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的结果就是一个字——查!
查贺一龙!只要贺一龙无罪, 那他袁崇焕就是有罪的。
这其实很好查,贺一龙家里住的是朝廷分的宅子,之前有一老娘, 早前也娶了一房老婆。这老婆是从西北逃来的难民, 本是被贺一龙雇佣回去照顾老娘的,后来, 发现真把老娘照顾的极好, 他便娶了这姑娘。姑娘长的粗粗壮壮的,进门给贺一龙生了俩儿子一个闺女。她肯干,一年一年的开荒, 光是她自己开出来的地, 都有小两百亩了,置换成一片, 算是个小庄子。家里的各色开销,只这一个庄子就足够了。更何况,新军这些妇人,还都接了娘子军的差事, 她也没闲着,除了贺一龙的俸禄, 她还有自己的俸禄。有了余钱,早两年在城外还添置了两个铺子,老家的亲戚帮着经营着,属于一步一步的, 把日子过起来的人。
面对盘问,她干脆的很, “……也不能说我们家爷们一点利用职权的地方都没有……有的!老娘的双腿受不得寒,每年用的毛料都是皇后娘娘特意恩赏的, 按说也不缺。可去年老娘六十整寿的时候,我想给老娘缝一床好褥子,就叫我儿子给他爹的信上说了,若是碰上好皮子,一定得弄回来。然后他回信把我一顿骂……信还在呢……我给你们拿……”
她把标注着序号和日期的信一封一封的摆上,“查完,就给我送回来了。他那字写的不好,错的也多……但就这些念想了……”
从信上可以知道,他的两张熊皮是从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是赊账了一半,先给了一半。这个商人跟袁崇焕说的,满人商人是同一个人。
但这人是奸细吗?
详细的查了,这人不是奸细。
袁崇焕说,满人不能经商,此人要不是奸细,怎么来往于两地之间。
可照调查来的结果看,满人确实不能经商,但有些脑子活泛的,把他家的猎物皮子,拿到关里,是能换个好价钱的。这几年,两边有互市的。汉人百姓也有把自家的织的棉布拿出去换皮子的。这个‘商人’,贺一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这人少三根手指,瘸了一条腿,大清国的制度上,男子若是不能从军,他的前程也有限。像是这个人,他不想办法倒腾点钱,就过不下去了。此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厉害,十几岁上就能猎熊,可也因着太逞强了,这才残废了。贺一龙觉得跟这人说的投机,而对方也觉得倒腾点皮子到这边换东西,有贺一龙庇护不至于吃那么大的亏,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悉了。
贺一龙大大咧咧的,坐在一起喝一顿酒怎么了?
谁知道这就成了通敌的嫌疑,为此把命搭上了。
而那个检举说贺一龙通敌的那个参将叫孙元化,此人以何种证据确定贺一龙通敌,就成了关键。
结果才要问询孙元化呢,就被告知,说是孙元化请了三天的病假,不在营里。
不在营里就在家里呗,结果并没有,家里已经几天不见人了。
坏了!跑了吧!
一方面,得赶紧告知朝廷。另一方面,得查查这个孙元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六经比御史和兵部的消息都快,“……臣不觉得孙元化早前有通敌的嫌疑!此人是火器营的,于火器上格外有天分,袁崇焕格外看重此人。”
嗯!一个精通火器的人,被看重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是造火器,还是使用火炮,但凡精通的,都是人才。火炮打出去要命中,这也不是说瞎打的。要了解炮弹的轨迹和威力,这样的人才依旧是稀缺人才,袁崇焕看重此人这个能耐,无可厚非。然后呢?
“此人有特长,有能力,但是,品行来说,说不上是多好。”仇六经就道,“跟他不合的将领不少,跟贺一龙也有过矛盾。”
多大的矛盾?
“军中有一叫文洪的小将,在追袭奸细的时候战死了,留下一遗孀年轻貌美。孙元化想霸占此女,这女子性烈,不肯依。她在丈夫死之后,就被安排在军垦,除了她自己那一份,按照规定,朝廷每月给遗孀的定额她的也没少。在军垦日子过的不错,不肯就范。孙元化再要逼迫,这女子就给告了。贺一龙调配物资,跟军垦相熟。这女子告到军垦领官那儿的时候,贺一龙在场。贺一龙应该是顾虑着,这事闹大了,于这遗孀并没好处,想私下里解决。二一个,也是考量到此人在火器上的能耐,想给彼此留几分颜而。就臣调查的结果来看,两人曾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之后两人再未曾说过话。”
林雨桐沉着脸,“袁崇焕呢?袁崇焕和贺一龙之间有没有争执?”
有!“袁崇焕认为,拨给辽东诸岛的物资,该先交给他,由经略统筹发放,而不是由贺一龙直接发给戚将军。但贺一龙觉得,物资先运到军中,再由军中发去岛上,无形中,只运费所耗的时间和精力就多了三成,这是不合理的!他的意见是,请袁崇焕再派两后勤官,亲自去送物资。”
林雨桐明白了两人争执的点。袁崇焕是觉得他是经略,粮草物资不从他手里过,不从军中发出去,无以树立他在诸岛上的地位。这么做,也是提醒戚将军,谁为主谁为次,谁领导谁。而贺一龙不是没领会这个意思,他领会了,于是,他说,多派两个后勤官。你的后勤官奉你的命令亲自给送去了,一样能达到你要的目的。但是多绕那么一道手,效率太低,耗费太大,他不赞成。那么贺一龙这么做错了吗?没有!这是他的职责,他并无失职之处。
他错就错在,一直习惯于是什么就是什么,新军是个官僚那一套影响最小的地方,他没能适应官僚那一套!袁崇焕对贺一龙最大的不满就是贺一龙驳斥了他,没有让他如愿确立他的地位,仅此而已!
若是如此,可不疼煞人了!
仇六经叹气道:“……而今,孙元化叛逃,叫事情一下子变的复杂起来了!”
是!朝中会有很多人说,这是袁崇焕中了人家的计了!可是,真是如此吗?不是!是孙元化知道躲不过了,这才逃了!而大清不会为此辩解,他们会认下此事,会重用孙元化。他们特别乐意叫人觉得,是他们策反了孙元化,然后指使孙元化诬告贺一龙,导致了袁崇焕误杀了贺一龙。如此是一石二鸟,贺一龙没了,袁崇焕也废了。当然了,这又远远不止一石二鸟,这事真正的威力在朝堂。大明朝廷现在就有个难题,那就是怎么处置袁崇焕合适呢?
要袁崇焕以命抵命?朝中会说,看!中了大清的计策了吧!袁崇焕别管多少过失,他忠心耿耿呀,就这么把他给杀了。
可要不杀袁崇焕,又何以给新军交代?
不要觉得补刀的行为就没用,大清这一刀就补的极为高明,瞬间就将人推入了两难的境地。历史的轨迹在这一刻好似神奇了重合了一样,此时袁崇焕的境况,跟崇祯时期特别像了。属于杀与不杀,好似都不对的境况里了。
林雨桐先叫仇六经回去,她得等御史台和兵部的调查结果。
两边的结果跟仇六经的调查出来的大同小异,三方给出的结果是一致的,那么,袁经略,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了?
林雨桐起身,兵部和御史台的人,她都没管,直接就朝外走。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
林雨桐谁的话也没回应,还是四爷说周宝,“去宫门口了,赶紧跟去!”
啊?宫门口了?哎哟!这都多少年了,宫外的那个台子除了每日里放皇宫的一日三餐,再没有别的用处了。今儿,娘娘这是又要动用那个台子吗?
天啊!出事了!出了大事了!等闲娘娘都没那么大的火气了,这次真把娘娘给惹毛了!
宫外的台子这些年了,早已经斑驳,上下的地方都被磨出了一层油光。
此时,台子上只有值守的太监,不到饭点,这里也没有围观的人群。大家对这台子习以为常的结果就是,对它的关注变小了。来来去去的人,不再去多瞧它一眼了。
林雨桐一步一步的走上这个台子,看向那轮值的太监,“敲锣吧,我今儿要借这个地方叫大家认识一个人……”
是公审吗?
林雨桐摇头,“朝廷自有法度,公审不公审,那是刑部的事。”
是!
然后事隔数年,那锣声又想起了。
过路的人停下了脚步,茶楼酒肆里人不时的有人探头来看,紧跟着还有不少人打发了小厮前来询问,问问这是怎么了?
结果到了才知道,皇后坐在台子上。
有些年不见皇后了!瞬间就奔走相告,近处的都跑来了,跪下就见礼。林雨桐坐在台子的最边上,跟早来的那一拨人说话,问做什么营生,这两年收益如何云云。
皇后还是皇后,数年过去了,瞧不出哪里变了。
一处茶楼上,范文程正跟索尼在喝茶听戏,就听到外面的动静。
索尼就笑,“……早前就听闻过这位皇后的公审案,没想到能有幸见到,范兄,要不去瞧瞧?”
范文程叹气,“只怕跟袁崇焕之事有关。”
那就更得去看看了,看看这位皇后想怎么了了这案子。
不知道多少人奔着这边来的时候,林雨桐却打发了两拨人,一拨去请贺一龙的遗孀和孩子,一拨去请袁崇焕。
袁崇焕皱眉,不知道皇后这是何意?他随着人过去,乌泱泱的这么多人,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给皇后见了礼。
皇后的表情很淡,无愤无怒,平淡到了极致,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淡漠,“平身吧!且站着稍等等。”
等什么?
等人!
什么人?
林雨桐朝另一边的台阶看去,等的人来!来的是一身素服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两边的衣襟上,各拽着一个孩子。
他们见了礼,林雨桐叫了起,把最小的这个小妮妮抱在怀里。替孩子把头上的白绢花戴好,把留海整理好,问孩子说,“知道我是谁吗?”
孩子点头,“我娘说,娘娘是亲人……我们没有爹了,只有娘娘。”
林雨桐抬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对!还有娘娘。”
她说着,就站在立着的大喇叭前面,这是书院的学生做的,效果比一般的喇叭好的多,一张口说话下面就静下来了,都想听听娘娘时隔数年,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雨桐抱着孩子,就道:“这孩子的父亲叫贺一龙,西北延安府人。自幼丧父亡母,无兄弟姐妹,孤苦无依。幸而为邻家寡妇所养,母子俩相依为命。天地不仁,饿殍遍野。大灾饥荒,易子而食,养母为救儿沦为他人口中食,被人打瞎一只眼。瞎母幼儿,乞讨度日,贺一龙便是这么长大的!那一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黄肌肉、破衣烂衫,他在西北投的军,投军来跟征军处问的第一句话是,我能打仗,我肯定不逃,你们能先给我一口吃的不,我老娘两天没吃饭了。后来,要打仗了,得有人冲先锋。他领着先锋营,临上阵了,又问主将说,能不能求求娘娘,万一他战死了,收他娘在身边,做个浆洗的婆子,给他娘一碗饭吃。那个时候,我记住了,新军里有个孝子,他叫贺一龙。
后来,他没战死,他活着回来了。跟我从西北一直到了京城,入新军,在学堂里勤学肯练。他有几个字写的最好,哪几个字呢?忠孝节义礼智信。那一年,我去学堂瞧他们,他跟我炫耀说,他写的那几个字,他的老娘将它装裱好,挂在炕头。他老娘说,这世上,就这几个字最最好,一定得记住了。我至今那记得那天,太阳西垂,洒在校场之上,他骑着一匹黑马,跟在我身边,说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阳光洒下来照红了他的脸堂,还是憨厚的汉子赧然的羞红了脸。后来,辽东需要人,他被简拔负责辽东军的军饷。临走前,他去跟我道别。我跟他说,过手的但凡跟银钱相关的,一定得慎之又慎。经手的凡是跟大局相关的,一定得严之又严。他跟我说,他都记下了。必是不会叫人说我识人不清,不会叫人说老娘教子无方。那天,我留他吃了饭。我记得他说,他讨饭的时候瞧见财东人家煮羊肉,他就想着,啥时候也叫他美美的吃上一顿羊蹄子就好了。那天,我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顿红烧羊蹄。要是留意这里提供的一日三餐的,仔细想想,几年来唯一一次出现的羊蹄子,就是送别他那天吃的。那时候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这几日,我常后悔……后悔在前年他回京述职的时候,无论如何该见他一面。上次他回的匆忙,只在家住了一晚,瞧了一眼老娘,第二天又匆匆离开了。平时虽有折子往来,但始终再没机会见面。很突然的,那一天……辽东袁经略的折子递到了御前,折子上说,贺一龙贪污、克扣军饷,被他斩杀了……我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么一个人,会犯下那样的罪责。可还没等我调查清楚,老娘觉得儿子犯下了这样的事,无颜活在世上,竟然去了。只留下这孤儿寡母!
而今,事情调查清楚了。贺一龙不曾贪污,不曾克扣军饷。他跟一瘸腿残疾的满人交往,跟叛国之罪毫无干系。他什么过错都没有!孙元化诬告他,只是因为孙元化想霸占战死袍泽遗孀,被贺一龙阻拦了。而今,站在这里,我是来干嘛的呢?问罪袁经略吗?朝廷自有法度,我不问罪,我就是告诉大家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也想当着这么多人的而,问问你袁经略,面对着这样的孤儿寡母,你可有话说?”
袁崇焕双拳紧握,嘴唇抿的紧紧的,站着没有动地方。
林雨桐轻笑一声,“是啊!你戍边劳苦功劳,只能论功,不可言罪!你站在那里不动,那是因为你心里不服。你不服什么呢?我哪句说的不是实情,你可以辩驳!”
“边关情势复杂,战场之上,误伤袍泽,误杀自己人的事常有。”袁崇焕看着林雨桐,“贺一龙因我而死,朝廷可以定我的罪。但是娘娘,您可议臣之罪,臣也可认罪。臣能认下有罪,但臣不认自己错了!作为主帅,当机立断的处置突发事件,这是臣的责任,臣也有这样的权利。”
“突发事件,说的好!”林雨桐问他,“他被告发,乃通敌之罪。你说这是突发事件!那么按照常理,你便是认定他通敌,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呢?拿下他,然后审问他,问问他跟谁有联络,都出卖过什么消息……可从查证的结果来看,孙元化向你告发,你并未跟军中任何一人商议,只带了亲随一人,去了贺一龙的住处。他不曾防备你,你在他转身的时候直接要了他的命。一不审,二不问,你从何处判断此事为突然的紧急事端,且一定影响辽东的安全……贺一龙除了督办粮草,他还是监军。监军直接受命于皇上,你有权弹劾,无权管辖更何况于斩杀!冒杀监军,至今犹不觉得错了!怎么?觉得大清国认下是他们策反了孙元化,将你的桀骜定位误杀,是在帮你吗?”
袁崇焕愕然的睁大眼睛,“娘娘,臣绝无此意!”他噗通一声跪下,“臣对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忠臣?功臣?罪臣?
林雨桐问围观的那么些百姓:“忠臣有功,功臣有罪,便杀不得吗?”
第602章 明月清风(178)
很多人哭了!没有缘由的, 眼泪就下来了。
新军的许多人,都混在人群里,心里滋味难言。台上, 贺一龙的媳妇哽咽落泪, 却不敢哭嚎出声。忠臣、功臣,当杀吗?
林雨桐开口问了下面, 而后不等人回她的话, 她就先说了,“这几天,我吃不下, 睡不着, 我总想起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总想起在校场上被余晖照在脸堂上的青年……我想起他为了朝廷的运费不至于浪费跟袁经略的争执, 想起为了岛屿的将士能尽快的拿到粮草物资不曾跟上官妥协……我想起他为了袍泽遗孀出头而糟小人报复……我想起那个以为没教好儿子而无颜活在这个世上的老娘……我还常想起,他还有妻子需要照顾,他还有子女需要抚养……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需要他做的事,却再也无法完成了。我在想, 他到死的时候是不是都在遗憾,将军未曾死在战场上, 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叫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这么的死了!他得被人记住,他值得被人记住。我得叫人知道他白璧无瑕, 叫他走的清清白白,叫他在九泉之下, 见到老娘的时候,能告诉老娘, 说您养的儿子忠孝节义,样样做到了。可做到这些就足够了吗?我扪心自问,这些就足够了吗?
贺一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我说起这个人之前,你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整个大明,有多少这样的贺一龙呢?贺一龙还有我知道他,但我更知道,大明的许多武将,我都叫不上名字。连武将我都认不全,更别提那一个个普通的士卒了!他们知道皇上,知道我,但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家里还有谁,他们都经历过什么。这些人籍籍无名,但他们一样抛家舍业,为大明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说着,她就看向袁崇焕,“袁经略,这些将士,难道就不重要吗?”
袁崇焕跪在当场,此时才真的意识到怕了!
林雨桐叹气道:“你才能出众,朝廷给你高官显位,以酬你之功!可那些依旧守在边疆的老卒,到死都是默默无闻,所得也不过是朝廷供养吃穿,能他的父母家小一个安身立命之地。戍边艰苦,打仗凶险,将与士在这事上,是等同的!你苦,他们更苦。你险,他们更险。为将者爱兵,缘何?因为是他们的尸骨,铸就了你的功成。
皇上数次在信中跟你说道理!皇上说,有百姓子民,他才是皇上。爱百姓子民,他才能是皇上。同理,有将士,你才可为帅。爱将士,你才能是帅!皇上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袁崇焕咚咚咚的磕头,却始终不发一言。下面的人就有人叫嚷:“凭啥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呀!没这样的道理!”
是啊!没这样的道理!
“别管谁用计策不用计策的,大明的事情别人管不着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了国法了,凭啥就得例外!”
呼喊之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紧跟着,有几个书生样的人往前挤,手举的高高的,这是有话要说。
林雨桐抬手,“有什么话,上来说。”
哗啦啦的,上来七八个。
一个高瘦的青年走到跟前,站在喇叭边上,“娘娘……以法论,袁经略该杀!可法外,尚有理,尚有情!大明律例修订之时,皇上和娘娘都曾说过,法理情,兼顾者,才为上。论了法,那是不是得论一下理呢?辽东情势复杂,贺将军瓜田李下的与满人交往,是否言行上也有不妥之处。且不论孙元化是不是心存报复,只说他发现贺一龙跟满人交往,心有怀疑,而后将怀疑直接禀报上官,抛开其人品行如何,此举难道就没有合理之处?袁经略一听此话,当时怒不可遏,只带亲随前去问话……袁经略是故意杀人,还是愤而拔刀,手误杀人,说的清吗?袁经略没有辩解,但学生以为,他独自前往这一点,颇为不合理。除非如学生猜测,他愤而拔刀,对方恰好回身,刀正中其身,导致贺将军身亡。若是如此,袁经略就更是罪不至死。更何况,论情,也该考量带兵的将军的情绪。战场上瞬息万变之间,得做许多常人不能做的决断。可等事过境迁,再来论罪……可有些事情,脱离了当时的时间,当时的背景,当时的氛围……就都是错的!而这错事,在当时却万万不能是错。这般论罪,于袁经略是否亦为不公!”
说完,他拱手朝林雨桐行礼,“娘娘,大明已然失去了贺将军,能否不叫再失去一员干将。让袁将军死在战场上赎罪,难道不比斩杀了他,更有意义!”
很多人一听这个话,好似也觉得有些道理!就这么杀了,有啥用呢?就是扔在战场上当小兵小卒呢,也还有点用的呀!
一定得杀吗?不一定吧!
人群下面嗡嗡有声,索尼低声道:“这位皇后确实是了得,但如今的情势,她想杀怕也杀不了了!但这般的大张旗鼓,却也算是叫她给新军有了一个交代。不是她不想杀,是情势所迫,杀不了,就交代过去了。”
范文程点头,“但能想打以这种法子破局,确实也不容易。”
是啊!
他们是这么想的,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张献忠站在外围,低声问李自成,“你说偷摸的宰了这家伙,被发现的可能有多大?”
李自成白眼一翻,“别乱来!回头问问宋先生,看他有什么法子没有?不就是诬陷吗?他诬陷不了贺一龙,但宋先生要是想诬陷他,一定能诬陷的了。而且一定会叫他百口莫辩!这次娘娘杀不了他,回头咱再算账。”
高桂英看了两人一眼,低声呵斥道:“闭嘴吧!娘娘想办的事,就没见办不成过。急什么?”
她说着,就扫了一眼在茶楼二楼窗口的人,那不是躲在里面看情况的林家人又是谁。
林宝文坐立难安,林瑜一脸的焦急,低声问说,“爹,要不要儿子进宫一趟。”
林四相看两人,“进宫干什么?”
林瑜低声道:“我怕小妹犯浑!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真要是这么杀了袁崇焕,麻烦大了。”
林四相白了两人一眼,犯浑这个事,他信!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个他也信。但是这么杀袁崇焕,他不信!三娘会犯浑,但是不会犯蠢!“呆着吧,且看着怎么处置。”
林宝文从林瑜手里拿了千里眼,看了好一会子才道:“皇上带着太子……那不……在角楼上呢……”
哪呢?哪呢?我看看!
嗯嗯嗯!看到了,看到皇上抱着太子,怕太子看不到下面,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还说着话。说着啥呢?
其实也没啥,孩子就是问:“袁崇焕真杀不得吗?”
杀得!
“怎么杀?”
四爷摇头,“这得看你娘想怎么杀了。”
那我娘会怎么杀?
四爷又摇头,“你娘要是处处都被人料到,她也就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九尾妖狐了!孩子不知道这个,四爷只能回他,“就不是你娘了,还能不是什么?”
父子俩正说话着呢,就听那些书生们车轱辘话都说完了,此刻,启明就听到娘的声音传来,就听她说,“早前我就说过了,朝廷自有法度。该怎么处置,那是朝廷的事,是朝廷相关衙门的事。我今儿站在这里,不是要给袁经略定罪的,我就是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叫大家认识一个人而已。如果能叫袁经略给这孤儿寡母说一句什么,哪怕是一句致歉的话呢……也能叫活着的人心里有稍许安慰。可是袁经略也没觉得他错了……那便罢了!”
袁崇焕张口就要说话,他不是不肯致歉,是这个事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等尘埃落定了,他上门亲自致歉都行。
才要说话呢,林雨桐一摆手,不用说了,就这样吧!
她把孩子交给贺一龙的媳妇,而后才道:“我不仅是皇后,也是贺一龙的袍泽。而今,他还不曾入土,老娘也未能安宁。人死得入土,入土才能安。我得叫他们能下葬呀!在下葬之前,我得给贺一龙和老娘一个交代!贺一龙死于袁崇焕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今袁崇焕不曾定罪,身为袍泽,无法叫仇人于灵前谢罪,此为我之过!袁崇焕身为朝廷重臣,膝下确实有黄金。他之歉意,我替他还。”
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匕首来,右手持刀,朝着左手的手背就削了出去。瞬间,鲜血崩出,一块肉皮飞了出去,她右手扔了匕首,接着那块肉,转交给已经傻愣住了周宝,“替我送之贺将军灵前……”
真的是一片肉啊!那血滴滴哒哒的还在留着。
“娘娘——”贺一龙的媳妇拉着孩子,噗通一声跪下了,趴在地上哭嚎出声。
此时,台下的人才反应过来,皇后没问罪袁崇焕,替他以肉赎罪了。
范文程扭脸看一脸愕然的索尼:“这位皇后……如何?”
不仅对新军有了交代,且把朝中甚至军中的种种非议之声,都给压下去了。
他袁崇焕何德何能,叫皇后削肉以代。
索尼叹气:“确实了得!”乃是一狠人呀!
范文程摇头,你还没领悟到第三点:那就是以儒家的观念,逼的皇后若此,你袁崇焕还如何活?
这位皇后是拿身上那一块肉,换你袁崇焕一条命!
所以,袁崇焕他死定了!
第603章 明月清风(179)
血滴滴答答的一直在往下滴,没人敢上前来。
林雨桐转身要走,从袁崇焕路过的时候停下脚步,袁崇焕抬起头来,脸早已苍白了。他看见皇后的手背鲜血淋淋,以战场上的见识,他知道,擦了血,手背必是见骨了!
这是皇后呀!
他再将头扬的高些,想看清皇后的脸,是的!看清了。
皇后没有看他,只听她在吩咐谁:“好好的送贺家嫂子和孩子们回去……不要叫人打搅他们……”
不知道是谁应了一声,走了!
然后皇后的裙摆从他眼前也过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空,只听到一声声呼喊娘娘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千岁的声音。这一刻,他就想,这就是那个转战南北的皇后。她不是后宫的妇人,她就是一员战将。
他站起来,喊了一声,“娘娘……”
林雨桐脚步顿了一下,却再没有回头,而是从禁卫军早已经隔离出的小道上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靠近宫门了,四爷和启明站在宫门口,四爷面色铁青,但还是没有上前。启明要上前,四爷一把给拦住了。
桐桐嘴角勾了一下,他总是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今儿在这里,她就是得自己把这一段路给走完。
四爷的身后还跟了许多的大臣,有闻讯赶来的,有原本就在这里瞧热闹,等出事了想到台子上去,结果被四爷拦在这里的。他们跪在两侧,但都半扬着头看着。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血滴了一路。
近到跟前了,启明嘴一瘪一瘪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始终不敢掉下来。
林雨桐抬起右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启明忍着哭腔,“娘,疼吗?”
疼吗?
林雨桐将血淋淋的手尽量朝后藏了藏,不叫孩子看见,然后回了孩子两个字:“心疼!”
这两个字一出,高迎祥的额头就触在地面上,呜咽出声。
心疼?只心疼吗?
手也疼呢!可疼了!这话不用说出来,林雨桐看向四爷的时候,嘴也一瘪一瘪的,真的可疼了。还知道疼呀?心里气的狠了,但在外面不能发出来呀!手比脑子快的多,先把人接住,直接将人抱起来疾步往宫里跑,
启明跟着跑,吩咐人,“太医……快!太医!”
可四爷并不让太医给处理,他觉得太医的水平不行!常备的药药箱里有,绷带之类的东西都是消过毒的,他处理外伤比这些太医拿手的多。可真等要自己处理了,不行,手抖的不成!真给削的见骨了呀!
拿着绷带,手抖的绷带直往地上掉。
先给拿止疼药吧,止疼药拿来喂不到桐桐嘴里。还是桐桐自己伸了右手接了药塞到嘴里咽下去了,“叫太医弄吧……”你当‘医不自医’这个规定是瞎定的吗?大夫的心境和本事不修炼到家,是不敢在亲近的人身上动刀子的。小病小痛这还行,真到了见血要命的时候,有几个手不抖的?
可不!来吧,还是太医来吧。
止血的、生肌的,一样样的都用上,然后用绷带给缠包扎起来。四爷才叫人给退出去了,打发了太医,四爷回头看桐桐,人已经睡着了。
止疼药的药效上来了,带着一点安神的作用。再加上失血,她的面色苍白,想来也确实是觉得昏沉了。
此时,人躺在这里,双目紧闭,发黑的眼圈证明她这几日,确实是睡的不安稳。
是!她此番作为,是有很多的目的。但从根子上来说,是她心里过不去!贺一龙被枉杀,她若不能给死者讨回这个公道,她寝食难安。
四爷坐在桐桐身边,轻轻的给她理着头发。他想,能跟她一辈子又一辈子的走到如今,一定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叫人无法自拔的。
心疼她,但不能阻止她做她想做的。
她眉头皱了皱,是不舒坦了吧?四爷看了看时间,又到了给老二喂奶的时间了。可现在用了药了,不能再给孩子喂奶了。
四爷低声道,“叫人看着呢,乳母已经给喂了,你睡你的。”
桐桐的眼皮颤了颤,而后真睡踏实了。
四爷这才又叫太医来,太医已经被太子给问的不会说话了,皇上一叫,赶紧往里面去。四爷问说,“汤药都备下了?”
是!备下了!说着就把方子递过去。
四爷扫了一眼,就是补血的方子,可行,“常备着吧!换着花样,老吃会腻的。”
是!本来想叫太医给开一副回乳的汤药来,可想想还是算了,太医开的未必有自己记得方子高明,回头自己熬吧。
叫太医继续等着,“两人一班,四个时辰一换……”
是!太医院都安排妥当了。
四爷叫太医先出去,这才又看见守在他娘的启明,“叫你娘歇着,你跟爹去前面,有些事还没了。”
启明看了看娘,说崔映月,“寸步不许离……”
这边正叮嘱了,崔尚仪进来,“皇上,高将军来了,在外求见。”
是说高桂英吧?
“请。”
高桂英带着红娘子一起来了,四爷留了两人,“你们守着吧。”
是!寝宫里,一层一护卫,守的严严实实。
启明出去的时候,看着站的格外肃穆的娘子军,心里便懂了!宫里自然不会有危险,但此刻这些人就是单纯的想这么守着。好似只有这么守着,她们的心里才能更好过一些。
他好似有些明白了,他一步一步的跟着爹往前面去,乾清宫内外,跪了许多的大臣。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无人敢发一声。
四爷带着启明一步一步的朝里去,没有叫起。
大臣们看着皇上带着太子进去,里面隐隐传来皇上和太子的说话声。
他们听见皇上问太子说,“我儿可知蓝玉?”
太子的声音稚嫩却清朗,说话不疾不徐,“蓝玉,乃开国名将,功勋烜赫。洪武四年,蓝玉出征四川。洪武五年,太祖北征沙漠,徐达领军,蓝玉为先锋。洪武七年,蓝玉领兵,攻占兴和,俘获元朝国公等五十九人。洪武十一年,蓝玉跟沐英一起出征西藩。洪武十二年,他大胜得归,朝廷被封永昌侯。洪武十四年,蓝玉出征云南,攻克大理,功勋显赫,皇家选其女婚配蜀王,是为蜀王妃。洪武二十年,蓝玉出征北元,擒其王,收编北元军队。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奉命北征,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而后名震天下,朝廷册封其为凉国公。洪武二十三年,蓝玉领军开赴施南、忠建二宣抚司平叛。洪武二十四年,蓝玉再领七卫,追剿流寇,平定西藩。他上奏,请朝廷准许他就地征招百姓入伍,继续讨伐百夷等部,太祖不许,令其班师。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被告发谋反,被扒皮充草,抄家,灭三族,受牵连者,一万五千多人。【1】”
是啊!蓝玉!开国之初的鲜血味儿都淡忘了吗?你们说袁崇焕有大功,轻不得重不得,那敢问,袁崇焕之功劳,与蓝玉比,如何?蓝玉身边一小将,都比他袁崇焕而今的功劳大。
蓝玉杀得,他袁崇焕凭什么杀不得。
心里都闪过这样的想法,紧跟就听皇上问太子说,“蓝玉被杀,只是因为意图谋反吗?”
太子还没回答,这些当官的心里都摇头,自然不是!蓝玉未必真有心谋反!说起这个,哪个心里不替蓝玉叫一声委屈呢?意图谋反这个东西,最容易莫须有。‘意图’这两字,很值得斟酌,人家的意,这个告发之人是怎么察觉的呢?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吗?
所以呀,蓝玉之死,不是因着意图谋反。只是因为当时的太子朱标死了。当时的太子妃是常遇春的女儿,而蓝玉是常遇春的小舅子,也就是说,蓝玉是太子妃的舅舅。这么一层关系之下,就能确定,常遇春和蓝玉,就是太祖留给太子用的。朱标要是活着,那么蓝玉再如何,太祖都不会杀的!可朱标死了,太祖怕太孙压制不了桀骜的蓝玉,这个人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他不死谁死?
一个个的心里都这么想着呢,也还在寻思,皇上怎么问起太子这个话了。
结果就听太子说:“儿子觉得,蓝玉死的不冤枉。他豢养庄奴,侵占民田,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御史探查,他竟然驱赶御史。回军途中,因当地官员未能及时开城门迎他,他便下令毁了关门,他不曾想过,边塞一道关,便是一层保障。那一道关,须得多少百姓服多少劳役,才能建的起来。他有功,朝廷给他高官厚禄,皇家念其功,结以姻亲。可为官有为官的规矩,无人可例外。他居功自傲,桀骜不尊上,可容。可跋扈欺下,便不可容。”
众人心里不由的复杂,太子说:不尊上,可容;欺下,不可容。
这是胸怀,也是底线。
就像是皇上一直说的,你在朕面前骂娘,唾沫星子喷朕一脸,朕容你。只要你出了门,守着为官的本分,谁也不能耐你何。
就听皇上又说话了,他说,“太祖在制定大明律之后,又补了《大诰武臣》。《大诰武臣》是治军的,谨防军官虐害士兵。律法条条严苛,从民律,到军律,太祖意在治官。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布衣出身者,唯刘邦与太祖二人而已。”
朱元璋为帝,是有许多地方叫人诟病,然其身上的布衣情怀,在四爷看来,却是很少有帝王能有的。
他跟启明说:“为君需得仁,可这仁不是拿来愚民的,你得切切实实的把‘仁’做到实处。”
外面跪着的好些都低了头,给臊的!口口声声叫嚷着要有公心,要秉持公心的是他们,可一张口,打着‘公’的幌子谋‘私’的也是他们。
皇后那一刀如同一个巴掌,扇在他们脸上。皇上的话又犹如一把刀,直戳心口!
第604章 明月清风(180)
皇后回了宫,但宫门口的人并没有散去。
有人护着那孤儿寡妇走远了,高台上除了鲜血,还有跪着的袁崇焕。有人意图靠近高台,可太监们瞬间给拦住了,他们将袁崇焕护在里面,不叫冒失的人冲上来,对此人干出点什么来。
娘娘说以血肉替了袁崇焕,那别管怎么说,袁崇焕不能在这里出事。
值守的太监一脸焦急的四下里张望,看到刘侨朝这边走来,赶紧过去,“刘统领,袁大人……还在这里,这么围着,不好出去。”
刘侨点头,直接走了过去,“袁大人,在下护送您离开。”
去哪?
“您想去哪,便护送您去哪。”刘侨站在边上,王百户就站在下面带着人等着,这都是护送的人手。
袁崇焕苦笑,“我回府……也得护着了吗?”
“暗着护着也行。”刘侨面无表情,“您是功臣嘛,岂敢叫您出事。”
袁崇焕突然觉得‘功臣’二字带着许多讽刺的意味!他没动地方,而是问刘侨,“刘统领也觉得我有罪?”
刘侨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我听皇上和娘娘的。”自始至终我都是刀,从锦衣卫到禁军,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知道吃谁的饭端谁的碗。皇上和娘娘不叫干的坚决不干,知道这个,之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袁崇焕笑了一下,突然往下一坐。
该到饭点了,宫里迄今还没吃饭呢。外面的台子上没提供宫里的这一餐,就证明,皇上和娘娘都没吃饭。
袁崇焕却看着不远处的酒楼说了一句:“我饿了。”
刘侨看了那太监一眼,然后摸出一把钱来,想了想又摸出一小块银子递过去,“整治几个菜来。”太监看着手里的银钱,问说:“几个?”要的多的话,这钱可不够。“四菜一汤,标配。”说完,刘侨又叮嘱了一句,“再要一斤好酒。”
还要酒?太监看着银子嘀咕着去了,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钱来,到了店里一块给店家,“鸡鸭鱼,再要一个清口的素菜。汤……看着给,酒一定得好。”
看热闹的人群还没退去,就看到这边有人去酒楼拎饭了,一会子工夫食盒被拎来了,一样样的摆好。袁崇焕席地而坐,自顾自的吃喝起来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是干嘛?
一个个的嘀嘀咕咕的,但因着禁卫军在,都没敢上前。几个大胆的学生凑过去,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盘腿坐下,“大人,咱们也讨一杯酒喝。”
袁崇焕哈哈大笑,“到了如今,你们还敢亲近在下,也是难得,那就喝一杯又何妨。”
刘侨就看太监:你们不是有碗筷吗?拿吧!
太监烦死这些学生了,哪哪都有你们。知道个屁呀,你们就往过凑!谁家的儿子呀,怎么不领会去往死的打呢!他耷拉着脸,但还是取了来,放了过去,甚至于亲自给他们都斟了酒。要知道,现在这酒可是贵的很!好酒更贵!粮食是紧俏的东西,哪那么些粮食酿酒?红薯酒倒是多,也便宜,可到底口味不行。
一斤酒,这么些人分,一人能分多少?
倒了酒,他退到一边,就听到这位袁大人说,“刘统领,你不来一杯?”
刘侨摇头,“当值期间,不允许喝酒。”
袁崇焕点头,“当值不得喝酒,这是对的,也是好的。朝廷的很多规定,都是好的。”刘侨默默的听着,并不搭话。
袁崇焕饮了一杯酒,又自己给自己斟满,“刘统领,你也是领兵之人,你当知道,将在外,如若要如臂指使,就须得树立怎样的权威。辽东诸岛,归戚将军统领。戚家军威名赫赫,影响力何其大!身为统帅,我若不能驯服,他日若需得他们配合作战,我怎么指挥?因此,朝廷多耗费那么一些,真的就是浪费吗?有些东西是能用银钱去衡量的吗?贺一龙出身新军,新军与咱们不同,他们自成体系,有一套他们之间严格遵守的规矩。可任何规定都不能是刻板的,新军的东西并不适合辽东……他在辽东的配给上,一板一眼,全是对的吗?军中配置不同,火器营所耗就该比其他部分大。我试图跟他沟通过,给辽东的配给总体可以不变,但可以在内部进行重新分配。比如,火器营每天多细粮二两,将杂役兵的细粮拨给火器营即可,如此,既不给朝廷增加负担,又能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可贺一龙不答应,他说,娘娘说过了,配给是硬杠子,谁少了一口都不行。”
刘侨很诧异,“您觉得火器营消耗大,该给予优待,那为何不上折子呢?只要有理有据,这部分优待粮,朝廷难道不会给?火器营人数毕竟少呀,只每天多二两,未必是多大的负担。袁大人为何不呢?贺一龙的职责和任务,就是保证辽东军无人挨饿。他听皇上的,听娘娘的,不听你的,这才是对的!别说贺一龙了,是任何一个人去做监军,也不能如此的。您是经略,您奏报了,朝廷许了,下令给贺一龙,这才是正常的程序呀!辽东军是朝廷的辽东军,不是某个人的辽东军。粮食是朝廷拨给的,朝廷说怎么给就怎么给,没有拿着朝廷的粮食私下分配的道理!这件事上,许是袁大人没有私心,就是单纯的考量战力,但看在别人的眼里,袁大人,难道就没有拿朝廷的粮草给自己收拢人心的想法?”
袁崇焕还没有说话,这几个学生就摇头,“刘统领此言差矣!若是统帅连这个都无法做主,何以统军?”
刘侨懒的说话了,你们几个真当了官再来说话,二乎乎的,读书读傻了!
他不理这几个人,但也有些明白了其中的问题,那就是新军制与旧军制之间的冲突。新军制是极大的限制了统帅的权利,袁崇焕因为贺一龙这个新军人物,感觉尤其明显。
此人对朝廷忠心吗?他从没想过要反叛大明,他是忠心的。
此人对朝廷有功吗?他戍守辽东五年,辽东安稳了五年,他是有功的。
可他若是不能跟上如今朝局的变化,固守着之前的老规矩,坚信只有他的那一套带兵的法子是对的,那这冲突,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用娘娘的话来说,那就是:这种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袁崇焕对这些学生也没兴趣,他兀自吃喝,吃完了,站起身来了,然后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而后站起身来,看刘侨,“我有些话,要说。”
嗯!请说。
“我半生戎马,对大明从无二心。而今,有几句忠言,请你转达给皇上。”他说着,眼圈就红了,“皇上乃明君,然亦有不足之处。其一,后宫空虚,皇后独大,屡涉朝政。为臣者不该盯着后宫,然这已然不是后宫之事了。前车之鉴不远,皇上怎可忘了孝宗帝之事?”
孝宗皇帝朱祐樘并不是有大作为的皇帝,但在位十八年,大体平稳,从不胡来。相对比较勤政,对大臣都很优容,与民休养亲善,算是中兴之主了。可孝宗坚持一夫一妻,后宫只皇后一人,两人跟普通夫妻一般。那位皇后还是个不涉及政事的,可害处依旧很大。比如两人生了二子一女,结果二皇子还夭折了,也就是儿子只一个,便是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幼年不聪慧吗?不!极其聪慧!可后宫那样单纯的环境,他作为独子又被宠爱长大,其结果呢?
生生养出个昏君来!
“其二,皇帝的‘变法’,操之过急了。有些能变,有些不能急着变!约定俗成这四个字,是刻在骨髓里的。皇上吃了李贽那一套,求的是一‘平等’,这岂不可笑?‘平等’二字,是要动摇根基的大事,轻易说不得的。”
说完,他朝皇宫看了一眼,“忠言自来逆耳,还请务必转达。”
好!一定一字不差的转达。
刘侨默默的朝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去。
袁崇焕抬手拔了他腰里的刀,抬手就抹了脖子,鲜血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不知道多少人被吓住了,发出惊叫之声。
林四相才从亲孙女自削肉的冲击中缓过来,结果就又瞧见这一幕,哎呀呀!早知道他活不成,可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利索。
范文程在楼下叹气,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索尼愣了半晌才道:“何苦呢?何必呢!君王该赦则赦,此方可为明君嘛。”
范文程摇头,不是这样的!大明的皇上和皇后都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可亲又可敬。
袁崇焕死了,消息转脸传到了宫里。里里外外的都听的清楚明白。
四爷看着窗外已经开了个玉兰,沉默了良久,开口没说袁崇焕,却先道:“蓝玉之罪,为何得以谋逆而论?因为他功劳大,所以,纵庄奴欺民,有人保他!侵占民田,有人保他。纵马毁关,亦有人保他。保他的人总说,他功劳大,若是因这一点罪过就杀他,不仅下面的将士不服,也恐将来史书上,说皇上是冒杀功臣。很有道理的话里,折射出来的是什么呢?是高高在上,对百姓的漠视。所以,他的罪得大,得大到谁也不能拦,如此,做帝王才能杀他!朕不是太祖,朕不需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朕也早说过,是什么就是什么!袁崇焕之功,朝廷表彰。袁崇焕之过,朝廷照罚。朕不会因着杀了袁崇焕,怕人非议,就非说袁崇焕种种不是!不会!朕要将他之功,记之史册,传之后世。朕亦要将他之过,记之史册,警醒世人。”
启明星星眼的看着自家爹:为位卑者而杀位尊者,不怕诘难与非议,自家爹竟是这样的汉子!
第605章 明月清风(181)
桐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高桂英等人还在,“别守着我了,没事!替我去贺家一趟……贺家嫂子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还有后事要处理,你们过去帮忙吧。”说着,喊崔映月,“取一千两银子来。”
银子取来,林雨桐叫高桂英拿了,“这不是皇家的恩赏,这是我……私下给的。不拘是用在葬礼上,还是留着……都行!你就说,孩子们没爹了,可我还在!孩子的教养,有我。”
嗳!
高桂英接着,这才带着人离开。
人都走了,四爷带着启明才进来。一看四爷那个表情,桐桐立马就皱眉,委委屈屈的,“疼!”
骗子!你自己做的止疼药什么效果,我不知道呀!伤的是左手,你右手拈针直接下针止疼,效果比止疼药还好!疼?怕我说你吧。她跟四爷撒娇呢,孩子不知道呀,急着就喊太医,“人呢?喊疼呢,听不见呀!”
太医急匆匆的,四爷才道:“端补血的粥来,止疼的药这里有呢。”说着,去箱子里取了补养的药,假装是止疼的,像模像样的喂桐桐吃了,“这个药一盏茶的工夫就止疼。”
孩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林雨桐配合着吃了,赶紧转移话题,“启泰呢?”
“我刚看过了,睡过去了,又起风了,看着要落雨,别叫孩子过来了。”
也好!
林雨桐打发启明,“叫人送你回去?”
不!今晚我住这儿,“儿子得守着,万一您翻身碰到手怎么办?”
我睡了半日了,晚上就糊睡了,怎么会翻身?“乖!就是不回你的院子,也回厢房去睡吧!明儿还得上课,还有别国的使臣怕是得递帖子求见,有的忙呢。你爹在呢,这么些人伺候,太医还守着呢,能有什么事。真就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都见了骨头了,可不是吓人那么简单。
“真的,一点皮而已!”也就是才生了孩子,稍微有些丰腴,长了些肉而已。
四爷揉了揉启明的头,“去吧!我守着你娘呢,先去睡。不睡觉,长不高。”
对!长不高的太子殿下,没有威仪。
启明用额头轻轻的往娘怀你顶了顶,“娘,你不是说,以伤己的法子惩人,是最愚蠢的吗?”您今儿干了一件看起来很聪明,但其实蠢透了的事!
林雨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有些事哪怕是蠢也得去做!君臣相交,难!难就难在哪呢?有一副对子是这么说的,说是‘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一个‘恩’字,是亲近,还是疏远呢?我不知道!我觉得,君臣之间该守的准则是,臣忠君义。”
君恩深,臣忠重,这便是君君臣臣,君在上,而臣在下。
臣忠而君义,君臣似朋友,似知己,不管是朋友还是知己,要紧的在于两个字——平等。
“儿子受教了。”他起身,端正的行礼,而后才回厢房去了。
儿子一走,林雨桐就用小手指勾四爷,“我知道错了!”
刚才还叭叭叭的,都是你的道理,转脸就又认错,你多能耐呀!
“你上来吧,我觉得可冷呢,你给我捂捂。”
冷?
嗯!可冷了!
失血过多可能导致发冷,四爷上去,小心的叫她靠着,“你啊,永远都是这么一副脾气!”这件事我要干,那我得马上干,哪怕是再难,我宁愿付出代价也要干了。不是说不好,就是它不疼呀?
林雨桐靠着他,“就是心疼!不该死的人死了……军中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事,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不把这事闹的大了,还不定如何呢!”说着,她才道,“袁崇焕呢?此人倔强而固执,坚持他所坚持的,典型的官僚心态,士大夫心态……”当然了,没有这些才奇怪呢!可这种的明显不合时宜,偏要坚持,思想上的冲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冲突。
四爷把袁崇焕最后留的话说了,至于后宫不后宫的,四爷懒的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说他嘴里的‘变法’,“可见,他不是看不透,而是看透了却不想支持。说到底,无非利益二字。黄宗羲说,官为君的分身,这话没有谁弹劾过!为何呢?认为这话提升的是官的地位,平的君王的权利。反之,要让官员,跟百姓平起平坐,去掉他们身上的光环,又有谁乐意呢?都说君重民轻,这话说了千年。那把民放在高处,把君和官都放在低处,他们教导君王须得如此,可叫他们以君王的分身出现也放在低处,谁乐意呢?”
是啊!熙熙攘攘,所求不过利益二字!
就像是儒家的学说,不好吗?挺好的!可学说是由人解释的!读书人嘛,聪明就聪明在,永远能从典籍里找到支持他们行为的理论根据来。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话,桐桐哪里能熬一晚上,失血过多这个,真不是吃一丸药就补起来的。夜里伴着雨声,不知道啥时候给睡着了。
接着的几天,她都在养伤。贺一龙的葬礼,叫启明亲自去上了一炷香。随后,宫里恩赏贺一龙庄子一个,宅子一座,赐骠骑将军封号一个,世袭三代。又恩赏了老娘诰命,给予了死后哀荣。
下葬那天,送葬的除了新军,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他活着的时候名声不显,但在死后,爷算是叫大家知道了,戍边的将领中有这么一位。他于朝廷和天下而言,都是有功的。
而后,是袁崇焕的丧事。四爷着人送去祭文,在灵前表彰他的功勋,他的葬礼,依旧也有许多人参加。这一点,四爷和桐桐都不怪罪。他便是犯了罪,可他依旧有袍泽,有同僚,人之常情。
有情,他们不怕!
怕的是,四爷紧跟着就受到一份折子,折子是从辽东军中来的,是时认参将的吴襄上的!他在折子说,历数袁崇焕的过失,从刚愎自用,到用人偏颇,等等等等,不能细数,细数下来给袁崇焕订十条罪都不过分。
吴襄是谁呢?吴三桂的爹!祖大寿的亲妹夫。
历史上这家伙领军的记载,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大凌河之战,这家伙赴援的时候直接带兵跑了,直接导致了在前面作战的大明军队全军覆没。当然了,爷因此下狱了!随后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人家又出来了,还被委任提督京营,结构京城被李自成破城,吴襄被李自成活捉了。后来,这不是他家那个好儿子吴三桂引清军入过,李自成大怒,直接把吴襄给砍了。
就是这么个人物!
祖大寿是袁崇焕的心腹,他是祖大寿的妹夫,你在军中不受袁崇焕的庇护吗?如今袁崇焕死了,你觉得袁崇焕坏事了,完了你上折子再来踩袁崇焕一脚,他娘的,什么玩意!
依照四爷的脾气,他该批复了这个折子,从上到下的传下去,叫大家看看,有些人的嘴脸有多难看。可事却真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呢?因为祖大寿这个人呀,儿女情长!
历史上的祖大寿叛了又归,归了又叛,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此人丢不下的多。不是那种我顾我,家里人如何与我无关那种人。能耐是真有,但性格上……儿女情长这个,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用人嘛,哪有刚合适的?只能取他的长处,而后尽量不去触动他的短处。
因此,想揭了吴襄的脸皮,可行吗?前脚揭了吴襄的脸皮,后叫吴襄就敢去大清。吴三桂今年都多大了?二十多了!跟孝庄老太后年纪相仿的人,以此人这品行,这小子知道在大明没前途,会不跑?还是会拦着他爹不叫跑?
吴家若是投靠了,可就毁了祖大寿了!祖大寿擅长自保,他怕这事牵连他,迟早得获罪,他就得摇摆。
这就属于打老鼠怕伤了玉瓶。
不能这么直接,那么,得想其他办法。剔除军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如就从祖大寿那里开始!小范围的动一动,暂时先把吴家给调回来再说。
军事学堂,给祖大寿一个名额,让他的外甥吴三桂回京入学堂,从辽东军中调开。再把吴襄送去哪呢?
哪里看起来清贵,但其实没啥大妨碍的。
陵园吧!调回来给将士修陵园去吧,这地方是最清贵,最不会出事的地方了。
于是,四爷给祖大寿写信,写的也是感人至深。他说功是功,过是过,袁经略要葬回老家,但朝廷允许在陵园里为他留一衣冠冢。知道你对袁经略的感情,朕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想来想去,不如先叫你的妹夫回来,替你尽心的给袁经略修个陵寝吧,顺便也该为战死的袍泽安排身后事了。
除了生死无大事嘛,这是恩典呀!
信写好了,叫人给送去。至于吴襄的折子,先压着,给下面写了条子,证明这个折子留中了,就完了。
处理完这个,别的事情也得暂时放一放了,因为册封太子的典礼,马上就到了。
这么要紧的日子,偏皇后的手还受伤着呢。
“没事了!”林雨桐都能自己换药了,“新肉都长出来了,没那么疼了。再说,礼服的袖子那么长,能遮住的。”
这是难看不难看的事吗?一折腾就是几天,手老那么垂着,能舒服呀?“这都是小事。”这点伤真没什么的!林雨桐这几天,心老悬着,最近是被出事出怕了,“但愿册封典礼顺顺利利的!”这几天不看折子,好似天下太平了一样。可越是不叫看,这心里越是没谱。
这大明啊,就没消停过!
第606章 明月清风(182)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怕什么来什么。
三月十八的册封大典,眼看都到了跟前了,礼部安排的彩排都过了两轮了, 结果请来的耆老们上折子表示:这个礼仪流程不对。有人不明白, 说这耆老是干嘛的?朝廷上的事,有你们什么事。
不是这么一码事。礼部为了这次册封典礼的隆重, 就把开国之初, 朱元璋册封朱标时候的礼仪流程拿来参考了!当时是立国之初呀,大明朝的第一个太子。当时朱元璋对长子那是相当满意的,也正好借着这个册封典礼彰显皇家威仪, 因此, 这个册封典礼,当真是非同一般。
细数过去, 在历朝历代的太子册封上,少有与之比肩的。
因着隆重,所以必然繁琐。但是礼部也不是照搬的,因着皇后一直能大朝, 这跟当年的马皇后还不一样。也因着皇后能大朝,一直就有在前朝的习惯, 礼部就在原有的册封规矩上做了改动。
比如,太子应该在前面拜了父皇,这才能去后面拜母后,这是原本的规矩。礼部呢, 就把这两个合并了,一起在前面拜见父皇和母后。
拜完之后, 皇后再回后面,接受诸王道贺, 接受朝廷命妇的恭贺。
礼部觉得这就可以了,四爷觉得也行,这不就定下来了吗?在这个册封的典礼中,为什么请耆老呢?耆老不是官,是民间德高望重,有威望的绅士。他们是作为民间的代表被请来的,在册封典礼当天,他们得跟着各国的使臣、还有僧、道这些人一起,站在文官的南面,面西而立。
这个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每个人什么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就像是文武大臣,在当天一定得提前到位,在午门集合。集合之后,文官必须侍立在文楼的北边,面朝西。而武官必须侍立在武楼的北边,面朝东站着。
文是文,武是武,各有各的地方。
耆老作为民间的代表,把他们放在文官的后面,一起在文楼上参加这个隆重的仪式。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凡是国有大典,必请民间名流。
这些人还不同于当官的,朝臣你要敢这么放屁,四爷立马给你挪个地方,边儿玩去。可民间的这种人,你劈头盖面训一顿吗?
人家是你的子民,人家贵。人家不是你的臣子,人家是你请来的客人。
礼部给为难的,在四爷面前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这流程册子是必须要发到每个人手里,以确保不出差错的……”
谁知道这些人真敢说,转脸就递了折子上来,不叫皇后到前面来?老糊涂了呀!满朝没人敢这么说,你们一个个的可能耐了呀!
四爷将折子往边上一放,“你是主管这事的官员嘛,事还得你去办。既然定下来,轻易便不能改了。彩排都两回了,突然改了程序,这像个什么样子,中间出了差错更难看。”
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四爷将折子还给他,“你请回来的人,你处理。”
礼部:“……”嘚!也是我该着的。
只得领命了,这事回去想想,实在想不出来,再来问皇上吧!总得皇上知道,咱私下想法子了。
可回去琢磨来琢磨去的,这事要是不处理利索,真可能就麻烦大了。这是太子的册封典礼呀,找谁?
对!找工部尚书去!这家伙现在还是太子的总师傅呢。问问他总没错吧!
季成礼觉得礼部是个死脑筋,“耆老是你请来的客人,对吧?”
对!
“客人对主家指手画脚,这是什么客人呀?恶客留着过年呢?”季成礼很干脆,“另外请些知情识趣的来就是了!”
那现在请的这些怎么办?总不能横不提竖不提的就这么把人给打发了吧。这些人总还代表民间的一种声音的,他们要是乱放炮,对皇家也不是好事!尤其是对娘娘有妨碍。
季成礼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说你不懂,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这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他一边往出走,一边喊小厮,“……跑哪玩去了?老爷如今这把岁数了……神昏体乏的,春上这倒春寒呀……一个不小心就着凉了……爷就是没说,你说你都不知道请个太医来,给爷请个平安脉吗?”
絮絮叨叨的,走远了。
礼部一拍额头,可不是忙傻了吗?
对对对!请个太医去瞧瞧,也算是朝廷的关怀了。
请谁呢?这事得叫个知情识趣,嘴还严,且十分乐意干这事的人去干。
对了!王肯堂!先当官后从医,当官能当的不错,不想当官了,学医还能学出来,太医也当的很好!曾一出言就废了阁老的那位大能。
就他了!他亲自去请人,就把折子的事提了一句,话没说完呢,这人秒懂,“走!”
礼部:“……”这人不当官真可惜了!
这人出门前还叫了人,“凡是参加典礼仪式的,包括朝廷诰命在内,年五十以上,都过一遍。”官员也有自己的专职太医的,每个太医手里都有名单,各自去找自己负责的官员去吧,只要过五十的,再给检查一遍,年纪大的人嘛,突发疾病晕在那样的场合算怎么回事?
合情合理!
能被称为耆老的,肯定在年过五十的范围之内,去给他们检查,一点也不突兀。
检查的时候,他面色温和,问了许多,“是不是夜里尿多?”
是啊!
礼部被派去跟着的心说,这个年岁了,夜里尿不多才奇怪。
“天不亮就睡不踏实了,晌午又乏的没精神?”
可不!老了呀!
“也不全是老了……”
那是?
“嗯…………没大事,但是呢,能歇着还是先歇着……”说着,就起身,拉了礼部被派来的小官小吏,‘小声’提醒,“你们办事也太不靠谱了……怎么把人家给折腾来了……这要是出事了算谁的?不行啊……作为大夫我坚决不同意叫老人家去那么折腾两三天的……你们赶紧想办法再请人,老先生这身子……不成!”
里面的人听的真真的,心说我这是啥病呀!
这太医一进来,他就忙问:“不知老夫这身体……”
“没事!您老放宽心,能有啥事呢!安心呆着,朝廷给您看诊用药的费用还是有的,只管安心养着……药的事您不用管,太医院打发专人来照看!您是皇上的客人,照顾您是应该的……”
然后各种的安排,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什么时候用药,打发了学徒专门伺候。
这人心里就跟装了一只老虎似得,这得是多大的病呀,这个阵仗。
想去串个门子,问问其他人,结果门口还多了禁卫军,“您老怎么不歇着呢?歇着吧。”
这怎么护卫都有了?
“各国的使臣也住在这里,您得体谅。”
哦哦哦!虽然不知道使臣住在这里,你守在我的院子门口是啥意思,但是,这么大的典礼,下面人宁肯枉了,也不敢误了,他倒是也没纠结。
人家守卫还说,“这会子我们正在清点,半个时辰之后,您再出来,成吗?配合配合。”
成!
这一回去,进了一碗粥。这是要喝药了,不能空腹呀!喝了粥,喝了药,就觉得困了。这一觉睡的可踏实了,再醒来,都是晚上了。
晚上睡不着了,但晚上也不适合串门子了。
整个的,昼夜颠倒了。
礼部得到信儿的时候,对大夫这种东西就有点惧怕,尤其是底线比较低的大夫,更惧怕了!你说他得多损呀,倒是不给人瞎用药,一点点安神的汤药用在不该用的时间,这不就把事情给办了吗?
这些耆老用不成了,现在上哪找别的耆老去?
这回他不自己拿主意,去问皇上吧!时间真不够了,再要请来的人再出幺蛾子,自己得自挂东南枝了。
结果去的时候,皇后也在御书房。他这个那个一说,皇后觉得:“耆老这么难找吗?你去每个村里问问,哪个村里没有话事的老人呀?你去商会问问,哪个商会没有扛把子?你去码头问问,那力巴里派活的,哪个是没威信的?耆老嘛,受人尊敬的就是耆老。”
谁规定他一定得是秀才举人,家里出过什么人了不起的人物,家里的家产有几何?
他们算毛呀!
出了京城,随便拎去,茶寮的小老板都能给你指出十个八个在方圆一片有威信的人来。
另外,耆老一定得是老头吗?老太太不行吗?
“我记得城西那个军垦里,有一位姓耿的老大娘,今年快七十了,九个儿子,全在戍边,而今已经战死了四个了,她寡妇人家,一个人抚养了九个儿子,儿子都从军了,她当不得耆老?还有朱字营的谷大娘,照管那么些孤儿,她当不得耆老?秦良玉将军能上武楼,高桂英将军能上武楼,那这样的大娘以耆老的身份上文楼,又怎么着了呢?”
礼部的脸都吓白了,他急着看四爷,“皇上,这真不成呀!秦将军和高将军上武楼可以!但是耆老真不能选……”老太太呀!本来娘娘说的那些村里的话事人之类的,都不行的!但现在他不敢说了!他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有点威信的,男的,就行!要不然,他没法对下交代呀!礼部并不是那么好做的,真敢这么干,御史台非喷死自己不可。便是御史弹劾了,皇上护了自己,可外面那些读书人呢?自家的府门口天天得被扔臭鸡蛋信不信?
他不敢冒这个大不韪!而且,典礼就在跟前了,咱求个平稳,成吗?
现在这不是大家要找事,这是娘娘要生事呀!
四爷拦着这位礼部的老大人,这人脑子是不咋活泛呀!桐桐生事不是为了事一定成的,她生事是为了用事牵制住其他人,一个个的都应付她生出来的事了,也就顾不上再生其他事了!她亲儿子的册封典礼,她不知道先求稳的道理?
因此,他就道:“有谁觉得请的耆老不行,你就说要本要请女耆老的……”
礼部:“……”哦!这个意思呀!就跟做生意似得,等着还价呢。也就是说,女耆老就是说说?
不是!四爷特认真的说,“娘娘既然说出口了,就没落到地上的道理。像是娘娘说的那两位老妇人,都该请来!叫他们随诰命一起,去后殿参加大殿。”
礼部:“……”就是以后别招惹娘娘的意思!娘娘惯爱狮子大张口,常出些叫人瞠目结舌的难题出来。但凡出口就得接住,这还得了?臣这次懂了,真懂了,一定给办的好好的。
特别麻溜的,再不说不会办事了。
这其实是好处理的!还有一部分,其实才是四爷和桐桐担心的,那就是僧、道。
方外之人,不能摒弃在外。可自家跟僧和道的关系都有点不怎么和谐。
尤其是跟道家,闹过相当大的不愉快。
佛家的话,皇家有皇家寺庙,从应天到京城,数座皇家寺庙,每年皇家都出一部分钱给寺庙。这次除了大喇嘛,就是皇家寺庙的主持了。
道家,怎么请?礼部这老儿至今能用,就是此人在有些事的处理上,其实也还行!他也是知道,闹不好就会出事。怎么办呢?早早的,他就请了武当。
武当跟大明皇室关系有多和谐呢?这老儿在奏明请的是武当的时候说明了情况,林雨桐才知道。像是成祖皇帝,在位期间,给武当下了三十多道圣旨。武当的各种建筑他都亲自过问。还有世宗皇帝朱厚熜,他是求子的,为求子在武当做大醮,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十次,然后才得了一个儿子。他在位四十五年,一共给武当下了一百四十道圣旨。
你说这些事,林雨桐上哪记住去?人家这一说,她才恍然,然后还小声的跟四爷说,“你说那些武侠小说,也不都是瞎编乱造的。”那么编,必是有缘由的。
四爷说她闲的慌,趁着大典之前,得空见见这些主持吧!
又把朱由校拉出来,一起见见武当的人。
反正是,方方面面的都得安抚到。这边起了葫芦了,给摁下去了。吓的那边的瓢暂时不敢露头。
维稳嘛!
就在这么一种氛围之下,大典到底是来了。
三月十八,天气晴好,阳光普照,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皇宫里处处都是礼乐之声。林雨桐和四爷端坐在上,看着启明一身太子礼服,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缓缓跪下。
礼官高唱:册长子朱启明为皇太子。
这个礼官唱完,另一赞者高唱:俯——伏——兴——平身!
启明随着赞者的声音:俯身,伏地拜,仰头,平身。
随着承制官一声‘承制毕’,皇太子便正式的登上了历史舞台……
第607章 明月清风(183)
一趟大明之行, 索尼和范文程回去之后必是要详细禀报的。
索尼坐在御书房里,皇上和三大贝勒以及十四爷都在,他就说起了大明的情况, “……那位皇后确实非同一般, 然,成也此女, 危亦此女。女子干政, 民间士绅反对之声不绝。这是一层危;军中新旧势力对抗,皇后深陷其中,在旧有的势力心中, 埋下了不公的种子, 此为第二层危;大明文人,有革新的, 亦有守旧的,革新的拥簇皇后,而守旧的绝不接受皇后干政,此为第三层危。这三层危机若是大明渡不过去, 这便是咱们的机会。但以现在来看,碰撞还未曾开始, 那位皇帝还把的住局面。此时咱们贸然而动,大明便会搁置自身的矛盾,一致对着咱们来。那就不如不动,或者不能明着动。由着他们闹……适当的时候添一把火, 未尝不可。”
阿敏就不是很懂了,“这危也说不上是危吧!把皇后搁在宫里, 不叫干政就是了!纳几个妃嫔回去,再生几个皇子, 皇后的精力都在后宫了,都在维护太子身上了,前朝自然就顾不上了,这危机自然也就解开了。”
多尔衮嗤笑一声,“这有什么不懂的?不过是治国的理念不同而已!大明的那位皇帝能站稳用的是新势力,若是把皇后打回去,新势力何以依存呢?这是大明必由的一段路,要不往前走,它就得往回退。那何不往前走呢!至少新势力乖顺,而旧势力老毛病多!”
皇太极点头,是多尔衮说的这个道理。
阿敏哼了多尔衮一声,“那是觉得还能把控!若是不能把控,我的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
多尔衮撇嘴,就差没把不屑写在脸上。
皇太极只做看不见,问范文程,“范大人以为呢?”
范文程沉吟了片刻才道:“臣以为……大明的根基稳若磐石,已然动不得了。”
索尼点出了三危,同样去了一趟的范文程却说大明稳若磐石,不能动摇?何以两个人给出两个孑然不同的答案?
阿敏直接说了一句,“我早说过了,汉臣是信不得的。”
代善却道:“不要着急下结论嘛,听听范大人怎么说,听一听他的道理嘛!”
范文程沉声问阿敏道:“贝勒爷觉得,大明的士绅占了几成?大明的百姓又占了几成?”这不是废话吗?士绅属于千万人里才出那么一个半个的,自然是极少数一部分。
“是啊!百姓占了大多数,他们视皇后为神女,百姓不乱,大明何以能乱?还是贝勒爷觉得那些士绅的脑袋更硬?”
阿敏呵了一声,就道:“可你别忘了,士绅手里握着天下大部分的财……”
“那若是皇上纵民夺财呢?”
什么?
“纵民夺财!”索尼皱眉,“彻底平了老士绅?”
难道不行?难道百姓们会不支持?
财帛动人心,怎么会不支持?
范文程点头,“是啊!怎么会不支持?因此,第一危,便不能称之为危。而索大人所说的新军与旧军的对抗……此乃危机,可亦为转机。这证明大明的皇帝认识到了大明军制的问题……正好借着两边对抗,将打破新旧的壁垒,整合两部分。这对抗,新军必胜,旧军必败。原因有二,其一,君王支持新军。其二,新军乃是一个整体,上下一心,尤其是经历了这次的事件之后,叫他们更加抱团了。而与新军对立的旧军,他们内部之间,自身就矛盾重重,并非铁板一块,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因此臣才说,此第二危,亦难成危。”
都不言语了,范文程此话很有道理。
但说到第三危的时候,范文程沉吟了,“此危是真危,索大人并未说错。此危会长期存在于大明的朝堂之上,但是秀才造反,不成事的!危及不了社稷大统的危,于咱们来言,没有什么意义。”
这话很有道理,可这话说完,皇太极后背直冒汗。
因为范文程的底层根基论,是如此的有道理。以至于叫他瞬间意识到大清的根源危机——底层。
大明在求‘平等’,这就使得大明的帝王获得了最底层的支持。
大清一直在说‘主奴’,一切都建立在此之上。
不对比,其实没什么差别。可真要对比,事就会坏的!
自家坐在这里,谋算着给大明添堵的时候,大明那位帝王是不是也在御书房里坐着,谋算着怎么给自己添堵呢?
别的不说,若是真从‘主奴’入手,这将非常棘手。
皇太极跳过这个话题,问索尼说,“去了之后,可见了费扬果?”
“见了,见了郡王爷。”所以忙道,“郡王爷……很特别……”
特别?皇太极都想不起来那个弟弟长什么模样了,他只恍惚记得哲哲说过那孩子,说他倔强执拗,似乎是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
听索尼这个意思,费扬果已然能用了吗?
“谁给他用?”费扬果将使团带来的礼单顺手扔了,“收起来吧,别摆出来叫人瞧见。”
小豆子急道:“送来这么些日子了,您一直也没瞧瞧。”
瞧那个做什么,闲的?能换成钱的都拿去兑换成钱来好使唤,留着那些劳什子做什么?他说着就往出走,“还有课业没写呢,别烦爷。”
今儿先生留了作业了,学了《论积贮疏》,得写一篇文章来的。感觉好难,背的磕磕巴巴的已经是极限了,竟然还要做一篇文章来。要是在朱字营的时候,他就耍赖过去算了。但是在东宫,伴读现在多了,咱别太丢人吧!要不然,圈子就挤不进去。
把贾谊的这篇文章放在一边,念了一遍又一遍,“……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嗯嗯嗯……”他灵光一闪,刷刷刷,写出个三百字的小文章来,作业完成。
第二天一早,就交给先生。
马羡儒皱着眉翻看这些学生的作业,只这位郡王的作业好生特别。
他从里面摘了那么一句出来,说男耕女织之道,男人不耕地,就要受饿;女人不织布,就得受寒。吃饭穿衣,孰轻孰重?人没饭吃,得饿死。人没衣穿,不能称之为人。所以,穿衣和吃饭一样重要!既然穿衣和吃饭一样重要,那么,种地的男人和织布的女人就是一样重要的。既然是一样重要的,那么男人和女人就是一样的人,无有高低贵贱。
大致意思就是如此,文章写的只能是粗通,语句通畅,无甚文采。而且,摘出来的这一句,跟这篇文章的主旨差出十万八千里了。可你又不能说他写的不对,他这是紧扣‘政治正确’这一点了!
而且,大清的郡王,高喊着男女该一样,咋品都觉得怪怪的。
行吧!给个乙等,算是过关了。
这可把费扬果给乐坏了,下学之后跟启明一起回林雨桐这边吃饭的时候还说呢,“先生第一次给了我乙等。”
林雨桐就笑,“是吗?那可不容易!你是七岁才开始学汉话的,如今都能写文章了,这可当真是了不起。等等啊,给你加个菜!”这孩子对猪内脏特别有爱,林雨桐下厨亲自给加了九转大肠,他拉过去就搭着米饭往嘴里扒拉。
巴林这孩子,憨厚的很。并不因为蒙古跟大清的关系,就跟费扬果如何如何?他还特真诚的道,“郡王就厉害了,我写的先生之给了丙等。”
林雨桐点头,“丙等也很好了!蒙古跟大明不同,跟大清也不同。仓储,对于蒙古而言,确实是新命题。”
是!蒙古逐水草而居,储起来,这不成!迄今蒙古只有林丹汗建造的一个王城,说的上是城池的地方很少很少。
巴林扒拉着碗里的饭,问说,“娘娘,蒙古能建城吗?有必要建城吗?”他是真不懂,但是,他好像特别羡慕大明有城池,“……要是有城池,有民宅,老弱妇孺能住在城里……那该多好。”
生活方式决定了这很难,“不过,你要是喜欢,可以叫人带着你,去看看不一样的坚持。城外的山上,有一位高僧修建的寺庙,修建的极好!寺庙里面的温度和寺庙外面的温度,不一样,冬暖夏凉,特别神奇。你要是喜欢,请回来单给你做师傅都是好的!”
巴林吃了碗里的饭,愣愣的看林雨桐,然后这孩子说了一句:“娘娘,我想我阿妈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这孩子没妈了!他不到三岁他阿妈都病死了。他能记住他阿妈多少都成问题呢。
这孩子才十岁。启明在有小伙伴来吃饭的时候,从不粘着爹妈,就是这个原因。他怕触动了人家。
这孩子好好的说着话呢,突然说想他阿妈了。
“回头啊……叫人带你去庙里,给你阿妈点个长明灯。告诉她,你惦记她呢。也叫你阿妈保佑你,长的高高的壮壮的。”
嗯呢!
林雨桐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又把亲自做的点心给他们都带上,叫晚上饿了吃。临走了,巴林扯着她的袖子抱着摇,“娘娘,我能叫你娘吗?”
啊?
林雨桐上下打量这个孩子,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眼睛里一点杂质都没有!她突然发现,她小看这小子了。这是个天然黑的!怪不得启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那边费扬果翻了几次白眼了。
林雨桐蹲下,跟他平视,“能!想叫就叫。”
这小子噗通往地上一跪,“儿子给娘磕头。”
得!这算是认下个义子。
把这三个送走了,林雨桐才去前面问四爷:“是蒙古那边有什么变故?”这孩子不会好端端的,来这一套。
四爷摆摆手,“巴林比启明还大呢,启明是太子呢,可巴林长期在大明,他的将来在哪?孩子们大了,会用心眼了!咱们的义子,他将来回去,你不支持他做大汗能支持谁?”这既是称臣,也是寻求保障。
别总把孩子当孩子,皇家的孩子,上了十岁就不算是小了。你忘了老十四就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四处瞎蹦跶,啥都想掺和的样子。
说着,就把一份折子递给桐桐,“你瞧瞧。”
瞧什么?
林雨桐接过来,随即就皱了眉头,“弹劾李自成?”
嗯!弹劾李自成的。
弹劾李自成的折子多了,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份折子来自安南。安南使团走之前,递上来的,今儿才分拣过来。
朝中的弹劾折子,不要紧。可要紧的是安南的折子,他们在折子上说,奸细一事,纯属诬陷,绝对没有的事!此次案子,就是李自成怒而杀妻。
并且折子上罗列了许多的人证,还说人证可以送到京城,以备问询。
安南使臣来的时候不递折子,走的时候递了折子,这多有意思呀?要不是朝中有人借了这些人的手,才见了鬼了。
林雨桐轻哼一声,当即就叫人请仇六经进宫,“查查看,谁去拜访过安南使团。”
相互争斗这是正常的,可借安南的手,这事办的很蠢!
安南不是大明身上的肉,人家跟咱没长到一起!你把朝廷的不和赤果果的摊开到人家面前,蠢死算了!
结果仇六经第二天就送了结果来,“马得功跟安南使团的人在一出戏楼里‘偶遇’过。”
马得功?
林雨桐皱眉,想不起这人是谁。四爷才道:“袁崇焕的部属,从辽东带回来的人。”
林雨桐想骂娘,这是结下冤仇了,不死不休,是吧?
马上把马得功也给砍了?不成!看起来太像是报复了。越发会叫人觉得自己偏着新军。
怎么办?
四爷轻哼一声,“安南使团敢来这么一下,这是笃定李自成调回来之后,不会再回安南了。”
不受管辖,自然就敢朝李自成下手,这叫有恃无恐。
四爷又从折子里抽出一份来,这是孙承宗递上来的,“推荐去安南的武将人选。”
洪承畴?
四爷点头,他们想用调防的那一套,把洪承畴调到安南,“之前,我确实考虑这个事的可行性。事实上,若没有安南这个折子,洪承畴确实能去!”
可安排洪承畴去,他们并不是一片公心,而是想朝李自成下手,这就另当别论了。
安南那边的领军之人,还就真不能用他们的人了。
四爷点了另一个名字,“高一功吧!”
高一功出身新军,是高桂英的弟弟。
如果只这个身份还不足以叫安南认清形势的话,林雨桐就道:“我去做个媒吧!”高桂英和李自成,历史上本就是夫妻。
高桂英嫁过人,是个寡妇。李自成娶过两次妻了,历史上能走到一起,必是两人有相互吸引的地方。虽然现在许多都变了,但也许人家就成了呢?不问怎么知道!
林雨桐打发人请了高桂英进宫,先问问她的意思。
高桂英一来就抱启泰,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的走,林雨桐就笑,“不想着成亲,也生一个?要是女将生孩子……我给一年假期!”
高桂英脸一红,“我倒是想找人嫁了呢,可谁娶呀!多是嫌弃咱们粗鄙的。那就不嫁了,自己过着也挺好的!再过几年,身边收几个可怜孩子慢慢养着,养的好了,也一样孝顺!上次我还说,把贺家的二小子认到我跟前,给我做个义子好了。贺家嫂子没应承,说等我成亲之后,再提也成。”说完哈哈就笑,问说,“娘娘今儿特意问我这个,是要做媒呀?”
林雨桐叫她过来坐,“别惯着这小子,他就爱有人抱着他转悠。”高桂英见是有正事,就做过来了。启泰不老实,哼哼哼的看外面,才出去放了两次风,屋里就憋不住了,老想叫带他出去。
林雨桐叫乳娘接了,带去外面转转。这才跟高桂英说,“还真是说媒……乐意就乐意,不乐意就不乐意,这事上不许说假话。”
嗯!您提。
“李闯如何?”林雨桐试探着问了一句。
高桂英脸更红了,“他?他瞧不上我!他就喜欢那高挑身条好,眼角眉梢都带春的泼辣姑娘……”说着就轻哼一声,“我可听说了,他在安南娶的那个,除了不白净,也长的极好……”
你也长的极好!
“哪里好了?我都多大岁数了?”高桂英叹气,“算了娘娘,都是一起的兄弟姐妹,说了他不愿意又不好拒,这又何必?”
这是怕对方不答应,而不是说你不乐意。
“那这就行了!”林雨桐赶她走,“这事我问问,必不叫你们难堪就是了。”
然后把李自成喊来,问他觉得高桂英如何?
李自成扭捏的,“……我跟高一功是兄弟……”打自家兄弟姐妹的主意,成什么人了?
“你就说你乐意不乐意?!”林雨桐白了他一眼,“高将军这样的,你要是不乐意,我可就说给别人了!求娶的多了,我想找个知根知底的问问……你要觉得不行,秦良玉将军那边提的亲事我就答应了!她是想把高将军带去四川的……你知道那边的彝人部落,人家不忌讳女人,高将军在那边许是更自在……”
“别!”他忙道,“只要高大姐不嫌弃我,我还挑呀?您问吧,她点头,就行!”
婚事就这么成了!
这婚事一成,高一功就被任命为接替李自成的人,驻扎安南去了!
对于安南来说,走了李自成,来的是李自成的小舅子,你们使团的折子上怎么写的?
一个月之后,安南的折子又到了,使团的正使被论罪,斩杀了,罪名里有一项,就是诬陷上官。
这一拨操作,解了李自成的围,却也由四爷亲自点火,拉开了新旧军整顿整合的序幕……
第608章 明月清风(184)
天热起来了, 今年这天,热的有些邪乎。才到端午,暑气就蒸腾起来了。宫里哪里凉快呢?通风且始终阴凉不见光的地方凉快。
四爷也不在御书房呆了, 就在这种小夹道里办公。
以前做皇帝, 实在不行能去住园子。圆明园要凉快的多。朝中的大臣重心也能过去!但现在不行呀,要去只能去朱字营的山上, 那里是猎场的行宫。
可住山上, 朝廷不方便。他说桐桐,“要是实在热的不行,你带着孩子住山上去?”
去啥呀?留下你我也不放心呀。她倒是有心叫启明去, 把先生们都带去也行。
四爷想想也可以, 那么些孩子呢,都去山上上课吧, 能凉快些。可皇上才一提出来,就有御史不答应。正位东宫的太子,怎么能这样呢?
感情热的不是你家孩子呀!把人都烦躁的不行!
启明干脆也不去了,为这个跟御史嘚吧没必要!他晚上上哪住去了呢?带着一群小子, 直接住到了太和殿的广场上,那里宽, 地方大,宫墙也挡不住风呀!竹榻往那一放,熏蚊子的药点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太子爷就住这儿了,行吗?
于是, 上朝的大臣就看见太子带着一群人,在他们来上班的时候, 一边起床洗漱一边背书。咋说呢?说太子睡在这里不对?
是!是有御史说了。可太子也说了,他有天文课。平时没时间看星星,没时间观察星象,也就晚上睡前这点时间了。他想把这点时间利用上,要是这么不行,那你说,什么时候学这个课?
那看完可以回去睡呀!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早上还得早起,从前宫到寝宫来回折腾,我还能休息吗?休息不好,身体就不好,总得有个取舍,您说您叫我取什么舍什么?
这次是彻底给怼回去了。
反正这个太子爷的脾气据说有些咯人,管着太子的司礼官都快被太子磨的没脾气了。
就比如这穿衣服,非得这么规规矩矩的穿几层才成吗?
我穿一条纱裤,穿个纱做的轻薄袍子不成吗?非得我穿着太子服侍,上上下下扣的严严整整的?我偏不!我就穿这个。什么靴子?不穿!捂着难受,我娘做的浅口布鞋不知道有多舒服透气。而且,他还不要桌椅了,都给撤出去。大青砖的地面,撒一层水,拖干净,然后竹凉席往地上一铺,摆个小几,盘腿坐在凉席上上课,它不舒服吗?
而后御史又弹劾他,结果这孩子还真上折子辩解。他怎么辩解的呢?他说,他是太祖的子孙,他得不忘本呀!他说太祖当年跟要饭似得化缘的时候,难道还处处守着礼?难道不是席地而卧,解衣而眠?
随后又质问这御史:你觉得孤这么不合礼,到底是在劝谏孤还是在讥讽太祖?
从来没觉得朱元璋的招牌这么好用!
这熊孩子跟解锁了技能一样,处处拿朱元璋出来堵人的嘴。
司礼官说他吃饭把各色的菜放碗里一起吃是不对的,他说太祖讨饭,那讨饭碗还得带着一摞子吗?
那天实在是热的不行了,这孩子穿了一双林雨桐给做的便鞋去了。就是布条子做的那种布凉鞋,但也没叫露脚趾。小孩嘛,穿着又轻便又凉快,在自己宫里穿着也行的。孩子觉得这个舒服,这多凉快的,直接穿去东宫上学去了。
别的老师看见了当看不见,尤其是张岱这样的,还觉得这个挺好,表示回去一定也叫人做一双。结果张岱穿着进进出出的,就招人眼了。然后御史发现太子穿着鞋子越发不靠谱了。
这孩子又说,想想太祖当年,便是不打赤脚,想来穿的不是草鞋,那也得是露着大拇指的破洞鞋吧!他义正言辞的说,孤得有布衣本色呀!又叫了御史,跟人家说太祖是如何的不忘本,也不希望子孙忘本,比如连菜色都固定,什么时节吃什么野菜,这就是明证呀!
把御史说的,他敢说太子,但他不敢说太祖。太子这么着都不算合格,那太祖当年,一讨饭的出身,他合格吗?
这么折腾了一拨之后,都闭嘴了。咬牙忍了!人家太子就是那种:我家要饭的出身,我光荣!你们看不起我们家呀?我怀疑你不是要劝谏我,你是看不起我!
跟孤谈规矩?边儿去!我家要饭的出身,要饭的有什么规矩?要饭的要是守着要饭的规矩,我现在就是一叫花子。
怼去吧,四爷和桐桐也不管。礼这个东西,不走大样子就行了,很不必那么板正。再说了,礼就得一成不变吗?席地而坐还是古礼呢,你们现在那么坐吗?
然后四爷在夹道里办公,除了大书案,边上就是小方桌小板凳,大臣来了,坐板凳上去吧。一人一把大蒲扇,一碗凉茶,呼哧呼哧的扇着,等凉快了再议事。
今儿四爷把内阁和军机都召集到一起,两个小方桌拼一块,一人一板凳坐着吧。过道不宽,坐在板凳上,靠在背后的墙上,这种不见光的夹道,墙冰凉冰凉的,靠着好舒服呀!
才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就听到皇上给扔出一个雷来,“朕想着,咱们把大明的防御体系,重新调整一下……”
来了!来了!下面暗潮涌动,说什么的都有,旧军里许多人不满,觉得皇上偏袒新军。那这调整,怎么调整呀?
四爷把地图叫人拿来,上面用不同的颜色做了标记,“……可以将其分为数个战区,东北,西北,直隶,中原、东南、西南……”
六个战区呀!
宋康年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便是要打破原来的新旧界限,实现新旧混编。
如此,新和旧这种对抗虽然也在,但却有了缓冲!他们得冲着这些位置使劲了!一旦混编完成,这新旧除了对抗,还得合作。因为战区与战区之间,存在竞争。哪怕都是旧军的,你俩关系再铁,但是,东北和西北之间,你们怎么可能不竞争?便是你们不竞争,皇上也会叫你们竞争的。
到了这个程度,就相当于在中枢和地方之间,打造了一个过渡带。想上升到中枢的位置,必须从这几个战区里杀出来才行。
那么在战区内部,新旧之间存在竞争,可是对外,就不能再分新旧了。如此,新旧的冲突可控,将其转化成另外一种,更加良性的竞争。
四爷这个提议一提,大家暂时都没言语,琢磨着里面的事。太远的暂时没想到,但对于解决眼前的冲突,却不失为一个良法,“这是一个粗略的方向,具体的还得填充。军机和内阁,尽快拿出具体的方案来,咱们再讨论。”
这怎么还有内阁的事呢?
“一个战区,所辖数省,与当地保持什么样的关系,这一点尤其得注意!军政与民政分离,但不能割裂。在哪种情况下,军可涉及民政,要走什么样的程序,这一点,更得重视起来。不能出现以军辖民的状况,怎么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诸位,回去好好思量思量。”
除了一个方向,什么都没给!比如这一个战区,配备什么样的官员,官员的人数级别等等,一盖没有。
可这风声一露出去,瞬间炸锅!新军的不盯着旧军了,旧军也不盯着新军了,都想法子活动呢,到处打听,看看有没有机会。
像是西北、东北、东南、西南,这些地方战机比较多,立功的机会比较多。
像是直隶和中原,这是在腹地,这两年民间的所谓民变,都不成气候,不等冒泡,就直接给灭了。所以,几乎是没有战机的。若是求一平稳,这两个地方也当真是好地方。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跑了好几次了,“娘娘,您给咱们透个消息,咱有机会吗?”
两人都想去西北,但这显然不可能。哪有放你们回老窝的?交叉任职,这是避免不了的。
“那东北也行呀!”
桐桐适当的露个信儿,“军事学堂有高等将领预备堂,学制一年。战区筹备是需要时间的,一年能搭起架子就不错了。你们要是能放下军务,去里面再念一年书,等选拔的时候,机会能大些。”还得去念书呀?
嗯呢!
挠头!真挠头!可要是如此,咱也能接受。好歹曾经念过几年的,再念一年就再念一年。
这风声就传出去了!
熊廷弼就说那些找到他府里的将领:“……说皇上偏心,那你们真是偏颇了!皇上摆出这个战区了,难道不是给大家机会!尤其是去学堂进学一年,你们怕竞争不过那些新军出身的人?”
他们什么根底呀?寒门出身,若不是在最开始被皇后弄去学堂里约束规矩,学了些字,念了两本兵书,他们都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可你们呢?你们站在这里的,有中过武进士的,也有文进士转了武职的!你们去学堂里念书,还怕比不过他们?
这就是皇上找了个借口,把你们往上提呢!但你们要老是这么跟皇上犟着,像话吗?
再说了,这种高级将领的学堂,皇上能不亲自管吗?你们出身就是天子门生。从此以后,你们跟那些新军一样,在皇上眼里一样亲近。一样亲近了,还会有偏颇吗?除非你太讨厌了,皇上单纯的不喜欢你,跟新军旧军无关。
不得不说,熊廷弼这话把人给说服了,四爷那边收到了不少折子,都表示,如果能卸职一年,愿意去学堂里潜心学习一年。
对嘛!先来嘛,搁在一个锅里搅一搅,或许你们就都会发现,对方也没那么讨厌……
第609章 明月清风(185)
这个高级将领预备堂, 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这个预备堂开班不定期,许是三年开一次,许是五年开一次。第一期九月开, 名额限定为二十人。
而且可以确定, 皇上会亲自授课。
皇上亲自授课,别管授什么课, 那都是亲自训诫和教导了, 处一年下来,这是情分呀!
就说这个诱惑大不大!
觉得有资格的都积极活动呢,争取这个名额。没这个资格进高级将领预备堂的, 稍微次一级的将官, 也都不闹了!为啥呢?第一,他们的上官正在争取, 他们不能添乱。第二,有高级将领预备堂,那有没有中级将领的预备堂呢?
有人试探着打听了,还真有!但得一步一步的来, 名额也比现在的多,不过确切的消息是, 哪怕是中级将领的预备堂,皇上也会亲自授课。
那敢闹腾的给皇上留下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吗?
上了中级预备堂,能上高级的吗?
当然!你有那个竞争力就行!这一期你赶不上,许是下一期就赶上了。
预备堂预备堂, 上了这个就以为着提拔就在眼前呀!
年轻力壮的,都在竞争呢。其实还有很多, 年岁上大了,这就很尴尬了!卡在一些位置上, 上不去下不来,怎么安置?
像是孙承宗,此人多大了?七十了!他没怎么在中枢呆过,几乎一生都在行伍。中枢呆着吧,他跟上面的步调不一致,四爷留着他嫌弃掣肘。搁在下面叫竞争吧,又这么大岁数了!比他晚一辈的都有资格了。
四爷皱眉,“他当年提拔了两个人,一个是袁崇焕,一个是马世龙。”但就才能来说,马世龙不如袁崇焕。但此时呢,又不得不考虑军中老人的影响,四爷点了马世龙,“给此人一个名额,算是给孙承宗面子了。”
那孙承宗怎么安排,彻底的撇开?也不合适呀!
“他熟悉军务,几十年的经验,在学堂做个先生吧。”给高级将领做先生,没辱没了他。
林雨桐点头,可行。她的视线落在四爷的名单上,看着那个刚补进去的名字,马世龙。
她皱眉,“我怎么觉得马世龙给我的印象不止是在大明……”
没错!马世龙家在大清的时候更为显赫,家里出过数位总兵。
就说呢!林雨桐不纠结这个,又看四爷点出来的其他人,“孙传庭?”
嗯!此人四十,是一员儒将。当年在陕西,配合过林雨桐。虽然有很多理念不和,但是能力不容置疑。
“满桂?”林雨桐点头,也可以。能跟袁崇焕差不多级别,此人资历就够。年岁应该有个三十九?四十上下的样子。
“卢象升……这个年轻,有三十五没?”
四爷摇头,“三十三了。”
很年轻了,林雨桐知道此人外号卢阎王,可见其勇武。林雨桐往下看,“曹文昭?”此人也在四十上下了,“是那个被称为明朝良将第一的那位?”对!
林雨桐咋舌,她低声问说,“是不是此人有个侄儿叫曹变蛟?”
四爷点了点林雨桐,“对!”不过曹变蛟还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中级将领预备堂他能挤进去就不错了!他知道桐桐为什么知道此人,因为历史上皇太极差点死在这人手上,确实是勇武。
那就是没记错了!林雨桐啧啧有声,手在下一个名字上顿了一下,“祖大弼?此人是祖大寿的谁?”
“兄弟!有勇无谋一人,人称二疯子。”
懂了!祖大寿守着辽东,才接替了袁崇焕,屁股下面的椅子还没暖热呢,所以,东北战区的位子里,没祖大寿的份。但四爷却提拔了他的弟弟,这便是安抚。叫他安心在他的位子山上坐着,皇上没忘了他。
可若是这样,“洪承畴那边怎么安抚?”
四爷就道,“已经给洪承畴去信了,西北战区,有他一席之地,可兼任。”
没入学堂,但因为一直驻守西北,这么长时间了,算是升了一格,也是安抚。
林雨桐的手指继续往下挪动,“尚可喜……孔有德?”
哎哟!这俩可是大名鼎鼎呀!
尚可喜今年有三十吗?也就三十吧。
孔有德跟尚可喜年纪差不多,三十冒头而已。
这俩有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毛文龙的部属。是的!孔有德也是毛文龙的部属,毛文龙死后,他也投靠了大清。后来战死了,剩下个女儿,就是被孝庄认作义女的孔四贞。
有了尚可喜,别问为什么没有耿精忠。因为耿精忠还没有出生呢!那为啥没有耿精忠的父亲或是爷爷呢?因为耿精忠的爷爷曾是孙元化的麾下。而孙元化就是个诬告贺一龙,而后逃到大清的人。
四爷提拔尚可喜和孔有德,就是要分化毛文龙的。但却不能叫毛文龙有别的想法!尚可喜还有个身份,是毛文龙的养孙,因此,他还有个名字叫毛永喜。
为啥一次提拔毛文龙麾下二人呢?从毛文龙死后,其部下对其的忠心程度来看,此人便是又诸多不好的地方,但领兵必有独到之处。四爷不想用毛龙文了,可他的势力聚在一起,终究不是好事!只用尚可喜,那毛文龙的影响就会一直在。因此,四爷叫两头大,将毛文龙的势力分割了,而后消化掉,之后彻底的消弥掉。
林雨桐数了一下,这都八个人了,还差两个名额。
四爷想了想,先添了一个人:史可法。
此人是进士出身,但他家原本是承袭的锦衣卫百户的爵位,后来锦衣卫改了,他家在禁军中是有军籍的。此人另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左光斗的学生。
左光斗出身东林,擅长水利,这些年一直在兴修水利工程。不参与其他事端,其实算是一个中立的身份。
没想到四爷把此人想起来了,林雨桐点头说好。
如此,就还差一个名额了。
四爷又添了一个:郑芝龙!
对!水师该有一个人的,本该在戚家选的,但是,郑芝龙这样出身的若不简拔上来,他对朝廷就永远没有归属感。
而四爷呢,在学堂的先生名单里,添上了一个‘戚金’。
此人是戚继光的谁?
“侄子,年岁不小了,请来做先生吧。”
林雨桐就问说,“先生的名单里,除了戚金,孙承宗,还有谁?”
四爷斟酌了片刻,又划拉了一个名字:袁可立。
他呀!牛人呀,这人在历史上策反过努尔哈赤的女婿。四朝元老,五世恩荣,说的就是此人了。
这边才赞叹完,就见四爷又把熊廷弼的名字添上了。林雨桐点头,“这可都是出身旧军的先生。”
所以呀,四爷又添了两个,“宋康年、高迎祥。”
这两个的履历跟人家摆在一起,是不咋好看呀!
四爷摇头,“宋康年为内阁首辅,他的资历够的!高迎祥……只懂马这一点,就够格做先生了。”
马贩子出身嘛!
四爷点了点熊廷弼,“他出身旧军,但是,他现在半退了,有什么立场呢?咱们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此人最多算是中立。袁可立此人,有原则,一是一,二是二,他做先生,最公正,不会有偏颇。戚金,人家犯不上偏谁,水师怎么分新旧呀?他们的人是旧的,可船和船上的火炮装备是新的。所以,戚金也是中立的立场。宋康年是首辅,他也不能偏颇,心里亲近,跟处事偏颇是两码事。如此,基本算是平稳。宋承宗偏旧军,但高迎祥偏新军,天平又平衡了。”
林雨桐坐过去给四爷揉额头,这得掉多少头发,才把人给选上来,方方面面的考量到,安抚这个,分化那个,这个什么立场,那个什么态度,怎么用人且这些人合适又刚好平衡。累吧?
四爷闭上眼睛,“新军那边的名单,你拟出来了?”
嗯!林雨桐提笔,给四爷交了一份名单。
“刘侨、哈鲁、李自成、张献忠、高桂英、马祥麟、张凤仪、马守应、王自用、王嘉胤。”十个人!
刘侨一直在禁卫军,近臣、信臣,跟随他们最早的人!职位哪怕不动,但是之后级别得往上动。老是不加恩,始终不妥当。所以,该叫他有别的可能。这个人安排的合适。
哈鲁是满人,可正因为是满人,又在台弯立下了功劳,更该提拔才是。
说起来,这都不算是新军的人物。
李自成、张献忠,这个没有问题。
高桂英,女!但跟李自成是夫妻,一起入学的话,非议能小一些。
王自用,王嘉胤,这俩其实是新军老子格了!历史上,他们造反的资历要比高迎祥都老!能一呼百应者,肯定有独到之处。这俩在新军中,能力未必出类拔萃,但是威望极高!下面的人肯认他们。所以,桐桐点了这俩人,也在情理之中。
下来是马守应,也是新军,但此人有什么特别的叫桐桐看中的地方?
“能力不差,但他是回族。”林雨桐就道,“此事,我跟王嘉胤露过口风,为啥这次先提此人,叫王嘉胤跟其他人透透……”省的能力相差不大者心里不服!
妥当!民族这个,是得考量的。有一些民族聚集的地方,就得本民族的去处理。朝廷的需要,其他人也能给予一些理解。
再下来的人选是:“马祥麟?张凤仪?”四爷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是秦良玉将军的儿子和儿媳妇。
林雨桐就道,“秦将军为女将,年岁也不小了。去念书吧,不合适。做先生吧,秦将军估计也不乐意!我也不忍心叫她卷进来。好在她家的这个儿子马祥麟,有小马超之称,提的起来。张凤仪呢,也是一员骁勇善战的女将。夫妻同来,非议小,跟高桂英做个伴儿。另外,秦将军他们属于宣抚司,代表的是投效朝廷脱离土司的一股子势力,得给他们机会。”
嗯!安抚的其实还是各部彝人。
十个名额里,其实新军出身的只占了六个。其他四人跟新军其实没关系的!
这名单放出去,谁要再说皇后偏颇,就该打嘴了!
第610章 明月清风(185)
名单定下来, 都已经是七月了。
朝廷不仅对外公布了先生和学生的名单,而且,给先生的聘书, 给学生的录取通知书, 都叫人给送到每个人的手里了。上面都盖着玉玺,明黄的封面, 御笔亲书的聘书和通知书。在京城的转脸就收到了, 人不在京城的,着人亲自送到任地。按照通知书上的时间,有些人接到之后, 几乎是没有太多的盘亘时间就得启程往京城来。
怎么样去送, 这个没人关注。关注的只有,好家伙, 这些人给选上了。
有些人那是大名鼎鼎,几乎是都知道那是谁。可有些人,名声不显。
像是尚可喜,谁知道这是谁呀?怎么就选了此人了呢?
像是马祥麟, 谁呀?谁知道此人是谁?
但总也有消息灵通的,把这些人的出身来历给说的明明白白的, 然后大家就恍然:是他呀!
这些人够京城的百姓谈论些日子了。他们把这个当热闹瞧了,但是呢,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的是门道。
孙承宗的面前放着抄录来的名单, 一个一个的详细资料就摆在边上,他把每个人的资料都详细的看了一遍之后, 内心又何尝不复杂。
外面蝉鸣阵阵,叫的人有些烦躁。
随从进来低声禀报说, “老爷,马将军来了。”
嗯!叫进来吧。
来的是马世龙,是自己一力提拔起来的人,这次选进了名单了。每个人什么能耐,他心里清楚。很多人都说,说马世龙无帅才,缺谋略。这话他不是没听过!但是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长处。马世龙无袁崇焕之才,但也无袁崇焕之傲,所以,袁崇焕死了,马世龙活着呢。
此人,是个识时务之人。
皇上能点他,说实话,出乎自己的预料!但点了自己的部属,这便是叫自己闭嘴呢!是啊!看不惯选女将进这样的预备堂,可是这话再由自己说,就不合适了。
像是秦良玉将军这样的,确实是出生入死上过战场。包括她的儿媳妇张凤仪也是一样,跟着秦良玉南征北战。上的了战场,却偏不给人应有的待遇,这说不过去!便是功勋跟男将领比,实在不算是多耀眼,但是这样的女子,本就值得尊敬。提一下怎么了?
秦良玉将军去念书不合适,张凤仪就不能反对!不能反对张凤仪,就不能反对高桂英。
这一进一退的路子,皇上都给摊到自己面前了。
马世龙进来就叩头,“老师,学生感激不尽。”
孙承宗拍了拍他,然后扶起来,“以后不可如此,皇上选你,你该感激谁,心里要有数。”
“君恩是恩,师恩亦是恩,学生一刻都不敢或忘。”
孙承宗心里叹气,自己的这个学生啊,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情识趣,这一点其实跟自己并不像。行吧!就这么着了!
师生俩就名单上的人一一点评了一遍,孙承宗不得不承认,“皇后的心胸非一般妇人能有!除了旧军的十个人之外,其他的十个人里,真正出身新军的只六人而已。这六人里,兼顾男女,兼顾民族……处处以大局为重,这一点,殊为不易。”
是啊!看到的人都这么说。
此次不管是从先生的配备,还是学生的招录上,表面看起来,都是旧军占了上风。于是,叫人焦躁的酷暑并没有给双方的对抗升温,双方相安无事。
八月中旬,天就凉了。如今的秋天,格外的短暂。这么舒服的季节里,该来报道的,基本都到了。
这个预备堂设置在哪呢?
就设置在早前的军事学堂里,里面单独划个院子出来。而且,一旦入学,就得住宿舍。只二十个人,也只分两宿舍。男一间,女一间。女子只两人,两人共用一间,很宽敞。中间屏风隔开,都有独立的空间。
可十八个大男人住一间?有没有搞错?
新军是习惯了的,以前在学堂里,也都是十人小间,或是二十人大间。如今再回这里,不带随从,不带小厮,就自己!来要带什么吗?那也不用。进来之后,身上的衣裳连同身上带着的东西都会被没收掉,放在布袋子里封起来,打上封条,然后存在柜子里,走的时候才归还。
进了军事学堂,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学堂的。里面也压根没有用钱的地方。每月也有补助,若是休沐想出去,可以去找后勤支取补助银,然后批条再出门。
虽然是高级将领,但进来就是学生。新军的六人是最早到的,一来就老规矩,先去报到,然后找太医体检,之后直接入沐浴堂,洗涮干净,换好早准备好的衣服,出来在门口领个腰牌,直接去领被褥和用品。
带着自己的被褥用品,然后去安排到的寝室。
如今的冬天冷呀,学堂的寝室就是两排大炕,这就占了两面。另外两面,一面是一大排的柜子,一人一个柜子,放置私人物品。一排是架子,放置各自的洗漱用品。中间的空位是一个极其大的书案,一圈的单椅塞在桌下,不占地方。
这六人住过这地方呀,一来就占据有利地形,坚决不挨着门口,窗口这些位置,大冬天的,这俩地方钻风。
王自用打趣李自成,“不给弟妹去帮忙呀?”
李自成嘿嘿笑,“咱是同窗,一样的人。我要帮,她也得乐意呀?就怕人小瞧了她,才不乐意我插手呢!”
几个人就哈哈大笑,两口子在家,估计谁也不让着谁吧!
正归置着呢,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几个人扭脸看过去,看到个小白脸站在门外。这家伙长的是不是也太好了一些。
不是!这谁呀?
还没问出口呢,刘侨就外面闪了进来。此人大家熟悉,也不把刘侨当外人,伸手七手八脚的给帮了忙。刘侨腾出手了,才喊张献忠:“搭把手,这就是小马超!”
哦!秦将军的公子呀!
来来来!赶紧的兄弟,里面睡,咱挨着吧!马守应一把抱了马祥麟的被褥,“兄弟,不嫌弃哥哥脚臭,咱就枕头挨着枕头了。”都是行伍出身的,哪有那臭讲究。马祥麟嘿嘿的笑,“哥哥呀,兄弟这鼾声可不小,回头吵了您,您可别见怪呀!”
都是臭老爷们,谁嫌弃谁呀!
马祥麟胡乱的把铺盖一摊,就这样了!马守应赶紧给铺好,“兄弟,这里最讲规矩!这被褥枕头,东西的摆放,都是有讲究的。最忌讳的就一个字——乱。”
哎哟!这个咱真不知道!
刘侨知道,但刘侨也收拾不了这么利索。多亏了新军这几个帮忙,瞧着才像是那么个样儿。
哈鲁脾气很不好的来了,叫自己来上学,有毛病呀!进来就跟要杀猪褪毛似得,还得在水里过一遍,洗涮干净了再换衣裳再进院子,啥意思呀?!
没啥意思,就是虱子多,消灭干净不容易。
他的发型最特别,光秃秃的脑袋留一根辫子,四爷并没有叫他改,他就一直那样。不仅他这样,费扬果也这样。夏天羡慕死人了,多凉快的!可一入秋,这冷风嗖嗖嗖的,发型就不太友好了。
这家伙一进来,感觉就是个异类。
他谁也不搭理,不知道在跟谁置气,把铺盖随便一扔,就往炕上一躺,不想动弹。
王嘉胤过去拍了拍他,“兄弟,一会子先生进来检查,这么摊着得受罚。”
爱罚不罚,谁都别理我!我汉字才能识得几个?非得叫我来念书?念什么书呀?书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呀!因此,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
正聚在一起说着话呢,呼啦啦的,进来一群。
是的!人家一来就十个,一下子就涌了进来。
新军这几个,没动地方。张献忠坐在炕沿上,抱着他的枕头拍了一下又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有多少灰呢!李自成不停的擦着他脚上的新靴子,眼睛都不抬。马守应靠在箱子上,把玩腰带。王自用不停的拾掇他的床铺被褥,王嘉胤在拍打身上的灰尘。
刘侨谁也没看,一遍一遍的熟悉东西的摆放位置。
马祥麟谁也不认识,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感觉这些人扔下铺盖就能相互打起来。
哈鲁躺着,半眯着眼睛观察呢,浑身却崩的紧紧的。
郑芝龙左右看看,突然有些后悔,就不该跟其他人一起进来的,单独行动多好!自己跟旧军的不熟,没必要为此得罪新军。他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儿子从宫里送的消息。他奔着哈鲁去了,“哈鲁将军,又见面了。”
沿海这地方,跟台弯打交道的多了,真不算是生人。他谁也不管,挨着哈鲁就铺铺盖,“王巡抚还好吗?这一别也是数年了。”
哈鲁不能装作不认识,往边上稍微让让,叫他拾掇。
祖大弼说话粗声大气的,一开口就呼喊:“奶奶的!老子睡哪?”
嘿!给谁当老子呢?
马守应眼睛一睁,蹭的坐直了,就要接话。王嘉胤一把给摁住了,在马守应的腿上种种的拍了一下,不叫他接话。
这小子是辽东来的,是袁崇焕麾下的,谁知道他娘的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清楚这小子的底的时候,别动弹。
祖大弼看对方要接茬又缩回去了,就皱眉,指着马守应,“奶奶个熊,你小子啥意思呀?瞧不起老子是吧?老子也就是没带三板斧来,要不然,今日不与你这小子罢休。”
马守应要接茬,那边王自用嘻嘻笑着就过去了,“敢问哪位呀?咱也不认识呀?”他笑的亲和里带着几分谄媚,顺手就了祖大弼的铺盖。
刘侨眼睛一扫,觉得祖大弼要倒霉,王自用据说是一只笑面虎。
这才一照面,就这火药味,以后的日子,那得多热闹呀!
林雨桐在宫里也问呢:“怎么样?打起来了吗?”
还没!
林雨桐撇嘴,还都是武将呢,连这点脾性都没有!干呀!打呀!不见血的开场,能叫开场呀!我等着看谁先开了谁的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