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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1章 盛唐风华(3)


    这人缓缓的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开口叫道:“三……三娘?”


    林雨桐微微颔首,称呼他为耶耶?那可真叫不出口。于是,只一张口想要称呼,结果像是呛风了不住的咳嗽起来。这汉子忙道,“这就走,这就走!”他退了几步,进了山林,眨眼牵出一头瘦骨嶙峋,走路还有些跛腿的骡子来。


    将骡子拉到一块石头边上,叫林雨桐,“三娘,踩着石头上来。”


    林雨桐踩着石头,骑在了骡子背上,被这个林有信牵着,下了山。山下有骡车,然后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下。这院落比起周围,算是齐整的。林有信没邀请林雨桐进去,只叫她下来,而后牵着骡子进去,不一时,又赶着骡车出来了。这是进去套车去了。


    上了骡车,就那么坐在破烂的皮毛上,然后骡车继续朝南走,一路朝终南山而去。


    终南山距离长安城不算远。卖炭翁里的第一句,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这个南山就是终南山。他‘晓驾炭车辗冰辙’,而后是‘牛困人饥日已高’了,才在‘市南门外泥中歇’。可见,他架着牛车,用大半天时间是可以从终南山到长安的。


    林雨桐今儿也一样,清晨出发,一路往南山而去。在路况并没有比卖炭翁遇到的路况更好的情况下,在跛脚的骡车并没有比牛车快多少的情况下,因着载重不同,还是在过了晌午的时间里,走到了南山。


    南山脚下,并不是没有人烟。一个个小小的院落,一间间土坯草房的屋子,随处玩耍的孩童,在外面随意走动来回的打量行人的妇人,还有做活或是下地的庄稼汉,鸡犬相闻,人声相和,这就是大唐的农家了。


    林有信拦了一边的一个少年,“这位郎君……”


    少年还礼,“客有何事?”


    林有信朝山上指了指,“听闻孙道长在此处修行,山大林密,不知怎么能寻到……”


    少年就朝一边的小路指了指,“骡车进不去了,骡子怕也不好走,顺着这路,一直往前,行个一里,便能看见上山的小径了,一路朝上,不时有台阶窄道,客需得谨慎一些。”


    林雨桐正发愁,这身体可上不去山上。她撩开帘子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粗嘎的女声喊道:“客可是带小娘子上山求医?”


    正是!


    “奴背娘子上山,一个钱便可。”


    女子主动招徕生意,说话敞敞亮亮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样子。


    林有信忙道:“可!有劳了。”


    于是,林雨桐被这个高壮的妇人背着,一路往山上去。她低声跟人家说,“若是累了,放下歇歇也无妨。”


    “娘子才多重?太清瘦了些。”竟是十分轻松的背着林雨桐大踏步的朝前走。只一里路左右,真就看到了山道了。可林有信竟比不上这妇人,跟在后面十分吃力。


    路并不多远,站在山脚下,还能看到不算多远的地方有庙宇成片。这妇人就说,“那是草堂寺,最是热闹不过。”


    林雨桐朝那边看了一眼,草堂寺……在佛教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雍正十二年,四爷给这寺庙降过恩旨,这寺庙便更名为圣恩寺。它的历史久远了,能追朔到东晋。在这个时间点上,草堂寺应该为达官贵人所钟爱。李渊还没有起事之前,就叫李世民来求过佛,并且送了一尊石佛。那这李渊得了天下,这草堂寺哪有不大兴的道理?据说李世民登基之后还去寺里看过提诗。


    说着话,就往上山去。结果猛不丁的,听到后面哎哟一声,不是林有信摔了又是什么?林雨桐一下子就懂了,这里距离达官贵人常游玩的地方真不算远。他心里有鬼,不想继续上山了,更不想叫哪个达官贵人或是跟达官贵人接触多的人记住他的脸。


    行吧!成全他。


    林雨桐就说,“想必脚伤着了!”


    是啊!脚伤着了。


    林雨桐就说,“那就请这大婶送我上山去便是了!”


    也好!也好!林有信从怀里取出钱袋子,里面有半袋子铜钱。他全拿塞给林雨桐,“你先去,求了老仙长留你住下看诊,明儿稍微好些了,我再上山瞧你。”


    好!


    林雨桐顺势就收了钱,这大婶忙道:“客放心,定将小娘子送到。山上有一女观,只两个道姑,也接待一些女居士的,离孙道长之处极近。”


    林有信又说了许多拜托的话,这才看着粗壮的妇人背着小姑娘山上去了。等转过弯,看不见他了,他才赶紧走,到了村跟前,又一瘸一拐的去取了骡车,架着骡车就赶紧离开。


    话说林雨桐被背到山上,直接被送到一处极小的道观之外,然后扣响了门环。一个三时许岁的道姑开了门,“许娘子来了……”


    “给仙姑送客人来了。”


    林雨桐这才道:“打扰仙姑了。”


    这姑子打量了一翻,就道,“是有些不足之症。且随我来吧!”


    林雨桐便下来自己走,顺势给了这大婶五个钱,“麻烦婶子得空了,给我捎带一件捣衣来,不够的回头补给你。”许娘子忙笑,“不值什么?得了一准尽快给送来。”说着话,她也不多留了,只跟姑子告别。


    这姑子忙追问,“小娘子的家人呢?”


    “就在山下,伤了脚,明儿必来。”


    姑子这才放了心,带着林雨桐往里面去。


    进了山门,顺手就关了,姑子道,“一个人尽量不要在外走动,进出千万记得关门。虽这里人来人往,野兽轻易不来,但若是来了,真能被叼走。”


    嗯!石头的墙,实木厚重的大门,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的。


    进来门廊,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舍。林雨桐被带到东边,推门进去,草席铺地,一床灰色的被褥,一个小小的炭盆,这就是居住的环境了。


    想去找孙思邈,现在且不行。山里暗的早,此时天已黑了。林雨桐给了两个钱,姑子就端来了一碗粟米干饭来,还有一碟子山野菜。这算是林雨桐来了这些日子,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娘子早些歇着,山里风大,别管听见什么动静,别开门。”


    好!


    山里果然风大,屋子倒是不透风,窗户上挡着木板,不透光也不透风。黑漆漆一间屋子,只炭盆那一点点火。被子不保暖,睡的这个床榻下面就是地面,其实就是睡地上。冷的呀,还不如坐起来了。这么坐着,裹着抱着挨着火盆,她就在思量,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这日子过不得,其实平民百姓家还不如这小小的女观呢。吃肯定是吃不好的,穿也肯定是穿不好的,这有些东西不是权贵,你就没资格使用。但凡用了,完蛋了,脑袋别要了。


    所以,别觉得清高不想用这个身份。不用这个身份,那就一直受着去!除非你造反成功。也别想着四爷的身份如果高的话,嫁进去身份就起来了。起什么呀?门当户对呀!除非四爷也撇开身份,两人一块浪迹天涯去,否则,没戏!家族不容。当然了,反之,自己身份高,只要四爷有本事,哪怕是寒门,也可以的!皇家看门阀早不顺眼了,重用寒门提拔寒门掣肘阀门,就不会阻止这婚事。


    心里思量着,但不得不说,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还得先跟四爷碰面再说。


    第二天一早起,林雨桐就问了姑子,按照她的指点找孙思邈去了。


    孙思邈的避居之处,是靠着山体修了道观。门比女观阔朗,门口正有小童洒扫。小童看见林雨桐了,咧嘴一笑,“娘子可是求医?”


    正是!


    童子朝里指了指,“道长正在里面,自去。”


    这便是医家了,待什么样的病患都是一样的客气。林雨桐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就见一老者在院子里摆弄药草,白发白须,一身道袍。林雨桐近前,而后缓缓跪下,“给仙长见礼!”


    哎哟哟!何以行此大礼!


    学医的哪有不读孙思邈的?既然学了,这便是先生。学生见了先生,该行大礼。


    孙道长将人扶起来,上下一打量,然后指了指一边的石凳,叫林雨桐坐。


    坐在之后,林雨桐的手放在脉诊上,左右手换着搭,而后皱眉,收了手问说,“小娘子家中还有何人?”


    “无甚牵挂之人了!您有话只管说便是了。”


    就听这位仙长道,“小娘子这病,在养不在治!”若是富贵之家,精细照看,常年累月,是能养好的。若是贫寒之家,拿什么养?谁给养?


    这不是大夫能给开什么样的药,而是看家里能给她提供个什么样的条件。


    林雨桐心里点头,大差不差就是这样了。没有女大夫给针灸的情况下,事实上这个身体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她还没说话呢,孙道长叹气一声,就说,“……一些针灸之术,应是有效的。你若不嫌山中寂寞,不如便借住在女观,白日无事,过来帮老道打理草药,老道教你一些岐黄之术便是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忙起身就拜:“徒儿拜见师傅。”


    起来!起来!


    孙道长指了指后院,“绕过正殿,一直往后头去。山洞里是药房,你去把里面的背篓全拿来,这个不急,慢慢走……”


    这么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林雨桐顺着指点一路往里面去了,后面果然偌大的山洞,山洞口的大部分地方,都用圆滚滚的木料一个挨着一个封死了,只留下一个门的大小。也是用木板做起来的门,此刻洞开着。她进了里面,在深处看不见,只这洞口的位置,因着有大门透出来的光,能看清放着好几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药草。她不着急,往山洞里面去,往里面都能走二十多米,高度才一点点的降下来了。可对林雨桐来说,这里比女观好呀!女观是真冷,可这山洞深处,却真觉得温度不算低,觉察不出冷来。


    当然了,住在这里是不现实的,但她想,她许是也能找一处山洞栖身。


    可这么一想,也不合适。反倒是不如找些药材,偷着配几味药,弄些野兔或是别的野物,叫许娘子拿去换些实用的物件来改善生活来的实在。


    因着帮着摆弄药材,就留在这边吃的饭。后厨还有一哑巴老道,他端了一碗药膳来递到林雨桐的手里。


    吃了饭,童儿便被叫来做教具,孙道长先捡一些对林雨桐的病有帮助的穴位叫她认,竟然发现这小娘子是难得的聪慧,说什么懂什么,学什么会什么。


    一到日头偏西,孙道长就不叫林雨桐呆了,“山风起了,凉了,且回去歇着去吧。”


    是!林雨桐恭敬的退出去,孙道长又皱眉,这小娘子……行的礼有些生疏,不过瞧着,竟是进退得宜,不看年纪相貌的话,那气度姿态,瞧着竟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了。


    林雨桐从里面出来,远远的听见山林惊飞鸟的声音,这是有人上山来了,人还不少。


    她朝上山的路看了几眼,看见山路上,一行数十人朝这边而来。这是大户人家吧!她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来找孙思邈的人,就怕错过四爷。于是就这么站在路边等了等,等到这一行人近了,再近了,坐在肩舆上的人身子朝前倾着,像是要看清什么。林雨桐就一愣,是四爷吗?


    是的!再近前来,眼睛一对上,是的!


    此刻的四爷是个穿着狐裘羔袖的少年,深秋的天气,怕山里冷,已经穿了大毛的衣裳了。不过是很瘦,特别瘦,面色苍白,只眼睛黑亮。


    而四爷眼里的桐桐,更是可怜。穿着一件圆领的夹衣袍子,黑不黑灰不灰的,极其不合身,穿在身上都在晃!头上用红色的布包着,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那脸真没巴掌大,尖尖的下巴,颧骨上一点肉也没有,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难为她是怎么到山上的。


    要说说话吧,带着那么多下人。四爷就喊边上的一个大汉,“打听一下山中哪里的水好,买一些吧。”


    正好桐桐就在边上,一个仆妇急匆匆的过来,“小娘子,哪里有好水,劳烦你打一桶来。”


    一桶?拎得动不?四爷从边上过,就说,“取一壶来便可,多了不新鲜。”


    这是什么道理?仆妇也不敢违逆,取了个陶瓷的水壶来,最多能装两斤水。林雨桐回女观里取了水,山里能放心饮用的就是这些常住的人常吃的水了!拿着就过去。


    孙道长的规矩,过了晌午不诊脉。所以,明早看诊,而今就是先歇着吧!


    带来的下人在收拾屋子,四爷直接从里面转出来了,桐桐才一出去,就见四爷都快到女观的门口,就这几步,都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一见桐桐,他就不走了,顺势坐在了距离女观门口不远的山路台阶上,林雨桐把水壶给放在边上,还不能靠的太近,不远处是侍从看着这边呢!她只能装作清理路上的碎石杂草,跟四爷小声说话。


    四爷先说的,“李绩家,李敬业之子李漓。”


    林雨桐叹气,冤家路窄了不是?“武则天和李治的长女……”


    四爷明显愣了一下,“弄错了吧?”


    唉!要是错了就好了!这不是没错才闹心吗?


    “你先回去吧!”桐桐低声道,“你这身体,不能见风。我拜了孙道长为师,明儿能见到。”好!


    知道在哪了,也就不慌了。


    桐桐看着四爷拎着水壶走了,这才进了山门,顺手把门关了。


    孙道长叫小童打过招呼吧,今儿这俩姑子可热情了,请林雨桐去她们那屋去住,“那边暖和,一个炭盆是尽够的。”


    常住人,果然是暖和。不大的地方挤了三个人,确实不冷。早上那姑子一起身,桐桐就醒了,简单的一洗漱,直接往那边去了。


    去的时候孙道长正给四爷诊脉,眉头也紧皱着,“还是得养。”


    四爷昨晚已经奉上了两车的丝绢,这是硬通货。因此,他理所当然的提要求,“不知可不可在道观中小住些时日。”


    想住就住嘛,有客房,只管住便是了。


    就这么着,四爷把人都打发了,只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着服侍,“地方小,人多闹的慌,要是不放心,只管去山下找地方住。”


    小小的院落,瞬间就安静起来了。


    孙道长有自己要忙的事,每日里还会去山间某处打坐,这小小的院落里,除了哑巴道长,小童,再就是四爷的亲随了。


    四爷打发随从给哑巴道长做活去了,小童每日里有功课。林雨桐也有,但她那个学的都是糊弄人的,所以,她跟四爷是能单独说话的。


    院子里太阳还不错,四爷一边眯眼晒着太阳,一边道,“你这个身份确实吗?”


    林雨桐小声把经过说了,“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那真没有了!“现在有两个法子,第一,拿回真身份;第二,做个假身份。”


    假身份怎么做?


    “找一落魄贵族,想法子入对方族谱……”如此,活动才不会受限。要不然你个不慎,就会很麻烦。可别说你不会,习惯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大唐跟后世的差别,绝对不是一星半点,你脑子里没东西不知道害怕!这也就是直接上山了,要不然得吃多少亏!


    四爷这么一说,桐桐沉吟了片刻这才道:“若是如此,就得受其家族掣肘,那又何苦来哉?”这是把把柄给别人送的事,哪怕是能压对方一辈子,可老这么盯着,岂不累的慌?


    是这个道理!“那就只有一条路了,拿回真身份。”


    林雨桐左右看看,低声道,“把一个死人变成活生生的人,这是不容易?”


    急什么?你现在的样子去,十分真,别人也只信五分。等真的养好了,这事我去办。找谁办?怎么办?


    四爷在地上划拉了一个名字,林雨桐一看,四爷写的是——袁天罡!


    第752章 盛唐风华(4)


    四爷来了,桐桐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了。


    住的地方,肯定不跟着姑子挤在一处了,最开始住的那间房舍,四爷叫人给‘装修’了,别的地方装修不装修的,没什么要紧。主要是地面。就那么个泥土地面那不遭罪吗?叫人背了大青砖上来,把地面铺的平平整整的。青砖上铺着‘筵’,就是一种更细密的席子。整个地面都铺!所以,进来就得把脚上的履脱了,穿着袜进屋子。这家里要是来了客人,坐哪呢?做筵上吗?不是!设置座位的地方得铺上一小块‘席’,客人来了,请人家入席。


    当然了,大冬天的请人地上这么坐,是很不人道的。有家具吗?有!四爷叫人给送来了家具,矮角家具,像是胡床一般的矮榻,这个矮是有多矮呢?距离地面的高度不足一指。可这再矮,是个家具就行,地上的凉气隔开就可以了。


    可饶是如此,桐桐依旧觉得这种配置很不友好!大冬天的不烧地暖,穿着袜子在家里的光地板上踩着试试?哪怕这个袜子足够厚,可也经不住冷呀!


    所以晚上一回来,桐桐就上炕了!是的,炕。在屋里的角落里砌起只一砖高的炕来,塞上炭火夜里是好过多了。


    这么突然送当然会很突兀,可四爷也不只是给自己改造了,也给孙道长那边改造了两间适合冬天住的屋子。且还给住在山上的每个人送了不少东西,像是林雨桐这里的衣裳鞋袜,都是顺势捎进来的。


    住在这里养身体花费这点钱,在李家看来也不是什么事!尤其是林雨桐是孙道长的弟子这一点上看,那么花费再多也值得的!


    于是,林雨桐就有了冬衣,有了羊皮的大衣,肯定冬天不挨冻了。许家娘子倒是给送上来一身衣裳,是真便宜,只是那衣服是纸衣。这种衣服现在穿的人还挺多,贫寒人家就是给若是给夹衣的夹层里塞不起蚕丝麻絮或是羊毛动物,那就给里面塞上纸,都说这很保暖。林雨桐试了试就给压在箱子底了,这玩意一动就有翻书的声音,穿上能不遭罪吗?


    整个冬天,什么也不做,就是养身体。白天去孙道长那边,在屋里围着火炉看书闲谈。吃饭的点林雨桐去厨房帮厨,她亲手炖药膳,自己和四爷各吃各的。一天三顿的吃,吃的够够的,可还得忍着,要不然这身子就真跟纸糊的似得,一吹就灭了。


    而且两人跟着孙道长在山间行走,从秋里一直走到冬里。山路上上下下,早起天不亮就起身,在山脊上来来去去的,等太阳一跳出来,就跟着孙道长在山上打坐吐纳,此时的天地间阳气最纯最盛的时候,这么心无旁骛的吐纳一刻钟,而后起身行气功。他的气功理念是调气、行气、迎气、导气……


    这一套办法,很少有人学了能学会。因为它的先决条件是心无杂念——心存思念,五脏如悬磬。


    有个词叫‘七上八下’,这种忐忑是‘心’的表现。许是没紧迫的事,不至于如此。但若是心里要有琐碎挂念,不至于大动如‘忐忑’,但也还是吊着的!心是如此,其他的脏器难道不是如此?


    这一刻林雨桐觉得自己所谓的‘修’其实都是假修,修的是体,而非心。


    跟了半个月,孙道长就摇头,“祛病健体就罢了,修心……你们可都不是修心之人,勉强不得。”


    林雨桐也失笑,所以,孙思邈就是孙思邈,不是谁都能成为孙思邈的。


    一个冬天,从走路都喘的病秧子,养成了能走一个时辰山路不带歇的普通人。当然了,身体还是比一般人弱,但是只要注意保养,问题应该不大!桐桐的身高长了一些,脸上没有了病色,面颊重新白皙红润了起来,脸上多了点肉。虽然还是瘦,但属于正常人的瘦。头发也长的还行,也长出来了,乌油油的一层,从开始的一层黑茬,到了服服帖帖的趴在头上。若是在现代,女孩子的短发到这个程度不算难看。别人瞧着怪是肯定的,但是她不会再不自在了。头发梳理齐整,大冬天戴上一顶暖毛,谁能知道头发有多长?


    眼看过年了,而今的过年不叫春节,叫元日。元日就是农历的大年初一。


    这个日子要紧,秋实就催四爷:“郎君,该归家了!国公爷亲自打发人已在山下了……”


    四爷放下手里的棋子,“再等两日吧。”


    再等两日恐要落雪!


    等的就是雪,等落雪了,就不用下山了。留桐桐在山上孤苦伶仃的,很是不必,“道长要给我炼几位药,还需两日光景,你且去回复吧!”


    秋实劝不得,只得出来。


    出来就瞧见在廊庑下收拾药草的林娘子。林娘子果然是变的好看了,比府里的小女娘们都生的好,别以为咱不知道郎君的意思。虽说给山上的人都送了见面礼,但只给这位林娘子的东西格外不同,都是郎君一件一件叮嘱好的。外面瞧着不甚打眼,但内里用的全是好的!就像是女娘脚上的靴子,是用上好的虎皮做底的。


    只是郎君这身子,也不知道跟女娘幽会,成是不成?


    从观里出去,结果远远的看见有人上山,他还以为是家里派人又来催了,就迎了几步。结果迎过去了,发现并不是。


    他也不知道是谁,赶紧返身回来报信,“……道长,有人上山了。”


    林雨桐忙起身,“师父,那我避一下。”


    道长摆摆手,“那倒是不必,怕是你师兄来了,见见也无妨。”


    来人果然是孙思邈的徒弟,叫刘神威。三时许岁人,在太医院供职。过节了,他赶着给师傅送节礼来了。


    孙道长笑眯眯的看着徒弟行礼,彼此问了好,他才介绍林雨桐,“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悟性极高……”


    “师妹!”对方转过来先行礼。


    林雨桐的礼节被四爷教的差不多能用,她连忙还礼,“师兄。”


    彼此见礼,抬起头来,林雨桐面带微笑,可对方却明显愣了一下,在林雨桐的脸上又打量了几眼,才小声的问说,“敢问师妹贵姓?”


    “姓林,师兄唤我三娘便是。”


    刘神威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小娘子跟那谁……还挺像的。吓了他这一跳!见不是贺兰或是武,那只能是人有相似,就忙道:“师妹这般年幼,亏的能忍得了山中的寂寞。为兄实不知师父又收了弟子,此来不曾带见面礼,失礼的的很!失礼的很。”


    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林雨桐客气了几句就退出来了,下厨做顿饭吧,叫人家师徒单独说话。


    可她这一走,刘神威就忙问:“师父,师妹怎么个来历?”


    问这个做什么?左不过是个可怜人,有一肚子可怜事罢了。何必追问!


    “您不知道……”刘神威一脸的心有余悸,“您是知道韩国夫人的……”


    皇后的姐姐?“怎么了?一冬不曾见几个外人,对山下的事知之不多。”


    “韩国夫人……突发疾病殁了!是徒儿去瞧的……瞧着竟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韩国夫人是守寡之人,因为皇后的缘故自由出入宫禁,却怀着孕暴毙……


    孙道长沉默了,“你在太医院已是数年,退回来跟为师修道未为不可。”


    刘神威急道:“徒儿也有这个意思,可……可这个时候提这个事,时机实在不对!宫里那位本没多想,徒儿这一走,便免不了要多想了……这才是真真的祸事。”


    那倒也罢了,拖个一年半载便是了。


    是!“徒儿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就又低声道,“那韩国夫人之女,贺兰小娘子,都说她长的跟皇后娘娘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所以,在宫中颇受圣人宠爱,“宫里已然有了风声,要纳这位娘子入宫为妃嫔……可师妹长的比贺兰家的小娘子还要像皇后,您可得把人藏好,再有外客来,万万不可再叫见了。”


    宫里那地方脏的很,谁知道有没有打着什么鬼主意。


    这倒是孙道长没料到的,“像她?”


    可不是!


    直到刘神威走,孙道长都没露出异色来,直到晚上了,孙道长才问小童,“三娘说她是在哪里长大的?”


    德业寺,师父。


    “德业寺。”孙道长喃喃自语的一声,而后又问说,“可说了生日是哪一日?”


    “只说是永徽五年春上,被人放在德业寺外的。”


    永徽五年?


    是!


    “那一年……圣人册封武昭仪……王皇后和萧淑妃失宠了……”


    是,师父。


    那一年……宫里只出生了一个孩子,那便是去年才被追封的安定思公主。孙道长在屋里徘徊,“难怪……”


    难怪什么?


    孙道长没回答童子的话,心里却道:难怪英国公府的郎君对三娘照顾颇多。若说是少年慕艾,可三娘最初的样子,瘦骨嶙峋一身病态,哪里有一丝叫人慕艾的地方?


    三娘前脚上山,这位郎君后脚就上山了,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故事不成?


    这是件大事,不能这么含混过去。道长起身,敲响了房门,“郎君可歇下了?”


    四爷躺下了,又重新围了狐裘起身,叫秋实去开门,“不曾,道长请进。”


    道长被引进来,在榻上坐了。秋实要去煮茶,四爷一看他拿茶罐子又摆弄那些调料就喊住了,“只取林娘子做的姜米冲泡了端来吧。”


    道长忙道:“不用麻烦了。小童胆小,恐他不敢一人歇着,劳烦哥儿过去给小童做个伴儿。”


    这是有话要单独说呀!秋实就看自家郎君,四爷点头,他才出去了。


    人一出去,道长就问说,“郎君可是知道三娘的来历?”


    四爷心里有些愕然,面上当然不显,只是反问,“道长何以这么问?”


    孙道长就打量四爷:“我那徒儿今儿言说,三娘生的跟宫中一极贵之人神似……”


    哦?这倒是一个不知道的消息。四爷在心里极快的琢磨了一遍,这事有点出乎意料!他和桐桐没想着这么着急去办这件事,怎么也得把身体养个差不多了再说其他!最不济也在明年春末夏初……其实桐桐的意思是,过个夏天,到秋天的时候最好。身上的许多病症夏天调养恢复的会更快。因此,真就是不着急。


    可万万没想到,孙道长很是眼明心亮。这件事怎么说呢?四爷就说,“道长必是知道袁天师的。”


    袁天罡,以相术著称。给朝中许多大臣都算过,无有不准的!


    孙道长‘嗯’了一声,听着这位郎君继续往下说。


    “袁天师驾鹤西去,贞观十九年他为他自己算过命,言说这一年是他的丧期,那一年,他果然死了。”四爷就又笑了一下,“可我在五岁大的时候,祖父曾带过一人来给我批命……之后赠了一些书目,我对此道倒是多有涉猎。您问我可知道林家娘子来历,小子确实不知。不过是这些年偷着学一些相术……看人不仅看面,还得看骨。林家娘子龙睛凤颈,出身如何,我再算却有些耗费心神了。”


    看相!


    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说他祖父带过一个神秘的人给他看相,偏他之前说袁天罡死了。什么意思呢?那个神秘的人是袁天罡?可袁天罡不是死了吗?


    四爷心说,死人才好用呢,怎么说怎么对!李淳风倒是活着呢,我能叫李淳风按照我想的说吗?做事最要紧的是不留痕迹。不管是袁天罡还是原身的祖父李震,都死了!


    对质去吧!


    何况,一个人算出死期,多么神奇的事情。除非是自己知道得了不治之症,抗不过去了。否则按照一般的逻辑,算一个死期看看!?这一行里,别说给自己看相,给自己算命了,就是亲近的人,按道理也算不准呀!


    民间一直又流传着袁天罡是假死的传言,这个谁知道真假呢!不过是贞观十九年的时候,李世民的身体开始不好了!一个帝王到了最后,他要算什么?算继承人?算国运?算他的寿数?哪一个说不好都能要他的脑袋。他跑了是罪过,不跑迟早还是罪过,这是个死结,不死解不了这个结。于是,人家死了。


    当然,这是猜测,但真有这种可能。


    孙道长没见过袁天罡,可四爷这个沉默,叫孙道长想明白了,这不就跟自己叫徒儿致仕是一个道理吗?这就是为了避祸的呀!


    话说到这里,就没法再说了。孙道长告辞回去了!四爷想着,这事闹不好得提前,看来还是得下山才成。


    第二天跟桐桐说了一声,他就先下山了。


    可他却不知道,孙道长请了一位客人上山,桐桐也不知道这客人是谁,自然也没避开,上了姜米汤,就要往出退。


    却不想这人叫住:“小娘子且慢!”他站起身来盯着林雨桐上上下下的打量,林雨桐被看的莫名其妙,忙问,“贵客有何指教?”


    这人愣了一下就忙道,“无甚,只是上的这个茶汤……娘子知老夫身上的病症。”


    “大冷的天,去去寒而已。”林雨桐说着,就真退出去了。


    人一出去,这人马上看孙道长,“道兄这里怎么藏着这样一个人呢?”


    “太史公可看出什么了?”


    “哦……”这人只笑了笑,就道,“本是早夭之相,可福报深厚,乃是天佑之人。道兄好福气呀!”


    孙道长哈哈一笑,再不追问,只道:“借您吉言了。”说着叫小童来,“拿了太极丸来,给太史公带上。”


    两人在里面说话,小童去厨下取热水,兴冲冲的跟林雨桐道,“师姐,太史公说师姐您福报深厚,乃是天佑之人呢!”


    林雨桐正在煨汤,闻言一愣,看小童:“这个太史公姓什么?”


    姓李呀!他不仅是师父的道友,且是个相术大师。


    姓李的?相术大师?李淳风?


    林雨桐心道一声坏了:这全不在自己和四爷的预料之中。但愿李淳风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真看出什么了,也假装不知道就完了。


    可一个看相的,除了看相之外,其实最要紧的是推断,这是需要有许多东西来佐证的。


    本是天眼看要下雪了,李淳风本打算住下的,可而今呢?趁着雪还不大,就下山去了,只言说想起还有要事!


    可到了山下了,又在村子打听,又找了一户好客的人家,只说是借宿,就跟人说起山上的事,山上就那么几个人,自然就说起了老神仙新收的女弟子,“妇人家去求药,都是这女娘给瞧的,给的药没有不对症的。”


    “不是咱们附近的女娘?”


    自然不是!这就说起了那不知道是不是亲爹的爹,说是脚扭了,结果一去不回,只那么点子钱,也就够买纸衣穿。


    问的仔细了,又打听到了长相,知道有一头瘸腿的骡子,有一架骡车棚着怎样的草编,又说骡车上有什么样的记号,从哪条路来的,都问清楚了,第二天一早冒着雪带着人骑马沿着这路往前走。每过一村就停下来讨一杯热水喝,在村里打听看有没有这样特征的人。结果直到晚上了,不得不在一个村子里借宿了,带着人找了村里最大的宅子敲门进去了,在院子里看到了骡子,看不出跛脚不跛脚,但是骡车倒是对上了。进了屋子,灯下再一看这个主人家,他微微一愣,此人发过一次横财,却也遭了大厄运!


    于是就叫仆从递了钱袋子过去,笑道:“主人家好生冷清呀,这么大的院子只一人住呀?眼看过节,家人还没回来呀?”


    “嗐!家里拢共就剩我一人了。”


    这般大的家私,竟是没有娶妻不成?


    “娶了的,都是短命的!只剩下我一人,孤魂野鬼罢了。”说着话,他把钱袋子放好,又拿了几盏灯来,叫屋里明亮些。这人一瞧就是当官的,给的钱不少。屋里一明亮,李淳风就‘咦’了一声,又一脸认真的打量这主人家,“……不该呀!你这分明就是有贵人帮扶,封侯拜爵富贵绵延子孙兴旺之相呀,怎么会日子过成如此?真是奇哉怪哉!”


    林有信愣了一下,心里先是一哆嗦,可这个命批的叫人兴奋。他转过身来再要问,却见这客人已经躺着歇了。


    出去给炭盆里添炭的时候,他问这随从,“还没问贵客是哪位?”


    “朝廷太史……”


    太史?哪位太史?


    “我家相公姓李!”


    李太史?林有信一惊,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史公吗?


    这一夜都没睡,早起送贵客离开,就急着往山上去!可山上的路被雪封住了,这两天怕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踏雪而归的李淳风却说仆从,“回去就打发人盯着这个人,打听了底细,不要惊动他。”


    是!


    雪一停,有女尼就清扫了山路,林有信直接上了山了。


    盯着的人唾掉嘴里的姜片,跟同伴说了一声,回去禀报了。


    “去了德业寺?”李淳风放下笔,搓了搓手。这事要是有了方向,推理起来也不麻烦!而查证起来更不麻烦!一个婴孩,有什么可觊觎的?无非是金棺而已。


    可大唐不准收取银子,使用银子也是犯法的。银子的提炼不容易,一年也就一万五千两白银,这必须是给宫里用的!宫里用这个做器皿,做配饰,或是赏赐给大臣。


    而大唐却是收取金子的!金子必须是大额交易的时候使用。比如跟胡商做生意,买他的胡椒,量大,把成色不一,形状不一的金子拿去做交易都是可以的。


    平时交易用的就是铜钱和绢帛。可若是你真有银子,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银子要花,那你不如把银子打造成首饰,挂在身上。这样的器物拿到东市西市都能当钱用。长安城的东市在城东,这里靠近皇宫,周围的坊里也都是达官贵人,因此,东市多为奢侈品,来消遣的也多是贵人和有家资的人。而西市什么都有,胡商一般都聚集在西市,别管什么身份的人,在西市活动都不奇怪。


    而这个林有信要交易黄金,必然是在西市的。


    他又问:“这些年,林有信做的是什么营生?”


    “做的是往城外的各处驿站送酒的营生……”


    而今这酒一半都是胡人卖的酒!“知道是哪家胡商吗?”


    “知道!是西市绿酒坊。”


    李淳风取了一个金锭,不是宫里出来的,是有人送的。民间的金子没有宫里的出来的好,也不如宫里的值钱,他把这金锭给仆从,“去这酒坊,问问老板可能兑换到更好的金子……不拘是多少,你瞧着是这个成色的……”说着点了点镇尺上的一处装饰,“这个成色的,你就都换了。若是手里的金锭不够,回来取便是。”


    果然,赶在宵禁的时候仆从回来了,拿回来六块金块,“就这么多了!本是留给他家闺女做陪嫁首饰的,一直藏着呢。”


    李淳风从这六块里挑出四块来,很明显,这是从同一块金子做的物件上剪下来的。这个薄厚程度,其实只要去将作监查一下当年那个小金棺的尺寸就知道了。说不定当年做模具的模子还留着呢,比对比对就什么都清楚了。


    于是,第二天,就叫不常在外走动的仆从去找了游侠,叫游侠想法子找将作监的人。要过节了,将作监只有值岗的,果然很快,隔了一天眼看元日了,朋友抄了数据出来……李淳风回去就把图样按照原尺寸画出来了,把这金块放上去比划比划,他现在有七八分笃定,不知什么原因,当年那位公主并没有死。


    这些收起来,一辈子都不能叫人知道。


    元日这日站在大朝上,他的位置并不靠后,是可以看清圣人的。他不时的大胆的看,李治当然就知道了,挺高兴的日子大朝上也没问,只在饮宴的时候叫了李淳风:“以太史看,今年若何?能否风调雨顺……”


    “太平盛世,小灾有,大难无。”李淳风就又看圣人,“不过,臣……有些日子不见圣人了,今儿突的觉得圣人子女宫红光大盛……”


    李治哈哈大笑,“借爱卿吉言!”


    李淳风连连拱手,“贺喜圣人得一福德深厚之女。”


    哦?不仅算出来要得孩子,还算出来要得一公主。李治倒是往心里去了,赐了李淳风御酒,又跟其他人说话去了。


    李淳风话只到这里,再不肯多言了。


    可这话转脸传到后宫,一个年轻貌美满是活泼的少女问婢女,“当真这么说?说要得一福德深厚之女?”


    正是!


    这姑娘摸了摸肚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灿然一笑,“走!找姨母去。”


    宏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一宫装丽人沉着脸提着笔在批折子,这不是武后又是谁!正思量吏部的折子呢,殿外喧哗了起来。她抬起头来,“是谁?”


    一个女官急匆匆的出去,又静悄悄的进来,“启禀娘娘,是贺兰娘子。”


    “美之呀!”武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叫进来吧。”


    贺兰美之欢快的跑进来,“姨母,您听说了吗?李太史可说了,圣人今年要得一福德深厚之女……”说着,不时的低了头看一眼肚子,然后一脸懵懂的问:“姨母,您说这能是真的吗?”


    武后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几分宠溺,“李太史说是,那必然是了。”


    贺兰美之又道,“……圣人除了宠幸姨母,还宠幸谁呢?姨母才生了表妹吧?那这是谁会怀上呢?”说着就灿然一笑,而后转身往出跑,不时的还回头看一眼武后,“谁会怀上呢?好生奇怪呀!”


    人跑出去了,还留下一串银铃般笑声。


    武后眼里闪过一丝幽暗,随即笑了一下,提笔看折子去了。


    晚上了,李治回来了,头上捂着帕子,怕是又头疼了。


    武后过去轻柔的揉着,说着国事。


    李治晃了晃脑袋,“都是些小事,你决断便是了。”


    武后就转移了话题,说了李淳风,“添了太平已然是弥补了遗憾了,难不成还能再生个小的?”


    李治没言语,躺下了,半晌之后才道:“子女缘分乃天定,天赐来的,又福德厚……得精心些,别折损了才是了。”


    武后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只说了一声‘是’。


    第二天,武后召见了李淳风,李淳风一见武后就愣了一下,“恭喜皇后,贺喜皇后,子女宫大盛……”


    这种事,李淳风不敢瞎说的!武后一下子便笑了,“起来吧!不拘是哪宫妃嫔所出,都是本宫的子女……你这贺喜本宫收下了。”


    吹牛!自你再度回宫,再没其他女子生下过圣人的孩子。李淳风抬起头大胆的打量武后,这才皱眉,“……奇哉怪哉,您这子女宫并无添减,缘何会大盛?


    武后心说,这是说我一生合该有六个子女,而今都得了,再无增加可能。不是我生的,偏我的子女宫大盛。


    这话得对半听!她不否认这些人的能耐,但也不能夸大这些人的能耐。不装神弄鬼的,显不出他们的本事。自来相师莫不是如此。


    必是有什么事了!要不然李淳风这老滑头,断断不会说出这么肯定的话的!


    他不说圣人子女宫无添减,因为他不知道圣人跟其他女人会不会生下孩子。却把这话说到自己面前,这分明就是引的自己去问呀!


    行!成全你。她就问说,“此话怎讲?几位皇子你都见过,只太平你未曾见……”说着就喊人,“把太平抱来。”


    一岁上下的小公主长的玉雪可爱,对着皇后叫阿娘。


    武后的脸上瞬间多出了几分柔和之色,伸手接了乳娘怀了的女儿,然后看李淳风,“如何?”


    李淳风忙道,“小殿下凤仪天成,但却不是……”


    武后的手一顿,而后只笑了笑,“不是便不是吧!该来的总会来的,天意不可测,顺其自然便罢了。”


    是!李淳风这才出了宫。


    武后将太平给奶娘,叫带着下去,这才看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延福!”


    在的!


    “去查查李淳风最近这些时日都去哪了,查问清楚来,再来回话。”


    是!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问就知道了,隔了一天就来报了,“娘娘,李太史出城去过南山,上山见过孙道长。”


    山上可有什么变故?


    “年前,英国公的曾孙曾在山上养病……”


    嗯!这有什么吗?那孩子宫里都知道,一直那么养着。就是英国公要造反,也用不上一个病秧子呀,“还有什么,一起说了。”


    “孙道长还收了个女弟子!”


    女弟子?谁家的后辈?


    “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叫人上山求药,见了那姑娘一面,言说跟娘娘颇为相似……”


    说完,躬身再不敢言语。


    宫里最怕‘跟皇后娘娘相似’这个话了!贺兰家的大娘子便是跟娘娘有三两分相似才得了圣人的宠爱……这话会叫娘娘不高兴的。


    武后先是皱眉,可紧跟着愣了一下,问说,“那姑娘多大年纪了?”


    听下山采买的姑子说,“那姑娘是永徽五年春上生人,具体哪一日那姑娘自己也不晓得!”


    永徽五年春上?


    是!


    “有没有弄错?确实是永徽五年春上生人。”


    武后蹭的一下站起来,半晌之后,却缓缓的坐下,“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说着,她敲着御案,低头继续处理折子去了。


    这事急什么?自己急了去认女儿,圣人会怎么想?会想着,容不下姐姐,也容不下美之这个外甥女。若是如此,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对那个可能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活着的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她的出现破坏了她父皇的美事,迁怒了她这又何必呢?


    反正李淳风已经跳出来了!这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他洞悉了真相,然后呢?然后隐瞒查证的事,跑来算命来了!为了显示命算的特别准,他一定会把这个事推到圣人面前的!


    由别人去做,好处一堆。


    由自己去做,坏处也一堆。


    利弊权衡,只在一瞬,她瞬间就做出了取舍,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如故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活动了活动脖子,低头一看,是关于跟突厥的牧场冲突的!别看事不大,却牵扯大了。她问女官瑞祥:“圣人呢?着人去请!”


    瑞祥赶紧低了头,只道,“怕是在宫里转着……这就去请……怕是得些时候……”


    武后看了瑞祥一眼,瑞祥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只低声道,“圣人带着贺兰大娘子游园去了。”


    美之那丫头心野了,想怀上一个吧!


    武后再不问了,“那就罢了。”她自己批这个折子。对方说可以请大唐去突厥放牧,可以将牧场相送。这个事不可以!不仅不能占据,还得再退一步,送些赏赐下去。这才是与邻邦的相交之道。


    而这些却是李淳风不知道的,就更不是林雨桐能知道的。


    李淳风是左等右等等不到皇后的动作,他皱眉,这个事怎么弄呢?


    而就在此时,下面的人来报,说是有个姓林的酒商说是跟相公认识,正在后门处求见。


    李淳风叫了仆从,低声嘱咐了一番,打发他去了。


    林有信这样的人,不值得再见,也不能再见。


    而林有信在得了一番话之后,直奔大理寺,给大理寺卿扔下了一下大雷:“小人是来投案自首的!永徽五年,小人贪图银钱,动了安定思公主的棺椁……”


    大理寺卿心说,这家伙莫不是疯了!谁知道这事了?谁追究你了?


    可紧跟着就听这人说,“小人打开棺椁之后,公主一下子就哭出了声……她是活着的……”


    我的天呀!李太史才说圣人子女宫大盛,这不,死去的公主就死而复生了呀!


    不过,这个事真吗?我咋那么不信呢?!


    第753章 盛唐风华(5)


    这事如何去审?


    大理寺卿侯善业乃是第一批投靠武后之人,仅在李义府之后。李义府是武后还是昭仪的时候就已然投奔了,侯善业只比此人稍微晚了一些而已。


    也因为如此,他数年之间,一路被提拔至大理寺卿这个位子。


    这事,怎么说呢?这种事怎么审理?只眼前这个投案的人说,这可没法定案。你说安定公主活着?一个闹不好就是混淆皇室血脉。这要是一般人家,认孩子回去,那孩子的父母还得能说出孩子的特征呢。


    如今,空口白话的,就多出一公主呀?你敢说我不敢判呀!偷盗了金棺,我不否认。但你拿什么证明,孩子是活着的呢?他马上叫此人闭嘴,单独关押起来,“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得禀明圣人和皇后才算可审理。”


    林有信心说,这跟那人交代的是一样的,他倒是不慌,不住的点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小人不得好死。”


    侯善业面色稍缓,对此人挤出两分笑意了,而后直接往宫里去。


    李治正在椒房暖阁之中,青铜的兽嘴里吐出若有似无的烟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药味。边上坐着的是太子李弘,也还是少年模样,正低声跟李治说话:“……儿听闻父皇又大赦天下之意……”


    嗯!册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当然要大赦天下。这里面的道理,却不可言传只可意会。他就笑问太子,“我儿可是有要特赦之人?”


    李弘摇头,“儿子不是有特赦之人,而是又特不能赦之人,还请父皇将此人列为永不赦免之罪人。”


    哦?此人是谁呀?


    “正是李义府!”李弘说着,就带着几分气愤之意:“儿从不知此人这般的胆大妄为。”


    李治皱了皱眉头,“李义府……”这都哪一年的事了?他轻轻的拍打着额头,半眯着眼睛说此人,“出身寒微,乃是贞观十七年,为父被册立为东宫之后,在东宫中担任过太子舍人……之后得罪了国舅长孙,被贬为壁州司马……那你可知,他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知道!”李弘低声道,“他是上折子赞成父皇册封母妃才得以晋升的,可是……”


    李治摆手,正要说话,便听得外面脚步匆匆,来人禀报,“圣人,大理寺卿有急事候见。”


    “宣——”


    李弘扶着父亲坐起来,低声道,“这个侯善业,一样是逢迎之辈。”


    这孩子!李治才要说话,想想周围的耳朵太多,到底只笑了笑,夸道,“我儿为储君,当的起一个‘正’字!如此甚好!上梁不正下梁才歪的,而君正臣自然不斜。宏儿如此,为父心甚慰。”


    李弘谢恩,起身就要告退。李治摆手,“走吧,一起去听听……听听大理寺又有什么事。”


    父子里回到东内,侯善业已经等着了。


    李弘扶了李治坐过去,侯善业赶紧见礼,不等问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此事臣要问案,圣上和皇后乃至当时宫中伺候之人,办理丧仪的人员,都在被问之列……臣斗胆来问,当年是安定公主是否真的薨逝了。”


    李治没言语,自然是没了气息了,这才安葬了的。好端端的,前脚才说朕子女宫大盛,转脸安定就活了?他眼睛微微眯了眯,是皇后按时侯善业做的?不会!这没有丝毫意思!


    他交代内监,“去请皇后来一趟……宣太医院院正即可前来见驾……”


    皇后来的当然更快些,李弘见礼,扶了母后坐下。李治指了指侯善业,“再为皇后说一遍。”


    是!侯善业就把话又说了一遍,又问,“敢问娘娘,确定安定公主当年确实是薨逝了吗?”


    “安定是发热,一直不见好……药也喂不进去,乳也进的极少……哄睡了也叫不醒,是太医方秉文给瞧的……薨逝……自然也是太医说的……本宫是母亲,心都疼烂的,看也不看去看,就怕舍不得……”说着,眼圈就红了,“便是圣人,也不忍去看呐。”


    她说着,言辞里带着几分哽咽,这一哭,李治就觉得心里好生难受!不由的想起那个肉嘟嘟的孩子。试想一下,那么大正是惹人疼的孩子……身为父母,可敢去看?他叹了一声,抬手拍了皇后的手,有拉起来攥着。外面禀报太医院院正来了,李治关心的是,“哪种病症,会被判为已经死亡?”


    什么意思?


    侯善业又说了一遍,这可把院正吓的不轻,“……方太医已于两年前病逝了……当时的情况,臣不得而知!但是圣人问哪种病可被误判为已然死亡……这个倒是真的有!《史记》中,虢国太子假死,险些被葬。是扁鹊过小国,言称虢国太子为‘尸蹶’,为假死之相。只是病了,而非死了。”


    是了!是了!《史记》之扁鹊仓公列传记载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李治忙问:“那就是说……是真有可能是当时误诊了?”


    若那位是真公主,那便真是误诊了。


    李治叹气,看皇后,“这事得着人去查。”


    “听您的,打发可靠之人去!”


    李治叹气,“那就叫侯善业去办吧。”


    武后就道,“案子必是有许多曲折离奇之处,这是他的本分。但比起这曲折的案子,离奇的过程,臣妾更想尽快的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咱们的公主……真伪如何辨,再打发一拨人去吧!”说这就看了太子一眼,“不若叫宏儿去查问查问……若是真的,这自是千好万好……若不是,不若赏那姑娘些钱财,叫她过活去吧!别的人该治罪治罪。”


    李治拉着武后的手没松开,“依你!”说着看宏儿,“你这个妹妹只比你小不到两岁,你对她该是无甚记忆的!这事你去办,查仔细些……”


    李弘就道:“陪葬之物,必是入档的,这个好调。只是大妹妹身上,可还有别的胎记或是其他……她的乳母还伺候过她的宫娥呢?”


    “有名册你只管去调人。只是这些年,我怕看见她们伤心,到底是安排到哪里去了,我也没过问过……少不得你费心些去找……至于你大妹妹身上的胎记……”她看李治,“我记得后脑靠近左耳的一边,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殷红的胎记……不过这也做不得准的!我记得宏儿的左臂膀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青色胎记,可长着长着,就长散了……如今可不知道还在不在……”


    李弘点头,“在的,不仔细瞧瞧不出来。”


    “那你瞧仔细些,长大了,很多胎记都有些变形……”武后说着,又马上想起,“你父皇比母后细心,当年你父皇发现你大妹妹双手的小拇指看着跟正常的一样,可其实她的是两截……”


    什么意思?李弘伸出手,“咱们是两个关节三截指肚,大妹妹的只能看见一个关节的痕迹,只两个指肚?”


    对!猛的一看没有不同,“我都没发现,是你父皇抓着你大妹妹的手玩耍,这才发现的。”


    李治点点头,这样的特征,不好找冒充者。年龄合适,身份合适,这种只他们夫妻知道的特征,连乳娘都不曾告诉,他们从哪找这么个孩子去!


    李弘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得先去见见人。如果这些特征都对,把就八九不离十,是对的!若是特征不对,也不能一概否了,还得更细致的查,毕竟孩子长着长着,有了什么变化也未必……


    趁着消息还没传开,李弘带着大内禁卫,直奔南山。


    快马轻骑,不到两个时辰,人已经在山脚下了。


    林雨桐正拿着四爷叫秋实送的信瞧,这才知道林有信去了大理寺。


    这个蠢货,被人给一把推到沟里去了。


    此刻,只怕宫里已经着人查问了。看似不合理,可只要先知道结果,再往这个结果上去找合理的解释,是可以找到的!不管是史书记载,还是民间,都有这种假死的案例。如此推的话,其实是合理的。


    信看了,她打发秋实先回去。还想着,宫里便是来人,怎么着也得等明天吧!


    却不想下半晌,她正跟着师父炮制蒲草根,童子急匆匆的跑进来,“来人了——来人了——可多的人——”


    孙道长就往出迎,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禁卫,这是正要通报呢。


    而一个少年站在台阶下,并没有直闯。


    “殿下!”张道长见礼,李弘颔首,“仙长,冒昧打扰了。”


    不敢!张道长将人往里面请,一进院子,李弘就愣住了。他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少女了!她一身青色的圆领袍子,袖子上还沾着干草。戴着幞头,特别凸显面部轮廓。不加修饰的面容就那么映入眼帘,瞧着好生面熟。


    是的!长的像母后。但又跟母后不同。


    少女面色温和,不惊不惧,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脂粉之气。


    第一眼看过去,他心里先认了三分。


    孙道长给桐桐使眼色,“三娘,这是太子殿下。”


    这个温润如玉一般的少年是李弘?


    林雨桐见礼,李弘一把拦住了,还顺势抓了林雨桐的手,“失礼了。”看关节吗?这关节是胎儿发育的时候有些问题,看起来是两个指节,其实是手掌端的那个指节发育的略微小一些而已,不影响手指的美观,也不影响使用,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拉着手看,手能知道?这种的在现代不算是少见的。


    但以如今的情况,注意这个真不多。


    而后李弘真就看见了一样修长的手指,只是看起来只有两节。两个手都一样,都是如此的。


    他指了指林雨桐头上的幞头,“能摘下来吗?”


    可以!摘了下来,还是一头短发,这更便于看清左边靠近左耳的后脑部位,确实是有一块颜色淡淡形状不规则的红胎记。


    他心里基本认定,这真就是死而复生的安定公主!


    第754章 盛唐风华(6)


    李弘环顾四周,既然认定基本就是了。那就没有再把她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何况,案子还在大理寺挂着呢,需得她亲自去,这才好审理。


    哪怕证明她不是,那又如何?这般的长相,这般气度的女子,便是父皇母后收个义女又能怎样,只当是给安定祈福了。


    可怎么跟她说呢?


    李弘只能道:“林有信你可知道?”


    “知道!”林雨桐看他,“德业寺静慧师父的兄长,是他送我来南山求医的。”


    “林有信在大理寺投案自首了。”李弘看她,“他说你便是永徽五年薨逝的安定公主。”


    林雨桐的眼里适时地露出几分讶异来,“安定公主?”


    是!


    林雨桐只沉吟了一瞬,“殿下是来验证的?”


    “对!”李弘温和的笑了笑,“你的小拇指……跟一般人不一样,你头上的胎记也都对。是不是的,还再听听林有信和德业寺一干人等怎么说。只怕而今,你得随孤下山回一趟长安了。”


    也好!


    不过穿这一身脏兮兮的可不行,“请稍等,容我换身衣裳。”


    请便。


    利索的换了衣裳就往出走,这里的东西叫姑子先保管着,随后叫四爷打发人来收拾。只怕这一去,再想回山上,就有些难了。况且,这般的往返山上和长安,是给孙道长找麻烦呢。跟皇权沾上关系,枉死的医者不少了。突然冒出来一公主,接下来等着自己的还不定是什么呢,何必打搅人家清修呢?


    要走了,她缓缓跪下,郑重的跟孙道长辞行:“师傅,等徒儿……料理了眼前的事就回来。”


    “道心随缘。”孙道长将人扶起来,“李太史说你福缘深厚,那往后必定能顺遂安康。且放心去吧,为师就在南山,什么时候回来都可。”


    是!


    站起身来再辞,这才随着李弘下了山。


    童子看着一行人走远,这才抬头看师父,“师姐是公主呀?”


    公主如何?不是公主又如何?公主未必能过的舒心如意,不是公主未必不能从心而活。随缘去吧!


    林雨桐回身看了看南山,还真有些舍不得。还才回头凝望呢,那边有人催了,“娘子请上马。”


    她回头去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内监打扮的小子跪在地上,尽量跪的平整些,好叫她能上的去马。


    林雨桐犹豫了一下,李弘就拍开了内监,单膝跪在地上,然后拍了拍大腿,“来!上马!”


    这个身为太子的少年眼里满是温和,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怜惜,这样的李弘叫林雨桐愣了一瞬,但还是走了过去,轻轻的用脚尖点在李弘的膝盖上然后跃上了马背,紧跟着李弘也上了这匹马,就听他说:“别怕!我带你走。”


    是的!她现在还不能会骑马,就这么跟李弘共乘一骑,一路朝长安城去。


    而林雨桐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古长安城,此时天已经晚了,从明德门一进去,就听到一阵阵的鼓声叠加着传来,非常远,又觉得非常的近。而后身后的明德门缓缓的关闭了。脚下的路面平整夯的非常硬实,路的宽度能有一百多米,天擦黑了,看不甚清楚。可大路两边除了两三米的排水沟,就是水沟边的各种树木,以及树后面的非常高大坚实的土黄色的墙。除了鼓声,再就是急匆匆的行人。随着鼓声的落下,宽阔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处传来的都是关合声。


    这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大门在此时就关闭了,这便是宵禁。


    没有特殊令牌或是差事,敢在大街上游荡的直接就给押走了!这倒不是说大唐的人没有夜生活了,那真没有。各个坊市里也有自己的铺子和娱乐场所。住的地方越繁华,那自然娱乐场所就越多。住的越偏僻,坊里没住多少人,那自然就没那么方便了。


    从明德门一路往里走,走到朱雀门外的时候,街上除了巡逻的,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


    太子舍弃朱雀门,调转方向,朝东行之后又朝北,停在一处门外,正是延禧门。用腰牌叫开了延禧门,进去便是皇城。行不远,便是东宫。


    案子今儿肯定是无法审理,不审理那这便不能确定林雨桐的身份。不能确定身份,就不能带进内宫。因此,李弘将人直接带回了东宫。


    “先安心住一晚,明儿一早去大理寺。”


    好!


    李弘指了迎出来的年长的太监,“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


    林雨桐跟着这太监去了。宫灯到处都是了,但到底看不分明。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她也不甚在意。在这太监带领下,进了一处配殿,伺候的宫娥有序的迎过来。


    “娘子请随奴婢来梳洗。”


    “娘子请用膳。”


    “娘子请歇息。”


    ……


    躺在榻上,不由的失笑,果然还是这么着更舒服。身在东宫,很安全。林雨桐这一觉真就睡着了,且睡的很踏实。


    “睡了?”武后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笔,“睡着了?”


    是!


    “着实是像吗?”


    “回娘娘的话,极像您的。”瑞祥低声道,“婢子已经叫人瞧了,脑后左边果然有红色胎记,小拇指也确实是只有两节。手足……长的随了圣人,极为修长……”


    哦?武后轻笑一声,“那你找两身好衣裳,再选几套配饰都给送去吧。”


    瑞祥忙道,“小娘子生的纤巧些,怕是宫内没有合适的衣裳。”


    “无碍!先送去吧!”


    瑞祥不解其意,还是把给贺兰小娘子的衣裳拿了两身,叫绣娘夜里别歇着,先给改了再说。稍微改小点,便是不合身也无碍。改好之后,亲自给送到那边,在外面伺候着!一晚上的时候她心里已然有些明白了,娘娘还是想观察观察这位小娘子吧。


    晨钟响的时候,榻上有了动静。祥瑞给香菊使眼色,叫她带着人进去伺候。


    香菊是个面相憨厚的姑娘,一招手,婢女们各司其职,轻手轻脚的忙活开了。


    林雨桐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帐幔就被个十五六的姑娘撩起来了,“小娘子醒了?要起吗?”


    起吧!


    坐在榻边,漱口刷牙洗脸,短头发也没有什么要梳理的,梳整齐了就完事了。


    秋菊碰了托盘上,马上有别的婢女伺候林雨桐穿衣。


    别急,先上个厕所。


    可算是处理完了,回来再一看,衣服不是昨天自己穿的那身。她眉头皱了皱,“我的衣裳呢?”


    秋菊一愣,没敢言语,亲手捧了昨儿穿的那身来,已经清洗烘干且熨烫的平整了。


    祥瑞就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小娘子自己利索的穿了衣裳,是一身很利索的绛红色男袍,而后穿上靴子,对着铜镜正了衣冠,瞧着竟真跟几位皇子一般,转眼便成了一个小少年模样。贺兰小娘子也爱这般打扮,但再是男装,她穿着都免不了一身的脂粉气。可这位疑似公主的小娘子,却真就无一丝脂粉之气。


    打量的视线多了,林雨桐也没管,在众人的注视下,吃了一碗……汤饼?


    对的!汤饼——就是一碗鸡汤面片!菜也有,摆了好几个。她没弄清楚那玩意都是啥之前,只瞅着眼熟的白菜和菠菜吃了几口而已。


    而这个味道呀,不提也罢!


    胡乱的塞了一顿饭,昨儿跟在李弘身边的小太监便来请了,“……殿下问小娘子准备好了吗?倒是不急,等娘子收拾再去也赶的上……”


    林雨桐就起身,“好了!走吧。”


    真就这么走了!


    香菊指了指那衣裳和首饰,看祥瑞,“这可怎么办?”


    祥瑞端着这些东西回去复命去了,“娘娘,小娘子不曾用。”


    武后扫了那些东西一眼,而后笑了,“去请圣人……问圣人可有精神去大理寺旁听……”


    是!


    这件事半天的传播,早在街坊流传开了。别说今儿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前来旁听,便是闲着的百姓,也乌泱泱的聚集在门口,不一定能看的见,也不一定能听的见,但不妨碍他们聚集在一起等着听现场转播。


    四爷也只能跟很多人一样,在外面候着。


    大唐的房舍建的,一般是不让挡路的!高门大户还有衙门,都是一圈的土夯的围墙,留一个大门的位置。将大门打开,但这不算进了人家的正门了。这是留着停马车的地方。大衙门门口的地方,预留出来得有一两亩那么大的空间,穿过这个场地,才是衙门的正门。等候的人就在人家门口这个位置上等着。百姓若是想听审案,允许吗?也允许,但里面的容纳有限。秋实早就递了牌子进去,等着人叫呢。


    等四爷随着不少的达官贵人进了二进堂,外面放了不少席,想旁听,席子上坐吧。


    进了里面,彼此熟悉的人也不能说话,得保持安静。林雨桐一回身,就瞧见四爷坐在外面。她给四爷笑了一下,就扭脸过来了。


    李弘在侧面坐,侯善业坐在主位,惊堂木一拍,便道,“传涉案人等。”


    紧跟着侧堂就押进来一群人。


    林雨桐见到了林有信,也见到了面色苍白的静慧。


    静慧看到林雨桐欲言又止,但到底是低下了头没言语。


    给主官见了礼,侯善业就说林有信,“你来投案的,案情如何,你再自述一遍。”


    林有信声音有点抖,也是真怕了,那股子冲动过去,心里就忐忑!这会子见太子坐在前面,他就忙道:“小人记得……那是在永徽五年三月二十八,那一日,很突然的,家妹回来了。家妹便是静慧,俗家名字叫林有容,十二岁进宫服侍,一直在宫里不曾有什么消息。家里的日子艰难,小人娶妻生了一女一子之后,日子越发艰难。就在这个时候,家妹归家了!她是从德业寺的后门偷溜出来的!我家住在距离寺庙很近,她打小就常去寺里玩,寺里的主持她也认识,对她的管束比对别人的管束更松一些……”


    主持忙道:“正是如此!林家娘子自五六岁就常来寺里帮忙,老尼见她可怜,常施舍一些吃食……如此便熟悉了,直到十二岁她进了宫,再没有消息。等宫里的公主殁了,不少的宫娥被放出宫为公主祈福,其中就有林家娘子。既然是故人,就少不得多给些关照。叫她去看守后门去了,只防着别叫谁摸进来才好。后山是极为陡峭的,不熟悉的人也走不了!也是老尼私心,知道她是熟悉地形的,也是为了方便她常见家人的……”


    静慧点头,“是!那时候我没有钥匙,就是从门槛下钻过去了。后山的小路我知道,趁着夜色,我就回了家。家中日子艰难,侄儿病了,瞧不起大夫,侄女饿的哇哇直哭……嫂子骂哥哥骂的难听,我就说了一句,人各有命。俩孩子投胎到这穷苦人家,有什么办法呢?各自有命罢了!又说了一句,公主娘娘那自来是贵人,便是寿数不长,可也……金棺玉佩入葬,人跟人无法可比的!”


    林有信才接着道,“我妹妹走后,我就动了心思了!我就想着,先借用公主一件物件,等我度过了难关,我给公主塑金身。于是,我跟着我妹妹……当时公主还没下葬,就在寺里停灵呢。我求了我妹妹,救救家里的孩子……她扛不住我哀求,到底是答应帮我了。”


    静慧看了林雨桐一眼,而后点头,“……我自小在山里找药草,主持师傅知道的!因此,懂一些药性。找了几味药草,第二天做饭食的时候给放进去了。那天,都闹肚子,我便替代在灵堂前的几个女尼,叫她们只管歇着去了。又给蜡烛里放了安神的药粉,连主持都昏沉的睡去了。公主用的是金棺楠木椁……我们将椁打开,取出了金棺,再把金棺打开,公主便哭了……我们都吓坏了,就怕人听到。幸而当时庙里还有别的弃婴,倒也没被发现。那时太慌乱了,又怕是诈尸……我兄长背着金棺,抱着公主就赶紧去后门处了……我得给椁里放点别的才能混过去……没别的可放,只把院中松动的大青砖放了几个盖好。而后我也吃了点药,又晕又腹泻的……便是被发现了,向来大家也只以为是大盗做的……再是不会想到是我的!等天亮我去后门的住处的时候,听到后门口有孩子的哭声。我吓了一跳,一打开,可不正是公主……公主身上的小衣还在,裹着我哥的破衣衫……”


    “我害怕……害怕那是鬼婴……”不敢带回去也不敢杀了,“想了想还是放在佛门地界好些……怕人知道那是公主,我把襁褓拿了,衣裳也给脱了……太着急又瞧着肚兜就是个红肚兜,也没甚出奇之处,便没给脱……又怕公主冻着,便把衣裳脱下来给公主包裹住了……想着我妹妹回来就给抱回去了,只说捡的便是……”


    静慧气道,“那红肚兜乃昭仪娘娘一针一线所做,料子是难得的木棉布……”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小衣裳来,“这便是我从公主身上取下来的……”


    李弘便叫人去接了,拿在手里打量了几眼,就朝侯善业道,“是母后亲手做的。”静慧不用问就接着道,“我把公主抱了,放在正门口……又赶紧返回,去正门,只佯装要下山找大夫,而后就说捡到了个孩子……这样的事一年里总有三五回,师父看了一眼,说是难养活……我才说我单独养着,许是救一条命呢……就这么着,公主就在德业寺里一直养着……”说完,把身上背的包袱取下来递过去,“这是随葬之物,哥哥拿走之后也知道那东西不能随便花,我们将它塞在罐子里埋在后山一株槐树下,哥哥一说要去自首,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将它取了出来,好方便衙门查验!”


    陪葬的东西每一件都对,官府从陵地里把椁打开,在确定并没有被人盗取过陵墓之后,再看里面确实是大青砖,真就是每一样都对的上。静慧缓缓的跪在林雨桐面前,“公主,是我怕……这才将公主强留在身边,只想保住我的命,却也致使公主常年缠绵病榻,受尽了苦楚……”


    林雨桐站着看她,“……你起贪心是过,阴差阳错救我是功。你夜半想杀我是过,送我去南山求医是功……”


    “公主知道?”


    “一个病秧子,你却找药来养着……我若真是孤儿,你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直到你想杀我,我就知道,我必是有来处的!”


    说着,就看向李弘,“殿下,她对我,不忍杀!而今,我跟您求情,也请饶了她,叫她在德业寺的静室祈福去吧。”


    静室是为犯错的女尼设立的,在里面吃斋念佛,只是不得允许不能踏出静室而已。


    静慧这才哭出声哽咽叩首,“谢公主……”


    李弘正要说话,后殿出来一人,正是父皇身边的内监总管刘仁。


    刘仁低声道,“圣人和娘娘在后殿,请殿下带公主随老奴觐见。”


    李弘起身,看了侯善业一眼,“该如何审,你做主。孤同皇妹失陪了。”说着就看林雨桐,微微笑了笑,不由的又带出几分怜惜来,“皇妹,请随孤来。”


    林雨桐回头去看四爷,四爷打了个手势,桐桐才抬步跟着李弘走了。


    林有信想叫来着,上面的惊堂木一拍,他给吓回去了。


    而林雨桐却去了后殿,看到了坐在正堂里的一对夫妻……


    第755章 盛唐风华(7)


    武后看着跟随太子一路进来的姑娘,猛的一看,竟像个男儿一般,神态自若,步履阔朗。不见忐忑,没有怯容。就这么泰然自若的走了进来,好似她本是如此,跟在哥哥后面一直这样。


    这孩子像自己吗?应该是像的。


    像圣人吗?那一双深邃又平和的眸子,也是像的。


    他们打量她,她看过来的眼神应该也是带着打量的。只是突然她自己突然贵为公主,不惊不喜。生在最高处,长在最低处,可小小的寺庙,孱弱的病体,倒是打磨出这么一副颇有韧劲的性情来。


    她嘴角不由的翘起,失而复得是惊喜,生女若此亦是惊喜。既然是喜,缘何不笑?她真就笑着,看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来。林雨桐看见的李治,不是个病弱的瘦子,他瞧着有些肥胖。许是因着体宽,他的面容端正里甚至是带着几分憨厚的样子,叫人打眼一看,就觉得这是个好人,是个不存坏心的好人。而边上的武后稍微有些丰腴,容貌嘛,怎么形容呢?她突然就觉得方额广颐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合适的。美固然是美的,可若只用美形容这么一个女子,反倒觉得肤浅了些。


    武后是笑着的,她笑的犹如盛开的牡丹。


    可李治的眼圈却红了,他不等林雨桐有反应,就先指着边上的武后道:“我儿……这是你母后……”


    一个高兴,一个激动,真心假意不得而知。若是以父母之心去想,这份感情应该是真的。


    林雨桐心里叹气,而后缓缓的跪下去……


    这一跪,叫人好生难受。武后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拉了林雨桐起来,再看了一眼手,是的!没看错,不仅小拇指是记忆里的样子,关键是长大之后这手的样子,跟圣人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圣人是发福了,不再纤瘦。可哪怕再发福,手也比一般人更修长一些。


    她拉着林雨桐的手叫李治瞧,“是不是一样……”


    李治眼里便有了笑模样,看着林雨桐道:“你虽幼年坎坷,然到底是福德深厚……朕跟你母后,是失而复得,幸甚!”


    是啊!失而复得,总是叫人欣喜。


    林雨桐就在这样欣喜的气氛里,被拉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后门的街巷出去,应该是去往大明宫的。


    武后一直拉着林雨桐的手,没问这些年的过往,只说,“昨夜叫人问了静慧,言说你在大病之时,做了一个梦……”


    是林雨桐之前编造的那个谎言,说是被一美貌的妇人推了一下,而后又听到道家的声音。


    当时能哄骗静慧,却别指望哄眼前这俩精明人。她摇头,“那是骗她的!我几乎没踏出过房门,那一日出去偶尔听到她在后门外跟一男子说话,像是在求药……男子的言谈里多有不耐。一个要救,一个要杀,他们两人关系的亲近过我,取舍全在别人一念之间。那我怎能去赌静慧对我的情分呢?自然是要引的她将我送走……因此,那些话是我编的,静慧笃信神佛,我赌她下不了手。果然,她半夜想过掐死我捂死我,我只做不知……她便下山去跟她兄长商议,换了一套说辞,只说我是林家的女儿,我没质疑,听从了安排。南山距离草堂寺很近,林有信不敢露面,我这才算是逃出生天了!”


    李治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武后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随即消失了,叹气道:“此二人合该杀了才是!不过我儿既然求情了,也确实是因他们的贪念,救了我儿一命,便由着大理寺去判便是了。”


    李治点点头,心里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孩子若是养的小里小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宫里精细的养两年,赐婚的时候找个厚道的人家,也是可以的。可这孩子……宫里和王府的公主郡主,在心性上,比的上她的可不多。梦见一貌美的妇人,她本可以推说,梦见的是她阿娘。梦见了道人,又是刚册封了李耳的契机,说一句先祖庇护也未为不可。可她没那么说,直言不讳,不藏不掖,坦荡而言,说一句君子品格也不过。


    不过是礼仪粗疏一些,这些反倒是小事。时日长了,她自然就订正过来了。便是往后一直都粗疏,又能是多大的事呢?


    李治就问:“名字唤作什么?”


    原身一直也没用过名字!林雨桐就说,“孙道长给取名‘桐’……”


    桐?


    李治点头,“孙道长非凡人,他是师长,既然给了名字,就以此为名吧。”


    是!


    李治又吩咐李弘,“记得将名字添在族谱上,你去办。”


    “好!儿子回头就去办。”


    进了宫门,就换了肩舆,一人一个,林雨桐这才算是看到了大明宫。只是从史料里知道大明宫有四个紫禁城大,真的进来了,才知道这大明宫是何等的恢弘。这是宫阙,是城池,也是一座景观园林。


    前面的那些巍峨的宫殿群,那是处理国事的地方,衙门排布其中,武后至今也没资格去的。因此,他们这一行是往后宫去的。


    远远看去,那么大一片湖泊,足有二三百亩的水面,在水的中央,堆了山。李弘轻声道:“那是蓬莱山。”


    太液池,蓬莱山。


    “池子北边是游艺之处,有跑马楼,有斗鸡台……住的话,主要是住在池子南边……”说着就问武后,“母后,妹妹住哪一宫?”


    凤翔宫。


    这是一处比别处更精巧的宫殿。大唐的建筑其实多是简洁大方的,尽量的把房子盖的方方正正高高大大,这一处也一样,方正高大里,多了几分精致。


    武后笑道,“一年前才竣工的,因着精巧,慢了一些……”她拉着桐桐的手往里面去,“这里暖和,你身子不好,常年在湿冷的地方住,终究是伤了根底……”


    是的!这里暖和。进殿的时候脱了脚上的鞋,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这地面竟是温热的!没出正月的天,外面冷风刺骨,而这里温暖如春日。行了礼的宫娥来来去去的,正在布置寝宫。李弘指了指朝南的一间,“那里布置个书房……边上还需个药室……”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不敢说这是后宫最好的一处地方吧,也差不多。


    正瞧着呢,门外跑来俩十一二的少年来,瞧不出哪个大哪个小。这俩孩子进来先见礼,一个自称贤,一个自称显,李贤更俊秀斯文,李显随李治的多些,瞧着就觉得这真是个好憨厚的长相。


    论起容貌,算上李弘,也只李贤最胜。


    李贤打量林雨桐,“听了一耳朵,竟不知有这样的奇事?一时又好奇,一时又担心。果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瞧着就可亲。”


    李显跟着说了一句:“是啊……”然后没有了。可看到林雨桐还看着他,他脸红了一些,就道,“我今儿刚得了一碟子蜜糕,已经叫人去热了,给皇姐吃吧!”


    武后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李治倒是哈哈大笑,“我家的小憨儿呀!”


    可这个小憨儿哪里憨了?这会子头一歪,朝他父皇那边蹭,李治习惯的摸了摸李显的头,扒拉了好几下。


    武后说李贤,“必是你的主意!正在跟着先生念书,怎么就带着弟弟跑出来了?”


    李贤赶紧请罪,“母后说的是,儿的错。”


    李治摆摆手,“好了,今日不说孩子!正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叫孩子松散一日。”


    从这边出去,紧挨着的宫殿,竟是武后的寝宫。


    武后一路拉着桐桐的手,“你们兄弟姐妹都住的离我近,近了我方便照看,远了就看不到了。”


    真就是没多远,绕过一处假山亭台,便看到了宫殿的正门。


    而正门口,站着许多人,最前面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边上搀扶着她的是个妙龄的少女。


    一看年纪,林雨桐就对上了。这老妇人是武后的生母杨氏,而搀扶着她的,是贺兰家的那个姑娘。


    眼看到了跟前了,两人跟圣人和武后见礼之后,那杨氏就看林雨桐,而后眼圈一红,眼泪滚滚而下,“我的大公主呀,你受了委屈了。”她张开双臂,林雨桐却没走过去。


    这是什么规矩!


    老妇人给皇上皇后见礼了,那么太子呢?


    大唐的礼节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四爷给她恶补过这个知识的!说是两个官员都在候见处,皇上跟前的太监去宣旨给其中的一个官员,这个官员接旨之后要谢恩的。他跪下了,边上的另一个没跪下,却觉得皇上身边的太监,对吧?咱得客气一下,就给太监行了一个礼。


    完了!边上的御史台的御史当时就参奏这个对着太监行礼的官员,说此人无礼,不堪为官。当天,就被免职了。


    倒霉的是他才从地方上调上来,新任命还没下来呢,结果就这么折戟沉沙了。


    还有这跪坐,进门之后,主人请坐了,这才能坐。坐着说话,就一直保持跪坐的姿势……只有等主人说,“请随意,不要拘礼。”客人才能小幅度的挪动一下腿,缓解那个跪坐的麻劲。客人再要是体贴点,比如说相对不熟的人这次谈的还行,主人会叫人拿个靠的东西来,不是朝后靠的,是给你前面摆个圆弧形的小玩意,你趴在上面重心前移,减轻腿的负担。要是关系再熟悉一点,你俩是朋友,那你可以把这玩意侧着放,你斜靠着。若是关系再亲近一点,你俩可以盘腿坐,可以把一直腿耷拉在矮榻的边上,以舒服的姿势呆着。


    要不然,这就是无礼!


    无礼,在而今算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


    这位杨夫人是不是对太子无礼?李治优待武家的人,这是个态度。可你这无礼的太过了!这不是说储君不叫你见礼,你就能不见礼的。


    你无礼是你的事,我又不认得你,对吧?我又何必陪你演戏。


    而且,一开口就称呼我为大公主?我不是大公主!李治有庶女呢。且都比武后所生的孩子年长。合着,在你眼里,上面那些公主都不算呐?这不是有点轻狂,这是轻狂的有点大!


    她没动,还好奇的看看这是在叫谁。武后微微皱眉,贺兰美之看了李治一眼,忙道:“外祖母时清醒时糊涂的……”说着就低声提醒,“外祖母,还没给太子、璐王、周王见礼呢!”


    杨夫人才哦哦哦的去见礼,而后又看林雨桐,“大公主啊……”


    又叫大公主!许是真老糊涂了,许是被谁给误导了,口口声声的大公主。我要认,是我错了。我要不认,就是提醒李治,萧淑妃当年还生了俩女儿呢。


    林雨桐笑了一下,“您叫我桐桐吧,这么叫亲昵。”


    “桐桐好!桐桐好!”


    说好的自家吃一顿团圆饭的,然后人家直入后宫,堂而皇之。


    当然了,这是一种信号。代表的意思是李治对武后极度的信任。自来后宫就是如此,越是提拔后妃的娘家人,越是能凸显这位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对武家的宠幸,其实根子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这武家呀,不提也罢了!


    武后不喜她母亲这一行为非常明显,但没拦着,也有她的考量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有外人在,武后没直接去后殿,而是前殿安排了宴席。


    前殿乃是接待命妇的地方,这么安排……想来老糊涂的杨老夫人,也没能领会到这里的意思吧。


    依次坐好,贺兰美之非要跟李贤换,挨着林雨桐坐。坐就坐吧,她给林雨桐夹菜,“表妹你尝尝这个如何?”


    好烦!这个四爷带着厨子做过,味道不是林雨桐喜欢的,叫单笼金乳酥,其实就是个黄色的大包子。黄色是用黄色的酥油和面揉在一起,里面包着乳酪。


    这个还没动呢,转脸她又夹了个东西来,放林雨桐面前,“再尝尝这个,这是七返膏……”


    什么七返膏?不就是折叠了七次,把面团揉吧到一起蒸熟的花卷吗?七返就好吃了?七十返层层薄如蝉翼才好吃好吗?


    初唐之时,还是分餐制。而今趋向于团圆了吗?摆到一张桌子上。


    林雨桐放下筷子,看她,“你是谁?”


    什么?


    并没有人郑重介绍过你是谁,对吧?!而且,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是我家!我是主人!”说着,她拿着筷子,将这两样一吃就饱的玩意夹过去,放在她的盘子里,这才道,“也是我照顾不周,竟是让客人为我操心,失礼了。”


    贺兰美之一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对着林雨桐瞬间红了眼圈,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扭脸见姨母嘴角的嘲讽,以及圣人垂着的眼皮,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然后转身就跑……


    第756章 盛唐风华(8)


    杨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了呢?这是怎么了呢?快!快去找找……”


    武后给林雨桐重新夹了菜,叫祥瑞端过去,说杨老夫人,“她在宫里长大,还能跑丢了?母亲也太操心了些。您若不放心,就先回去瞧瞧去……”


    杨老夫人忙道,“你姐姐也是可怜……”


    武后将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包括李弘在内的其他几个都起身站着去了。林雨桐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起身。而是说这位杨老夫人,“您心疼韩国夫人?”


    是啊!“你那姨母可怜,你也无缘得见。”


    我见个屁呀见!跟我有个鸟关系?也没见说哪个孩子没见过姨妈就是多遗憾的事。这他娘的跟那种偏心眼的母亲有什么区别呢?没本事的,得心疼,得照顾。有本事,拉拔了不算,父母还觉得你干啥都是应当应分的。哪里那么多应当应分的?!


    “那您怎么不说心疼心疼我母后呢?”林雨桐就说,“我今儿才回来,我母后心疼我,母女分离十数载……骨肉分离之痛,您可体谅?为人父母,看着亲生骨肉在外飘零十数年,可内疚自责,您可能体会?韩国夫人是您的女儿,母后难道不是?给您富贵尊荣的是母后,也只能是母后,您说呢,老夫人?”


    武后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说瑞祥,“着人送老夫人出宫吧,老夫人糊涂了,叫太医院着太医照料,去吧!”


    瑞祥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这位公主比几个皇子更体贴,许是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差别吧,皇子们注意不到这些事,可公主却注意到了。她在护着皇后呢!


    李弘若有所思,李贤眼里有惶恐一闪而过,李显出声打岔道,“八弟可醒了?叫来一起吃饭吧,把小妹也抱来吧,皇姐还不曾见过。”


    八弟说的是李旦。武后生了四个儿子,在生李弘之前,李治已经有四个儿子了,分别是:李忠、李孝、李上金、李素节。


    李忠是庶子,记在王皇后名下。后来被废,前两年也死了。


    李孝好似也病死了。


    还有李上金和李素节,她还真不知道这俩现在是个啥情况。按照年纪算,他们都已经成年了。李弘今年也都十四了吧?那这两个肯定是十五六了,成年了。成亲分府出去了也未可知。


    宫里除了早年的那些妃嫔之外,孩子都是武后所生的。真真就是亲亲的一家子而已。


    这一打岔,李弘就搭话,“风大,用暖轿带来吧。”


    武后这才有了笑模样,指了远了一些的汤浴绣丸,“给桐儿盛那个来,好克化。”


    这个可以,有点像是生汆丸子,汤汤水水的加上几个珍珠大小的肉丸子,因在炭火上热着呢,咕嘟咕嘟的,滚烫滚烫的,吃了暖和。


    李弘也笑着叫人,“孤也先吃这个。”


    气氛这才好了,李治笑眯眯的看着,“桐儿体弱,虽跟着孙道长学了几天医术,但还是得也专职的大夫的。”


    武后就道,“刘神威是孙道长的大弟子,叫他专职看着桐儿的身体。一则,孙道长调理了一半,他接手更顺当。二则,跟桐儿有渊源,省的她不自在。”


    李治点头,这个安排甚好。


    武后又道,“我跟你父皇都忙,另赐厨房给你,叫厨房按照太医的嘱咐侍奉你一日三餐。”


    林雨桐起身,这是要谢恩的。


    武后一把拉住了,“回家来了,给你什么你受什么,原也是你该得的。”


    是!随后又见了才三四岁的李旦,还有才能走路的太平。武后应该是没多少时间带孩子的吧,李旦很规矩,但却不亲昵。反倒是太平,因为还小,没搬出去的缘故,对武后亲昵比别人更甚一些。


    吃了一顿饭,时候真不早了。


    这就真该散了,李弘也有差事,李贤和李显也有功课,又是才见面的人,都叮嘱了许多话,武后和李治才打发人,送林雨桐回宫。


    凤翔宫,宫娥太监站了两排,都在廊庑下等着主子呢。


    祥瑞指了指打头的太监,“殿下,这是刘德……”又指了指一边的宫娥,“那是香菊……”


    香菊是昨晚在东宫见到的宫女,而这个刘德是个生面孔。林雨桐多打量了好几眼,算是记住了。


    等把人都送走了,都剩下凤翔宫的人了,林雨桐好好的泡了澡,换了寝衣,赤脚踩在地上去了温热的床榻。帐子被一层层的方着,外面一宫灯那点光亮,透过帐子照进来……房间到底不是密闭的,总有那么一丝丝的风挤进来,倒是不会吹到人,只是轻软的帐子哪怕是人走过会会带动的晃动那么一下,更遑论是轻微的那一缕风。


    可以想象一下,躺在很高很高的宫殿里,说话都会有回声的那种。卧室只是放下帐子和卷帘,单独隔开的这点地方。地面上一排排的灯倒是照的足够亮堂,每一重帐幔的后面都有一个守夜的人,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了,但你知道他们的存在。灯影里,那帐子一晃一晃的……啥感觉呢?


    说实话,卧室逼仄了不好,但这么着不私密也不好。


    就像是这样的环境,感觉放屁都带回音的,谁听不到呀?!


    人家习惯了当然很好,只去欣赏的话,也很棒的!可住的话……刚开始都不会太习惯吧!不着急,会习惯的。


    至于改?小幅度自家改一点可以,多的……林雨桐不想改,每一个阶段都是美的!就该这么美着!


    这么想着,一翻身,又思量着四爷那边好不好?他那边的药膳不能停呀,过了冬了,这一开春,就该调整药膳的方子了。孙道长会调整,但是做法……厨子会弄吗?明儿得叫人把详细的做法给送去。


    叫谁送?只能是刘德了。


    桐桐思量的是这个,却不知道四爷已经躺下了,被挖起来了。


    一睁眼,床榻边冒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彪形大汉来,真给四爷唬了一跳。打眼一看,不是这原身的父亲李敬业还能是谁?


    打从四爷来了,这是见李敬业第二面!还是这么个黑灯瞎火看不清脸的晚上。


    四爷起身,仆从把灯给挑起来了,又捧着更多的火烛进来,帐子撩起来,把这一片照的亮堂堂的,四爷披着厚衣裳才要起身见礼,对方这手跟钳子似得一把摁住了,“……街坊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安定公主……跟你熟识?”


    认识!怎么了?


    李敬业打了个大大的嗝,酒菜味儿瞬间喷出来了!他吃的是羊肉,喝的是葡萄酒,这一个嗝全给打出来了。


    四爷朝边上偏了偏,“阿耶还有吩咐?”李敬业上下打量自家这儿子,哪一点也不像自己,更不像他曾祖父。小鸡崽子似得,以为养不活了,而今活了……听说他多有关照的人是安定公主。


    李敬业先说,“你小子收起你的小肚肠来,不要想着娶公主做驸马……大唐的驸马就没有好做的!”不说这些公主向来行事放诞,就说危险不危险吧,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裙带被拖进泥潭里,“咱家功勋卓著,不需要娶公主锦上添花!”


    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四爷就说,“房玄龄是想娶公主做儿媳妇才给他儿子娶的,长孙无忌已经是国舅了,他就那么乐意亲上做亲?”


    咦?不笨呀!皇上说嫁,那真不敢说不娶!老李家在这事上挺轴的,就怕谁家跟那些世家一样,看不起他们家。


    李敬业有了几分谈兴,直接上了榻跟四爷挤在一处,还拉着被子往身上盖。一边折腾一边低声道,“我告诉你,跟皇家不能靠的太近……这李家,呵!不提也罢!没拿下天下的时候,说是十六国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后人……可其实呢?太宗在位的时候法琳大师专门上宫里去跟太宗辩论过这个事情……什么鲜卑贵族,什么胡汉血统……大师说了,他家就出身赵郡……”


    要么说李绩见不得这个孙子呢?!这一张嘴真该给缝起来。想想因为祖上是谁的事,李世民还得跟得道的高僧辩一辩,这事叫人火大不火大!我家先人是谁我不知道?这一辩别管谁赢了,都得是李世民输了呀!祖上叫人质疑了,这难道不讽刺。


    也就是一心做明君的李世民了,这事也都忍了,认了。这就可以了,你说你有多讨厌呀,把人家的糗事拿来再絮叨一遍。


    不就是李家有随便认祖宗的习惯,是个特别不要脸的家族吗?


    这个事怎么说呢?李家没编造神迹,这已经很厚道了!干嘛呀!


    只能说此人天生就长着反骨。


    他这边一句还没说呢,人家往下一躺,这是打算住这边抵足而眠吗?


    就是这个意思!李敬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道,“当然了,你要是觉得那公主长的实在是可以,娶了也是可以的。长在外面的,不比长在宫里的。宫里养着的,都被养坏了。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好的。文德皇后所出的几个嫡出的公主都是好的……不过这个武后的女儿……也幸好不是她教养的,要不然……搁在谁家谁家倒霉!安定公主年岁也不小了……好摆弄。想来只要看住了,该也惹不出乱子才是!”


    摆弄?谁摆弄谁?


    四爷起身,叫人取了被子在边上另外安置了,心说,李敬业这种的,就得桐桐进门好好的摆弄摆弄。你脑门上长反骨,你横,你浑,你嘴上没把门的,连你祖父都拿你没法子。呵呵,那我就给你请个祖宗回来,我叫你横,叫你浑,叫你口无遮拦一个试试看?!


    敲不下你二两骨头算我输!


    第757章 盛唐风华(9)


    李治将这件事昭告天下!说这是祖宗保佑,李家福德深厚,才能叫皇家的公主历经这般的磨难,起死回生,重回皇家,骨肉团圆。


    他撤了‘思’这个谥号,正式册封她为安定公主,食邑六百户。


    大唐的公主,食邑一般在三百户到五百户之间。给了六百户的食邑,这是打破了之前的成例。


    可林雨桐知道,食邑最多的是太平公主,她食邑一千两百户。当然了,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武后当政之后,才给她升的食邑。


    总之,就这个食邑来说,是公主里最多的。


    同时,李治要大赦天下,以感谢上天的恩泽。


    其实没有这事,他也正要大赦天下。一般施行仁政,大致路子就是这样,我赦免你的罪责,这便是仁慈了。


    这般的恩典,当然要去谢恩了。这要出门,得正式一些的。


    林雨桐的头发依旧不长,但她没再穿男装,而是换上了短儒对襟小袄,把裙子束至肋下。而今的裙子并没有大胆的露那么些,袖子也不宽大,就是窄臂的袄,高束的裙,云头鞋。因为外面天冷,有半臂的狐裘套着保暖。头发太短,肯定有些奇怪。她用彩线加金线和各色丝带挑了头发编制的一缕一缕的,再挑几缕用彩绸混进去编成一大缕,彩绸长一些,自然的垂下,并不会叫人觉得短头发就有多奇怪。脂粉等物一盖不用,只挑了唇脂看了看,稍微用了一点,提了提气色,这才出门。要出门了,最开始当然是带着香菊,她问香菊和刘德:“谁跟着出门,谁留下看家,都分摊好了吧?”


    是!香菊一一指给林雨桐看,林雨桐先打发刘德,“该去谢恩……”


    刘德忙道,“奴这就去禀报。”


    香菊说的这些人,林雨桐一一的认了,行不行的,看看再说。


    李治并没有叫林雨桐多等,回话说,什么时候都行。


    不叫谢恩当然是体贴,但是熟悉宫廷是需要时间和机会的。林雨桐这就动身,外面的暖轿已经备好了,没用她受累,直接就被带到了地方。


    刘仁站在门口,伸着手,“殿下,请随老奴来。”


    林雨桐就多看了刘仁一眼,这是李治的大太监吧。


    这一看,刘仁就忙道:“殿下,老奴刘仁。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人来便是。”


    刘仁……刘德……


    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跟刘仁是一拨的。


    林雨桐点头,“有劳了。”


    不敢!您客气。说着又提醒,“太子殿下突然过来,才进去。”这其实是说,皇上对太子的宠信,太子不打招呼就过来见圣驾,可见圣人的态度了。


    才一进来,就听到李治道,“叫桐儿进来吧,外面凉。”


    其实已经进来了,这个地方也不凉。


    继续往里去,果然更暖和了。林雨桐给两人都见了礼,李治指了指边上,“桐儿过来,随意坐。”


    林雨桐就盘腿坐着去了,太拘谨了,代表着关系的疏远。太子盘腿,她也就盘腿坐了。


    刘仁端了瓷杯来,低声道:“是蜜水,您请用。”


    那边李治没急着跟林雨桐说话,好似刚才跟太子只说了一半,就听李治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这事情不能只看一时一事……你说的洛阳女子淳于氏,这件事我知道!李义府听说人家貌美,就叫大理寺丞把此女从监狱里放出去,他则将此女纳为妾室。下面来奏报,朕也叫人查了。可他竟然逼的当初帮他的大理寺丞自缢以脱罪……这件事,当时朕为何不曾追究呢?李义府坏,他坏一人一事,可世家阀门之毒,遗害无穷……”


    王皇后身后的势力,便是阀门势力。这边才废后,立起了新皇后,转脸就处置了投靠新皇后的大臣……处置了李义府,便有人攀扯皇后,攀扯皇后,许多事就得重提。这是需要时间去瓦解的,不能总叫沉渣泛起。之后时过境迁,李义府这不是被发配了吗?


    李治拍了拍额头,林雨桐就起身过去,抬手在头上的穴位和太阳穴上轻轻的给摁了摁,几息之下,缓解了一些。李治抬起手在林雨桐的手上拍了拍,李弘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没僵着,但还是道:“父皇,儿子觉得,法之一字,尤其要紧。有些事上能退让,有些事上坚决不能退让……像是李义府这样的官,就该永不赦免……”


    林雨桐都头疼,李弘这么说,错了吗?好像也没错。但强调‘法’,又何必只盯着李义府呢?天下不作法的官员,只要想查,一揪一大把,哪有治不了的?李义府这个人太典型,处置太敏感了。大赦这种事,你把此人单拿出来放在永不赦免的一类里,叫人觉得像是特意针对!真不必为此再惹的朝堂对皇后干政的说三道四。


    说实话,若是李弘再年长几岁,再更灵活通达一些,李治会用武后吗?


    未必!


    林雨桐没言语,低头能看见李治平静的脸。他面色平静,可心里一点也不平静。他这个病呀,不能累,不能急,不能焦躁……所谓的风炫症,这病很麻烦。麻烦就麻烦在,药是一方面,养是特别重要的一方面。可以理解为,李治有高血压、高血脂,脑供血出问题了,有血栓的存在,而这些病症,已经导致他的视力有了一些问题。


    事实上,很多高血压的病人,血压上来之后不仅头疼难忍,且还视物模糊。


    能治吗?能治!从闻见的味道看,太医院给开的药是对的。他在日常服药,但这得先放松自己,不要去着急。


    但显见,一个做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放松的下来,又怎么可能不急。


    这些年,怕是他跟武后两人一直在分工合作,武后处理的是日常事务,但朝廷的大方向李治也从来没有放手。


    瞧瞧,朝堂一摊子,这就罢了!太子不小了,却发现太子有这样的问题……他能不急躁吗?一着急,就犯了。这种疼,疼上来跟有什么东西在脑仁里搅拌一样。你就是躺下,就是睡着了,你也睡不踏实。这疼痛一直能伴随着,过不去。


    就是林雨桐来治疗这个病,也得是病人彻底的精心修养,万事不操心。


    这么按了几下,缓解了一些了。李治就又道,“李义府曾经擅杀六品寺丞,御史来弹劾,说该治罪李义府,朕当时连问都没问,更是没有叫人去查,直接就斥责这御史,说他诋毁大臣,将其贬至莱州……在你看来,朕也糊涂了!”


    儿子不敢!


    李治摆摆手,“弘儿,朕缘何会那般去做,你回去需得仔细思量思量,想不明白,就一直去想……”


    李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是!儿子遵旨。”


    李治的面色和缓了下来,“别怕!为父没责怪你的意思,这是在教你!想做一个帝王,只跟着师父学,是学不好的。”


    “儿子不会去问师父。”


    嗯!李治说着就笑了,“你也不小了,也该婚配了……也要想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婚配……”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很不必呀!


    李弘瞬间红了脸:“阿耶!”


    李治哈哈就笑,“去吧!去吧!知道你妹妹在这里你不好意思了。去吧,你妹妹再帮着摁着一会子,朕也就歇着了。”


    是!李弘起身告辞,要走了又回来看桐桐,“用金线打扮果然好看,东宫还收着许多金线,叫人给你送去……”


    好!


    人走了,李治的嘴角带着笑,可他这耳后的脉象告诉自己,他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桐儿。”李治闭着眼睛,问了一句,“你觉得你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清’且‘正’的人。”林雨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很难得的品质。”


    李治缓缓点头,清且正,这才是最致命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一个朝堂就像是一个池塘,什么都得有点,才都好生存。要不然,水清见底,分毫毕现,这个朝廷若是只容君子,那叫非君子之人何去何从呢?这天下不是只有君子和小人的。更多的则是有欲有求的普通人。普通人会犯错,会有过失,得去容呀!


    他说着,又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捶着脑门,林雨桐的手也重了几分,干脆慢慢的将其摁睡了,不思不想,便能缓解一些。


    等人睡了,她看刘仁。刘仁拿了枕头,轻轻的放在边上,林雨桐托着放过去,刘仁帮着把腿给伸直,取了被子给盖上。林雨桐往出走,刘仁跟出来,低声道,“殿下这桥引之法好似对圣人之症状有些帮助……”


    “那你选几个机灵的来,我教他们便是了。只认几个穴位,摁一摁,是能缓解……”正说着呢,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是贺兰美之的声音,“我要见陛下,拦什么?我亲手做了吃食……”


    林雨桐没搭理,继续跟刘仁道,“少食用一些炙肥羊、干炸猪膘的好。”


    刘仁面色一苦,但还是点头,“奴送殿下出去。”


    嗯!


    这一出去,贺兰美之也不吵了,气鼓鼓的给林雨桐见礼,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说着‘公主安康’的话。


    林雨桐只点头,而后说刘仁,“圣人难得睡的踏实了,除非军国大事不能决断,否则,任何人不许打搅。”


    是!殿下。


    林雨桐说完带着人得去给武后请安了,结果走出没多远,贺兰美之给追来了,直接拦在林雨桐轿辇,朝香菊和其他伺候的喊,“我要跟公主说点私房话,都起开!”


    “我要去请安,要说什么去递帖子,我要有空,自然会召见你!你这般拦在我轿辇前,乃僭越之罪!还不让开。”


    贺兰美之嘟嘴,但到底是让开了。可看着那远走的轿辇,她跺脚,扭身就走,吩咐丫头,“收拾几件衣裳,出宫!”


    出宫干什么?


    “找哥哥和……外祖母去!”


    第758章 盛唐风华(10)


    贺兰美之的兄长是贺兰敏之,不过而今不姓贺兰了,改姓武了。


    武后的的母亲杨老夫人是继室,进门之后跟原配之子武元庆和武元爽不合。武后的父亲死后,杨老夫人更觉得被原配之子欺负,连带的武家族里都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直到武后出头,这口气才出了。武后将武元庆和武元爽治罪流放了,又把寡姐家的儿子贺兰敏之过继到武家,承袭武家的香火。


    所以,现在没有贺兰敏之了,只有武敏之,他承袭了武家的国公爵位。


    这一日,他在家的,春寒料峭的,他不想在屋里呆着。仆从一次又一次的催,“老夫人腰又痛了……这角法……别人也用不得……”


    角法便是将羊角的开口处磨的平滑,身体有些病痛非药可医的时候,就用这样的羊角或是其他动物的角,在中空的地方放入火折子,又快速的拿开,将羊角扣在疼痛的部位。此法很少能为女子治病的,除非身边养着医女。


    府里倒是真有医女,可不知道是认穴位不准还是别的什么,老夫人每次疼痛必找郎君去。今儿也是,疼痛难忍,又斥责医女笨手笨脚,偏要请郎君过去。


    再不去,又得发脾气了!


    武敏之含着酒在嘴里久久没咽下去,“你告诉她,就说我马上到。”


    是!


    武敏之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恶心去了。


    贺兰美之回来的时候,只问:“外祖母和兄长呢?”说着就要去找。


    府里的管家拦了,“小娘子,请稍等。老夫人腰疼,郎君正在诊治,不可打搅……奴帮娘子去请……”


    “我去就好了,外祖母那边我有什么不能去的!偏要劳你多事。”


    “小娘子!”管家又拦了,“太疼了,脾气有些不好……万一弄错了穴位,怕皇后追究起来,都不好回话。”


    又是皇后!还是皇后!处处拿皇后来压我。贺兰美之冷哼一声,“哪里就弄错了穴位了?多事!”


    说着直往里面跑,但到底不敢鲁莽,到跟前了,不敢进去。在外面能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喘息声……这么疼吗?


    她就问说,“外祖母,我回来了,很疼吗?”


    里面的喘息声戛然而止,管家气喘吁吁的跑来,“娘子正堂里请……”


    “我进去看看……”她想扒拉开管家进去。


    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谁把什么东西狠狠的摔在地上了。她吓了一跳,就听到里面的人喊:“呱噪个甚!”


    贺兰美之吓了一跳,管家使眼色,叫她去大堂里呆着。


    到了大堂,贺兰美之回头看了一眼,“外祖母的脾气如今这般大吗?”


    是啊!疼得难受吧。


    “那怎么不找更好的大夫呢?”


    “上了年纪了,执拗了。”


    正说着呢,一扭脸就见一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走过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倦怠,几分戾气,看贺兰美之,就开口道:“回来了?要是想住府里,我叫你嫂子给你收拾院子。要是不想住府里,贺兰家我马上叫人去收拾。”


    贺兰美之看了管家一眼,然后给兄长使眼色,“出去说!出去说!”


    府里的亭子阔朗,哪里也不挨着。兄妹俩面对面,贺兰美之才收了笑,眼里尽是阴霾,“兄长,我得在宫里!阿娘死的冤枉!”


    武敏之看她,“你觉得你能在宫里如何?”


    “我就要在宫里恶心死她!”贺兰美之冷笑一声,“她宝贝谁,我就毁了谁!我得叫她知道,什么叫做锥心之痛。”


    “你出宫吧,好好过日子,不要管了……”


    “兄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能不管。”说着,就冷笑起来,“她现在最宝贝她刚找回来的女儿,我就毁了她好了……”


    武敏之嘲讽的一笑,说不出的凄凉,“我还以为你能怎么着呢?原来不过是跟我一样,惧怕真正的恶人,只会朝更软更弱的人下手……你啊!不要被她那张脸骗了!一个刚认回来的女儿,她没那么重视。不要费心了!我最后劝你一次,要么,利索的回来;要么,你的事我再不会管了。”


    不管我了?


    贺兰美之眼圈一红,跟着自嘲道,“是啊!我姓贺兰,不过是小门小户县男之后罢了。什么鲜卑贵族,都见鬼去吧!而今,姓武才最尊贵!您姓武,我的事也不劳你费心!”说完,转身就走,带着婢女呼啦啦的又回宫了。


    婢女碧草低声道,“娘子,您看出宫的那个是不是安定公主身边的太监刘德。”


    还真是!他出宫干什么?“打发个人跟上去,看看他去哪了,干什么去了……”


    是!


    能干什么?不过是桐桐叫人给四爷送信去的罢了。


    不过这送信的事,是过了明路的。


    她给武后谢恩去的时候,武后就问:“太子在圣人那里?”


    看!一个前朝一个后宫,差着那么远的距离,可武后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怕是谈了什么,武后也已经知道了。


    她就道,“我也觉得兄长所言有他的道理。就像是孙道长教弟子们医术,师父稍微一松,徒儿就要给对自己要求松二分。可师父上次当着我们的面训斥了师兄,训斥的颇为严厉,我们便知道害怕了,再也不敢偷懒了。”


    武后愣了一下,这是说……太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找个人尽皆知的人来立威!以正朝廷法纪。嗯!要是这么想,也想的通。


    这个孩子可真是通透,她一直觉得七窍玲珑心是环境逼迫出来的,只有处境艰难,不得不察言观色,不得不游走在黑白的办法之间,才能学会的。显然,太子少了那么几分意思,可她却掌握了。


    她招手叫这个孩子过来,“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林雨桐说着就看武后,“不过有件事正要求母后恩准。”


    说!


    “我想叫人给宫外的人送信,怎么送?能打发人直接去吗?”


    武后一愣,继而哈哈就笑,她的师兄见天的得给她诊脉用药,这要传送信件,难道不方便吗?不就是为方便自在的,才给她打发了个熟人。谁知道她倒是直接问了。这般的性情,是难得的叫人觉得跟她相处可以轻松,她就笑问说,“要给谁送?”


    “我在山上,英国公的一位郎君对我颇为关照。去年过冬的衣物被褥,都是他所赠。我也常常给她炖药膳,他的身子有些弱,我怕他吃的不惯,再病了。”


    武后一愣,“你是说他呀?有好大夫的……”


    “他们炖的不如我多矣!”林雨桐就道,“药膳药膳,是药也得是膳,可他们做的全是药,哪里有一点膳食该有的香味?”


    好有道理!


    武后便又笑了,“你担心人家呀?”


    林雨桐看她,“我还想嫁给他,能吗?”


    武后愣了一下,她的眼里瞬间溢满了笑,继而更大声的笑了起来,“能啊!想嫁那自然是嫁得了的。”


    “那您替我看着,别叫他被人抢了去了。”


    我女儿看中的人,谁也抢不走!莫说他没有婚配,便是婚配了,只要我女儿看中了,叫他休了再娶你便是了!我总能叫我的孩子称心如意的!


    说了会子话,林雨桐就告退出来了。


    出来之后,她回头去看那座宫殿。这便是跟人相处的学问了。对一个强者来说,一个肯依靠她的孩子,她会觉得更容易亲近吧。


    因为直接的说了,这才有了她叫刘德去送信的事。


    看!事情真的很简单,试着去相信她是个好母亲,那么你就能称心如意。在她看来,男人病弱有什么关系?这一刻我女儿喜欢。喜欢就给你呀,将来不喜欢了……不喜欢了有什么关系,再找喜欢的就是了。


    至于是不是出身英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呢?这都不重要。


    林雨桐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道:可见她其实就是这样性格的人,只是她迄今哪怕是贵为皇后,也没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的是什么样子呢?就是那种我喜欢,我想要,然后我伸手就能拿到。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晚上的时候,武后将这事说给李治听,李治也笑,“长大了,少女怀春,少年慕艾,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英国公府的……李绩的曾孙?是李敬业的儿子吧!李敬业莽汉一个,五大三粗……”


    武后也笑,“可见桐儿是没见过世面的!先把这个留着。开春了,在宫里办几场马球赛,回头给她做生日的时候,宫里要大办几次宴会。把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都请来,叫她好好瞧瞧,什么样的芝兰玉树没有,怎么偏就瞧中了莽夫家呢?”


    正是!正是!一行说一行笑,李治就提说,“太子妃的人选,也该定下来了。也该在女娘们中间挑一挑,选个品行上佳,中正一些的来。”


    “好!这次一并瞧瞧,有合适的,是该定下来了。”说着,就又一叹,“若是每个子女都能如桐儿一般,在父母面前坦坦荡荡,就好了!”


    李治拍了拍武后,“是说宏儿?”


    “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瞧着,竟是读书读迂了。”这么说着,又软软的嗔了一句,“都快气死我了!真真是生来讨债的小孽障。”


    “儿子跟女儿的不同……他那般大了,找朕是人之常情,还找娘,怕得有人笑了。”


    武后便再不说这个了,把话题又给拉回来了,“许是李家的郎君不似李敬业那般混账呢?混账一些也无碍,长的得俊俏才行呀!”李治便笑着躺在武后的腿上,听她絮絮叨叨说儿女的事。他见缝插针,对武后说想改元‘乾封’的想法。


    外面春风带来了春雨,淅淅沥沥的!


    大唐乾封元年的春天,就在帝后的夜半私语中来到了……


    第759章 盛唐风华(11)


    春天的大明宫,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一出门,是波光粼粼的太液湖。沿着太液湖的一圈,是各种的回廊宫殿亭台,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算是了解了宫里的方位,保证自己在这大明宫里不至于迷了路。


    而因着给李治按摩有了效果,又教几个小太监手法。因此上,李治该是感觉到了这个女儿的孺慕之情,他跟武后商量之后,给桐桐找了一位女先生。此人乃是兵部侍郎裴行俭的继室夫人库狄氏。


    库狄氏一举一动都透着那么一股子雅,一步一行,都合乎礼仪规范。对学这个东西,林雨桐不反感。说到底,这都是动作而已。记住了,多做几遍,自然就熟悉了。


    先生说,林雨桐提笔记,库狄氏发现这位公主写的字其实很有几分模样,只是常不常对着纸张叹气,好似对面今所用的纸张有些不满似得。


    一天里,记半天,练半天,当真是好悟性。有些动作,第一遍生疏,第二遍连贯,第三遍就看起来圆润多了。除了学这个,另外还要记有多少的皇室宗亲、豪门贵勋,各自都是什么样的来历。这里面有许多像是娶了皇家的公主,又有许多是嫁女入皇家的人家,都是需要来往的人家。


    这才是林雨桐最头疼的,当年李渊成了太上皇了,孩子还生了十几个。最小的一些公主……而今都是长公主了,跟武后的年纪应该都相仿呢。


    这一说马球赛,又是各种宴会的,别想着不会来那么多人。那你可太小看大明宫的规模了,只一个麟德殿,大殿带殿外的廊庑,就举办过差不多有三千五百人同时参加的宴会。大殿的前面,有极大的一片地方,那一片地方,需要用油洒在地面上夯实,那是宫里举办马球赛的地方。


    豪门是多,但是宴会并不会请一家子都来,对吧!来上两人是个意思就得了。况且,年纪不同,玩的也不同,周围多少回廊宫殿,有能斗鸡,有专门的跑马楼,这些地方再分两三千人都不成问题。


    派了师傅来,那这必然是想叫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正式的亮一次相了。


    裴夫人打量林雨桐的头发,“公主可以选一种假发。”


    不用!


    裴夫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城中皆一尺,非妾髻鬟高。”


    林雨桐一样拒绝,“我以彩绸装饰便是了,很不喜累赘。”


    把裴夫人给愁的,又去跟秀衣坊商量衣裳的颜色和款式去了。各种的首饰也要挑最精美的。裴夫人选了一套金饰,“妾身知道公主不喜,更喜简朴轻便之妆。可这宫宴宏大,切不可马虎,便是不喜,也请您忍耐一二。”


    林雨桐就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先生哪天教我去骑马。”


    裴夫人从善如流,“请公主换装,今儿便去。”


    果然,这才能叫自己兴奋。她竟然在御马监里,见到了几匹异常高大健壮的马!


    御马监的总管太监笑着拦林雨桐,“公主,给您预备的马在这儿。”


    是一匹小母马。


    林雨桐绕过他,直奔那几匹马去,“这是‘天马’,还是‘大宛马’?”“公主好眼力,这是西域进贡的马匹……”


    西域进贡的,叫天马,其实也叫汗血马!


    总管太监不敢叫林雨桐碰,“如今这马不多了,全大唐,找不出二十匹来。”在太宗年间,数量不少。公主瞧上了,自然要给的。而今嘛,真没有多的。


    林雨桐就道,“那是你们不会繁殖呀!我给你们找个会养马的!”


    我的公主殿下,奴婢们可不敢叫您碰这个。


    林雨桐就说刘德:“你去替我禀报父皇,就说我瞧上个那匹雪白的天马了,不要驸马也要这匹马的!”


    跟着的人哭笑不得,刘德笑着去了,当真去说了。


    好半晌才回来,距离太远了。回来就说,“圣人说了,驸马该要还得要的,不过是一匹天马罢了,喜欢就赐给公主了。只是学的时候,不可用天马学。”


    那也未必得用小母马!


    林雨桐在马厩里另外点了一匹,总管太监赶紧道,“您真是好眼力,这是大宛马跟野马王产下的后代,脚力不错,速度也好……”


    那就它了!


    好久没见这么好的马了,一开始纵马驰骋,那是不可能的。先是被喂马的牵着马,周围跟着几十个人,就怕摔下来。然后又是裴夫人带着,共乘一骑,在跑马场上溜达。直到第五天,一个人骑在马上漫步,紧跟着是小跑。


    直到第八天,她才骑在马上风驰电掣的跑起来。


    远处的跑马楼三层高,武后站在跑马楼上,身后跟着裴夫人。裴夫人笑道,“公主当真是冰雪聪明,所教无有不会的。当真是一点就通,一讲就悟。京城那么多的闺秀,高门大户,世家勋贵的闺女不知多少,不是臣妾恭维,比的上公主聪慧的,臣妾还不曾见过。”


    武后脸上便带了笑模样,“不求多聪慧,性情好的姑娘,夫人可听说过?”裴夫人心中一动,这是要选太子妃吗?心中斟酌了一翻,这才道:“见倒是见的多了,只是一个人的性情,得接触的多些,这才能知道。臣妾不敢对高门贵女褒贬,只是跟本家接触的多些,到是性情能了解一二。”


    哦?裴家?武后点点头,“河东裴家显赫,数代公侯勋卫,不知夫人说的是裴家哪一户的娘子?”


    “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家……”


    左金吾卫,此衙门有巡警京中乃是宫中安全之责,有情况需烽候预警,城中的所有道路包括一砖一瓦以及路边的水草,都在他们的管辖之内。


    武后看着赛马场中御马奔驰的女儿,露出几分笑意,说了一句:“甚好!”


    裴夫人不知道这说的是公主把马骑的甚好,还是自己给出的这个人选,甚好!


    当然是人选甚好!


    在裴夫人隐晦的提了这件事之后,林雨桐心里就这般道。


    裴夫人说这个,一是叫自己记住这个人情,别人不知道的,自己知道的。二呢,也是叫自己在宴会上多跟裴居道家的娘子亲近的意思。这是联络感情,也是一种照看。照顾的多了,圣人和太子自然就看见了。


    这都是小事!看见不看见的,这个人选好就好在,裴居道这个官职好!太子没即位,什么意外都可能有。而武后选的这个人选,对太子平安登基,是有极大的帮助的。这个时候,武后真的没有一点别的心思,她是在为太子筹谋的。


    可是呢?李治会怎么选?会喜欢这个人选吗?这就得看李治怎么去想了。若是李弘高兴这个人选,李治怕是要不高兴了。若是李弘不喜欢这个人选,李治未必高兴,但至少可以安心。


    这场定在二月二十八的宫宴,成了满长安的盛世。


    四爷正在看桐桐叫人送来的信,她很惊喜于见到了天马和大宛马,又问说,“有没有兴趣去养马?”


    真是会给爷找事!叫爷去养马?!


    四爷看了一眼案上的弄了一半的线装书,心说,这玩意比养马好出头呀!这个傻姑娘。


    是的!大唐没有线装书,一般都是像折子一样,折叠在一起,誊抄来的手抄本。这不是宫宴嘛,进宫去哪里能不给公主殿下带礼物?弄一本线装书,把李绩编纂的医书誊抄一份叫公主殿下指正,这就可以了。


    是的!李绩是一员战将,是沙场统帅,但人家也精通医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药典,叫《唐本草》的,李绩就参与了编纂。人家自己个,还写了一本《脉经》,当然了,后世是失传了。如今还在,自己也看不出这玩意的好坏,水平如何,但桐桐知道。


    他是这么想的,就把信收了放在匣子里,准备继续跟线装书较劲。


    正忙着呢,后宅又叫了。家里还住着好几房人。自家这边属于大房,李震是李绩的长子,虽然人没了,但是夫人还活着呢,就是原身的祖母,姓王。乃是太原王氏出身,高门大姓的姑娘,许是看不起李绩这种在瓦岗山落草出来的出身,进门之后,甚少管事。倒是李绩的继室夫人,进门之后添了俩女儿,但是对家中男丁甚是看中。李绩是草寇出身,不是人家那种望族,这继室刘氏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本来,李敬业的婚配,得王氏操持。但这王氏做事跟李家压根不是一个调调,最后还是刘氏这个后祖母给李敬业操持了婚事,给定的婚事,是她的侄孙女,也姓刘,小刘氏。


    小刘氏进门就生了原身,迄今为止,李敬业也就原身这一个孩子。


    最近宫里的人一天跑一趟的,家里的人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都重视上了。


    四爷去后头之后,见正堂之中,曾祖母刘氏在,祖母王氏在,母亲小刘氏也在。


    刘氏有些不自在,小刘氏低头扭着帕子,只王氏严肃这一张脸,好似有些生气。四爷再一扫屋里的绫罗绸缎各色衣裳,连带的各种耀眼的配饰,就有些明白了。


    王氏张嘴就道:“皇家便是嫁公主,李家也该矜持才是。这般张扬,是何道理?”


    说不上对错!刘氏和小刘氏是真关心,觉得娶了公主是荣耀,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可王氏自有世家的矜持,觉得该内敛一些。


    小刘氏嘀咕了一声:“心里想的很,嘴上却说不要……”世家就是虚伪!


    王氏立马对着儿媳妇怒目而视,小刘氏低头闭嘴,却不时的给四爷挤眉弄眼……


    三个女人一台戏,见天的给这三个女人断官司?爷哪里受过这个絮叨!


    第760章 盛唐风华(12)


    四爷还想着怎么把这三个人给分开,祖母王氏就先说话了,“你坐过来,我有话说。”


    行!四爷坐过去了。


    王氏不看婆婆也不看儿媳妇,只道,“娶公主看似荣耀,可其实呢?自有唐以来,娶公主的好处没看见多少,可这有多少人家因为公主而家破人亡。想那房玄龄家,若不是娶了公主至于获罪至此吗?想那杜如晦,何等的了得?结果呢?儿子成了驸马,获罪被杀,公主转脸改嫁,耽搁什么了?


    咱们家又跟别的人家不同。别人家还有个子孙繁茂,可咱家呢?你曾祖父只两子,便是你祖父和你叔祖父……”


    这个叔祖父是李绩的次子李思文,正在润州做刺史。


    “而你祖父只你父亲和你叔父……”


    这个叔父是指李敬业的同胞兄弟李敬猷,在盩厔(周至)做县令。盩厔就在长安左近,快马一天能打俩来回的地方。


    “你叔父迄今也无有子女。咱们大房只你一根独苗。”


    李敬业和李敬猷兄弟俩,只守着一根独苗苗,这也是事实。


    “你叔祖父是二房,二房若是人丁兴旺也还罢了!可偏偏的,二房你三个堂叔父,膝下也只一个哥儿……”


    李绩的次子李思文膝下仨儿子,嫡子李敬真,俩庶子李恩顺和李钦载,这三兄弟,只李恩顺生了个独苗苗,叫李湘。


    也就是李绩五个孙子,结果这五个孙子只给他生了俩曾孙出来。且原身还是个病秧子,眼看养不活的架势。


    李绩对此的看法是,战场上杀人太多,杀孽造的多了,老天要惩罚他。


    但王氏不这么看,在王氏看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家丁不旺,这便是气运所致。你曾祖父年过古稀了,还能为朝廷征战几年?此时正该低调求退,退回老家,闭门读书,和睦友邻,结好乡梓,如此数十年之后,有先祖荣光,有数十年的积淀,再图起复便是。而今呢?你曾祖父老了,后辈的子孙并无有才干之人,所以呢,你们巴望着娶公主以再兴门楣吗?这是愚蠢!也当为男儿之耻!”


    这话有道理吗?真挺有道理的!王氏大家族出身,她学的、从小耳融目染的便是如何在各种的境况下保持一个家族的长久不衰。


    可惜,就是她的俩儿子都不听她的,李敬业造反被杀了,李敬猷真是好弟弟,跟哥哥跟的可紧了,要命的事哥俩绑在一起一块干,也没得善终。要真照着他们母亲的话,在李绩死后回老家,关门闭户的过日子,绝不是那么一个下场。


    王氏见孙子肯好好的听她说话,语气和缓和了,“我不看好这个婚事,除了这个缘故之外,还有几点,第一,这位公主几乎是在幽禁中长大,身体如何?是否利子嗣?见识是否够,是否能交际,是否能当的起一家的宗妇之任?第二,你是否真的做好了娶这位公主的准备。她带给你的不仅是荣耀,还有数不清的麻烦!那位皇后而今是显赫,权柄在握。可这样的权柄在握,我佩服这样的能力,但是……你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不喜她的有朝堂上的男人,还有更多的女人。这些女人包括皇室宗亲,包括更多的贵妇人……面上无人敢,可你该知道,那位皇后,这位公主的母亲,是众矢之的呀!不要觉得后宫的争斗与子女无关……若是无关,萧淑妃……”


    “祖母!”四爷直接给打断了,前面说的挺好的,这一说的多了,也口无遮拦起来。总算知道李敬业的毛病是从哪来的了。


    这么一打断,王氏也住嘴了,“……所以,考虑清楚,皇家的婚事反悔不得。”


    小刘氏就道,“那婆母不若此番也跟随进宫……”


    王氏没再言语,起身直接走了。


    四爷明白了,王氏跟王皇后同出自并州,也就是山西太原王氏。而王皇后近宗,皆被入罪,且赐姓为蟒!


    这个王皇后不仅是李治的皇后,她的曾祖母是李渊的亲妹妹同安长公主。王氏是知道的,娶公主用的时候你得得用,但是不用你了,你指望皇家跟姻亲家讲感情?那真没有。


    李家在隋朝的时候还是皇亲国戚呢?李渊跟杨广是表兄弟,那又如何呢?王氏是太知道这事有多可怕了。


    所以说,她反对不意外。而李敬业最后反女皇,不是没有缘由的。除了大面上的东西之外,李敬业的舅舅家……只怕不是没人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缩着不敢露面。


    王氏一走,叫刘氏和小刘氏好生惶恐。这本来都已经忘记了自家还有王姓的女人呢,结果皇家要是嫁闺女,能不查家里的女眷吗?这要是想起来,该怎么办?


    四爷就起身,“无碍!只要曾祖父还在领兵,家中就无碍。至于之后,那是公主要去周旋的事了,您二位也就别操这个心了。等到了那一日,一起进宫便是。只说祖母病了,不好见风。”


    也只能如此了。


    这一日,刘氏和小刘氏万万没想到,她们受的礼遇如此之高。武后竟然叫这位贺兰小娘子亲自迎接她们。


    这可不敢当!谁不知道这位贺兰小娘子非是一般人。


    今儿的贵客特别多,那么多的公主王妃,带着各家的女眷,这个尊卑要有的。


    贺兰美之石榴裙,翠绿裳,鹅黄的披风随风在飘。真就如同九天下凡的玄女,笑盈盈在边上说着话,“表妹还在装扮,又是个怕生的。我来迎两位夫人,二位别见怪才是。”


    小刘氏心说,原来不是被派来的呀!不过,这圣人的喜好还真是特别,这姑娘除了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真没别的。脑子不大好的样子!公主今儿是主角,这个时候正在装扮才是合理的!咱得早起装扮准备进宫,公主才不会为了个宴会早起拾掇,怕是都有客人进宫了,公主才起身的吧。


    说什么公主怕生?哄谁呢?要真是怕生,圣人和皇后脑子又没毛病,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办宴会?以公主体弱需要静养为由,养上两年再见人不就完了?没见过把自家的弱点往出显摆的呀!只要脑子明白的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怕是很不一般。


    再说,当日审案瞧见过公主的人还不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只听说猛一瞧像个俊俏的郎君,可没说别的。像郎君了,那会怕生?


    更何况,人家是君,咱是臣妇,便是娶进家门,那也是君呀!迎自家?疯了?这叫无礼!小刘氏轻轻拽了拽太婆婆,刘氏瞬间就把一半的力道压在这小女娘身上了。别人迎了咱不敢受,可你说到底不过是贺兰家的小娘子罢了,想扶是吧?扶吧!


    这个真是个标准的富态老太太,那么远的道儿,贺兰美之哪里受的住?没走出百步就停下脚步,“瞧我,姨母找我还有事呢,我这给表妹办差了,倒是把姨母的差事给忘了。跟您告罪一声,不能陪您了。”


    不能陪了?好生遗憾呀!


    小刘氏看着这姑娘逃也似得朝另一条路去了,回过头来跟太婆婆相视一笑,找相熟的人一起结伴朝里面去了。


    走了的贺兰美之咬牙,“走!去御马监。”


    碧草一路跟着,低声问,“今儿就是宴会,不塞马球!”


    不赛马球还不能赛马了?想赛总能赛的,“知道安定常骑的哪匹马吗?”


    碧草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娘子,不可呀!宫里不是咱们的人……若是叫人知道了,谁也保不住咱们呀!公主是圣人和皇后的亲生女儿,下面的人也不敢呀!他们不做,再把您出卖了……只怕咱们未必能见到明儿的太阳。”


    那你说!那你说怎么能出了这口气!


    “别的什么办法不行,万万不可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贺兰一把揪了花苞下来,扔在地上碾得粉碎,“……罢了!先忍了她!”


    碧草慌张的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扶了贺兰美之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却不知道他们才走,一处游廊背后闪出个不打眼的老太监来,转脸两人的对话就传到了武后的耳朵里。


    她慢慢的调整妆容,面上并无多少表情,良久才问了一句:“要算计安定?”是!


    “还想在马上做手脚?”


    是!


    “那就赛马吧!她那么喜欢,我这做姨母的,总要满足她最后的愿望的。”原本想多容她几日,却没想到这般不知死活,对谁都敢伸手?果然跟她娘一样,给不得一点好脸的。贺兰美之,几乎是养在宫里的。进宫的时候才几岁大,还是个孩子的样子。宫里没别的公主,只她一个女孩,千娇百宠不为过吧!便是养条狗,也知道护主了!可养人呢?果然是升米恩斗米仇呀!


    话说完,手里的簪子稳稳的落在发髻上,她看着镜子中不再年轻的容颜。而后笑了笑,此时,倒是想起了那句话:以色侍人,能好几时?


    是啊!以色侍人,能好几时!


    可这不以色侍人,这个‘好’是别人眼里的好!只要是侍人的,又怎么会一直好呢?!


    缓缓的站起身来,问说,“去看看公主好了吗?”


    人还没去呢,林雨桐已经来了。


    武后上下的打量,而后满意的笑了,如此甚好!她立马喊高延福,“你去告诉圣人,就说……本宫要带着公主,跟着圣人一起往麟德殿去!”


    高延福愣了一下,低头急忙出去了。


    林雨桐心说,这人可真了不得,她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走到前台的机会。后世觉得大唐颇为开放,可这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开放了的。在唐初,贵族女子出门是要戴着幂篱,这是个啥玩意,就是那种宽檐的帽子,帽子的边沿上有罩纱,这种罩纱很长,几乎能把全身给挡住,遮挡路人窥视的视线。


    而今呢,幂篱少了,改成帷帽了。这种是罩纱短了,只能遮挡到脖子的位置。也有一些大胆的,穿着男装混淆视线,这就跟掩耳盗铃是一样的。好似这么一打扮就不怕人指责了一样。


    女性正一点点的小心的伸出触角,试探大众对这种行为的容忍度。


    由此可见,开放的开放风不是一下子就刮来的,而现在绝对不到那个份上。


    女子不能露面,尤其是在男客的面前,这依旧是礼教的要求。但是现在,武后要带着自己从前朝过一次,正式亮相一次。


    她就是在找机会,且不放弃任何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高延福去的时间有点长,再回来的时候说,“……老奴去的时候,圣人已经去前殿了。”说完,就低了头。


    林雨桐心说,李治八成是不乐意,但又不好直接驳回了武后的话。于是,就来了这么一出。先走了,那这事自然就不成了。


    武后没言语,只抬起头给林雨桐把身上的配饰都再调整了一遍,这才道:“走吧!去见你父皇。”竟是要直接过去!


    林雨桐也没反驳,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跟着。昨晚上她梦里似乎还梦见过一个一身龙袍正在登基的女人。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曾经还做过她的女儿。但她想,不论如何,她也成不了她!易地而处,自己是不会去争取这个的。她会选择培养儿子,辅佐儿子登基,在儿子不需要的时候果断放手,而后种花弄草,含饴弄孙,这才是自己。


    真叫自己坐在最上面,自己也能做。可要是叫自己费尽心机只为坐在上面,自己做不到。


    因此,女帝……到底是女帝!只她能是唯一的女帝!便是如自己这般,也终究成不了她!


    下了轿辇,身上的大礼服迤逦,一个人得十多个人服侍。可因着前殿并不知道皇后和公主要来,因此也没有特意铺上红毯。水磨石的地面因为很多客人踩过了,到底是有些脏。那么多个太监手里拿着墩布跪在地上蹭蹭蹭的擦过去,保持着干净。可也正因为如此,地面没那么细致的干净,水印还总有一些的。


    武后低声道,“衣服是身外之物,脏不脏的无所谓,不要害怕!跟着我,大胆的走进去!这世上的事情不外乎是第一次和无数次。只要迈出这一步了,就谁也拦不住了。”说完,就看着大殿的方向,说高延福:“报!”


    于是,整个大殿里,正都说的高兴呢,就听到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禀报声:“皇后娘娘到——安定公主到——”


    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见大殿里逆光走进来两个宫装丽人。


    前面那个是皇后,朝中的大臣很多见过,可一些子弟却不都见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侧后方跟的自然就是安定公主了。她一步一步的稳稳的走来,还没来得及打量呢,就见她突然扭头,朝着一方向展颜一笑,


    李绩老脸一红,就自家这曾孙,弱的恨不能一口气给吹倒了,就这也能换的人家公主顾盼而笑呀?


    这真是叫人觉得——羞的慌!也臊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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