。
郑森?什么来头?
“跟太子殿下年纪相仿,他父亲是前几年调入京城,入军事学堂学习的一个叫做郑芝龙的武将家的儿子……偶然碰上的。”
郑芝龙的儿子?林雨桐看四爷:郑成功不是郑芝龙的儿子吗?这个郑森是别的儿子?
四爷摇头:郑成功是后来改的,本来人家就叫郑森。
林雨桐‘哦’了一声,原来是郑成功呀?
人家孩子进宫来陪读来的,当然的见见了。都是十岁上下的孩子,虎里虎气的!林雨桐私下问启明,“怎么想起把郑芝龙的儿子给带进宫里了?”
“这个郑森是混血,他的倭语说的很好。”
对!忘了!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田川氏。这个女人生了俩儿子,老大是郑成功,老二姓了田川,田川左七卫门。林雨桐深深的看了启明一眼,视线又落在地图上那片海域,这是学着开始慢慢的布局了吗?像是郑芝龙这样的海盗出身的人,挺多的!为何单单选了他家的儿子。他又不知道郑成功之后会如何如何,那么,他选人的原因就是因着郑森混血。
说到底,他在打日本的主意。
“玩去吧!”挺好的!你想干嘛,那是以后的事了。孩子嘛,有志向总是好的。
像是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养子,这么一要到皇太子身边,他们再一打听,谁家的儿子还去了?
祖大寿!
然后两人都懂了——到了追究袁崇焕的时候了。两人先找宋康年,“……他国使团都在京城了,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会不会给朝廷惹麻烦?”
宋康年心里叹气,看!娘娘处处以他们为先,他们就学会了尽量少添些麻烦!只这一点,宋康年真觉得欣慰的很。当年从西北带出来的一伙子莽汉,一点一点的成熟起来了。经过这次的事之后,也变的更清醒更成熟了。
他摇摇头,“娘娘没说别的话,这必是不要紧的!动吧!”
于是,袁崇焕回京之后的第一次上大朝,站在属于他的位置上,还没把前后左右的人看明白呢,就被人弹劾了。
先是御史,这御史还不是无名之辈,他出身东林党,至今在东林党中地位也非同一般!此人叫黄尊素,一上朝,皇上还没说话呢,他就先站出来了,“皇上,臣有本奏。”
兵部:“……”
李自成:“……”
张献忠:“……”
默默的把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有啥事比自家的事还要紧?
四爷看向黄尊素,黄尊素这样的东林党,属于有坚持,但又不死板的那一类。他和汪文直仕途平稳的原因就在于此!什么人都能用,端看你是不是真的在干事了。
当然了,要是没有黄宗羲那样的儿子,黄尊素这次也不会出这个头。
他点头,示意黄尊素只管说。
黄尊素谁也不看,只道:“臣弹劾新任军机大臣,原辽东经略袁崇焕。袁崇焕不报朝廷,而以‘罪’杀贺一龙,此为罪一;据御史查核,并无发现贺一龙有袁崇焕所指之贪污克扣之罪过,错杀贺一龙,此为罪二……”
“皇上!”
不等黄尊素说完,袁崇焕就从他那一列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黄御史所言,纯属臆测!贺一龙究竟如何,朝廷可查。但黄御史只凭一家之言,意图定罪于臣,臣不服。”
孙承宗从武将那一列站出来,“皇上,贺一龙之事,着实不该以一家之言而定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常情……”
“孙大人此言差矣。”耿淑明从文臣那一列站出身来,“黄大人为御史,御史闻风奏事固然不可取,可黄大人是闻风奏事吗?辽东设有巡查御史,出事之后,必有奏报!巡查御史并没有发现贺一龙有贪污克扣之举,这便是巡查御史给的结论。有了这个结论,御史台是否有权力和责任奏闻弹劾此事!皇上尚且不曾言语,袁大人出言便打断了御史的话!敢问,朝堂之上,什么时候不许御史说话了?你袁大人好大的威风!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孙大人,站在朝堂上的,没一个是睁眼瞎。哪怕是诸位出身不一的将领,能站在朝堂上,都是在军事学堂读了几年兵法的。将在外,于战事上,有随机之权。在人事上,有临时调配之权。若证据确凿,在下属有叛国、有潜逃、有临阵退缩等等的影响战局的罪责下,将可杀士!可我请问袁大人,贺一龙属哪种?他便是真的贪污克扣了,律法惶惶,管不得吗?从山海关到京城,远吗?便是把人押回来,也不过三日而已。急奏禀报,八百里加急,第二天就能得了回复。是什么原因叫袁大人先斩后奏!贺一龙乃监军的身份,在他杀了监军之后,那么长的时间,辽东军是不在朝廷的监督之下的!那么请问你袁大人,我现在若说你蓄谋杀害监军,意图叛国谋反,你可认?!”
袁崇焕当时便白了脸,噗通往地上一跪:“皇上,臣祈致仕。”
四爷眼皮头没抬,大明的朝臣还有一毛病,那就是动辄要求致仕。觉得叫我受委屈了,我要致仕。该提拔我但没提拔起来,我要致仕。他们都弹劾我,但我懒的分辨,我不想同流合污,我厌恶死这该死的朝堂了,于是,我要致仕。
所谓的致仕,就跟孩子要离家出走,老婆要闹和离一样,纯属吓唬人玩的。
除了致仕,还会闹装病那一套,套路深了,反正就是得皇上哄我,认可我,表示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了,这就好了。
万历朝最后那两年,沈从哲因为儿子误伤人命的事,朝臣弹劾的厉害,这家伙在府里装病了四个多月,致仕的折子递了一摞了,最后万历皇帝表示,你儿子的事跟你不相干,那家伙不是才出来干活的嘛!
这属于作的比较厉害的!敢这么作,那就是上上下下,大明朝以来,这样的事太多了,大家都习惯了。
四爷登基之后,正好赶上想换一批朝臣,凡是跟四爷玩这一套把戏的,四爷就叫他回家了!回家跟你老婆玩去,一个个的说不得碰不得了。
而今,好几年没人敢跟四爷玩这一招了,结果袁崇焕许是因为惯性使然,又玩出来了。
玩这个的前提,得是他笃定,朝廷离不开他。
果然,这话一出,朝上瞬间安静了!不知道是因为突然有人敢玩这个,惊到大家了。还是大家都在衡量,袁崇焕此人之于辽东的作用。
然后,孙传庭站了出来,“袁大人这是何意?你这是要弃君王于不顾吗?这便是你的忠心吗?皇上圣明,你的难处,皇上必能体谅,这般致仕,确大为不该。”
话才落,曹文诏就从后面站了出来,“……皇上,御史弹劾,乃御史之责权不错。但对戍边功臣,如此加以揣测,又是何故呢?以臣看,这便是党锢。”
李自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倒是先给自家戴上了一顶党锢的帽子。自家是什么党?皇后党还是太子党呀!
黄尊素的儿子是太子府詹士,耿淑明是皇后的姐夫,连带新军,咱都是皇后太子一党的,是这个意思吧?
从孙承宗、到孙传庭,再到曹文昭,这些都是保皇一党的?
而且,这个孙传庭是怎么回事?当年皇后去西北,他是陕西巡抚呀!当年那一仗,没有他的支持,也不可能成功。当然,咱那时候都是小喽啰,而不足三十岁的孙传庭却已经是大人物了。这些年来,新军一直对孙传庭格外的尊敬,因着大家都觉得彼此之间算是有渊源的,可结果呢,人家跟咱不是一码事呀?
但是,这位孙大人,您是不是傻?当年皇上为啥破格提拔你,二十来岁,你就成了牧守一方的朝廷大员了?不就是为了叫你保皇后的吗?
你现在啥意思呀?不保皇后,要做坚定的保皇党?
可是,你得弄弄清楚,若真有皇后太子党,该党最大的首脑一定是皇上。人家要保老婆孩子的!这个道理这么难以想明白吗?
现在这事闹的,你们坚定的要保的那个人,在坚定的保着你们要反对的那个人,你们夹在中间,闹的不是笑话吗?
真不知道说他们是精明的过了头呢?还是压根就是铁憨憨!
前面的张献忠嘀咕了一声:“……彪呼呼的!”
对!就是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