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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1章 明月清风(207)

    说下雪,真就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

    这样的雪,阁老们不在家歇歇,真来林家拜访呀?

    许是改主意,不来了呢。

    然而,并不会!吃了早饭半个时辰,在屋里转转悠悠的消食了,管家急匆匆的进来了,掀开帘子,绕开屏风,一身的雪的进来了,“老太爷,王阁老来了,轿子就在门外。”

    王阁老说的是王纪,万历十七年的进士,说实话,到了如今,他的岁数可不小了。前几年还大病了一场,要不是现在这太医不错,这位阁老且活不到现在呢。这样的天,这么大的年纪了,赶紧的,迎进来呀!

    林家的爷们有一个算一个,穿着大氅,斗篷的帽子都不好戴起来,就这么顶风冒雪的把人往里迎。哪怕是前院距离大门不远,瞧着这密集的,铺天盖地的雪花,也有点经不住。

    这样的天来了——也好!路上肯定没啥人,也没人知道堂堂的阁老大人,这种天跑林家来了。

    把客人迎进来,小辈给搀扶着,就怕把老大人给摔了。

    好容易坐到厅里,给老大人脚下放下熏炉,热茶给放在手里,冻的僵硬的老大人嘴唇不哆嗦了,林四相才道:“王阁老,这么冷的天,您有什么吩咐,打发人叫小辈过去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敢!这小辈不是国丈就是国舅的,我哪那么大的架子?

    他语气和缓,看向林四相,“老侯爷,娘娘那边您得劝劝。”

    林四相就叹气,“林家……有林家的难处,复古或是白话,这个事呀,谁都能表态,唯独林家不行呀!”

    王纪看了林四相一眼,继而看向林家的其他后辈,这是都不知道呀?

    林四相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话呢,他把孙子辈的都打发了。

    林瑜哥仨退出去,裹着披风在廊下看密集的雪。林琅就道:“其实上咱们家的门,很是不该,这是为难人呢。”

    是!为难人呢。

    王纪见屋里连伺候的也没留,是国丈亲自给自己添茶呢,他忙客气了一句,这才道:“娘娘的意思是,想换国号……”

    林宝文正添茶的手一哆嗦,差点没把壶盖给摔地上。

    王纪:“……”林家真不知道呀!

    林宝文慢悠悠的把茶壶放下,“娘娘……要换国号……这不可能!”

    是啊!哪有这样的事?可事实就是,“……娘娘提的,说是叫商议商议。这个事情怎么商议?”

    林四相稳住心神,只问说,“娘娘吩咐的,皇上怎么说?”

    在娘娘走后,他们一个个的都看皇上,然后皇上说,“你们娘娘既然发话了,那必是有她的道理,你们思量思量吧。”紧跟着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海贸税收的事,挺要紧的,再加上他们当时脑袋嗡嗡嗡的,也确实是习惯了三思而后行,当时也确实是没想通皇后这么做的目的,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一时的气话吓唬瞎话人,所以没辩解。

    然后出来冷风一吹,回去再一想,娘娘说了,皇上也说得思量,这话都出口了,那必是得真思量的。

    然后越思量越怕,越怕越不安稳,便是有安神汤也睡不踏实。

    再想想娘娘以往的战绩,她其实就是那种希望干净利索的处理问题的人。说实话,哪有比杀一批更好的处理办法呢?

    而后他心里就害怕,娘娘要是动真格的怎么办?

    很棘手的!

    指着皇上劝?说句皇上爱听的话,他那么宠着皇后,未必会反驳皇后。说句皇上不爱听,但可能是实话的话,皇后的手里捏着那么些军权,在军中有那样的威望,那么皇后的意见,皇上得尊重的。换言之,要想反对,得抻抻腰,看看他的腰杆子够不够硬。

    所以,皇上是指望不上的。

    那还有谁能劝呢?

    先找了林家,你家的女儿,你们家要是不能劝,那谁去劝?!但却没想到,林家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王纪跟林宝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林宝文一脸的:你哪怕是阁老你也不能瞎说。

    王纪脸崩的紧紧的:这种天我这么大年纪出门,就是为了诬陷皇后的?

    林宝文收回视线,直接来了一句:“娘娘许是随口那么一说,皇上的态度才最要紧!”

    王纪:“……”这么灵性的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做娘娘许是随口一说?这位皇后是一般的皇后吗?在国事上,她随口瞎说过吗?什么时候也没拿国事信口开河过呀?你这是故意推脱呢?还是作为皇后的亲爹,但是对皇后你却有什么认知上的误解?

    被王纪这么看着,林宝文也坚持这个话,“最终是皇上说要思量思量的。”

    所以,关皇后什么事!皇上借着皇后的口说出来了,然后又一副不反驳皇后的样子,其实皇上是进可攻退可守吧!

    若是行,那就行!引起了动荡了,难道不是皇后引起的?

    若是不行,那就不行,最多是反驳了皇后。皇上损失了什么呢?

    所以说皇后很单纯,为什么你们不敢对着皇上去,老揪着皇后不放呢。

    林宝文就很生气,真的很生气的那种生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脸上都带了出来。他就觉得王纪这个时候来林家,说这个话,很不妥当。一是,说我们家的孩子不好,可我们家孩子好不好的,是你知道的清楚呢?还是我知道的清楚呢?你这样很无理你知道吗?二是,你有把我们林家当枪使的嫌疑,我们就那么蠢,不信我们家的孩子,偏信你呀?没这道理,对吧?

    叫我们表态,我们林家怎么表态?最不适合表态的就是我们家了!说支持你们,那我们就得反对皇上皇后呗!说不支持你们,那你们是不是拿皇上皇后没办法,转眼得把林家打入奸臣行列呢?

    可是天地良心,我们家到底干嘛了?不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不知道咋的了,被皇上看中了,阴差阳错的当了皇后了吗?这些年,我们家这个皇后,对的起大明不?她是妖后呀?还是奸后呀?

    再贤明的皇后没有了!动不动就欺负我们家孩子,没够了是吧!

    他很生气的结果就是,坐在王纪的身边,说他家三娘,一声三叹的,“王阁老,您不知道呀!皇后是个可怜的孩子……”

    王纪:“……”皇后曾经也许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她现在不是孩子,更不可怜。

    可人家皇后的爹眼圈都红了,“人都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皇后打小受的可怜呀,那真是说来话长。你说自她娘没了,我要顾着外面,家里谁管呢?她小小个的年纪,一个人坐在门墩上,要多乖有多乖,给什么吃什么,那个时候日子难啊。我从外面回来,给买两块糕点,她是让了哥哥让姐姐,才吃了半个,瞧见在门口要饭的老太太牵着个孩子,她把她的塞给要饭的都舍不得自己个吃……你说这心得多软呀!人说三岁看老,那就是个菩萨心的孩子。大人呀,不管这国号这个事究竟是咋回事,咱身在宫外,皇后也没刻意说过,那是真不知道!但我跟您打包票,皇后真是慈悲心肠,您担心的那些个……”大开杀戒之类的,阿弥陀佛,“皇后真做不出来!我自己个的闺女我知道,这孩子最是心善不过。要不是逼的没办法,实在是没有活路了,谁都不会想着打打杀杀的。”

    王纪:“……”那啥意思呢,你家孩子打小是好的!要万一真不好了,都是我们给逼的呗。

    从来不知道这位国丈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虽然你是国丈,但是你这么说话,真就不成!

    他蹭的站起来,甩袖就走。

    林四相喊人:“赶紧的,送送王阁老。”

    林宝文追着出去,“王阁老,我这也没说什么呀?您怎么还生气了呀?您看,哪句话得罪您了,您好歹给个明示……”

    气哼哼的王纪不想搭理这个国丈了,要不是为了大明想再努力一把,他都想致仕了。

    留在前厅的林宝华和林宝章两兄弟就都看上面的老太爷,老三这个应对很恰当,就是以护犊子的态度应对,这没错。

    但两人心里犯咯噔的是:老三嘴里的三娘跟大家认知里的皇后,偏差是不是有点大?

    所以,老爷子,这事不太对吧?

    老爷子拿了帕子出来,叹了一声,“……当时把老三放在这么远,没人帮衬,你听听那个话……几个孩子是受了苦的!”

    哥俩:“……,您说的对!孩子是受了苦的!”这可太苦了。

    然后老爷子表示他很后悔,想起孙子孙女受的恓惶,心里就不得劲,他得回去缓缓去!于是,去睡了。

    老三送了王阁老回来,眼圈还是红的,“大哥二哥,我这心里难受,我去跟孩子娘说会子话去!”跑去跟原配的牌位说话去了。

    于是,李汝华李阁老来了,没见到皇后的亲祖父和亲爹,只俩伯父支应着。

    皇后的大伯说,“您说的事,王阁老来的时候说了!可一提这个事呀,就想起了皇后小时候受的罪,这不,我家老三难受的不成,把老爷子也给勾的伤心了……”

    李汝华心说,这皇后要改国号的事,跟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系?

    有甚关系呢?人家伤心的都不能见客了,那我说点啥呢?“保重身体,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现在……哪里好了?”这么多人上门找家长管教,你们管这个叫好呀?“皇后也难呀!”

    皇后也难?怎么难了?要搞搞清楚,是她难为别人,别搞的像是大家难为她。

    这林家从上到下怎么这么个调调呢?这就不是谈事情的态度嘛!

    得!正主没见着,但差不多也知道人家的态度了,这林家呀,滑溜的很,压根就没打算管。

    又送走一位阁老。

    过了晌午,老爷子也不睡午觉了,只问伺候的人,“这会子谁在前面呢?”

    “黄克瓒黄大人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在作陪。”

    老爷子嗯了一声,睡不着,起来拿本书,看不进去。再换一本话本子,还是看不进去。写一副字吧,笔落在纸上,细端详,还是有些躁。

    把笔扔在一边,一边在屋里徘徊,一边捏着下颌上的胡须,问在边上做功课认认真真的年哥:“你常在宫里,你说说,你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哥儿沉默半晌这才道:“能替皇上拿主意的人。”

    嘶!

    老爷子一个不小心,几根白色的胡须直接给捋下来了,“这话可不敢瞎说。”

    年哥儿叹气,把书放好,而后站起来躬身而立,这才道:“有一回跟太子去姑姑那边吃饭,那天吃的是锅子,用那么大的大花鲢炖着的汤底,就我和太子在后头吃饭。那天皇上去军事学堂上课去了,所有的加急折子都往后头送。那天的加急折子是两江的,两江因为漕运的事,这两年一直相互扯皮。两地的官员,相互攻讦,已然是没有下线。姑姑当时就给吏部下旨意了,闹的凶的,平级官员对调。”

    相当于甲地的官员跟乙地的官员,因为漕运河道起了冲突,都想往自家的怀里扒拉,从小矛盾到大矛盾到人身攻击。要说起私利,倒是没有,还真都是公心。

    处罚吧,怎么处罚都不能叫人信服。

    于是,两地交叉任职,设身处地的感受对方的难处去。

    但这官员任命向来不是小事,这又是江南重地。

    结果皇后用聪明且促狭的法子,把事给安顿下去了。

    年哥儿就道:“姑姑当着我们的面处理的,处理完了之后还跟太子殿下说,官员外任,就是这样的。度不好把握,但只要还秉持着公心,就能用。这么一调换,给了教训,叫他们收敛。也给了机会,叫两人能真的好好的把存在的问题都给解决了。不管是惩还是奖,其目的都是要叫官员任事的。正说着呢,皇上便回来了。姑姑把事情跟皇上一五一十的说了,怎么处置的也说了,皇上只说,说姑姑是淘气。而后皇上又给太子殿下道,这两人接到旨意之后必是要诚惶诚恐的上请罪折子的,折子到了之后就给太子送去,叫太子拟一个回复的条陈过去,皇上说他要亲自看。自始至终,并没有说姑姑哪里处置的不恰当。”

    林四相抓了已经凉了的茶一口给喝了,喝进去冰凉冰凉的,叫人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起来。

    他喊外面的小厮,“黄阁老走了吗?”

    走了,“但是耿阁老来了。”

    这是自家的亲家,耿念秋。也是家里的世交,这么不见到底合不合适。

    他扭脸问年哥儿,“该不该见?”年哥儿袖着手,然后摇头,“不该!正因为是姻亲,才越发的不该见。”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这孩子一眼,而后咧嘴笑了,手在孩子的脑袋上摸了摸,“你说的对,各有各的立场,不该见的!”

    因着这位是姻亲,留的时间比较长,都快晚饭了,才走了。

    人一走,林家三兄弟就到后头的书房,出大事了,“看这阵仗,怕是真的有换国号的嫌疑呀!”

    这真不是小事!今儿接待了四个阁臣,每个人都笃定是娘娘的意思。这怎么弄?

    林宝文揉着额头,然后看敬陪末座的儿子林瑜,“皇后是你妹子,你说句公道话,这事跟你妹妹相干吗?”

    林瑜:“……不相干……吧?”

    不相干就不相干,你犹豫什么?迟疑什么?连你都不信你妹妹?

    “不是!”林瑜看自家亲爹,“有件事,我得提醒爹。”

    嗯!你说。

    林瑜看向上面的祖父,然后又看了两位伯父,最后才看向自家爹,“那个……这么大的事,内阁一共五位阁臣,来了四位。但是首辅宋康年宋大人并没有来!还有就是,军机中,无一人前来……也没有送帖子表示要来拜访。敢问爹您,这是为什么?”

    改国号的事不仅是文臣的事,这是整个朝廷的事。想来,不管是不是真要改,都不会背着军机只叫内阁商议吧!军机数位大人一定是知道的。虽然知道,但是没来!为什么?因为军机几位大人,有坚定的支持皇后的人。但现在,皇后教那位高级将领,这就导致皇后跟那么多军中将领的关系缓和了,他们不想得罪皇后。

    而阁臣里,宋康年是坚定的皇后党。皇后说了,他就认同,所以,他就没有上门。

    如果咱们被一叶障目了,那么那些整天跟三娘打交道的大臣,难道都一叶障目了?皇后若只是皇上的傀儡,那外面闹的那么大,皇上又图什么呢?

    没这个道理呀!

    林瑜觉得,对外怎么说不要紧,关键是,咱心里得清楚:三娘真不仅仅是三娘,那真是皇后!

    且是把军机攥在手里,一开口挑事,阁臣就得抓瞎的这么一个存在。

    这话一说完,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个角度去看,有没有道理呢?

    有!

    但是别人这么想那是人家的事,咱得知道‘本性难移’的道理。林宝文叹气,“三娘这皇后当的,必是难极了!她本性纯善,温良恭俭,这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而今被逼的用改国号吓唬人,必是朝廷的压力很大……”他看老爷子,“爹,这是那些读书人欺负三娘欺负的狠了,把孩子逼的没法子了!林家再不动,那谁都能欺负上门了呀!咱家老先生当年怎么说也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之人,这些人还能用不?”

    欺负我闺女没够了是吧?我林家的底蕴一直没动,咋滴呀?真当我家好欺负呢!

    第632章 明月清风(208)

    林家会怎么着,这几位阁老是不知道的!反正那个滑溜劲儿,算是领教了。叫他们说,这就是最惜命的一家人,把外戚的本分做的足足的。

    标准的外戚该是啥样,这一家就是啥样,真就是一点过火的事都不办,一点跟大事相干的事都不想沾染的样子。

    那怎么着呀?难道就这样?

    这可不行!

    几个人先找军机商量,除了高迎祥的其他人,他们认为应该都能说服的。但正在战区调整的阶段,我们跟皇后唱反调,合适吗?军中没那么些弯弯绕,所以这事不能干。

    再说了,我们是武将呀,改国号之类的,咱其实不咋懂。

    有那么大的关系吗?皇上也不换,娘娘也没换,太子还是太子,江山是皇上的,皇上乐意把这天下叫猫还是叫喵,真的那么重要吗?

    一个个的装的就跟个啥也不懂的莽汉一样,一脸都是:咱也不懂,问我我也说不出个啥来。

    狗日的,这他娘的是军机大臣呀,白痴一群!

    内阁骂军机是白痴,可他们一走,军机就骂内阁:蠢货。

    读书读傻了的蠢货!被骂为蠢货的他们,肯定是不蠢的!在这边碰壁了,想找宋康年,他是首辅,觉得能说服他,请他说服娘娘也是个路子。

    可见是见到宋康年了,却发现,这事压根不成。他们想着能说服宋康年,可宋康年一开口就是在说服他们,而且这货特别不要脸,“……自皇上登基,皇上所推行的哪一项不是前无古人的事……不提别的,只废黜内相制度,解散了东厂,整顿改编锦衣卫为禁军,真就只这几样,就足以叫泰平一朝于之前的历代帝王区分开来……”

    宦官政治,特务政治,这是极其恶的,仅凭着这个,就区别与之前的大明。现在娘娘说要改,那就改嘛!就是不一样嘛!

    他还指着屋里放着的一盘开着的茉莉,暖阁里暖意融融,这盆花竟然错开季节开的极好。

    “你们看,这花原本叫虎头,去年呢,给那边的花枝嫁接了一下,看出来了吗?这两支开的花是不一样的,这边是虎头,那边是狮头茉莉。不一样了,那当然得有它自己的名字。对吧?”

    他说的振振有词,听起来,好似还很有道理。摆明了,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连这条路都不通了,那只剩下一条路子了——太子!

    对!太子若是反对,若是有自己的坚持,娘娘就不得不让步。

    别觉得当儿子不会反对爹娘,那可真不是!大明的第一位太子,被教导的呀,真乃是君子。对朱元璋的一些行为,太子是真反对的!朱标对朱元璋的严峻酷法,尤其不赞同,在他看来,这就是不仁。父子为此争执了多少年了,为此朱标的太子做的呀,也着实是吊心吊胆。甚至有一次,朱元璋把一根手刺的棍子扔到地上叫朱标拿,长满了刺怎么拿?朱元璋就说朱标,是啊,有刺你没法拿呀?我给你把刺削了,你拿着不扎手,这难道不好?

    逼的朱元璋以这样的法子跟儿子沟通,可见两人之间对有些问题的看法,相差有多大。

    他们就觉得,咱们应该在太子身上下工夫。娘娘不是太祖那狠心的,太祖不肯跟亲儿子妥协,可娘娘是女人,是母亲呀,母亲哪有犟的过儿子的。

    当然了,武则天是个例外,千年都难出那么一个不把儿子当儿子的女人来。或者是,丧事了母性的女人都不能称之为女人了。

    出于这个考量,在给太子的每日筵讲的时候,咱们在选课上是不是就得有针对性呢?

    每日筵讲,一般都会放下下午,正经的大课都上完了,先是他们这样的大臣,半下午的也把要紧的差事处理完了,那上课就比较从容了。

    这个讲课就是随心了,先生都是朝中的大臣,讲什么他们定。

    这一日,还是在东宫的前殿,学生坐了一堆,上面讲课的是王纪。

    这位老先生今儿讲什么呢?他开篇就道:“殿下可读了史记?”

    启明点头,表示读了。

    然后就听这老大人说,“……自皇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这是《史记》的原话。”

    启明便了然了,还是为了国号之事而来。他闲适的朝椅背上一靠,倒是想听听这位老大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就听这老大人说,“当然了,这几句的记载,是有谬误的,这是司马迁错误的追认的,那个时期的国号算不上国号,最多就是部落,或是几个部落的结盟,称不上国,自然就说不上是国号。第一个称之为国号的朝代是夏。为何国号不是别的,偏是夏呢,这是由于崇伯鲧的封地在西邑夏,他的部落叫夏部落。”

    启明便明白了这家伙这话里的意思了!

    夏朝的建立者是禹,从这个是后期,开始了家天下。禹建立了一个王朝,取名为夏,夏的由来,是他的父亲鲧的封地为夏。后代以这样的姿态对列祖列宗,这是对的!反之,什么是错的呢?继承了大明的江山,却要改了这个名字,这就是错的。

    他想阐述的是这个意思。

    就听他继续道,“到了商朝,之所以用商之一字,是因为商部的始祖契,因为跟着大禹一起治水而立功了,立功之后就被封到商这个地方,部落自此就叫商。后来,汤灭了夏,国号便取商。”

    都是追寻祖上的封号,进而发扬光大。

    “周部族又是早年迁居道周原这个地方,武王灭商之后,周便是国号……”真的,人家都是追着祖上的根,这也是孝道呀!叫列祖列宗因为后人而荣耀,这就是大孝。

    启明就道,“那刘邦的封地是汉,所以后来有了大汉。曹操曾被封为魏公,所以建立了魏国。司马昭为晋公,所以他的儿子自立后,国号就为晋。杨坚的父亲杨忠为随国公,所以杨坚建立了隋朝;李渊为唐国公,所以,有了唐朝。那照这么说,父皇登基前封号为简,难道要改国号为简,这个国号……是不是太过于随便?先生摆出这个来,何意呢?”

    意思就是:“国号的更改,代表的意思旧有的政权灭亡,新的政权的确立,也就是改朝换代。”

    国号变了,就证明这不是一个朝代了。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启明沉吟了一瞬间就道:“名字这个东西,是一个标识。名字贴在身上,为的别人叫的。随着海贸的发展,咱们跟周边的国家来往越来越频繁了。作为阁老,你知道别人管大明叫什么吗?”

    王纪没有说话。

    启明就道,“有一个人,咱们大家都不陌生,他叫利玛窦,您该是熟悉的吧。徐大博士,李之藻等都跟他极为熟悉,虽说死了二十来年了,但他的著作很多都采纳,被学习。孤闲暇之时,也拿来消遣,前不久,看到一本利玛窦的手札,在他的手札上,明确记载了,在西方传教士的口中,大明的名字叫做□□。而这个名字,随着他们的游走传教,已经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就像是什么呢?像是市井里好些个人,这个叫栓子,那个叫狗蛋,转脸还有一个叫牛粪。说栓子,叫狗蛋,喊牛粪,这都知道谁是谁,可要是突然一说大名,估计很多人都表示不认识。那您说,这名字是有大家不知道的那个好呢?还是用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好呢?”

    王纪这节课讲了一半,直接走了。

    太子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诉他,其实换名字是为了大明更有辨识度的话,改了也行的。

    这又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点。他发现太子太过于重‘利’而轻‘礼’,只看到国号改了之后的利,却忽视了国号更改要符合‘礼’。

    老大人忧心忡忡,太子是个聪慧且有主见的人,想影响这样的人,带着纯粹的目的性是不行的,这得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但基本可以判定,这个法子没戏。太子一出口没说维护谁,就单纯的告诉你怎么想的,两人考虑的点不一样,这不是张口就能说服的。

    那现在怎么办呢?几个人站在一起,一直决定,这个事情啊:拖!

    不是叫考虑吗?行!咱们考虑着呢,至于考虑到啥时候再说。

    事缓则圆嘛,不能急于一时。

    可他们想拖,却有人不想拖。一直在朝上不咋说话的承恩侯,就跟吃错了药似得,这一天大朝上,该说的都说了,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都喊了,结果,林文宝从勋贵的行列里站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四爷:“……”登基十数年了,启明都快十岁了。自家这老丈人是第一次单独开口说话。以前都是随大溜的喊口号,喊完拉倒。今儿这冒出来,想干什么呀?

    结果人家一开口就拍马屁,这十数年都有啥功勋,他一个个的往出点,点完了之后呢?人家又说:“……是皇上,叫大明朝有了新变化,新气象,大明为之一新。二百六十多年的王朝,按照历代的规矩,这该是一株老树。可如今老树开出了新花,就该叫人知道,叫更多的友邦之后,大明不一样了。因此,臣提议,更改国号,由明改为新明……”

    话没说完,朝堂直接给炸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四爷再是意想不到,一直滑不留手的林家,这次直接挑头了。

    其实桐桐这个提议,她是属于换也行,不行也行。提出来,本身就是一个开出的价钱,是为了跟人谈判有筹码的。进一步也行,退让一步也可以,只要达到目的,其他的都好说。

    可现在林家猛的这么来了一下子,这个事怎么弄呢?当然了,林家很聪明,这是知道改国号的事了,怕这个事酝酿出更大风波来,危及到桐桐。因此,虽然改国号的事由他提了,但这个国号改成什么,他却思量着取了个折中的‘新明’。

    如此,叫反弹的声音小了一些。承认这还是大明,只是革新之后的大明,跟之前不是割裂的,而是有延续的。同时了,又达到了换国号的目的,这怎么说也算是区别开来了吧。

    一种很聪明的办法,又替桐桐出头,又不至于叫大家都林家有更坏的看法。

    这个事当朝没法定,先退朝,而后再说。

    于是,林宝文自然而然的就跟到了后面。

    前朝的事林雨桐转脸就知道了,她当时都愣住了。这虽然跟自己的目的有点区别,但林家这么一出头,她能说什么呢?一见林宝文她赶紧迎过来,“爹,您也真是的!他们找您,您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了,怎么还真往心里去了?这事跟林家本不相干,您又何必趟这浑水?”

    胡说!是你是的事跟我无关呢?还是朝廷的事跟我不相干?当着皇上的面呢,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四爷就笑,叫周宝给老丈人端好茶来,又叫安坐了,这才把人都打发了道,“这件事,也是朕跟桐桐没把意思给岳父露出去,叫您跟着着急了!桐桐当时提议这个事呢,本也没打算成。大明换了别的国号,就不是大明了!这就给了很多一个借口,一个‘背弃’朝廷的借口。”

    促使别人背弃朝廷?为何?

    林雨桐挨着林宝文坐了,“科举之法,您也看了,不管朝廷主动不主动废弃,它的含金量都在降低,您的承认这一点。为什么含金量降低了呢?一是因为录取是否公平。早前很多年,科举舞弊,买官卖官,把风气整坏了。如今虽说没有这情况,但有书院考试对比,如何呢?一个能真的确保相对公平,但科举便不行。二,实用性,科举所考科目,实用性在降低。当用不上的时候,自然就不受追捧了。那么些读书人,他们的前途在哪呢?忠君那一套刻在骨子里,他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大明若是没了,他们跟我们便有‘仇’!我们灭了大明,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其一,隐遁山林,再不复出,以表示抗议。其二,投效他国,为旧国‘复仇’。”唯一不会做的就是跟咱们死磕,因为新政权会杀人!真杀的那种!

    林文宝便明白了,不管是隐遁还是远走,对朝廷都没坏处。隐遁了,就不争执了,吵吵嚷嚷着谁对谁错,没必要!国都不是你们那个国了,吵吵什么呀!要是远走了,比如去大清……从长远来看,叫大清接受孔孟之道,利在将来!

    闹来闹去,原来算计的是这个。

    林文宝就看自家闺女,很想问一句:这是你想的,还是皇上教的呀?

    嗯!必然是皇上教的!

    第633章 明月清风(209)

    大朝一散,这改国号的事就闹到了明面上。

    之前是小规模的,就那么一点人知道的事,现在好了,都知道了。

    在朝中为官的,大致也分位两类:一类觉得无所谓,新明就新明,不还是大明的延续嘛!这就是相当于彰显皇上功德呢,他们觉得在这上面纠结完全没有意义。而另一类是觉得,国号不同于其他,名字再是没撇开大明,但终究是不一样了。就跟东汉西汉一样,一样吗?不一样!

    东西汉之间好歹还有个王莽乱政,可大明这不是过渡的好好的嘛,干嘛突然来这一套?

    耿淑明在家说他爹,“您干嘛跟着裹乱?”只是之前出公差了一趟,被大雪给挡在驿站里了,结果一回来就碰上这个事,这才发现自家爹和自家老丈人,不在一个阵营里站着。就二娘那脾气,好家伙一进门她就嚷嚷开了,问说,“你们耿家是什么意思?”

    在二娘看来,自家爹的做法就是端着人家的饭,却偏砸了人家的碗!

    当初就是因为耿家跟那位李老先生的种种瓜葛,这才被重用的。这重用了,就请保持你的立场别动摇呀!怎么着了,把你提上来了,都搁在内阁了,然后你转脸跟其他人又尿到一个壶里去了!这叫人怎么看林家,怎么看皇后,怎么看把你提上来的皇上。

    您可以装病,反正您也不年轻了,天又这么冷,哪怕有专职的太医,可太医院的太医精的跟猴似得,那位太医院管事的王肯堂,比您会当官。您稍微露出点意思来,他就知道怎么办了?给您开两包艾草在家里泡着都算数的。您躲了不掺和不就完事了吗?干嘛非得掺和进去?

    他这么油滑的人,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爹呢!

    耿念秋朝儿子摆手,他有他的坚持,“你爹在别的事上,从来没有跟皇上唱过反调。什么事都行,只要是对大明有利的,你爹要是添乱,你怎么指摘你老子都不为过!可这事跟别的不一样!念书明理,忠的是君,爱的是国……”

    可君还是那个君,国也还是那个国,哪里不一样了呢?耿淑明就道,“儿子赶明就改名字,不管是叫耿南北还是叫耿东西呢……我改了名字,就不是您儿子了?您呐,就是老顽固。管它叫什么名字呢?人是国的根本,人没变,怎么就非较劲呢?”

    耿念秋的想法是这样的,“咱得承认,皇上自登基以来,一桩桩一件件,朝政清明,都是皇上的功勋。可这才哪到哪呀,以这样的法子彰显功勋,是想做什么呢?帝王最怕的是什么?是骄傲自大,是躺在功劳簿上……而后呢?”

    耿淑明看自家爹的眼神充满了惊奇,“您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传承与孝道!历代君王便是昏君,谁都能指摘,就皇上不行。而今这行为,难道不是在指摘历代先皇?

    耿淑明就问他爹,“您觉得皇上哪件事办的,不是务实而目的明确。在这件事上,您以为的只是您以为的,这背后藏的东西,您当您真看明白了?”他觉得跟自家这老爷子掰扯不明白。

    掰扯不明白,那咱就不掰扯了!

    他直接出去,半个时辰左右,就又带了太医来。

    耿念秋皱眉,“做什么呢?”

    耿淑明看王肯堂,“我爹这是……不舒坦偏嘴硬,他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可做儿女的不行呀!有个内阁的爹,咱便利也荣耀,但是,再便利再荣耀,也没有老爷子好好的活着叫儿孙心里踏实来的要紧。”

    王肯堂连连点头,看着红光满面的耿阁老,“我跟你把个平安脉。”

    不由分说的,胳膊给儿子拉出来,把手腕亮出来叫太医给瞧。

    王肯堂心里纳罕,这位阁老,身子真棒。

    是啊!能不棒嘛!这都得益于皇上呀。小症候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就给调理了,到了节气转换的时候,各种养生的丸药吃着。平时的生活习惯呢,吃的清淡。随着皇上的饮食走,皇上都那样,那咱也不敢胡吃海塞。再加上不敢纳妾,这可不就是保养的好吗?睡眠这个,怎么说呢?肯定是累的很了,但人到了年岁,晚上有两个半时辰的觉,就足够了。白天晌午饭之后,皇上准许小睡半个时辰。

    于是,老爷子的作息正常,饮食恰当,从不过度的耗费身体,偶尔饮酒,但从不过量。因为皇上从不过量,也不喜欢饮酒无节制的人。并且强调,当值期间,不许饮酒。

    那你说,这一年里,能喝几次酒呢?小酌几杯,于身体无那么大的害处。

    于是,这些个老头儿一个个的养的,精神棒的很。

    皇上又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总也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这国有国老,难道不是一宝。太医越发的把这些老头儿当回事了。要不然,这种天气,一个个的能有精神出去折腾去?

    这边把脉呢,那边耿淑明就道:“……我爹他眼睛时而昏花,上次看折子,户部的折子说的是税额,结果把几个数都看错了……”

    耿淑明气的,还没法解释。那不是看错了,那是下面的人算错了,结果折子一到皇后那里,就被打回来了,说是叫重新核算。他也没法说户部,毕竟是自己核过的折子,不也没看出问题吗?干脆只说不知道怎么一下,眼睛花了。

    谁知道这会子,却被儿子给点出来了。

    王肯堂面色严肃,“眼睛花……还得养肝呀!”

    耿淑明点头,跟着叹气,“是啊,这朝事繁忙,晚上难免熬夜,夜里躺下又想事情,脑子歇不下来……这夜里不睡,肝能好的了不?”

    那是好不了的!肝不好,眼睛就不好。眼睛不好,视力模糊,就当不好差。

    你当不好差,偏还就得当差,当差就睡不好,睡不好继续肝不好,然后眼睛越发的模糊?

    恶性循环呀!

    耿淑明一脸的忧心忡忡,“王太医,您看……我爹这还能经得住劳累吗?”

    王肯堂收了手,看了一眼极力在忍耐,不好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闹出家丑的耿阁老,还得配合着说。这位是皇家的姻亲,好似有点老糊涂的嫌疑,开始裹乱了。

    那是得搬开,要不然碍事呀!

    至于肝好不好的,反正在今天之前,是真的挺好的。但是在今天之后,估计这真要不好了!毕竟,生气,郁结,确实是对肝有影响的。被亲儿子用这样的法子罢免了阁老之位,真能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他就开药,开一些梳理肝气的,咱这也叫治未病吧!他就说,“要是夜里睡不下,吃了觉得顶的不好消化,胸口觉的憋闷,这个药熬了连着喝三天……”

    给开药了,就证明还是有病呗!

    耿淑明跟人家道谢,给了厚厚的诊金,把人给送出去。然后回来就说:“爹,您病了,儿子替您上一道致仕的折子。咱也是当过阁臣的,首辅您别想了,只您跟不上皇上步子这一点,您就没戏。您就是活到一百岁,当官当到一百岁,您也得卡在这个位置上。上不去,是您能耐的问题。下不来,那是皇上乐意给咱家面子。所以,咱别不识趣,您病了,肝不好,不能生气,不能着急,不能劳累,不能操心,夜里的早睡,得过清闲的日子,要不然头晕眼花,万一下次再看错什么,耽搁了大事怎么办?不能您不给皇后面子,却每次犯错,都得用我媳妇和我老丈人家的面子吧……”

    耿念秋气的手都抖了,抓着手边的茶盏就砸,“你这混账东西……”

    砸了,但是没砸着。耿淑明跟猴似得,直接窜了,到了门口,直接把门给关了,从外面直接上锁,钥匙往脖子上一挂,“爹,您不会翻窗的,对吧?这么不体面的事,咱别做。您好好养病,这么大冷的天,您出来干啥呀?儿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您,给您请个戏班子,在院子里唱大戏都行。您就坐屋里,隔着窗户瞧,又暖和又舒坦。等过了这个冬,到了开春了,您这身体也好了,事情大致也该尘埃落定了。您往山上一住,那里有给致仕的阁老修的宅子,那地方等闲可占不上一院的。能住上去,那真是荣耀!您想想叶向高,人家住那样的院子。您再想想沈从哲,他还在劳改农场里编书呢。现在养病,将来住阁老院。现在出来,将来去劳改。您就听儿子一回,好好的呆着就得!在府里闹腾的过了,叫我媳妇听见了,您也看出她那性子了,回头进宫在娘娘面前这个那个的一说,不仅您完了,儿子也得受挂碍。您就想着,您走了,空出个阁老的位子,说不定皇上一高兴,看在儿子这么知情识趣,能力又不差,家里还有您这个高参的份上,叫儿子入阁了呢!父子阁臣,爹,这也是一段佳话!您要是想不开,您就只当是给儿子腾位置了,成吗?”

    成个屁!窗户口扔出个花瓶来,哐当一声,直接给碎了。

    啧啧啧,这玩意可不便宜,“咱家的肉从这个月起,采买减半。”动不动砸东西,这样的老人就不能惯!

    他施施然走了,耿淑明被亲儿子给禁足在家。然后一道写的感人至深的折子送到了御前,耿念秋祈求致仕。

    折子上甚至写了,说是他只当皇上满足于现状,担忧会好大喜功,可转脸一想,可不是老糊涂了吗?皇上怎么会是这样的皇上?最后请了太医,太医说是肝不好。肝气不舒畅,唉声叹气,满满的负能量,这样的臣子真的不能再当差了,会耽搁国事的。

    所以,真的很遗憾,不能继续为您效力了。但是又真的很感激,在人过中年之后,本以为一生悠游于山林了,谁知道得遇明君,一路简拔至阁臣。恩大情重,无以为报云云。

    四爷把折子推给桐桐,“瞧瞧!”看这个耿淑明得多精明。

    林雨桐就笑,这位阁老是不是有病,她一眼瞧不出来吗?耿念秋那身子棒着呢,可愣是被儿子给辖制住了。

    如此,也好。

    准其致仕,着耿淑明为内阁行走,暂理内阁事务。

    这就跟实习和试用差不多。要是实习和试用都行,迟早能转正。

    耿淑明从窗口把折子递给他爹,“您看……您看看……”活了那么大年纪了,这官是越当越回去了。

    耿念秋就说,“你以为是你的能耐比别人大?所以你入阁了?”

    我没如阁,只是行走而已。皇上把这个机会给我了,能不能把握住,还在于我。

    耿念秋就道:“皇上这是叫天下人看呢,顺着他的,他就提拔!不顺着他的,他直接就给挪开了。你呀,只是刚好赶上皇上想做个例子,叫人都瞧见。”

    是啊!我知道呀!我抢的不就是这个风口浪尖嘛。您惹了麻烦了,唯有这个法子能叫咱家不受牵连,且还能更进一步,那这个风口浪尖,我是必须要抢的。

    别觉得这个机会不要紧,世上能力大的人多了,可出头的为什么也就那么几个呢?总归是这些人有些别人没有的本事。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就是得意,“我不是鹰那又怎样,哪怕是老母鸡呢,乘风而起,我也能青云直上的。”

    风停了,不怕摔你就飞。

    摔不了,母鸡的翅膀我还是有的,能安全着陆。着陆了,我就老实的给皇上下蛋去,短了我什么了?

    把他老子气的又拿瓷瓶要摔,耿淑明忙道:“再摔,真没肉吃了!您孙子哭着喊着要吃肉,我也不给的!”

    这混账行子!

    所以说啊,耿淑明此人,真乃一奇人。不管人家是明嘲还是暗讽,他都笑脸相迎。反正是升迁了。

    叫老子致仕,知情识趣的儿子补位,这操作就差没明说,你们几位阁老办的事,朕很不高兴。

    四爷表达他的不高兴,然而人家阁老也都是有脾气的人。

    王纪来了,没拿折子,跟四爷道:“臣可以不做阁老,不入内阁,但臣不想致仕。”

    没人说叫你致仕。

    还没等四爷说呢,王纪表示,“若是您觉得臣身上还有一二可取之处,请您准许臣入东宫,哪怕做个詹士。”

    这是想教导太子的意思。他是觉得启明身上有大毛病,打算掰正一下吧!

    反正就是摆明了,要去给太子做老师,影响下一代帝王。

    这位身上当然有优点,要不然也不能做阁臣。但这人有缺点吗?也有!这个缺点就是守礼。此人年岁大了,他的名声是从什么时候大起来的呢?就是从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开始的。此人在当时就是跟皇帝对着干的一员猛将,反正万历皇帝没赢就是了。

    这些年其实配合度还挺高的,但就在这个事上,死活不配合。

    叫你用你的礼去限制启明,那就不如你在内阁继续呆着烦我呢。

    四爷就道:“朝事哪有不争执的,一起争执,就撂挑子,这却不行。您是老臣了,老臣可不能这样。本只是一个偶然的事,耿阁老确实不能当差了……这才致仕了。您说,您这一致仕,前后脚的,叫下面的人怎么看?说朕容不得一点不一样的声音?您这是陷朕于不义呀!”

    王纪:“……”还叫留着做阁老?他就纳闷了,不懂皇上留自己干啥。因此,他也很直白的表态,“臣不同意更改国号!”

    这话一说,他就看皇上。却见皇上只含笑点头,然后特平淡的道,“不同意就不同意,很正常!因为一件事有争执,其他事都不办呢?”

    那不能!

    “所以,去办差吧!”四爷就道,“娘娘不是说了,叫你们思量思量,慢慢思量吧!这事又不着急。”

    可这么吵吵下去,终究是要吵吵出事的。但想了想,算了,不说了!叫皇上听听反对的声音也好,不听一听,怎么知道有些事不能这么办呢。

    把这个才打发了,黄克瓒和李汝华的折子也来了,都是表示,我们致仕吧。

    没批复王纪的,就不会批复这两人的。四爷给回复说,叫他们好好当差,不要多想。

    可这不是多想不多想的事呀!

    总之,林家在朝上扔出这么一个大雷之后,什么反应都有。

    启明在东宫,先生给布置的课业都开始朝这方面侧重了。今儿上了课,才准备进午膳,听见周全有跟谁在高声说话。王承恩皱眉,先出去看了,紧跟着就又回来了,“是黄宗羲黄詹士在门外,请见殿下。”

    “跟周全有说,叫人进来吧。”

    肯定是要吃饭了,周全有给拦了,结果对方不乐意。

    王承恩就道:“要不叫把折子递上来,改日召见也成,您得按时吃饭。”

    “那就再添一双筷子,一边吃一边说吧。”

    于是,黄宗羲就被请进来了,见了礼,叫他吃他就坐过去了,筷子还没伸到菜盘子里,他就说:“……臣支持改国号……”

    这倒是稀罕!

    启明吃他的,叫人给黄宗羲盛一碗汤递过去。

    结果就听这人马上又说了一句:“但臣以为,要改国号,不能没有缘由。”

    那你觉得缘由是什么呢?

    黄宗羲就道:“臣以为,想改国号,除非要大的变革。”

    大的变革,你指的是什么?是君臣关系的更改,是要臣彻底为君之分身吗?分君权,抬高臣子的地位吗?

    分君权,除非大明真的天下承平,否则,这事不成!皇帝的权利现在还在手里呢,想做事都这么难,那若是都散下去,还能做什么?不过两三代人,这事想都别想。

    许是你的主张是对的,但并不是适合当下。

    因此,启明暂时没有说话,想听听他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黄宗羲紧跟着又提了一人,“殿下可知张溥?”

    是哪个结学社的张溥?

    “正是。”启明含着肉在嘴里细嚼慢咽,然后点头,“听谁提过。”多余的并没有问。

    黄宗羲就道:“臣有一朋友,叫周镳,他给臣引荐了张溥。”

    “你觉得张溥有才能,想跟孤举荐?”

    是!“臣觉得,张溥是少有的有坚持,敢想敢做的读书人。”

    启明笑了笑,催他吃饭,“你说的孤知道了。”

    黄宗羲觉得太子并不如何热情,晚上回去吃了饭就打算再去会一会这个新朋友。都要出门了,他爹回来了,回来就问,“你去哪?”

    见个朋友!

    “哪个朋友?”黄尊素能被这个儿子气死,今儿下值为什么晚了呢?就是因为都出来了,碰见东宫的人了。人家提点了一句,“今儿令公子陪着太子爷吃的午饭,跟太子爷举荐了才俊了呢。”

    人家不会平白的说这个话,他当时心里含混,这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家儿子给介绍的是哪个才俊呀?有这样的人吗?把孩子交往的人在心里都翻腾了一遍,并没有哪个是叫人觉得是人才的。

    这会子一说会朋友,他心里那根弦都紧了,“这个点了,这么冷的天,去哪会朋友?先回来,我有话问你。”黄宗羲没敢反驳,跟着去了书房。父子俩一坐一站,当爹的就问说,“听人说,你去见太子了?”

    嗯呢!陪着太子吃了一顿饭。

    “太子的课业忙,没有大事,不要去搅扰。”

    儿子当差了,差事的事,儿子自己看着办。

    黄尊素:“……”你看着办?我怕你被人给带沟里去!他耐着性子,“行,你的差事你看着办。不过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你不要出去乱掺和。对了,你要出去见什么朋友?”

    “就是周镳介绍认识的,您不认识。”

    是才俊你爹就听过名字,怎么就不认识了?要是在京报上发表过文章,你爹未必没拜读过!

    黄宗羲这才道:“是张溥,您听过吗?”

    学社那个?

    是!

    黄尊素点点头,“我知道他……”说着,就起身,路过儿子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等等,爹出去一下……”

    哦!好的!

    然后他爹出去了,门哐当关上了。黄尊素咔嚓一声,把门给上锁了。看着门锁,他无比的怅然:人家耿家是儿子锁了老子,这叫后继有人!自家呢,老子锁了儿子。为啥呢?因为儿子虽然聪明但单纯,不知道这世道险恶!他觉得张溥是人才,是!这人肯定是人才!能聚拢那么些人,做到那么些人追捧且尊重,这不是一般人。但是,他看不到此人包藏的祸心。他就是利用读书人的简单单纯行事的!

    别人如何,他管不了!但亲儿子要是犯这样的蠢……除非老子死了!

    第634章 明月清风(210)

    吵吵嚷嚷,外面都是怎么议论的,四爷觉得应该出去看看。

    这一日,该去军事学堂上课了,宫里都知道皇上和娘娘出去了。但却不知道两人半路上就下来了,换了一辆普通的马车,桐桐给四爷的脸上鼓捣了几下,猛的一看,是不会被认出来的。她自己则换了男装,在脸上也涂了点别的颜色,把眼角拉了一下,叫眼睛看上去细长,这么一改动,瞧着肯定不会跟皇后联系起来。

    谁来驾车呢?找了个生脸,在两人身边时间长了,值得信赖,但就是初一看平平无奇,他归仇六经管的。

    明处这他一个人跟着,但其他人都分散的早早的安排去了。

    去的地方早就定好了,就去京城会馆。

    京城会馆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处馆舍,里面什么东西都带着呢。能住店,能设宴,能开文会,带着戏楼茶楼,凡是能消遣的,这地方一律都带着呢。

    这地方是江南几家富商开的,确实是个挣钱的买卖。从李夫人在商场上搜集来的消息看,这几家资助的寒门学子不少。早前有人提过,能不能给商船上撞火炮,上过这个折子。四爷当时给驳了!给了两条建议,其一,水师护航。其二,租用朝廷的军民两用商船。货物不用你们管,你们付钱就行。

    批复了之后,便没有消息了。

    这反映出护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人在海贸挣钱之后,还想更大的压缩成本。比如,水师护航的费用,他们觉得很高。租用朝廷的船,弊端就是,多少货物、什么货物,这个就瞒不过去。逃税这个,估计有点难。

    他们在算计他们的利润,于是相出个办法来,想叫朝廷允许给私人的船只上装火炮。

    这个东西能随便开口子吗?

    林雨桐对资本的厌恶,就厌恶在这个地方了。他们为了追求利益,真的是万事以利益为先。

    最近又得到消息,说是他们资助寒门学子。这是想干什么?

    受他们资助的学子入仕,便是他们的傀儡,在朝堂上替他们发声。

    说实话,手伸的有点长了。

    两人今儿就是出来看看,看看这些人在私下里,都议论些什么。

    京城会馆很大,五间的开阔门脸,进去便是大堂,但这个大堂里,并没有客人。这么大的地方里,布置的像是两个展厅,应该是那些读书人的书画作品。

    两人不疾不徐的转悠了,一副一副的看过去,四爷点了其中的一副,“这副……卖吗?”

    小厮忙道:“您要是喜欢,要收藏……您给这个价钱。”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来。

    桐桐摸出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对方收了,马上去了柜台,请两人坐了喝茶,他好帮着装好。

    装好拿着怪麻烦的,林雨桐就道:“先寄存着,回头走的时候再拿。”好的!一定给您保存好。说着话,那边马上来了一竹叶青棉袍的管事模样的人来,消费的数额大,人家给了个专门跟着伺候的。

    从前厅出去,这管事就道:“您真有眼力,那副画许多人都说好。忘了跟您说了,画那副画的张先生今儿也在会馆里。”

    “哦?”四爷就道,“劳烦你引荐一二。”

    然后两人顺利的见到了张采。

    林雨桐知道的是,历史上好似这个复社是张溥和张采一同创立的。那么眼前这个不到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就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张采吗?

    这人一张严整的面相,知道花了一百两买了他一幅画,就微微皱眉,“兄台,这引起画的不值。我那画呀,是应会馆之邀画了挂出去的,我自己什么能耐我自己知道,真那么些银子,那就贻笑大方了。”

    说着,就让开位置,请四爷和桐桐进去,“别管找在下什么事,都说好了,银子不能收。要真喜欢那画,我张某送您便是了。”

    四爷进去后坐下就道,“看兄台的画,不能看作画的技巧,得看其画的意境和气晕。先生心胸开阔,非一般人能比,不用太过自谦。”

    “兄台这个一说,叫人好不惭愧。”这地方是一会客的小厅,摆着三幅茶具,不知道是客人刚走,还是另外两位客人暂时离开一下。

    这会子见小厮进来没动那两杯茶,也没收那茶具,那就证明还有别的人。

    引荐的管事退出去了,叫人好好招待。

    张采这才笑问:“还没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朱。”

    朱呀,这可不能免贵,这真是贵姓呢。

    张采又看林雨桐,“还没请教兄台……”

    “姓林。”

    哎呀!那可太巧了。皇后姓林!

    他仔细的打量了两人一眼,他是早几年中过进士的,因此,在殿试的时候见过皇上。但那时候离的远,看的并不真切。但眼前这人肯定不是。

    至于林……这人不像是女子,林家的爷们,他见过。人家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人家。也不是那家的人,那就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巧了,正好是这么个姓氏的人罢了。

    他就坐下,看四爷:“朱兄,有什么事只管说。”

    四爷心里点头,据说此人泛交博爱,可见所言不虚。见到人,认识不认识的,他都乐意跟人交往。

    他就道,“听闻过张先生的大名,但关于你们的学社,也只是耳闻……”

    张采就笑,“我是声名在外,仅此而已。”

    四爷点头,心里便有数了。张溥和张采是同乡,但是一个住在城西,一个住在城南,在娄东也被称为西张和南张,且两家有姻亲,所以,据说这两人交好。

    可如今看张采这个样子,他跟谁不交好吗?

    其实,说复社是两人共同创立的这不恰当,历史上,张溥创立应社的时候,张采在临川,还在临川当着官呢。只因着跟张溥两人齐名,他就被拉了进去。而后,他才辞官的。后来,追究张溥的罪责了,张采都死了,后人自辩,才知道所谓的共同创办,其实背后是有隐情的。

    就像是现在,张采只说了一句:我声名在外。

    因为声名在外,然后他在任上呢,又被齐名的人给拉进来了。

    桐桐就看四爷:这人是前不久才辞官的?

    四爷微微点头,是的!闹出事了,张采的名声嚷出去了,然后张采的官就当不成了。

    林雨桐:交的这都是什么狗屁朋友。

    四爷心里笑,所以说,有些人他吃亏,真是性格决定的。历史上张采也好聚集人,弄个什么社之类的,他在临川创立的是合社,合社是个文社,目的相对单纯。但是应社乃至到后来的复社,别人许是没有太大的目的,但张溥有。这个复社最后能被称为小东林,可见这里面很多人未必是为了弄权,他们单纯的就是觉得,明末的现状得改变。

    如今境况不同了,这些人的想法又是怎么样的呢?四爷就问了,“学社的宗旨是什么呢?聚集了这么些人在一起,你们有什么样的诉求呢?或者说,想改变点什么呢?”

    不是说张溥想怎么样,而是这些人认可张溥的一些看法,那这个普遍被认可的看法又是什么呢?

    张采还没说话呢,门被推开了,有人直接进来了,“受先兄……”进来了,看见四爷和桐桐了,“受先兄有客人呀?”

    受先是张采的字。

    张采站起身来,“乾度老弟来了,来来来!来的正好。”

    给彼此介绍,林雨桐才知道眼前这个比张采年轻些的,有个三十出头的人,就是张溥。

    一介绍,此人马上扬起笑脸,跟四爷和林雨桐拱手见礼。

    彼此见礼之后,落座了,张采才道,“又是个好奇学社的同仁。”

    张溥忙道:“欢迎之至。咱们学社初为求学,然而朝局纷杂,学当以致用。老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话对,也不对!我认为,货与帝王是狭隘的,货于谁呢?该货于天下。天下不仅仅是帝王的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听闻,皇上就是这么跟百官说的。既然皇上都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那天下就当由天下人做主。”

    林雨桐就问说,“那敢问,谁能代表天下人呢?学社?还是先生?”

    张溥哈哈大笑,“林老弟,我如何能代表天下人呢?要代表天下,自然该是学社,是学社这些有志之士。”林雨桐就问说,“学社能代表一部分读书人的意愿,可怎么代表天下呢?天下更多的人并不曾读多少书,他们是田里干活的庄稼汉,是街上的贩夫走卒……”说着,她指了指站着的青衣小厮,“是像是这个小子一般,站在这里默默无言,不懂也不会懂这些的人们。先生觉得,学社能代表他们吗?”

    张溥一叹,看向林雨桐,“林老弟,你这话问的好。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才更需要懂的人去维护他们。学问之道,在于治民。我们皓首穷经,其目的也是为了能牧守一方,治理一地百姓的。若是百姓什么都懂,又何须治理呢?”

    “先生这话谬矣!”林雨桐就道,“治理百姓这个话,并不恰当。”

    哦?林兄有何高见呢?

    林雨桐就道:“在先生看来,百姓不读书,不识字,是为愚。真因为愚,所以才需要读书识字的智者,去治理。何为治理?按照读书人设立的标准,管、罚,使得太平,是为治理。那又何以见得,只读书人的理是正确的呢?若是如此,那皇上在律院修订律法的时候,招了许多不是读书人的人,此作为,岂不昏聩?”

    张溥顿时愣住了,打量了林雨桐好几眼,此人是谁,何以说话这般的咄咄逼人!

    第635章 明月清风(211)

    张溥有些疑惑,这姓朱又姓林的,莫不是皇室宗亲或是承恩侯府出来的?他先看张采,张采摇头,姓朱的是不是宗亲咱也不知道,但林家的后辈里,这个年纪的肯定没有此人。

    张溥心里拿不准,又觉得张采此人太过于粗疏,他未必认的全的。因此,对林雨桐的话,他是笑了笑,然后朝林雨桐道:“林兄这话说的好,你稍等一下,咱们回头再谈……”然后转脸就看屋里伺候的小厮,“刚才听闻周先生正在找我,你去看看周先生在哪……见了告诉他一声,我在这里见两个朋友,他要着急过来也成。要是不急,我稍后就去。”

    小厮应声去了,四爷就道,“张兄要是忙,只管去忙便是了。”原本也不是为了单找你的。复社在明末声名很大,有张溥之流,也有许多确实有独到之处,属于在政治上相对单纯的人。他们中的人在崇祯末年,也分化了好几拨。有张溥这种掺和朝政想左右官员的,几乎都没得善终,人就没了。还有许多在大清入关之后,干脆遁隐山林,不复出的。同样,也有投靠了大清,继续高官厚禄的。还有李闯入京之后,干脆投靠李闯的。

    所以呀,这个群体,他并不是说就是浑然一体。

    四爷找的就是其中一个在政治上相对不激进的人,比如张采。

    至于张溥,跟此人就没有太多接触的必要。

    可这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扭脸跟四爷道:“也没什么要忙的。都是一些朋友,有跟我们看法一致的,也有跟我们看法相左的,这都没关系,坐在一起,探讨嘛。”

    那么此人的主要职业就是干这个的。

    林雨桐看看这个包厢,里面的陈设和布置,都显示着这里很贵。再喝一口茶水,上等的好茶。就这么摆着待客呢!

    这还只是张采一人用的地方,他们住哪,在哪吃饭,来来往往这么些人,是今儿单在这里呢,还是一直就在这里。要知道,这都是需要钱的。这么阔绰,林雨桐心里不由的咋舌。有时候聪明人和笨人大概就差那么一点点吧。这个学舍的银钱从哪来了?她猜测,有三个途径,其一,有人在暗地里支持,提供银钱。其二,凡是进入学舍的,多数出身都不错。他们有人提供这个,有人提供那个,包括他们活动的地点,需要的各种招待,当然也包括银钱。其三,那便是会费。加入是要收钱的!

    人数多起来的话,每月的会费就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这边的视线才收回来,门外响起脚步声,紧跟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除了那个小厮,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坠在最后的竟然是黄宗羲。

    他不是被他爹给关起来了吗?怎么又窜出来了。感觉这回他爹要是知道了,得把他拴在家里不可。

    这会子她倒也不怕被认出来,一则,没有直接见过面。有一次她去东宫看那边入冬炭火点上之后屋里的温度,在院子里穿过去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过他。但他不敢端详自己,真容他都未必敢认,更何况如今换了个样子。

    至于四爷,容貌变的他肯定认不出来,但他有没有听见过四爷说话,这个就不知道了。

    自己好歹还能稍微压一压声音,但是四爷不成。

    那行,话我说不就完了吗?

    两人隐晦的对视了一眼,那边张溥已经给介绍了。打头这个年纪不小,得有六十开外的,张溥说此人叫周镳。林雨桐觉得这人不是个脑子太清楚的人,六十多了,跟着一群‘孩子’交朋友一起玩,这得是一什么人呀!张溥和张采都三十多了,年岁不算小了,但说实话,他家的孙子差不多也该而立之年了吧?后面跟着那俩,反正黄宗羲才十七八岁。如今瞧着那个样子,像是忘年交呀!

    这叫啥?这叫没正行。

    张采介绍周镳,又介绍黄宗羲和另一个青年,“……这是方以智……”

    林雨桐打量了这小伙子几眼,心里觉得可惜。她记不住很多的人名,但有些人例外。比如这个方以智,此人其实可以称得上是科学家。

    尤其是在物理医药上,很有建树。林雨桐能记住此人,是因为读过此人的《内经经络》和《医学会通》,这才知道,这家伙是明末复社四公子之一。比起别人的文章诗词,他的主要成就在哲学和科学方面。

    而且,此人对也接受西学教育,跟汤若望这样的传教士,那都是朋友。

    能耐就不说了,关键是此人出身还很显赫,而且,家学渊源。说起来,跟林雨桐还很有些渊源。

    此人的曾祖父叫方学渐,除了诸子百家,人家还精通医学、理学,他的先生是谁呢?是耿定理!就是耿念秋家先辈。这个耿定理就是跟李贽关系特别好的那个!李贽和耿定理是泰州学派,所以方学渐就是泰州学派。

    方以智的祖父方大镇,为大理寺少卿,官职不低。

    而方以智的外祖父,也很了得。进士出身,做过翰林,跟左光斗等人交好,此人还是科学家,除了儒家佛典有研究之外,水利建筑等等,人家也有涉猎,且建树不低。他的父亲方孔照,现在在湖广任巡抚,但此人在医学、理学,乃至于军事上,都有不凡的见解。

    其实林雨桐对这一家的观感很好,因着不管是方以智所在的方家,还是他的外祖吴家,都很开明。方以智的两个姑姑,甚至于方以智的姨母和母亲,都是有名的才女。

    你说这么一个出身的人,这么一个教养环境出来的人,然后扑腾一下子,跟复社这些搅和在一起了。

    林雨桐是舍不得任何一个能搞‘科研’的人呀!这个方以智,她还真就舍不得了。

    她记得此人在物理上,做过小孔成像实验,而后还在光学上提出‘摩荡嘘吸’,跟几百年之后的人提出的‘光的电磁波动’说很接近,什么折射反射之类的,他有完整的论述。反正同时代相比,他属于领先的牛人。

    书院那边,徐光启年纪大了,宋应星人到中年了,算是一个能接手的。可接下来呢?

    不说接下来的人手的问题,就说这种科学牛人,有多少咱也不嫌弃多呀!把这样的人给放过去,晚上会睡不着的。

    方以智如今多大?二十出头!咱别折腾这些东西,好好的做点实在的东西,不成吗?

    把这样的人拉入学社,叫林雨桐对张溥的好感再降新低。

    张溥给介绍了四爷和林雨桐,然后就关注黄宗羲,想看看他的表情。可对方没认出来了,张溥松了一口去,知道不是宫里或是和宫里相关的人就行。

    而后他坐下来,接了刚才的话,“之前林兄说,谁能代表天下人……在下觉得,读书人便能代表天下人。读书人里,各种出身的人都有。他们之中,并不是人人都不知道民间疾苦。像是在下,在下也是从苦寒里过来的……”

    林雨桐就笑了一下,跟你辩道理,我不费那个劲儿:“张先生不说你是从苦寒里过来了,我都几乎忘了先生的来历。先生官宦人家出身,庶子。张家儿子众多,单先生就排到了第八。你跟你的的嫡出的兄长打过官司,说嫡出的兄长霸占了你的家产。我就在想,张家虽是官宦人家,可若是家里豪富,嫡出的又怎么会看上庶出兄弟那点分家分出去的产业呢?这自来嫡庶该怎么分,都是有数的。只嫡长子就得占一半,其次是嫡出的其他儿子。主母的家产庶子无权分的,所以,庶出的只能是父亲产业的两成左右。而你家可不止是你一个庶子。这么一个家业不兴,穷哈哈的长大的人,终于熬出来考中进士了,当官了……那又为什么好好的官不当了呢?”

    林雨桐看着这几张愕然的脸,视线落后瞬间便铁青了面容的张溥身上,“你不当官,你家就那么些产业,敢问,你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回到中进士之前,为生计而发愁的日子。一边是当官能衣食无忧,养活妻儿老小。一边是不当官,生计无着。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理想抱负,能叫一个人不顾生计不顾家小,宁肯舍弃安稳有前途的仕途,哪怕清苦,吃了上顿不见下顿,也要坚持。

    这事我想不明白!一个饥饿的,过了今儿不知道明儿的饭在哪的人,是不会谈理想和抱负的,他想的是明天吃什么的概率要比一心奔着虚无缥缈的理想的概率大的多。所以,张先生,辞官不做,你为的是理想抱负吗?我想不通呀!直到我来了这里,我似乎是有些懂了。” 她说着,就顿了一下,看向那小厮,“敢问,这包间用一天,多少银子?”

    小厮小心的打量了张先生一眼,低声道:“这包间,一天五两银子。”

    “这茶水和点心,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一壶……”

    林雨桐啧啧啧,“这茶最多冲三遍就寡淡了!如今包间里六个人。这小小的一个壶,能出三杯茶。六个人每人喝一杯,剩下的只容三人续杯。这就花费了一两,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二两银子都已经不见了。还不算糕点和饭食。最少最少,这一个包间,一天的消费在十两银子,对吧?”

    小厮不敢说话,心说,十两哪里够呢?先生们一天天的清谈,最耗费的就是茶了。反正,一天少则十四五两,多则三五十两的时候都有。

    林雨桐就又道,“若是在这里住宿,那么一天在这里的开销,最低在十五两。可官员的俸禄是多少呢?在泰平朝之前,每月七品官员的俸禄差不多相当于白银三两五钱。到了泰平朝,皇上除了给配额的粮食之外,还给予每月补贴银。算下来,一个县令一个月大致能拿到五两银子。”

    二十两够一家五六口人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那么一个月五两,一年六十年的俸禄,真不算是少的了。

    但这也要看怎么算了,“张先生今年三十有二,就像是您说的,自来穷苦,也就是说,在当官之前,家里应该没多少积蓄。您家里妻妾几房呢?有几个子女呢?按照年纪算,儿子们该进学的年纪了,且婚嫁就在眼前。若是您一直做官,按照官场的升迁法则,您在七品的位置上至少熬五年上下。每年六十两银子,养多少人呢?五六口?接下来七八口?成十口?这个官当下来,您的日子跟不当官的时候,差别不大,是吧?”

    如今这官,不仅是熬资历艰难,关键是,没油水呀!当然了,历史上,是朝堂不清明,官难当。

    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在,都得承认一个现实,那就是做官并没有改善他的生活,这是客观就摆在这里的,是我诬陷你的吗?

    她就道:“你一天最少的开销十五两,相当于做县令四个月的全部收入。若是开销大的时候,一天的开销,相当于做县令一年的收入。一个生活窘迫的人,在而今天下还不算是太乱的情况下,辞官不做,折腾起个学社。张先生,别管您有多少大道理,但不可否认的是,您通过学社,发家致富了!在这个前提之下,您的任何道理,在我的眼里,那都是工具。最初,弄几个学生来,奔着考试去的……可是后来你发现,你兜售的那一套,还真有人买账,于是,这便成了职业。偶然吗?我想,你发现它能改变你的生活状况的时候,是挺惊讶的。必然吗?当然!财帛动人心嘛!”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看着对方,“当然了,你若是能合理的解释你这生活前后的变化,我跟你道歉便是。别说谁谁谁赠你的,人家凭什么赠你呢?你就说,是不是因为学舍,你从一无所有,到了现在的挥金如土就行。”

    张溥面色通红,这是事实,他反驳不了。这人就跟个神经病似得,来了不跟你辩道理,却在这里算了一笔经济账,

    林雨桐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而后拍了拍已经两眼迷茫的方以智和黄宗羲的肩膀:“二位出身官宦世家,自来家境优渥,钱财乃铜臭之物,你包括学舍的你们,有几人去算过账?聚在一起,有人为了理念,有人为了钱权,人心隔肚皮,这世上谁都可能会有害你们之心,唯父母不会有。回去吧,回去问问你们的父母。书香铜臭是不错,可那碎银几两,往往才是根本。多思量思量,别人家说什么就信个什么。人家求的通过你们得到了,你们若是不散,他们还会通过你们谋求更多,但这些,无一与所谓的理想和抱负有关。”

    张采看向往出走的林雨桐,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来这一趟,好似就是专门为了扒了张溥这张皮的……

    第636章 明月清风(212)

    这两人走了,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来历,只知道一个姓朱,一个姓林。姓朱还没怎么开口的,姓林的……也没说什么,就是算了一笔账,然后走了。

    剩下几个人在里面面面相觑,小厮借着换茶的空档,急匆匆的找了管事,低声这么那么一说,这管事就愕然,“……说这话的时候,里面几个人?”

    “除了那两人之外,再就是张采张老爷,周镳周老爷,还有黄公子和方公子……再就是那谁了……”

    管事忙道:“坏了!”

    “张采张老爷不是个多嘴的人,两人是同乡是姻亲还是多年的朋友,肯定不会说的!黄公子和方公子都是端方君子,两人便是之后不来了,但肯定不会跟人瞎说的。他们不是背后说人的人。”

    这三个人当然不要紧了,但是周镳可不是那样的人。上次,他带了他堂弟周钟来了,那边催着叫交会费,结果呢?结果周镳说,周钟是他弟弟,给个面子,就这么算了吧!最后周钟确实没交会费嘛。

    可见此人是个把钱财看的格外重的人。遇上这样的事,周镳能不把这事往外说吗?

    这边正说话着呢,就见那位黄公子和方公子一脸羞恼的从里面出来了,然后一阵风的似得从眼前刮走了,显然,这会子反应过来了,觉得被人给愚弄了。

    管事才说追两步去送送呢,结果周镳追出来了,一出来就塞给小厮几个钱,“跟你打听点事。”

    小厮看管事,管事闭了闭眼,说吧!估计这学舍是要完蛋了。

    然后小厮把几个可怜的铜板收了,跟之前一样恭敬:“您只管问便是。”

    周镳朝里看了一眼,就低声道:“单就张溥张老爷,上个月在你们这里花了多少银子?”

    小厮牺牲道:“五百六十七两。”

    周镳倒吸一口气,“五百六十多两,只上个月一个月。”

    是的!周镳冷哼一声,问这小厮,“今儿那俩客人,以前来过吗?”

    不曾见过。

    “第一次来!”周镳问说,“来了都问什么了?”

    这个就不知道了,是管事引荐给张采张老爷的,“不过……好似是买了张采张老爷一幅画,花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呢?周镳心说,张采的画也就那样,卖了这么多!他问说,“那两人跟张采张老爷是第一次见?”

    看着是!“张老爷说不值那个价钱,说不要钱,喜欢就送给朱先生了。可好似两位先生走的时候,把那副画带走了,钱却没带走了。”

    那这俩得是什么人呢?肯定是朝廷的人吧。

    周镳不问了,急匆匆的往后面去了。这小厮叹气,后面今儿开文会,来了七八十人呢。这一去,可不得说了吗?那么些知道了,那就有更多的人知道。

    其实,要是没那位林先生说,他还挺喜欢伺候这些老爷的。他们都很和气,在一处说话斯斯文文,虽然有时候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就觉得说的可动听了。大家都尊着那位张老爷,可谁知道……张老爷说的跟做的都不大一样呢。

    他看向管事,现在……该怎么办?

    管事指了指茶壶,“拎着进去吧。”

    拿哪个茶壶?好茶还是?

    管事指了指好茶,“善始善终吧,别落井下石。咱做的是买卖,跟别的事不相干。进去顺便告知张老爷一声,就说周镳周老爷去后头了……多的就不用说了。”

    是!

    他这边转身要走了,管事的又叫住了,“等剩下张采张老爷一个人的时候,告诉他,就说,他的画那两位客人带走了,前面有他一百两银子,叫他别忘了支取。顺便再告知一声,那两位的老爷……一定不是凡人……两位虽都是张老爷,但那两位直接找上他,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

    小厮点点头,表示记住了,然后提着滚热的茶壶进去。

    门没关着,想来出去的人走的着急,没给关门。但再往前,他不敢了。屏风挡着,他能听到里面低声争吵的声音。

    这会子明显气急的是张采张老爷,“……是我交友不慎,这怨不得别人。但我受邀钱来,在这里住在这里的所有开销,都是我自己承担的。我没用学会一文钱,这个得说清楚。这个银钱我是交给你了呀!这个事情不能混了。你问我学会该如何,就是我现在时候的,你开销的,你全盘认了。这个银钱只是挪用了,家里捎带的银票因为天气的原因在路上耽搁了,回头就给送来,这是能解释的过去。否则,人心非散了不可。作为朋友,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小厮在门外咋舌,光是在自家这边的开销,张老爷就开销了极大的数目。现在不仅要把这个银钱给吐出来……要是想叫学舍继续下去,之前账目全攥在张溥张老爷手里这个事却绝对不行的。若是如此,张溥张老爷就啥也没有了。哪怕在学会里人人尊敬,可是银钱没有。那他乐意吗?

    果然,里面听不见这位老爷的说话声,显然,账目要交割,还得把之前欠的还回去,他拿不出这个银钱来。

    嗳!那能怎么样呢?没法了呀!

    好半晌了,都觉得茶要凉了,才听见这位老爷道:“这不是银钱的事,老兄!银钱的事,就像是你老兄说的那般,解决起来并不麻烦。真就是找江南一些友人,匿名拿来给咱们用,这也不是难事。现在要紧的反而是,那俩人到底是谁,此来是什么目的。这般的居心不良,必然跟朝廷有关。我去安抚其他人,还得拜托老兄,想法子打探一下二人的身份。别真出什么事了。”

    我打听,可我从哪打听呢?

    “当年一起中进士的同进,如今都做着官是没错,可却没有官位太高的。他们只怕知道的也有限。”

    张溥就道:“去拜访那位方公子。”

    他?

    “是!”张溥就道:“方家跟耿家是世交。耿家跟皇家是姻亲,他家的消息灵通。”

    小厮就赶紧退出去,在张采出来的时候疾步迎过去,低声把掌柜的叫交代的话交代了,“……虽不认识,但在这京城,咱这馆舍每天迎来送来的,要说各样的人……掌柜的是见的极多的。掌柜的说这二人不是凡人,那必不是凡人。再则,您的画在东厅摆着,边上便是那位张老爷的画,可人家来偏卖了您的画,见的是您这个人……张老爷,您多思量思量。”说着,见那边门帘子一晃,人要出来。他赶紧就道,“您要出去……咱们的马车今儿倒是有闲置的,只是带暖炉的马车没了,您要不稍微等等,许是再有个半个时辰,马车就回来了也未必。您若是走亲访友,要去带些礼品,小的能跑腿去采买,这一来一去,怎么不得半个时辰呀。”

    张采愣了一下,正好看见张溥出来了,他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快银子来,“买四样点心就好,别的就罢了。”

    小厮利索的忙去了,张溥点头,朝后面去,走前说了一句有劳了。

    张采到了前面,掌柜的又给了一百两银票,“这是画钱。”

    该抽润手税的。

    “别!不能这么算。”掌柜的叹气,这位张老爷在钱财上颇为散漫,替别人办事,搭进去自己的银钱,事不是这么办的。人真是好人,跟谁都交好。朋友错了,那也是张嘴就说,反正是谁都说人很好,可贴心之人不过了了。他这脾气,等闲一般人也难受的了。

    他没法挑破人家之间的朋友关系,该点的话都点在了明处,这就得了。到底是看着人拎着点心出门了。结果到了方家门口,正好看见方以智送黄宗羲出来,两人的面色依旧不好看。见他来了,黄宗羲也站住脚,开口先问说,“那位朱先生去会馆,是找先生去的?”

    张采摆手,“我也不知道根底。”

    黄宗羲就看方以智,方以智抬抬下巴,叫他先走,这事确实是有点奇怪。

    黄宗羲没停留,直接走了。回家的时候他爹只在厅里等着他呢,面色铁青铁青的。黄宗羲顾不上害怕,赶紧道:“爹,我今儿碰上一件奇怪的事。”

    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黄宗羲一五一十的把今儿的事都说了,而后才道:“我跟方兄在他家琢磨了半晌,突然发现,我自从进屋之后,就没听过那位朱先生说话。”

    嗯?你想说什么?

    黄宗羲不小心的打量他爹,然后才道:“那位林先生,我不好说那是谁。但是那位朱先生……起身走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背影了。”

    背影怎么了?熟悉?

    “像皇上。”黄宗羲低声道,“皇上隔三差五的去东宫,不敢直视龙颜 但是,背影三天两头的总也能见到……再加上他不说话……”

    黄尊素愣了一下,看他,“这话你跟谁提过?”

    就跟方以智说过。

    黄尊素能怎么说?只能道:“人有相似,仅此而已,这事确定了不敢说,不确定了更不敢说,那方以智你认识他才几天,就敢什么话都说?”遇知己,还得看认识几日吗?

    黄尊素:“……为父已经给你告假了,风寒!这病过人,等彻底好了,再出去吧。”说着就喊道:“来人,请少爷回去歇了。”

    然后两个壮仆直接将他给带去偏院。偏院有一半地下室,是给祖父修的,住里面冬暖夏凉,最是舒坦不过。但就是一点,这地方把大门一关,别的地方可出不去。那采光的窗户那么高,在外面看,跟地平线齐平。可从里面高,那地方高着呢。且怕有人从窗户翻进来,所以,外面的一圈,整个儿用木栅栏围着呢,顶死的,透光通风就是过不了人。

    完了,吃喝拉撒都出不去了。除了整面墙的书为伴,啥玩意没有。

    “爹,我是东宫的人……”

    东宫离了你,还是东宫,你没那么重要。

    “爹,您这是欺君。”

    你爹没那么蠢,给皇上的折子上啥都写了。你这样的还在太子身边,我敢不实话实说吗?

    黄尊素没搭理儿子,回书房了。他还得上折子,他觉得他的态度还得更怂一点。那个什么张溥,什么玩意?弄一群人便是小东林了?当年的东林何等显赫,那才是真真出了一切铁骨铮铮之人。这些小妖们想跟东林类比,且差的远呢。皇上对东林尚且都不留余地,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皇上会看在你们人多势众的份上就拖鞋一二分。

    在朝的东林党都给拆了,在野的你们想泛起浪花,没戏。

    折子递来了,四爷就接了。总之,黄尊素这个人,还是特别的知情识趣的。很有分寸一人。

    晚上了,四爷没再批折子,而是叫桐桐做了一桌菜,等着今晚的客人。

    入夜了,风呼啸着,街道上早没有人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的靠近了宫门,从宫门进来,就进入了暖轿。此人穿着大大的斗篷,又因着冷,包裹的极为严实。仇六经亲自给送进来了,将斗篷的帽子摘了,林雨桐看向来人——石羊先生。

    一别经年,先生别来无恙!

    石羊的眼圈红了,他留着满人的辫子,却缓缓的跪了下去。四爷一把给拦住了,“这些年,辛苦先生了。”

    怎敢言苦?干什么了吗?其实什么也没干,朝廷并不需要自己过多的做收集消息的差事。每次,都是叫自己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事。

    自己做什么了呢?

    这些年,带着妻子儿女,在那边给儿女成家,踏踏实实的过着小日子。唯一做的,就是往上一点点的爬。在那边安稳的呆了七年,小孙子都能开蒙的时候,他才以笔帖式的身份,入了弘文馆。继而,认识了索尼。

    正是这七年几乎什么都没干的经历,叫人看起来,自己的身份干净的很。而后,才见到了皇太极。

    自己不求闻达,而皇太极需要一个不放在明面上的谋士,于是,自己才在皇太极的身边呆了下来。

    “……他们本就对汉人充满戒备。”石羊说起来的时候,依旧有些唏嘘,幸而皇上一再叫臣不要妄动……否则,难料的很,“这两年,我身边的任何人都给查了一遍。也幸好我没有隐瞒,包括跟承恩侯有些交往的事,都说给了对方听,自始至终,坦坦诚诚的。所以,查来查去,没查出什么来,这才放在身边时而咨询一些事务。当然了,跟大明相关的,从没有问询过。拿来问的,都是大清内部事务。所以,臣担心,此次来,亦是一次试探。”

    也不用那么草木皆兵。你只是幕僚,幕僚的主意,到底听不听,主动权却在他而不在你。你对他的决策影响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四爷就道:“此次叫你来,未必是试探。而是想利用你跟承恩侯交好这一点。一个跟承恩侯交好的人,投了大清,这一点很好利用!”

    石羊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倒不是要害承恩侯,而是拿臣做例子,叫一些瞧瞧。”

    对!就是这么一码事。四爷就笑,“此次回去,你必是要出仕的。且他们会将你出仕的事,嚷的天下皆知。”

    石羊点头,“臣知道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了。”他说着,就低声道,“此次来的人是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

    李永芳是早年投降了努尔哈赤的大明将领,此人随征过朝鲜,在大清的汉人将领中,属于早起的,且颇有军功的人家。

    林雨桐借着倒酒,站在石羊的身后看了四爷一眼。总觉得这个李延庚这个名字好似有些熟悉。石羊嘴上没停,继续说着这个李延庚,“而今,他是吏部的汉尚书,他在朝中的地位,要在石廷柱和范文程之上。”

    这么一说,林雨桐想起来了,这人颇为传奇,可以算是‘潜伏’在皇太极身边时间极长的人。他是被皇太极处死的,且后来的史料上都不咋能见到此人了。这个李永芳家,是大清立起来的汉人典范,地位确实显赫。李永芳娶的是大清贝勒家的格格为妻,结果生的儿子,藏在皇太极身边,最后要带着家小投奔大明。

    说的是这个人吧?

    四爷微微点头,是的!说的正是此人。

    晚上跟石羊说了不少,把人送出宫,林雨桐还兀自惊骇,“咱们要接触这个李延庚吗?”

    四爷摇头,“他是要投大明,但此人到底是因为朝廷倾轧,他混不下去了,要远走呢。还是真的一心挂着大明,你能知道?”

    不能!

    林雨桐叹气,就是石羊,用起来尚需谨慎,更何况其他。之前在酒桌上,石羊一句言语里对大清并无贬低之处,他说了许多汉人在大清的生活现状,对大清的一些重臣,他也多有褒贬之处,但关于皇太极,他只字未提。

    一个做了皇太极幕僚的人,他对皇太极没了解吗?

    有!且不少。但他没提!

    说他背叛了大明了吗?没有!只是长时间的接触中,他许是会发现,皇太极也没那么糟糕。他不能背叛大明,但同时,也不能眨眼就把皇太极给卖了。

    所以,“他心里应该很难受,很纠结吧。”

    “没卖了皇太极,就没卖了咱们。”四爷就道,“人嘛,难免的。只要回来了,还知道递消息告诉咱们他回来了,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的,这也就行了。”

    林雨桐嗯了一声,当年是他主动要去的,如今这也没法说。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拉拢人过去的,混在这一行人中的人选,这次真得慎重。别过上几年,又是一个石羊,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这选人,谁去呢?

    第637章 明月清风(213)

    谁去?

    桐桐晚上躺下,在思量这个事。说实话,这种活不好干,这是个极其考验人性的差事。石羊算是读书人里比较不同的一位了,结果如何呢?他不由的把他自己放在了夹缝里。

    四爷睁着眼睛看着顶棚,然后悠悠的问了桐桐一句,“一定得……得重新派个人去吗?”

    桐桐不解的看四爷:“你觉得不需要?”

    不是!要是得要的自己人的,但我不解的是,一定得是个咱们派个新人,叫他一步一步的朝上爬吗?

    桐桐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策反一个?”

    策反谁呢?

    四爷问桐桐,“范文程,你觉得能用吗?”

    范文程?爷,别逗了好吗?范文程……怎么说呢,他是汉人。但从他内心来讲,他会觉得他是叛臣吗?他不会!他是辽东人,大明丢了辽东那一年,他十八岁,才考中了秀才,然后就成了人家的俘虏,沦为奴隶。都成了奴隶了,人家想活的好一点,身为大明弃民的范家,那是一大家子呀!他就是想过的好点,想叫家里人过的好点,然后主动投过去,奔的是改变奴隶一般的命运。要是从这个方向想,那么,他的很多选择就不算奇怪。这是符合人性的选择。他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没有守住江山,百姓沦为别人的奴隶,他们被欺负的时候,谁伸手帮过他们呢?没有!所以,他一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苦痛挣扎,从对大明寄于希望对大清充满憎恨,到对大明的绝望对大清的妥协,乃至于最后抛弃大明彻彻底底的成了大清的朝臣。

    那么在他的心里,他没觉得他背叛了大明,而是大明抛弃了他。他没有在大明的朝廷里当过官,他侍奉的君王只有大清的君王。他觉得他在大清,事君如一。

    这么一个人,只要在大清继续做下去,他就不是二臣。当然了,最终被康熙老爷子定为二臣,且编进了二臣传。这玩意,怎么说呢?时移世易了呀!入住中原之后,考量的就多了!提倡的当然是汉人推崇的气节。

    气节这个东西,林雨桐也觉得很重要。但是呢,当时大清入关,是有许多有气节的人陪着大明殉葬了,这些人值得尊敬。他们死了,但他们家人在其后作为良民一直都好好活着呢。很多人隐遁山野了,不给大清效忠,不出仕,但隐遁山野之后,难道过的不是平民百姓的生活?是的!他们最起码都有普通人的日子可以过的。

    要拿这些跟范文程比,估计范文程会觉得很冤枉。因为那些人最不济,不也是平民百姓嘛。可他呢,他一家子是奴隶呀!一家子都沦为奴隶!在东北极寒的情况下,赶上如今这个时间段漫长而严酷的冬天,笨想想都知道他沦为奴隶的那么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没有人经历过他遭受的苦难,他大概也觉得无人有权利去置评他的一生。

    四爷就说,“是!此人很难奔着大明。”

    这是大清的忠臣。

    林雨桐看他,你要把大清的忠臣拉过来?

    “但他始终秉持着儒家的那一套,对汉人……他始终留有底线。”四爷就看桐桐,“你觉得,大清的朝廷得有咱们的人,那你要这个人做什么用呢?”也不是要刺王杀驾,也不是要传递情报,此人的作用不外乎到了要紧的时候,在大清的政策制定上,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对吧?

    对!

    那你想啊,连石羊这样的,那边用的时候,都不咨询他跟大明相关的事务,那你说,从大明过去那么多读书人,人家能不防备你给里面掺沙子?

    也对,防备肯定不小。

    所以,最不叫人防备的,反而是范文程这样的。

    林雨桐:“……”很有道理,但是也很高难度就是了。怎么样把这样的人划拉的到自家碗里来呢?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

    四爷就笑,“你就是打发新人去,新人出头容易吗?他得成长为站在大清的朝堂上成为一方人物,需要的不也是时间和时机。”你怎么就笃定对方一定能成为一个人物呢!便是真的有这个能耐,可能耐再大,也得需要运道和机遇。这其实就是在撞,你并不确定你能有几分成功的可能。要么说,为什么用探子都爱用女探子呢,因为女子能奔到任何一个高位男人的身边,而男人想奔着高位,概率真不高。但用女探子,自己过了心理这一关,更不要提桐桐了,因此,两人压根就没从这个方向想过。所以,他也提都不提一个字。

    林雨桐思量四爷的话,是很有道理!但是,她也纳闷了,这种的想叫出头确实难,那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能找到这个时机拉拢到范文程呢?

    四爷才更纳闷了,“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这种档次的八卦,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还有八卦呢?说说!说说!

    瞬间眼睛就亮了,蹭的一下翻身过去,肩膀头子都露出来了。

    四爷给摁被窝里了,“盖好了!”把人摁进去了,他才道,“多铎抢了范文程的老婆,关在府里霸占了几个月,这个事……你不知道?”

    林雨桐:“……”这事我怎么会知道?这一段当时谁提呢?入关了,很多事情都得避讳的。

    四爷:“……”也是!

    可桐桐算了一下,“范文程跟多铎差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吧。他比多铎大的多呀!”同理,要是范文程后来不是续弦另娶年轻些的话,那范文程的老婆和多铎差着岁数呢吧。

    四爷摆手,“事实上,他老婆长什么模样,是否年轻貌美,这个重要吗?重要的是皇太极没了之后,一直被皇太极重用的范文程,不支持多尔衮,这才遭到了多铎的抱负。当然了,多铎是旗主,旗主……这个权利这么做,不算是犯法。这事在关外很多人眼里看,这都不算是大事。但这之于范文程而言,从内心而论,这是小事吗?”按照历史的进程,“当时的大明已经眼看不中用了,对范文程而言,他是没有第二种选择。若是有,他还会忍气吞声吗?”

    桐桐的手揪着被子,一下一下的,不停的拽着。

    四爷扭脸看她,“怎么了?”

    桐桐先没说怎么了,只问四爷,“然后呢?范文程怎么做的?”

    喝了这一壶了!霸占了……范文程都忍了,最后数月不归还,范文程便跟多尔衮告发了多铎,最后……最后多尔衮说,罚银一千两吧!还是阿济格提议说,这么放过可不成,愣是建议剥夺了多铎十五牛录。

    桐桐皱眉,“阿济格?”

    嗯!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哥哥,都是阿巴亥生的。不过是,兄弟不合罢了!

    桐桐心说,这是不合吗?这都成仇了呀!

    她没言语,好半晌才低声道,“我觉得……应该叫仇六经派人,叫咱们的人看顾着点。若是万一多铎真要……我希望是能提前告知范文程……”而不是等事发了,再去要对方投靠。

    那位范夫人不管是现任的范夫人,还是这位各种意外没了,后来范文程又续弦了年轻貌美的,叫人觊觎也罢,还是存心打击报复也罢!作为女人,她这样的遭遇就是叫人同情。若是我明知道会发生,还得看着它发生,把事情坐实了,好为自己所用,“我会觉得……我好生卑鄙!”说着,她就看四爷,“也许这个范夫人是满人,不是很在意这些贞洁的事……但便是不在意贞洁,可她是否愿意这却很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四爷,“我知道,要是这么着……范文程不会对大清积攒那么多不满,也许他不会奔着大明而来……那我也宁肯放弃此人,而不是拿这件事以那样的方式争取此人。”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他用下巴蹭桐桐的额头,眼睛却越发的清亮,“你说的对!只有如此,才是对的!”始终秉持着这样心态的桐桐,才是无往不利真正的利器。

    可这样的话,这人其实就是个摇摆器,靠不上,也不敢靠呀!四爷拍他,“不着急,不急着下结论,也不一定非跟此次的人一起走,慢慢来……”林雨桐想去朱字营看看,看看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但怎么也没想到,才一到朱字营,还没来得及跟谷大娘说话呢,外面就说柳自华请见。

    柳自华就是当年那个花魁,而今也已经人到中年了。她一身素衣,一脸浅笑的站在林雨桐面前,“娘娘。”

    林雨桐叫她坐,“是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马先生吗?随便交给谁,就给你捎过去了。”

    柳自华摇头,“马先生……不想成亲。”

    林雨桐就笑,“那我回去再帮你问问……”

    “不是,娘娘。”柳自华收了脸上的笑意,面色郑重起来了,“您知道的,我们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当年跟我一样的好些姐妹,后来慢慢也有了联系。我不曾把人往朱字营带,只说聘到女学里做了先生……”

    她也确实偶尔去附近的村里给女娃娃上两节课。

    “我又在城中有小院,一直会朋友就去那院子。”

    林雨桐点头,知道她的意思。她说她是朱字营的人,一直不敢泄露朱字营的任何消息。这个林雨桐是信的,柳自华是个特别聪明的人。

    柳自华这才道,“前几天,听一个朋友说,关外有人想找好的戏班子,价钱开的很高。娘娘,我想去。”

    林雨桐看柳自华,柳自华缓缓的跪下,“娘娘,我想去。”她的声音低低的,“我那朋友说,这次采买的人是给大清的后宫采买的,给那边的贵人女眷们唱戏的。娘娘,我年岁不小了,唱不了了,但是混在愿意去的人中间,其实是不打眼的。”

    “不行!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雨桐叹气,“好好呆着吧,便是跟马先生的婚事不顺,也不要紧。或是以后有合适的也不一定,再不济,收俩孩子在身边,将来也不寂寞。”

    柳自华抬起头来,“娘娘,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有稳当日子过的,没几个人乐意去!乐意去的,都是民间的戏班子,她们需要学规矩。他们的目的单纯,就是去赚钱的。只要单纯的赚钱,就没有别的嫌疑,自然就没有别的危险。便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他们能去那就是有应对的准备。而我只是他们请去教规矩的而已!娘娘,我这个年纪,是个做嬷嬷的年岁。我想,那边的汉大臣家,少不了我这样的嬷嬷。”

    只要去了内宅做了姑娘的嬷嬷,将来陪姑娘婚嫁,去的也是高门大户。

    林雨桐就皱眉,“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呢?”谁告诉你,咱们想派人去的?

    柳自华低声道:“……娘娘,上次马先生带着殿下他们回来……先生带着殿下在马厩里喂马,我听见他们的闲谈了。”

    嗯?

    先生说要派人,年纪小些的比较好。由着商队带过去,仍在那边,叫自由的长着,说这么着最自然,也最容易叫人信任。可殿下说,都太小了,他不舍伙伴去受这样的罪。这事就作罢了。

    柳自华细细的说着,而后才道:“是啊,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这事很要紧。我可以去,我可以再带一两个孩子去!我看着他们,我教着他们……只要我有容身之地,我就不会叫他们受苦。一个寡妇人家带俩孩子讨生活,并不惹眼。”

    这倒是给林雨桐提供了一个思路,她带着孩子,是个法子。但跟着戏班子却不行。鱼龙混杂,太容易出事了。

    她低声道,“……你的来处得明晰!这样你看行不行,咱们先找一商户,你们以假夫妻的名义过去。他可以‘背着’大明跟那边做一些生意……而你们呢,对外的说辞便是这商人的外室,在大明这边,正妻容不下,他才将你安置在那边的。男人呢,为了挣钱脚踩了两只船。怕事发被大明问责,当然不敢把家小全留在大明……”

    如此就解释了为何敢把儿子放在大清这个行为了。

    当然了,这个操作需要技巧,得叫人觉得合情合理才成。

    林雨桐就道:“这事不能急,你容我好好的琢磨琢磨……”得真的能确保万无一失才成。

    柳自华一下子就笑了,“您得信我,当年能名动天下的花魁,不是只会弹琴吟诗的。”我虽出身风尘,但我知恩!

    第638章 明月清风(214)

    要找人配合,这人首先得可靠!柳自华一个女子,若是配合的这个人不可能,那比柳自华一个人还可怕!这个林雨桐真知道,不说别人,胡木兰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因此,这个人选上,她得好好斟酌。

    现在朝廷要制造出一个‘背弃’大明的商人来,那这个人就得是能查证出来的真的商人。

    她先叫了陆恒,朝廷凡是跟经商有关的,都是陆恒在管。如今他暂时挂在户部,是二品官身了。一被召见就扔下差事过来了,这事机密,屋里只四爷桐桐和他。

    事就是这么个事,陆恒接触的商人多,有没有合适的举荐。

    陆恒挠头,这事何止是大,是非同一般的大。他沉吟了半晌,“得有来处,且不能是小商户……”是!小商户你就是背弃了,那边也不会太重视你,因为你手里没那么些资源给大清用。

    “为人得机敏,面上得精,但为人得厚道。”

    是这么回事!只有面上精的人,才能取信那边。只有真的厚道,才真敢把他撒出去。

    “家里得有妻有子,娶的媳妇最好出身好一些,叫人觉得他惧内?”

    嗯!这就能自圆其说了,证明养外室不为家里所容的事。

    “还得是叫外人看起来跟家族有些矛盾……有些不得志……”

    没错,要不然好好的大家子出身,有好前程,身又顾虑的话,又怎么会走那么一条路呢。

    要同时满足这么几点,这个人确实很难找。

    陆恒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娘娘……那个,其实,我家就有一个。”虽然举贤不避亲,但是这么着,确实有点像是提携家里人。但自家这个,说起来还真合适。

    “我家三叔呢,年轻的时候出门做生意,在外面纳了一房妾室,生了个俩孩子,一儿一女,一直瞒着家里,家里也不能知道。直到我这堂弟都十一二岁了,孩子的亲娘没了,我三叔才给带家里了!我三婶呢,就容不下。当时面上答应了,可回头呢,却苛刻的很。那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处,也还罢了。可随后我祖父就去世了,紧跟着,也就分家了。等我能出门应付柜台上的事了,才知道……我三婶借着我三叔出门做生意的空档,就把外面生的这个孩子打发到作坊里……造纸作坊您是没见,什么苦活累活,都叫他做。跟外面买来的小厮是一个待遇,住在作坊里,吃在作坊里,一文钱没有。我当时就觉得过了,回去跟我父亲提了,我父亲管了,把人从我三婶那里要来,放在我家铺子里,叫跟着账房先生先去学。我这堂弟,是个极聪敏的人,学什么成什么。也就两年工夫,那柜上的账目谁想捣鬼也逃不过他的双眼。那一年他多大?也就十四五吧!就是这么不巧,我三叔做生意病到半路上,是时疫,人没了。我们家得人得去把棺椁带回来,家里就叫我二叔带着子侄去,我跟着了,三婶那边,她亲生的一个没派去,说天太热了,我那几个堂弟身子都弱,不叫带,只叫把私生的那个带去。结果我们一走,在热孝呢,我三婶把外室生的那个女儿,就是我说的这个堂弟的姐姐,给嫁人了!偷着嫁到了她娘家冲喜去了。进门当天,新郎官死了……是我三婶的娘家非要新媳妇殉葬,才有那看不过去的,给我父亲送了信。是我父亲和我娘,亲自去把我这个堂妹带回家的!我们一回来,才知道这个事。结果这小子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跪下磕了头,就带着他姐姐走了。因着这个事,三房跟其他几房就不怎么亲近了,彻底把我三婶给得罪了。我们也没人关注过三房的消息,可结果没出三年,陆家三房的产业差不多被一个小商户刘家给吞的差不多了。我三婶这才找到家里,我们这才知道,那刘家没儿子,只一个半瘫的姑娘。我这堂弟找过去,说了,愿意入赘,只要叫他带着他姐姐就行。

    这一入赘,没半年,刘家老两口放心的把家业交给我这堂弟打理,他上手就不留情,愣是一步一步的把三房给吞了。三房如今的产业,也就是能维持,这还是我父亲说项之后的结果。我那堂弟呀,在刘家,对刘家老两口的好,那是有口皆碑的。但就是一点,那姑娘偏袒,不能生养。我堂弟的意思呢,是想找个孤儿,无父无母少牵挂,抱养来,养好了就是自家的。可刘家呢,更在意血脉传承。坚决不要孤儿,要过继族里的孩子。结果前几年过继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结果去年,那孩子十四了,人家亲生的爹妈数次上门,意图插手生意上的事。老两口呢,是谁也不想得罪。女婿和嗣孙之间,左右为难。最后干脆,我这堂弟把刘家的生意全扔过手了,我这边的生意不是刚好需要人手,他过来帮我。那边也容不下他姐姐了,他就接了他姐姐出来,在外面安置的。外面挣的银子,八成他姐姐收着呢。两成留着,能养那边的岳父岳母和妻子,就足够了。”

    这人叫什么?

    “现在叫刘舟。”

    意思是招赘了就随了人家的姓了。

    能耐上,肯定有!陆恒颇为推崇,就证明能力没毛病。

    品行上,对三房知道手下留情,对别人,知恩图报。

    客观上,他是赘婿,确实是不得志。

    而他恰好还有一姐姐,是割舍不下的亲人。此人留在京城,是有一定的牵制作用的。

    林雨桐就道,“那你安排,我得亲自见见。”

    这事就不用四爷出面了,她去安排就行。

    于是,没两天就见到了刘舟。这是个看起来并没有比陆恒小多少的人,三十郎当岁的样子,看起来是极其精明的长相,其实人家确实很聪明精明。陆恒没给提前说,这事不敲定,跟谁都不能提的。私下见面的地方是陆家的产业,很方便。一见坐着的人,刘舟愣了一下。这是女子,但他没见过。先是看陆恒,陆恒没坐。刘舟更明显的怔愣了一下,立马就跪下了,“给您请安。”

    “起来说话。”

    刘舟起来垂手站着,“您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言语。”

    林雨桐看他,“事关重大,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用。事你要听吗?听了,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您来了,草民就知道事关重大。”刘舟低着头,不敢打量坐着的人,“草民……草民是外室所生私生子,又招赘给了别人家做了赘婿……您能听堂兄说了,亲自见草民,给草民这个无机会出头的人一个机会,草民感激不尽。”

    是啊!一个什么都不却的男人,却真的无出人头地的机会,林雨桐相信,他的话是有几分真诚的。

    她坐着没动,只看他,“那你猜猜,找你是什么事?”

    刘舟稍微顿了一下,就道:“您微服出宫,在陆家的地方见的草民。这说明这件事,在于一个‘密’。这是一件不能叫人知道的事!臣猜测,该是跟蒙古、大清、或是安南有关。草民曾帮着堂兄出路过蒙古的事务,但如今的蒙古跟之前的蒙古不一样了,做生意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便是派人,也很不必忌讳太多。所以,蒙古……只怕不是!回事安南吗?也不是!陆家的生意里跟海运有关的不少,但是,跟安南打交道,没有基础会叫人觉得突兀。便是真有事,在两广找,也不会找草民这样的……陆家的根在山西,这地界跟安南,太远了,没瓜葛。所以,草民斗胆一猜,此事该跟大清有关。大清的后宫里还有早前蒙古的福晋……而陆家早前的生意恰恰是跟这些福晋相关的……”

    这可当真不是一个一般的聪明人。

    她看向对方,有些沉吟,“此事,事关重大。”

    刘舟跪下,“娘娘,草民生来卑贱,幼年坎坷……长恨命运不公。草民知道,所行之事必然有风险。草民除了一个姐姐,可以说已经是了无牵挂了。草民入赘刘家,是为私仇。可复仇之后,草民并不高兴。有时候回头去想,这半生过的是否值得。刘家二老,与草民有恩。草民那妻子,也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嗣子的选择上,草民知道,草民在刘家终究是一外人。但哪怕是一外人,草民亦感激刘家给草民机会。草民把林家的产业翻了几番,还给了刘家。防着那嗣子将来对刘家二老和刘氏不好,草民私下里藏匿了钱财,那钱财足够他们能好好的过活。草民便是有个意外,只求朝廷给姐姐以保障,求朝廷看顾,叫刘家二老和刘氏不被人欺辱虐待……”他说完,就郑重的叩头,“自懂事以来,草民为糊□□,为复仇活,从没为自己个活过一回。这差事,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草民也去,草民想为自己个活一回。”

    可你要知道,许是十年、二十年,你都得隐姓埋名,不能叫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刘舟点头,“这世上,关心草民的人没几个,衣锦还乡是好,可草民便是一身锦绣,也不知道要给谁瞧。草民对此没有执念,不过是……想活的像个人。”

    遭遇了太多的不拿他当个人的事,他才会有如此的执念。

    回来的时候,林雨桐跟四爷商量,“我觉得,此人可行。”但是,“我想叫仇六经再打发个人,暗中看着。”

    是保护也好,是盯着也好,得有个人才能安心。就这么办吧。

    在出发之前,先叫刘舟和柳自华熟悉熟悉,刘舟当着林雨桐的面,跟柳自华结义为姐弟。柳自华按照两人的年纪选孩子,孩子没选太小的,说起来大的都十二了,小的也都九岁了。这俩虽没跟着启明进宫,但却出自童子军,跟启明一起训练的。大的这个叫朱达,启明的马是他照料的。小的这个叫朱候,管着启明在朱字营院子里的书房。

    俩人都知道是去干啥的,朱候还笑嘻嘻的问林雨桐,“娘娘,殿下说,等我回来,就是真正的朱候了。”

    对!等你回来,就是真正的大明侯爷了!

    “要乖,机灵点,什么事都没自己个要紧。”林雨桐叮嘱了再叮嘱。

    俩孩子倒是贼胆大,反正自他们有记忆以来,柳先生就一直在的。太熟悉了,到哪里有熟悉的人,都不会觉得害怕吧。

    现在他们是走不了的,还得以改变之后的身份,在大明生活一段时间,而后,在明年开春之后,再走也不迟。

    于是,京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就多了一户人家。

    而同样的,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也有着不能叫人知道的谈话。

    石羊跟着李延庚拜访的是谁呢?是张溥。

    最近这几日,学社里乱糟糟的,什么样的声音都有。那样的会馆,张溥是住不成了。总有人盯着账目,算着账目。张溥为了清净,租到了这么一个院子,雇了个粗使的婆子。曾经的他,是不缺知己的。如今没有风月场所,但总也有一些打着各种名目做一些跟卖笑差不多的营生。

    这是朝廷禁不住的!

    这些女人常出入会所,说是为了弹琴唱曲助兴的,但其实,花银子是能带回家春风一度的。自打来了京城,他缺过自荐枕席的女子吗?没有!都是红颜,都是知己!

    可到了如今,愿意跟着他出来住小院的红颜知己没有了。

    大冬天的,这边冷的很。炭盆点着,火炕烧着,还是冷。没有带地龙的屋子住,没有檀香萦绕,没有小厮服侍,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寒酸的小家。

    可江南的冬不是这个滋味的呀!

    才搬来两日,手上都起了冻疮了,鼓起来一个包包,有些青紫的印记,这叫他想起了小时候,为了读书满手都是冻疮的经历。

    来了陌生的客人,客人戴着貂皮帽子,他一看是并不知道是什么人。想着来着是客,他本身干的就是不停的接纳陌生人的事儿,最不介意的就是见见陌生人。

    客气的把人迎进门,屋里的不暖和,客人没有摘下帽子,坐在炕上,这才说起了话。

    可这说着说着,他发现味儿好像有点不对。

    就听这个年轻的说,“……先生,大明这场变法,就是冲着读书人来的!皇上更喜欢务实,任事之人。务实是说什么呢?是说能踏踏实实的干事的人……做官首先得会做事。先生,你的长处不在任事,所以,在大明,注定是没有先生的用武之地的。你想想安南那些官员,去那么远,给的待遇很好,但无一不是儒生。这是重用吗?是!谁也不敢说不是重用。这是为了安南更好的融入大明,但对皇上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举两得,把碍手碍脚的人给打发了呢?先生,皇上才把朝中的儒生安排出去,可是先生你,却又带着人闹起来了!你不为官了,可危害比在朝为官还可怕!你怎么就知道,皇上不杀人呢?

    本朝是没有以言获罪的先例,可朝廷不治罪,只以毁掉先生的名誉入手,就能叫先生在大明无立足之地。先生其实心里也有疑虑,到底是谁要这么针对您,是吧?您叫人打听了,但就是没打听出来,是吧?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真想象的那么大。哪里就能突然冒出来两个人,还就翻不出来呢?我不妨告诉先生,张采张先生那副画,在宫里,被宫里收藏了。”

    张溥大吃一惊,“你是谁?这样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延庚笑了笑没说话,这个消息跟石羊有关。石羊去林家拜访了,他的随从无意间听林家的小辈说了一耳朵,说是皇后开始收集画了,花了一百两银子收藏的,但是那画画的并不好。那些小辈商量着弄些好画给皇后送去。

    这事石羊并不知道,那随从并不是石羊的人,他是皇上放在石羊身边的人。消息自然不过石羊的手,递到自己的手里。

    石羊这会子讶异的看他,他只保持神秘,叫他知道咱有消息渠道就行。

    这会子张溥问了,一副不说不肯罢休的样子,他才敷衍了一句:“我敢这么说,必是笃定的。先生,人家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张采才是人家选出来的,控制这些读书人的人。一旦跟张采达成一致,便是先生的死期。是!朝廷不一言获罪,但是想叫一个人死,却太容易了。比如,这夜里生炉子,窗户封死,敢问先生能活吗?死了跟朝廷有关吗?再比如,先生夜里饮酒,许是出去上了茅房就醉倒在了户外,这样的天,冻死了又干朝廷什么事?或是叫酒楼送来的酒菜里,这边是螃蟹,那边的菜里不定什么就相克了,这般死了,谁敢说是有人蓄意要你的命?所以我才说,要真想活,带着一家老小,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越是想活的好,活成人上人,活的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那就带着一家老小,跟我走!我能叫你一展抱负,我能叫你位列朝堂,我能叫你位高权重,我也能叫你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张溥看向来人,上下的打量,“位列朝堂,位高权重,富贵荣华……你说皇上要杀我,却又说什么朝堂不朝堂……这朝堂,究竟是哪里的朝堂?”

    李延庚摘了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还有那么一截辫子……

    第639章 明月清风(215)

    张溥看着那光溜溜的脑门,还有那一截辫子,他蹭的一下站起来了,“你是关外来的!”

    李承庚朝他笑了笑,“怎么?意外吗?”

    张溥脸色变的及其难看:“出去!我这里就不留二位了。”

    李承庚没动地方,轻笑了一声才道:“张先生,有些事情,你得仔细想想。你的声名如今不说毁了吧,可也差不多。你要是不走,那么大明基本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当然了,你要是不走,我们也能帮你,能叫你尽快把银钱还上去。你就是挪用了——而已!如此,你便还是学社里叫人尊敬的张溥张先生。可你要知道,谎言这个东西,是经不住查的!你要是拿这个钱用在这个地方了,人又不走,那你就得跟朝廷解释,跟天下人解释,你这么大笔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账目这个东西,我相信,你见识过你们大明的这位皇后的算账能耐,就不会再心存侥幸。等查出这银钱是我们拿的,那你可真活不成了!这叫通敌。不说是你,你一家老老小小只怕都活不了了。”

    张溥冷哼一声,“我张溥还是有几两傲骨的!我宁肯承受世间无数的谩骂,也休想叫我叛国。”

    李承庚叹气,“我钦佩张先生对大明的忠心,但是,大明还是大明吗?我虽近日才来大明,但却也听说了,更改国号的事情,吵的沸沸扬扬。林家更是因此上了折子。那你觉得,以林家这低调的态度,这次突然跳出来,是为了什么呢?要不是从皇后那里知道,皇上的态度坚决,他们又何须出这个头?大明若不是大明了,张先生,你便是失了国的人。失了国的谈什么忠诚呢?谁能叫你恢复大明的江山,谁才是朋友。”

    说着就指了指石羊,“知道他是谁吗?他跟徐阶的弟子,人称秋山先生。自打你们的皇帝开始变法,他就觉得大明不是他的大明了,带着家小在大清已经十年了。你不要觉得他是在大明没有出仕的机会才去了大清的,那就错了!他跟承恩侯相交莫逆,是极好的朋友。但是,私交归私交,大事上石羊先生却很明白。他的样子跟我一般无二,也剃了头发了,但就是这副尊荣去了林家,林家并不曾慢待。为何呢?因为他是大清的臣子。只要两国还交好,他回来就自如。林家鄙薄他了吗?没有!因为他忠心的是他心中的那个大明。

    有时候这忠奸看你怎么去想了?我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唐时的名臣魏征。魏征,何许人也?不也寒门出身。早年上过瓦岗,追随过李密。后来,归降李唐,追随了李建成。玄武门宫变之后,这才归于唐太宗麾下。敢问,此人可算是忠义?一身侍三主,算的哪门子忠义。别说什么择明主,别说什么汉呀满呀,大唐之所以兴盛,那不就是包容吗?这话不是你们的皇帝说的吗?你们的皇帝知道这个道理,难道我们的皇帝不知道?我们知道呀!所以,我们从不慢待蒙古兄弟。同理,我们又怎么会慢待汉人兄弟了!要论起民族,那李唐皇室还是鲜卑血统呢?石羊先生曾跟我们的皇帝陛下说,血统、民族是最不该成为阻碍的东西呢。人应该怎么划分呢?石羊先生说,有一种东西叫‘认知’,只要认知相同,那就是一样的人。这个认知里,当然包括念一样的书,学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一样的生活习惯和习性。我们能用蒙古文改后为自己所用,我们也想学学汉人……所以,张先生,这次我们是来请先生的。

    一则,我们治下的百姓,一半是汉人。我们当然得学汉人的一切,以便治理。二则,满人治理汉人,难免粗暴。我们的陛下觉得,满汉该是同等重要,再加上数位汉臣屡次提到该以汉人来治理汉人。陛下以为然也!可汉臣实在是太少,能干的汉臣就更少了。

    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张先生,其一,所谓叛国啊忠心呀,这些不是障碍。国不是你的国了,换个君王尽忠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今无人说魏征曾事过三主的事,都只道,此人是名臣。为何?因为他选择的君王开创了盛世!我想,在当年,他也一定受过许多非议。但是,时过境迁之后,怎么样了呢?到底是给了他一个公正的评价。那么张先生,你是否有胆量像是魏征一样做选择呢?其二,辽东的汉人百姓,需要先生这样的官员。先生应该叫天下人都知道,大明抛弃的百姓,大明励志为官的读书人却不曾抛弃。你们此去,跟汉官去治理安南是一样的,是替大明的君王去治理他抛弃的百姓去的。顶着骂名做着大明皇帝做不到事,不是你们对不住君王,而是君王对不住你们。”

    说完,就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往桌上一放,“张先生,何去何从,你再思量。在下是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先生要应承呢,盒子里有地址,在下恭候大驾。先生要不应承呢,里面的东西就只当是在下上门带的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说着,就把帽子戴在头上,起身直接出去了。

    石羊跟着起身,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跟着李承庚。

    出了门就直接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人对面而坐。

    李承庚问石羊说,“你觉得如何?此人会就范吗?”

    石羊轻哼一声,“虚伪之人罢了!你把借口递到他的手里,给他把台阶都铺在脚底下了,他又怎么会不就范。”

    是啊!虚伪之人罢了!

    李承庚就笑,“说实话,秋山先生,好些满大臣都很喜欢你,为何呢?因为你耿直。好也罢,坏也罢,你总能直指要害,辛辣的很。这一点,跟汉大臣区别很大。”石羊点头,“无欲无求罢了!”

    李承庚便笑了:“你不是无欲无求,你的欲,你的求,跟大部分人不一样罢了。”

    石羊嗯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的欲望。

    他全程闭着眼睛,思量着一件接着一件的事。皇上不想要这些裹乱的读书人,这些人在大明能乱起来,那是因为大明有这样的土壤。大清要这些读书人,不怕他们添乱,那是因为大清会说汉话的满人都少,更不要提认汉字那一套了!满八旗是大清的根基,他们手里有刀,他们怕什么。

    杀不是好办法,但不顺了,杀确实好办法。

    一些确有治理之能的读书人,是能得到任命的,也确实是需要这样的人来安定汉人的心。大清朝廷这是在跟关外的汉人说:看!大明的读书人都过去了,那大明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好,安安生生的呆着吧。

    根子在这里呢!

    而像是张溥这样的读书人,他的用处只有一个,那就是短时期之内的号召里。他能鼓动更多相对单纯的读书人过去,这就是他的用处。

    至于到大清之后,不说别人,李承庚就得换一副面孔。其实别管是哪里,看重的都是忠贞二字。就像是自己,哪怕皇太极从未曾真正的信任自己,但却给予了自己最大的尊重。这个尊重是哪里来的,是不曾损害丝毫大明的利益而来的。自己说皇太极因为防备,从不叫自己参与大明的事务。可叫皇太极自己说的话,他未必不会说,这是舍不得自己两难。

    所以,从这里看,这个张溥呀,其实是很不必在意的。

    他现在反而忧心的是,这些读书人到了大清,真的诽谤大明,败坏大明的名声怎么办?

    他不知道皇上是否对此有预判,又对此有什么应对之策。他感觉改天还是该去林家,隐晦的传递了这个意思才行。

    仇六经带着人看着马车离去,又打发个小子,指了指张溥家,叫他去瞧瞧。

    这小子看门开着,就朝里面走,都要进屋子里,才喊了一声,“先生……在家吗?”张溥赶紧把银票放进匣子里,问说,“谁呀?”这小子就道:“我在隔壁住,借个火,火折子找不着了,炉子灭了,冻的不行!这风大,敲了几家门都没敲开……”

    那是因为有人衣服脱了进被窝了,不想起来开门。

    “就您家的门开着呢,在外面喊了几声,您没听见……”他进去看见那银票的一角,就看见收回视线,跟张溥道,“借个火折子用用……”

    张溥刚来,并不认识周围的人。借个火而已,直接借了就是了。

    这小子拿了火折子就告辞,回去就跟仇六经道:“……我瞧着,是银票。用匣子装着,想来数目不小……”

    银票呀!

    财帛动人心,他给宫里去消息,以他的推测,张溥过不了钱财这一关。

    是的!张溥关了几层门,然后回屋,把匣子又打开,里面放着的是相当巨额的银票。除了堵上自己那个账目的窟窿,还能结余一大笔。

    这个钱,以现在的自己来看,那真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数目。

    他一晚上辗转反侧,一边是大明的朝廷要臭了自己的名声,叫自己无立足之地。一边是大清的朝廷给金银,承诺高官厚禄。一边是大明不需要自己,一边是大清的汉人……确实需要汉臣在朝堂上维护他们的利益。

    那么,敢问,这怎么选呢?

    自己的姨娘没了,自己的父亲也死了,至于那些兄弟,管他们是死是活。只要带着妻子儿女远走,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牵绊的。

    前半夜是纠结,后半夜是畅想,他想着他一定真的要力争叫在大清的汉人过的好,哪怕活着的时候千人指万人骂的,可哪怕办一件好事,也总有人记着自己的好的。

    他是这么想的。

    结果早上起来了,昨晚的一切都好似远去了。真要下这样的决定,他又犹豫和胆怯了!这其实是违背自己所受的教育的!将心里那点念头压下去,他又想,先用这笔钱把这个窟窿填起来,而后在江南找两家支持自己的人。这点钱,对于江南富商而言,叫事吗?

    这么一想,觉得很不必受昨晚事件的干扰。于是赶紧出门,在外面吃了顿饭,再到会馆的时候,众人都很热情,有些还带着几分惭愧。掌柜的一脸的笑意,“您看……早早的就打发人送那么些银子……这账目还没盘清呢,您也太多心了。”

    是啊!是啊!太多心了。

    张溥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昨晚那两人替自己把银子还了吧?那这是给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没有呀!他们是一边说给自己选择的权利,一边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就像是昨晚那人说的,有些事是经不住查的。这查来查去,发现给自己结账的是个满清的探子,那自己不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对着掌柜的笑了笑,“只要确实还了,那我就放心了。”从里面出来,他直奔一处不打眼的民宅,一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在正堂里看见了昨晚的那两人,他除了知道那个年纪大些的是石羊之外,这个年轻的,他并不知道是何人。

    李承庚脸上全无笑意,指了指凳子,“坐。”

    这姿态比之昨晚,便显得有些桀骜。

    张溥坐过去,问说,“先生何意?”

    李承庚轻笑一声,“我知道先生之能,黑白颠倒,只在一念之间。有些事不做实了,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未必不能鼓动一些江南大族替你认下这笔钱财……张先生,江南那些人,暗地里支持你,这个会有。但是,若是知道你被皇上和皇后盯上了,他们可不会跟你继续掺和。他们爱惜羽毛比你更甚,论起聪明,他们比你聪明何止百倍。所以,张先生,敬酒给你,你就端着。别想着左右逢源,你没那本事。现在,事情已经办下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接下来,你该干什么,就得听指令了!我们皇上,是个仁君。但我们皇上,跟大明的皇上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真杀人。你们的皇上杀人有顾虑,顾虑什么呢?顾虑太多的读书人那张嘴……可我们的皇上,不是太在乎!”

    张溥知道,他是一步一步的被逼入了死角,不从不行了!

    李承庚看他,“好好办事,用心听话,自有好处。你要的,大清都能给你。所以,你那些手段,得收起来了。在大清你那一套玩不转的。”

    张溥晚上一个人大醉一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嚎的。但转脸,他还得去办事。他的家人,已经有人去接了,会顺利的送去大清。而他得鼓动更多的读书人,跟他一起去大清。

    可是,这是很难说服人的。这些读书人大部分都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子弟,家里族里老老小小,有些人家数百人之多,合家聚族而居,这都能迁走吗?

    他是这么跟人家说的,“人先走,未必一定得用本名。只是学社出事了,你们不想参与了,而后出去游学了,仅此而已。等时过境迁了,再跟家里联系也是一样的。”

    张溥很聪明,他选人是有针对性的,像是张采,能叫他去吗?不能!此人倔强,且说话耿直。自己要敢这么说,他直接就会当面训斥,且声音还小不了。

    像是方以智,能找此人吗?也不能找。因为他家世太过于显赫,且家里真的什么也不缺。他单纯的就是因为所谓的抱负理念,才来入学社的。太过于单纯和简单的人,他可不敢要。

    此时,找的就是那种官场郁郁不得志的,是那种家境不算太好,善于四处钻营的。他们入学社,大部分原因都是希望在这里结识更多的人脉,官家的公子哥,认识了,结交了,依托私交,指望人家家里那些当官的提拔一二,他们求的是这个。

    他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像是他的先生周延儒,哪怕还做着官,那又如何,有更好的前程,为什么不奔一奔呢?

    桐桐在宫里,每天都能收到消息,张溥都拜访了谁,她在宫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整个冬天,张溥都在做这件事。这人高明就高明在,他找过的人,不知道怎么答复他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跟朝廷告发说,此人在四处活动,说服人往大清送人。

    没有!没有一个告发的人。

    过了年,石羊就要走了。陆续离开京城的人员名单,桐桐手里也有。两人都不动声色,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石羊跟着李承庚,看着身后的京城一点点远去。皇上再没见自己,这代表着何意呢?

    心里难受吗?难受!

    眼看就要出关了,今晚上歇在客栈里,明儿就得离开大明了。他怅然的歇不下,店小二送了热水来,人走了,桌上却留下了一份信。

    这是什么?谁写的?

    他把门从里面插死,把信纸展开,而后面色就不由的复杂了起来。

    这封信是皇上写的。皇上说,朕至今能想起先生自请去辽东的情景,谁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了。但是,朕并不怪你。朕知你的苦,更知你的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朝夕相处,而皇太极又并非昏君。你心有维护之情,朕尽知。

    又说,你在京城那么久,朕和皇后不再见你,并非不想见你,实是不想难为先生。先生之纠结,朕感同身受。朕给你这封信,就是怕你带着愧疚之心离开!

    皇上在信上说:先生是大明的子民,不妨碍先生去做大清的官。不管先生身在何处,做的事只要是有利于天下子民的,那先生便永远都是大明的秋山先生。因而,先生只管坦然便是。

    皇上还说,朕说过,对天下子民,朕一视同仁,无论汉蒙满。而朕今儿亦是告知先生,辽东朕必是要收复回来的,这天下一统,朕一定能做到。先生只以替朕牧守子民之心去做事。办事,便无对不住君上之说。

    在信的最后,皇上说石家祖坟祖宅祖地,一直着专人打理,不会因先生之改变,而有所改变。千万不要以此为念。等将来天下一统,朕还在宫里设宴,请皇后亲自下厨,做几道菜,朕还想跟先生把酒话天下。从今而后,你在东北,朕在京城。朕会想念先生,会告诉太子,曾经有那么一个赤诚君子,为了大明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在辽东苦寒之地,坚守十年不曾背叛。朕得叫太子知道,性情中人,最动人之处就在于,他有情。有情之人,可托付生死!

    信一读完,他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京城的方向叩首。

    这封信的字字句句都直戳胸口,一句性情中人,把所有的罪过都掩过去了。

    有情之人,可托付生死!

    有这句话,岂敢心中不存大明。

    皇上啊皇上,愧死我也!

    石羊不知道,关于他的很多消息,要比他本人早一步到达大清的皇宫。

    虽不能证明石羊有问题,但从他跟林家的交往来看,有些事还是需要谨慎的。

    皇太极把消息扔到火盆里,问亲随道:“那个跟石羊有交往的道士呢?”

    在呢!一直在道观里呆着呢,并没有离开。

    “此人可跟谁有过联络?”

    那倒是没有!是个真道士,看相算卦很准,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求卦呢。

    是吗?会算卦呀?!

    是!

    皇太极就想起石羊当初的话,他说,他是听一个老道说,帝星亮于东北才来的。

    帝星亮于东北?这个话,十多年前他还信,而今,那般的大明,他看不到璀璨的帝星了。

    于是,第二天,在道观里,皇太极见到了这个老道。

    老道愣了一下,而后叹气一声:“陛下,您可信气运?”

    这东西虚无缥缈,心里不信,但嘴上得说信。若不信气运,自己怎么能说是大清的天子呢!

    他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老道:“道长这是要跟我讲气运?”

    老道点头,“纵观历史,王朝二三百年,便是极限。说实话,早前的大明,依然是垂垂老矣,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你们不信什么天相不天相,但依照规律而言,它确实该亡了!而此时,恰逢东北出一雄主,比之林丹汗,东北的威胁更大。所以,叫任何人看,都是大明将亡,东北大兴之势!”

    那如今呢?气运变了吗?

    老道沉默了,而后摇头,“老道看不准了,帝星偏移,照四方九州,您说怪不怪……”

    皇太极骇然,照四方九州,岂不是要一统这天下。

    他问说,“帝星何在?”还在东北?

    老道不解的不就是这个,“起于东北,朝大明偏移……多的老道解不了,只知道,大明与大清,终是会不分彼此的……”

    皇太极叹气:果然,大明那位皇帝——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第640章 明月清风(216)

    气运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关于国号的事吵吵嚷嚷的,没停止。上来的折子越来越多,支持的人很多人将气运这个理论拿出来,表示支持的态度。

    虽然表示了支持,但是四爷并不高兴。

    桐桐把折子推到一边,晚上偷摸的跟四爷道:“其实,你想想……大明亡的其实是不是有点玄幻?”倒霉催的,啥倒霉事都堆到明末了。农民起义四起,到最后李自成轻而易举的打进京城,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当时的京城呀,倒霉催的在闹瘟疫。

    林雨桐就是觉得,真就是好像有人看着呢,掐指一算,两百多年了,叫它完蛋吧,然后它完蛋了。

    四爷点她:“别人瞎说,你也跟着瞎说。”

    本来就是!感觉朱家的老先生睡在下面能把贼老天骂个死臭。讨饭的当了皇帝这是多了不起的事呀,结果呢,这么折磨人家的后人,不地道呀!

    四爷:“……”你是忘了朱常洛是怎么二了吧唧的把他自己给弄死的。

    国号这事不急,咱还有事没处理呢!

    林雨桐叹气,“对!还有事情没处理呢。”那么些人走了,这名单得给张采送去。

    怎么跟其他学社的人说,那是张采的事。

    可张采是个什么人呢?那是眼里丝毫不揉沙子的人呀!这名单一到手里,他先是不信。

    这怎么可能呢?万万不会呀!可是不敢查证呀,一查之下就发现,这些人对外的说辞都是游学去的!

    游学吗?好啊!我信你是游学的。

    他在京报上刊登消息,把这些人的名单都给放上去,并且说了:我知道京报或早或晚的,能到大明的各州各府各县,我知道你们在任何地方都会关注朝政,这京报是每日必读之物,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能读到。所以,在我不知道你们都去哪里游学之后,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你们。你们离开京城了,但是京城里有传言,说是你们背叛了大明投奔了大清,我希望你们尽快的回到京城,尽快的澄清流言,给你们的家人、朋友、同窗一个交代。这消息一登出来,瞬间哗然!本来不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好些人的家人都人心惶惶,这要是真的,可怎么办?

    有些家人甚至出钱,叫京报刊登。说是不论你在哪,请到当地的官府说明情况,请求人家传递的时候说一声,或者是用朝廷的驿站,花点钱尽快把消息送回来,叫我们知道你们好好的,就是游学去了。

    可是等啊等的,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当春满大地,百花盛开的时候,依旧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反倒是去东北的沿线,有消息说哪一日哪一日,有疑似的人路过过。山海关那边也有消息,说是有人在什么时候出关了。紧跟着,就有来往的商队送来消息,说是大清那边去了一批文臣,甚至详细的名单都有。

    大清的皇宫里为欢迎这些人设宴等等,哪一日哪一时,详详细细。

    消息一传回来,舆论之声瞬间就炸了。什么学社,这是闹的什么?

    而此时,黄宗羲才被从家里放出来。在屋子里呆着,并没有胖多少。他每日里都能看到京报,重点的部分,爹会在上面打着记号。

    崇拜的学社领袖,竟然带着人叛逃了。

    连着好几日,他神情都有些恍惚。

    黄尊素在外面等着儿子,看见浑身都耷拉了一般的儿子,他心里有过一些不忍。但还是道:“学高,不等于德高,你得知道这一点。你也读史书,你该知道。那秦时的赵高,擅书法,精律法,骑术精湛,乃是始皇帝亲信中的亲信。结果呢?因为政见不同,便害死了公子扶苏。你敬佩张溥写的好文章,那你怎么不看看唐时写出‘粒粒皆辛苦’的李绅,文章华彩叫人动容,可他本人呢?吃鸡舌,一盘鸡舌得杀三百只鸡。说张溥是赵高,那是抬举他。他无赵高之能。但拿此人比李绅,为父却觉得是恰当的。”黄宗羲没有说话,只苦笑了一下,“爹,我得去当差了。”请假这么久,太子没把你踢出来,那是太子厚道。

    黄尊素就说,“你曾在太子面前推举过张溥,这件事……要真认真追究起来,这叫识人不明。太子就是自此永不用你,都不算冤枉。此次去,你该求见太子,对此事,你该有个交代!儿啊,做官不是随心所欲。你觉得爹油滑,你觉得油滑是自保。可爹只有做官小心不犯错,不因为错而伤及无辜,才不至于把官做不下去,这才是自保,对吧!自保,对自己负责的前提一定是,替别人负责了。朝廷不是家里,你在家里能任性,可身上有官职了,就不再能任性了,懂吗?”

    懂了!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去当差去了。连上官都没见,直接找太子去了。

    求见太子,也不是这个点呀!这个时候的太子得上课的。今儿上课的是马羡儒,这节课讲什么呢?讲勾践。

    史书都是读的,马羡儒一般也不会再去细讲史,他讲的未必有那些大儒说的更好。

    他的课堂很随意,就是说咱们今儿说说勾践,而后就都说说嘛,谁说都行。

    白官举着手,“先生,我说!我说。”

    行,你说!

    白官就道:“我读这段史,就觉得斩草不能不除根的道理。夫差若是当时灭国就杀了勾践,什么事都没有了!”

    马羡儒:“……”这个杀坯!你读的什么书,若不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真想把你从这课堂上踹出去。

    但他还是不得不保持先生的姿态,微微笑着,然后抬手压了压,叫白官先坐下。

    这个坐下了,那边李兆北举手了。

    马羡儒眉头一跳,看看!就是这样的!自打进了东宫,这小小的课堂都不咋太平了。他点头叫安南的世子有话就说。

    李兆北问白官说,“那依照你所言,皇上打下安南,就该把安南的皇室斩杀殆尽吗?”

    这话可敏感!

    谁知道这话才落,谷有道就说,“我没听出白兄有那么一层意思,却听出了世子有卧薪尝胆之志呀!”

    火药味很浓呀!

    年哥儿笑眯眯的问李兆北,“世子的意思,是要跟皇上求情,饶恕安南皇室吗?”

    李兆北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谅你也不敢是这个意思!你家也不是皇室,你家是背弃了皇室的权臣。你爹恨不能皇室死完呢!你却在这里因为这个跟咱们打嘴仗,有意思吗?

    启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可斟酌着从安南皇室中择一幼子,前来为质!

    李家若是太桀骜,就得想法子换掉他了。

    他写完,吹干了,而后给装身上了。

    巴林眼珠子转转,嘻嘻笑着打岔,“我说觉得,我从吴国和越国的过往上,更懂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今,早不见当年的吴国和越国了。他们成为了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费扬果嘴角一撇,这家伙最会讨巧卖乖。瞧瞧这个话说的多动听。没有吴越之分,那将来也没有明蒙之分,自然也就没有大明和安南之分了。什么你的我的,其实都是一样的,谁也躲不开分久必合的铁律。

    他不得不举手说话,“可我觉得,不管是吴还是越,他们的手段都不对!他们采用的手段永远都是战、战、战!我就在想,除了这样的手段,再没有别的手段吗?战争,受到伤害最多的依旧是小老百姓。战争所带来的人口锐减,也会叫社会倒退很多年,所以,我就想知道,战争真的是必要的解决争端的手段吗?”

    巴林心里啧啧,费扬果这不要脸的,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谁家最爱用战争?除了你家也没别人!你阿玛就是个战争贩子,你家那些哥哥好战者不知凡几。老鸹窝里竟然生出一只喜鹊来,可不叫人惊奇?

    郑森弱弱的举手,“我觉得,战争得是最后的手段。如果别的手段都无效,那就得战争。战争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或许有别的办法,但是战争是最不能放弃的手段。”

    启明在心里给郑森打了个重点符号,这是个带兵的料子。

    李定国紧跟着就道:“我觉得,两国的征战,缺了一个‘理’字,他们征战的目的是什么呢?夫差的父亲和勾践的父亲,相互攻打数年。勾践的父亲死了,夫差的父亲便觉得有机会,于是攻打越国,结果被杀了。临死前,要让夫差为他报仇……君王若以个人的仇怨为目的发动战争,这是愚蠢的。君王若以个人的荣辱而发动战争,亦不算是合格的。况且勾践此人,只能同贫贱不能同富贵……因而,这不是一个能叫人辅佐的好君主。”

    点到了君主,马羡儒就看太子,“殿下怎么看?”

    “定国刚才说到了勾践的父亲……勾践的父亲允常,严格说起来,不是中原人。越国建国之后,才跟中原有了联系,传到勾践,已然二十多代了。那要是这么说,越国从根上算,算不算是夷人?”

    当然算!

    “是啊!区别于中原民族的夷人,成了我们的一部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华夷共祖。”

    华夷共祖!

    费扬果拿着笔,在纸上划拉了一道。别小看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就是个万物皆可装的大口袋,不定什么时候,大清就被塞到这个口袋里,跟人家共祖了!

    他心头一跳,那个去大清的汉人,就是人家‘共’的第一步!

    可是皇太极啊皇太极,这裹着毒药的糖块,可是你亲手抢过去的。

    娘的,抢啥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抢着找死的。

    看来,小爷得想法子回去了,在你死之前,爷得找到自己的定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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