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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1章 盛唐风华(33)


    唐人窦巩写过一首诗,是为新罗国给大唐的贡品里的鹰鹘写的。诗是这么说的:御马新骑禁苑秋,白鹰来自海东头。汉皇无事须游猎,雪乱争飞锦臂鞲,


    这才有了海东青的名头。


    府里从来也不乏会熬鹰的人,这东西一回来,马上成了新宠。这东西吃什么呢?当然得吃肉了。而今的肉贵吗?其实不算贵。最常吃的是羊肉,牛肉又不许吃。鱼的话,长安是不缺鱼的。自来就有八水绕长安之说,这个时候的水量尤其充沛,长安城真的一点也不缺鱼吃。但是呢,在大唐不能吃鲤鱼,抓到鲤鱼得放生。


    但其实,别叫人知道你这是鲤鱼不就完了。真就是拿着钓鱼竿去钓鱼,回来招待亲朋的鱼是不缺的。但古人从不把鱼放在肉的那一类里。


    像是鸡肉、鸭肉,说起来都不算是而今说的肉。


    于是,家禽肉其实挺便宜的!家家都养,来客了杀一只,那都是自留着吃用的。要是说在山上打到野鸡……嗯!野鸡干巴,没家养的肥,时人并不喜欢。


    所以,养这几个小东西代价并不大!猪肉啥的就算了,不值钱的野物的肉就这么喂吧。


    四爷逗弄了好一会子这小东西,才交给人带去鹰房了,回头一瞧桐桐笑眯眯,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过去,跟她面对面坐了,“怎么会想着给我找这些东西玩呢?”


    那要不然呢?你多无聊呀!


    四爷:“…………”我现在看起来那么可怜吗?


    可你想找个朋友,也不容易呀!我还有宫里的烦心事时不时的麻烦我,别看麻烦,但好歹是个营生呀。你一个人陷在你那些你本就会的东西里,多无聊呀。


    四爷不由的都笑出声了,“去衙门里,那上上下下的,不都是人呀!怎么可能会无聊呢。”未来很多东西不好确定,爷不得早做准备吗?难不成最后还真叫李隆基去得了天下?当然了,这些不必跟桐桐说了,以本心去做个纯然的公主,难道不好?他把很多话就隐下了,跟桐桐说衙门里的事。


    大唐的官员,晌午是必须在衙门吃食堂的。在宫里上朝议事,必须得在宫殿的廊庑下吃饭。


    这个林雨桐知道,“三品应该不用吧。”


    谁告诉你三品不用?但这个就不用告诉你了!大冷天对着北风吃饭,那滋味不能更美。但哪种体验不是体验呢?一群人聚在一起才热闹呢。


    当然了,如果不朝参的话,是可以几个三品以上的官员聚在一起吃小灶。一桌坐着,如今可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就是在餐桌上议事呢。


    必须你参加的你就得坐过去!要是谁要谈事找个了级别低的去,那坏了,把一桌子人都给得罪了。你吃饭不说话谈事,那这就是不尽忠王事呀!


    把林雨桐听的一愣一愣的,“感情……习惯于饭桌上谈事,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去了。”历经千年也没多大改变。


    是啊!


    东扯西扯的,躺在暖烘烘的炕上,这一夜好眠。


    早起温度更低了,雪到底是落下来了。出门桐桐不再叫骑马了,马车是改造过的,里面炭盆点着,暖和的很。车厢臂上挂着篮子,里面放着吃食。


    还真能把自己给冷着饿着?


    上了马车出门,可一出侧门,马车就停了。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诧,“郎君,您看看……”


    四爷撩开帘子,就见这一路上的雪只有薄薄一层,显然是被人清扫过的。自家的门口,家里的仆从清扫这一片还有可能,这怎么一条路都被扫出来了?


    “走吧!”别管是谁,不外乎是想巴结上来想出来的招数罢了。


    在上面呆过就知道,若是有人想巴结,什么样的办法都想的出来的!桐桐在宫里走动,她劝的话,不管是李治还是武后,亦或者是李弘都听的进去,她自然就会走入大众的视线。自然也会有人意识到,上面太高,够不着的时候,公主这样的,就能巴结的。


    清扫个马路算什么?瞧着吧,涌到府里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前面送来的帖子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各式各样的人,什么样的帖子都有。


    这边帖子还没看完呢,结果李乙就来了:“殿下,千金公主府送了几样礼过来……”


    什么东西呀!


    结果一瞧,一只豹子、一只猞猁,还有两只……雕?


    还真是雕!


    看见这个东西桐桐心里就有点什么一闪而过,真挺喜欢的,但是不行呀,真不能要呀!她叫人给推回去,就说:“母后怕猛兽难驯,不叫皇子皇女饲养。就说我谢她的好意!”说着,又叫香菊,“打发人把菠薐菜摘一篮子,把柿饼拿一篮子,再把柿子醋和新酿的酒各取一坛子,算是回礼。就说,我谢谢她的惦记。”


    是!


    千金公主看着回回来的礼,扭脸看见女儿羞红的脸,就笑道,“这有什么呀?礼物安定公主没收,也解释原因了。这不,还拿亲手种的,亲手做的东西回礼了,这已是极大的体面了。这点事,怎么就至于红了脸呢?”


    她说着就叹气,“我儿能不能有个县女的封号……全在她身上了。”说着将女儿的脸用手托起来,“为了过的好一些,伏低做小而已,有什么可羞耻的?!”


    “女儿宁肯……宁肯不要那个名号……便是嫁个田舍翁,女儿也去的!再不济,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您要是再这么着,我就真去!”说完,捂住脸,蹭蹭蹭的跑远了。


    千金公主在后面叫了一声,见喊不住,忙叫伺候的人跟着去了。而后直喊孽障!女儿是她跟第一任丈夫温挺生的!温家……一家子腐儒,把孩子教的像什么样子。当年改嫁,自然是要把孩子留给夫家的,可谁知道改嫁的第二个也是个短命鬼。如今丈夫也没有,家里也方便了,就跟温家把女儿要来,要来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找个好人家的!可好人家是那么好找的?这有个爵位就不一样了。


    公主得宠,子女自然能有爵位。可自己呢?自己出生的时候,父皇已经是太上皇了。作为公主的荣耀她从没真的得到过。什么不是自己伏低做小小心求来的?!可这孩子呢?傲骨?把温家一家子的骨头拆下来,这才几两?


    这么想着,就马上叫人:“去找胡商,也不止胡商,哪里的人都行……帮忙搜集种籽,别管什么种籽,先搜集来吧!”说着,就又叮嘱,“去打听,看看那位公主的驸马,有什么喜好没有?别管是什么样的喜好,也别管有几分真,只管打听……”


    反正,都知道这位公主等闲讨好不了的。你送东西吧,能收的给收了,但也回了更贵重的。话说的很客气,但也从没有提出过能见一面。


    许多人都知道裴夫人做过她的夫子,找到裴夫人打探去了。裴夫人知道这位的脾性,都已经装病躲了。


    讨好不到本人,知道英国公府女眷有礼佛的喜好,走吧!打听人家去哪,咱也去哪。


    于是,刘氏和小刘氏被三番五次的这么偶遇之后,再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不大乐意出门了。再加上天冷了,也就真不出去了。


    这些人甚至连李敬业都打听到了,还有送美婢给他的!可……英国公府里,其实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通房是有一两个,但妻妾成群真没有。要不然,李家的子孙也不能稀疏成这个样子呀。


    李敬业很生气,“送壶好酒陪老子喝一杯,这是拿老子当朋友呢!送老子美人,拿老子当什么?”


    就说这样的李敬业,叫人操心不操心?!这人经常就出去了,谁也不知道晚上留在那哪里过夜的,反正狐朋狗友比较多。看不住可不成!


    怎么办呢?四爷就说李敬业:“大冷天的,在谁家能住的舒服?有朋友请到家中来便是了。”


    请到家里来?我祖父知道了能打死我!


    “如今不同往日,还是在家吧!我把院子里的御厨给您调拨一个,咱家有别处没有的好菜好酒呀!”


    这个到是真的!


    结果李敬业交际的人很杂,但是别管是习武的,还是学文的,但其实都活的比较粗糙。精细的食物只偶尔给做一顿就行,这些人夜里闹,需要什么菜色吗?卤肉切一大盘,卤的豆干豆腐菜蔬满满的一陶罐,胡饼一箩筐,这就不要管了。那么大的厅,地上只要热了,哪里不能睡人?


    御厨是宫里的人,赐下来的,以伺候的名义守着呢。说啥不说啥的,第二天林雨桐就能知道。这些人也知道公主住府里,倒是没有过分的话。也甚少谈论朝事,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而已。如此,就基本把巴结的门路给堵死了。


    可如此之下,四爷每日里出去的路面还是干净的。特别的干净!雪消融了,有些人家把水泼在雪上,路面脏兮兮的,结果早起去看,路上就被人铺上草木灰了。


    这得是住在坊内的人做的,或是有人特意住到坊内,只为了默默的给驸马清扫出门的路面的。


    这个事想打听自然不难打听,原则上哪怕是坊内也不许四下里跑的。你这半夜清扫马路,坊内的丁候没管?那这必然是有人走门路了。


    叫李乙一打听就打听到了,是武家那兄弟俩干的!


    武三思和武承嗣?


    林雨桐皱眉,这两人没一个喜欢的起来。


    四爷摇头,“不喜欢也别出手!”林雨桐看他,四爷笑了一下,只解释说,“你就想啊,武后登基之后,改国号为什么?”


    周!


    “武家被封为周国公,明白吗?”你觉得无所谓的事,武后看的很重!你知道她改了一个‘天’字,但不知道,“她曾经试图该‘国’字!”


    怎么改?


    “一个大口里面放个‘武’,将此字定为国。后来,着实是因着外面的方框像是把武给圈死了,这个字还没被用就又被废了。”


    林雨桐便明白四爷说的意思了!没有这俩姓武的,总还有别人。这俩什么样,咱知道。换别人是什么样,咱能知道?


    这个……也有道理。但四爷肯定还有别的打算,他只是没说罢了。


    林雨桐叹气,就叫李乙,“你去打听打听,如今在哪能找到他们,找到了别言语,只回来禀报便是了。”


    是!


    结果叫李乙一打听,得来的消息是,武家兄弟大冬天的,每日白天,都去城中大小的寺庙,去扫塔!说是为武家的先祖,为皇后祈福的。


    晚上一般就借宿在光宅坊的光宅寺,只是起的格外的早,总在坊门开前的一个时辰起来,去坊门口等着。然后‘顺便’清扫了一段道理,咱也不好拦。只是正好扫的是驸马走的那一段,您看,事就是这么个事。


    佛寺那地方呀,几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除了妇人礼佛,也有许多读书人去看碑塔,去听佛理,这是一种很文雅的消遣方式。


    这样的地方,每天那俩兄弟扫塔,结果林雨桐还没打听的很仔细呢,宫里有谁不知道武家的后人礼佛心意诚呀?


    有人念叨在李治面前,有人念叨在武后面前,连李弘面前也有人念叨,说是他们父亲所犯的过错,甚至于长辈所犯的过错,与这哥俩有什么干系呢?


    就是反对武后的人也觉得,人家那亲爹真的有罪吗?没有吧!难道不是武后将其治罪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呀,还要怎么着呢?


    便是武元庆和武元爽真犯了十恶不赦之罪,那杀人的也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当年还年幼,而这些年,他们也一直跟随父亲在发配之地长大,受的苦楚也不少了,能不能宽恕一二。


    李弘心烦意乱,只觉得武家后人心思机巧的很,一点也不淳厚!这个时候进京,那就老实的在府里呆着,不成吗?那么些财货,关起门在府里过上二十年消停日子就那么难吗?扫塔?真想的出来!


    谄媚!小人!


    太子妃默默的给换了熏香,而后低声道,“那就只做不知就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母后若是想管,早管了。她老人家哪有看不透的人心呢?这般的机巧,怎能逃得过她老人家的慧眼。臣妾管着东宫,这耳边也清净不了。不是张三说王五不对,就是王五说张三不好。或是这个给那个求情,那个给这个穿小鞋,事不大,却也不少。臣妾向来是觉得有要紧的就听听罢了,不甚要紧的,干脆就不听。不影响大局,听了又跟着生气,那又何苦?母后的娘家人,您也接触的少,是好是歹,母后看着安排便是了。便是给高官厚禄,您也别生气。好歹是母后的亲人,母后贵为皇后,对娘家后辈照佛一二,原也应该。”


    “这话糊涂。”李弘就说太子妃,“官是朝廷的,禄也是朝廷的!母后以寒门选官,孤不反对。可若一边反着世家,一边却去养着新世家,孤不答应。若是一边喊着选用寒门,一边却叫娘家人以裙带晋身破格提拔,孤更不能答应。”


    太子妃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了。可回头细细去想,又添了几分忧虑。


    每次一想到那位婆婆,她就从心里害怕!一预想到太子又要跟皇后冲突,她真就止不住的要哆嗦。


    可武后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儿子呢?


    太子怎么想的,武后不用听下面的禀报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两个娘家侄儿……扫塔吗?


    扫吧!扫这么一月两月的,长安城的塔都没扫完,急什么呢?表忠心,谈诚意?


    行啊!表吧!倒要看看你的诚意能有多少。


    因此,武家兄弟这扫塔,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宫里却没有丝毫的表示。


    腊八是佛成道节,武后叫人传旨给林雨桐,她就不下山了,叫林雨桐和太子妃去慈恩寺,去礼佛。


    行吧!去礼佛。


    大雁塔肯定不是后世的大雁塔,没那么高,也没那么‘胖’,是的,瞧着瘦了一圈一般。


    玄奘法师圆寂了三年了,也算是个特殊的年份吧!


    礼佛是个严肃的差事,哪怕大冷天的,也得在大殿里跪经礼佛。许是出了高阳和辩机的事,皇室女眷再不会去静室听经了。


    说起来,原主也算是念了十多年的经书吧,可其实呢,念来念去的,也没念出个什么来。没人给讲解经文,只是识字而已。如今听着耳边的梵音,她余光扫见太子妃虔诚的面容。正精力无法集中呢,就察觉到从侧面多出来一道打量的视线。她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念经不专心的小和尚。


    可在她和太子妃的仪驾走了之后,住持就去侧殿,“明施主,您险些闯了大祸。”


    这人连连作揖,“某自知莽撞,实非有意冲撞女眷,只是刚才瞧一女之面相,显贵已极……”


    里面有一个是太子妃,可不显贵已极吗?


    住持不敢兜揽此人,“寺中碑文已然完成,又值辞旧迎新之时,郎君还请随意。”


    给诸位添麻烦了!


    此人出了寺庙,直奔英国公府,给公主递了帖子。


    显贵已极的面相可不是太子妃!自己并非小户人家出身,女眷身上的朝服难道自己不能分辨?太子妃的面相晦涩不明,可公主的面相却极好。


    这必是有缘故的!


    若是能投到公主门下,前程自是不在话下。


    王勃来给潞王讨要饮宴用的白酒,结果一下马车就碰见个二十啷当岁的白面书生,细看两眼,还真有些风流倜傥的意思。这是干嘛?已经猖狂到要自荐枕席的程度了吗?这位怕是才到京城不久,还不知道公主有多宠爱驸马!


    他轻哼一声从这人身边路过,而后狠狠的‘呸’了对方一口。


    明崇俨:“…………”呸什么呸,你个短命鬼!


    第782章 盛唐风华(34)


    要酒呀?


    林雨桐叫王勃坐,“让人去搬了,你稍微等等。”


    王勃跪坐着,看着白瓷杯子里飘飘浮浮的茶叶,不由的端起来吹了吹抿了一口,突然说了一句:“臣为公主赋诗一首吧。”


    啊?


    反应过来了,林雨桐连连摆手,不!并不想听你的诗!你给我一写诗,后世得编排我跟你的爱恨情仇了。她忙道,“是想要茶叶吗?叫人给你带二两。”


    王勃一脸的矜持,但还是马上道:“那小臣谢殿下了。”


    林雨桐看着王勃都发愁,这小子太张扬了,性子也太跳脱了。她就说,“为人臣,当以稳重为要。潞王好游戏,需人时常劝导……”


    可王勃却认为,“臣子各有性格,包容臣子,正显君王胸怀。想那汉武之时,东方朔性格诙谐、滑稽多智,又与帝王常谈笑取乐,敢直言施政得失……”


    可东方朔一生未曾得到重用,更没有立下青史留名的政治功绩。他只是皇帝的近侍,因为日常见的多,没事了就闲聊,言谈间对帝王该是有些影响,但也仅仅是一些影响而已。


    这小子是太能说了,一张嘴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份了。


    外面酒一装好,刘德就进来了,“已然好了。”


    林雨桐就看王勃,意思是:可以打住了,再见!


    可王勃顿了一下起身,跟林雨桐见礼:“臣性耿直,也愿意效仿先贤之品行。东方朔曾在汉武的宴会上直谏,言说,该杀了董偃。东方朔说,董偃私自侍奉公主,此为一罪。败坏了男女风化,乱了婚姻之礼,此为二罪。董偃迷惑君王,纵情淫祸,此为三罪。臣立志要做一位直臣。”说完,再一礼,走了。


    林雨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人家愿意效仿东方朔那样的,那就效仿吧!可东方朔干的事多了,这小子不举别的例子,偏拿这个例子来说事,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董偃是谁呢?是馆陶公主老了之后的面首!后来,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被带去宫里,参加汉武帝的宫宴去了。东方朔当时是个执戟郎,拿着个戟在一边站着呢。一看连董偃都来了,这是要乱了朝纲呀!于是,放下手里的戟就陈事,说该杀了董偃。原因就是董偃这么个玩意,是乱朝堂的祸患,不该留。


    王勃拿这个说自己是几个意思?我到底干啥了呀,你连董偃都拿出来了。欺负我念书少,不知道董偃吗?


    林雨桐提着裙子就往出追,说王勃,“竖子无礼!学东方朔?东方朔一年娶一妻,需得年轻貌美,满一年便抛弃!你若学此人,本公主替你妻一大悲!”


    王勃一看公主这架势,就往出退:“……”念经长大的还知道东方朔‘岁更其妇’的事?完了!这是把公主惹着了。最近避着点吧,再不敢来了!他担心公主要揍他。


    回去就给李贤诉苦,把李贤逗的哈哈就笑,“皇姐过目不忘,之前跟你说,你只不信。如今可信了?”


    信了!信了!真信了!也知道公主真没别的意思,真的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人了。


    可那边李贤却说王勃,“皇姐说你的不无道理,稳重一些才叫人敢委以重任。你以东方朔做比,不好!本王愿意你牧守一方,有一日站在朝堂指点江山,而不想你一生都陪在本王的身边斗鸡走马,那是害了你。不过,这并不与你耿介的性格相冲突。东方朔许多谏言都是对的,只是汉武帝没采纳而已。像是董偃之流,杀一万遍都不可惜。”


    是!


    林雨桐是不知道李贤和王勃背后是怎么说的,她就是觉得王勃不会无缘无故的拿董偃出来说事!这是非常犯忌讳的!这货是桀骜了一点,疏狂了一点,但却真不傻。


    她就叫刘德,“你去问问门口的侍从,问王勃进来之前,谁还来递了帖子……”


    结果刘德一问,发现是个二十上下极为年轻的少年郎君,这便有数了。便问说,“帖子呢?可呈送给林长史了?”


    林州是公主府的长史,管着对外的事务。很多帖子都是林州在处理。这人没别的,就是谨慎。自作主张的时候几乎没有!可公主还就喜欢这种不敢自己做主的。平时给的赏赐极多,林州在府里做的挺好的。


    门口的侍卫指了指筐子,“而今有些晚了,少有投递的。这次投递的还没送进去。”


    哪一份是那个年轻郎君的?


    侍卫就拿了最上面的一份,这个就是了。


    刘德拿在手里打开扫了一眼,是一个叫明崇俨的送来的。


    明崇俨……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拿着帖子进去回复去了,问了个什么样就原模原样的回复了个什么样。


    林雨桐愣了一下,问刘德:“你说这人叫什么?”


    明崇俨!


    林雨桐的面色有些奇怪,这个人……还真有点特别。据说此人通巫术、相术、医术,后来是作为给李治治病的大夫召进宫的。


    进宫之后,很得武后和李治的信任,甚至一度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据说武后请此人给他的皇子们看过面相,此人断言李贤没有为君王的相,反倒是李显像太宗,而李旦贵极。


    真不真无从考证,关键是咱自己知道咱怎么读史的!有时候正史和野史就混淆了,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正史上的,哪些是野史上的。


    她把此人记得那么准,不是惊叹于这个大忽悠竟然能忽悠住李治和武后。能记住此人,完全是因为……不知道是正史还是野史上说,武后跟此人有一段感情。


    此人被刺杀身亡之后,第二年李贤作为太子就被废了。


    她记得那么准是因为她还给两人算过年龄差,甚至知道武则天比明崇俨大了二十二岁。


    不过,此人怎么就钻营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拜帖上是留着地址的,若是有宣召,好叫人知道去哪里找他。


    林雨桐拿着这折子在手里打拍子,这个人啊……不算是个大人物,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物影响了历史的走向,所以,依旧不能等闲视之。


    她想等四爷回来商量商量,都这个点了,坊门都快关了,四爷也快回来了。


    是啊!坊门快关了。


    明崇俨只能往最近的一个坊去,在坊里找个客栈或是酒肆,凑活着过一晚算了。


    刚进了坊门,就有一辆马车从后面来了。他朝便让了一下,俯首站在边上等贵人的马车过去。


    可马车路过了,里面的人漫不经心的从帘子缝隙里朝外看了一眼,顿时就眼前一亮,“停车。”


    吁——


    车停住了,好些人好奇的看两眼,而后躲这辆车躲的远远的,但还是匆匆的走过了。


    千金公主从缝隙里看见有个穿着狗皮袄子的小小子从这个郎君面前挤过去,怕是摸走了这位郎君身上的钱袋吧!


    明崇俨的注意力在贵人的马车上,当真没注意。


    千金公主一笑,就说婢女,“你下去,告诉这位郎君,就说……咱们瞧见他的钱袋子被人摸走了,问他可要帮忙?”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这婢女一眼。


    婢女颔首,面带微笑的下去了。


    这么一说,明崇俨果然一摸果然钱袋不见了。他感激的无以复加,这要是无钱住店,夜里又不能瞎跑,便是去寺庙借宿,这个点了,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找到寺庙也需些时候吧!于是忙自报家门,做过县丞,是因事上京的。敢问贵人是哪位,能这么帮衬,感激不尽。


    这婢女也不自报家门,只笑问:“因何事上京的?”


    明崇俨以为人家怕惹上官非麻烦,就解释了一句:“刺史家人有疾,某擅医……”


    “原来还会医,能得刺史推崇,想来必是不差。正好,家中小娘子这几日有些咳症,我家夫人今儿才去寺里求了药!之前太医给开的药竟是无甚用处,这次从寺里开的药,好似跟太医开的也并无不同。郎君若是方便,请去家中帮着看诊……家中别的不多,闲置的客舍还有几间的。您若不嫌弃,便是借住也未尝不可。”


    这般的入情入理,明崇俨忙拱手,“敢不从命?”


    回去的时候去的是侧门,明崇俨也不知道是哪里。


    家里有管家,有护卫,男人极多。这府邸阔朗,便是夜里看不分明,但也看的出来是大户人家。在家中见到一中年美妇,倒是很客气,被引着给一位小娘子看诊,是有些咳症,不过是吃了饱饭吹了冷风而已,不是大症候。他开了药,那妇人千恩万谢的。


    这灯光亮了,多抬头看了这中年美妇几眼,他就忙道:“竟不知家中无男主,该死!该死!”


    千金公主面色一变,摸了摸脸颊。先是一怒,紧跟着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略懂面相。


    面相?面相说自己是寡妇吗?


    千金公主笑了,叫管家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晚上,明崇俨被安排到极好的房舍,一切都是最好的。


    可这天晚上,千金公主却对着烛火思量,此人的身份……极好!又是个大夫!至于说他……是真懂相面,还是知道自己是谁,更知道自己是寡妇,只拿相面的事谋划别的,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去给女儿谋个县女的爵位。这些日子能想的办法都想的,从安定公主身上下工夫,从太子妃的娘家下工夫,可……从谁身上下工夫也不如从圣人和皇后身上下功夫来的有效。


    圣人病了,作为姑姑,举荐个大夫怎么了?


    一个如此养眼的大夫,圣人不用,皇后未必不会去用?


    于是,一早起,明崇俨面前就一套新衣衫。婢女笑盈盈的:“郎君,我家公主说,有位贵人病了,正需要带大夫。她觉得您医术极好,想麻烦您去给瞧瞧。”


    公主嘴里的贵人能是谁?


    明崇俨心里一动,对着婢女就行礼,“请代殿下受某一拜。”


    婢女捂嘴娇俏一笑,“苟富贵,勿相忘呀!”


    自然!苟富贵,勿相忘。


    结果,林雨桐早起叫人去请此人的时候,被客栈告知,这位郎君昨晚就没回来。


    是的!桐桐昨晚跟四爷商量了,四爷的意思,把此人支开。不能叫此人在长安晃悠,更不能叫此人进宫,可没想到去叫了,人不在。


    要过年了,四爷在家。算了一下时间,“从这里回去到不了他住的客栈就得关坊门,他应该是就近去了哪个坊了。”


    也有道理,明天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可却不知道,千金公主带着人往温泉宫去了。


    说是举荐了大夫,又是参与过封禅过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既然来了,李治就说来吧!他也知道这个姑姑,怪不容易的。


    一到年节,他的情绪就得不好上几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对宗室免不了就宽容几分。


    武后也没言语,像是千金公主这种人,十次里给一次脸,她就能替你做任何事。之前还替自己做孝女去了,罢了!来了就见吧。


    于是,‘赋闲’的两人就见到了千金公主带来的明崇俨。


    明崇俨今儿一身道袍,很有些出尘之意。而今居家常穿道袍的也很多,道家的李耳才被封了皇帝位,李治能不客气吗?


    李治的视力而今不大好了,其实距离远了,看不清楚人的五官。


    那就更看不见明崇俨盯在武后的脸上,良久良久视线都没有离开。


    直到李治招手,“你近前来……”


    明崇俨这才收回视线近前去。


    千金公主小心的打量武后,看不出武后脸上的恼意。是啊!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还怕人看不成?


    李治没急着叫此人看诊,问他的来历。得知他是有差事的,却在此时离开任地来了长安,“便是刺史恩准,亦为失职之罪。”


    “臣领罪。”明崇俨忙道,“不尊刺史,是为悖逆;尊了刺史,有负君恩。臣挣扎不得,为自己起了一卦!这一卦竟是面北之卦,臣便冒险来了。”


    天子坐北朝南,臣子叩拜,在南而面北。


    哦?相术呀?


    武则天就看千金公主,“你的心意圣人知道了,且早日回去歇着吧。”别管圣人问卦不问卦,别在这里怵着听了。


    千金公主再不敢耽搁,起身就退了出去。


    但走的时候还是跟皇后身边的女官祥云低声说了一句:此人并不曾见过我,一照面便知我是寡居,可见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若不是小女有几分咳症,真真就错过了这位活仙人。


    祥云了然,就问说: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见好了!这么大了,若是能说个好人家,我就再不愁了!


    祥云就笑,“会的!公主会心想事成的。”


    千金公主满意了,祥云这才进去,低声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武后眼睛一眯,看向明崇俨的眼神越发的深邃起来……


    第783章 盛唐风华(35)


    武后直接问说:“你会看相?”


    自己以为会!可其实,好像又不会!昨儿从安定公主的脸上看到了极贵之相!他不知道这种极贵之相到底是极贵到那种程度了。比起千金公主,那是极贵的!事实上,也确实是该更贵重。


    可今儿一来,他在帝王的脸上看到了这个相,可在皇后的脸上也看到了这个相。


    他刚才都吓住了,也意识到了:这就是帝王相。


    可……自己给出的结论,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呀!


    除了太子妃脸上晦涩难明之外,能说看到皇后脸上有帝王相吗?能说公主脸上有帝王相吗?


    要是这么说了,今儿就死这儿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学艺不精。十成十是没看对!


    所以,问自己会看相吗?


    他坦然的抬起头来,“臣不敢欺瞒,只是看过几本书,粗通而已。但臣的医术,不是!”


    说完之后,他瞬间就觉得整个大殿气氛都松了。他这才知道,他作了多大的死。


    武后轻笑了一声,就道,“难道千金公主说谎了?还是你骗了公主?”


    明崇俨迟疑了一瞬,而后才道:“臣不敢……臣之前确实未曾见过公主,更不知昨晚身在公主府。臣只是在公主身上看到了两股阴气,便知公主只怕是丧夫之人。”


    武后的手猛的一圈起,低着头没言语。


    李治忙问:“两股阴气?是去了的人久久不离开?”


    明崇俨又是沉默,良久才道:“公主……妇德有亏,这才有阴灵不散。”


    李治看了明崇俨一眼,又看刘仁:“先带下去安置。”


    是!


    明崇俨一被带下去就后悔了,他突然发现他那话说的,是作了更大的死。


    千金公主妇德有亏,两任丈夫阴灵不散。那么圣人和皇后,他们的私德无亏吗?若真有神鬼之道,太宗的阴灵能走吗?


    一个闹不好,这是活不了呀!


    可不是!都下半晌了,温泉宫突然来人,武后打发来的人,说是李治突然病的更重了。


    旨意不只给林雨桐送来了,也给宫里送了。


    林雨桐和四爷哪里敢停留,换衣服,骑马就走。出城门的时候身后一串马蹄声,不是李弘李贤李显又是谁?


    再一瞧,李旦竟是被侍卫带着,也骑在马上。


    除了太平更小,其他的都来了。只怕朝臣也都应准备往温泉宫去了。谁都没敢说话,一路沉默着赶路。


    赶到温泉宫的时候正是天擦黑的时候。四爷坠在最后,桐桐脱了披风扔给四爷就往里面跑,这距离李治驾崩还早着呢,是哪里有了变化吗?


    林雨桐进去的时候武后正守着呢,太医进进出出,李治躺在榻上,面色蜡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伸手一摸,是冷汗。


    搭手一号脉,林雨桐心里愕然:这是惊厥所至!


    是受了什么惊吓了?这话不敢问,林雨桐抬手就摁住穴位,问太医:“药熬好了吗?”


    马上!


    闻的出来,这熬的是安神汤。之前估计也喂了,但是没喂进去。这次林雨桐接了药,摁住穴位愣是给灌进去了。


    李弘和李贤李贤守在榻边,抬头看林雨桐,“父皇到底是如何?”


    能说受惊所致吗?


    林雨桐就说,“怕是见风了!”然后又看向刘仁,“可是父皇夜里歇的不好?”


    刘仁一对上公主的眸子,就了然了。他点头,“是!夜里还是不安稳,不能安枕。”


    李贤又看太医,太医心里松了一口气,公主可给大家解围了,“是!得安神呀!”


    李旦吓的现在才敢靠过来,“父皇,儿臣陪您歇吧。”


    安神汤灌下去,李治有些昏沉,笑着摸了摸幼子的头,彻底的睡过去了。


    那今儿都别想干什么了,就守着李治吧。李旦小小个的,愣是蜷缩在父亲身边躺着,不时的用手拍一下。李贤在边上坐着,攥着李治的手,不时的将手贴在他的脸上蹭一蹭。李显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没停下来过。李弘守在头顶,不时的以额头贴在李治的额头上,在确定还有没有冷汗。


    看的出来,他们每一个都跟李治很亲密。李治很宠溺这些孩子,哪个都一样。


    李弘看武后,“母后,您去侧殿歇着吧!这么熬下去,别父皇不能起身,您再……您去歇着吧。”


    武后的视线从几个孩子身上挪开,往出走的时候拍了拍林雨桐。


    林雨桐跟着往出走,四爷已经给刘仁安置到外殿了。而四爷只说要抄经祈福,算是找个了不太尴尬,又不很受罪的差事。


    而林雨桐跟着武后去侧殿,一进去,武后就说,“你把出来了吧!”


    嗯!怎么会吓着了呢?是住在山里的缘故吗?冬天了,按说也没什么野物能闯到这里来呀!


    武后摇头,“千金公主送来个大夫,有些阴阳之道,说是看见千金公主身上有阴魂,是因着千金公主妇德有亏,这才阴魂不散……”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别是明崇俨吧?


    她就说,“纯属无稽之谈!”但显然,李治怕太宗皇帝。


    武后就笑,“我不怕,是因为我没觉得我错了。”难道我得给他的一生陪葬?难道我出家为尼就对了?真要是太宗有灵,我又怎么会走到如今的?他不早弄死我了?可见,便是人真的有灵,其实也不能如何的。


    但李治不会这么想!李治的身体不好的时间很长了,他自然就会把这些归结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武后叹气,“谁能想到,他吓住了。如今是因为先帝,之后,他会想起王皇后,会想起萧淑妃,会想起李忠,会想起太多太多的故人……那时候怎么办?整天这么被梦魇着?”


    林雨桐心说,这便是心态的不同了!武后的每一步,她都觉得她是无路可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是不甘心命运而已,错哪里了?所以她不怕。但李治不同,李治自知有亏欠,自然就成了心结。这不是说谁劝能劝好的。


    “那您的意思呢?”林雨桐就问她。


    武后沉默了片刻就说,“除非他坚信,他有神佛护着,百邪不侵。否则这么耗下去,寿元怕是不长了。”


    这话对!别觉得惊悸不会死人,常人受了惊吓都有心脏骤停的风险,更何况一个李治这种情况。


    “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武后就道,“不管他有几分本事,留他下来!把假本事变成真本事。”


    其实这些你安排就可以了,不用来告诉我的。


    武后就看林雨桐,“我不告诉你,以你的性情,你会忍着不把这事的老底子给掀开!你的眼睛太亮了,想在你面前藏事,难。你不知道里面的究竟,以为好意的去劝导你父皇不要信那一套怎么办?”


    林雨桐哑然,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她不想掺和了,只道:“我不多话,也不掺和。”


    那你陪驸马去抄经祈福去吧,剩下的事不要管了。


    林雨桐的表情就奇怪起来了,做到四爷对面的时候那表情依旧是一言难尽。


    四爷抬头看她,“怎么了?”


    这也不是自家的地方,说话得更小声一些。她憋了半晌,就看四爷:“你猜!”


    屋里都是安神汤的味道,又冷汗淋漓,“吓着了?”


    大夫的家属如今的水平很可以,林雨桐点头。


    四爷摇头,“必是那个人还是进温泉宫了。”


    对!


    “装神弄鬼了?”


    是!


    四爷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史书上说这人很有神通。六月天高宗想要雪,他须臾便取来了。春上,高宗想吃瓜,此人要了一百钱,随后便拿了瓜来。还说是缑氏县果园里取的。”


    缑氏县自始皇帝的时候就有了,相传那里有仙人的遗迹!


    “……之后叫人去查,果然有一老人说,他去年藏的瓜丢了一个,却在原地发现了一百个钱,这钱正是高宗给明崇俨的买瓜钱。”


    林雨桐:“………………”所以呢?这些神迹的背后一定有人刻意安排。能安排的这么天衣无缝,李治和武后都深信不疑,那能是谁做的呢?


    武后当然会深信不疑了!也只有她深信不疑,才会去了李治的心病。


    两人再没说话,换着抄佛经,换着睡觉。所以早起精神尚可。


    歇了一晚上,起来就赶紧过去,想跟李弘等人换换。却不想李治醒来了,正说李弘呢,“国事是处理不完的,若是为了国事熬坏了身体,这是舍本逐末。你看为父,还不足以吸取教训吗?为父没大碍,你回去,先歇一觉,再起来理事。有些早半天和晚半天并没有太大不同。”


    是!


    说完了李弘又说李贤,“好好念书,不可贪玩。跟显儿要好好的,不可起争执!”


    是!


    李显赶紧道,“父皇,我听兄长们的话,不跟兄长争。”


    乖!


    李旦还蜷缩的睡着呢,李治看了看,就叫人,“抱着放马车上。”


    竟是把儿子们都先打发了。


    这才招手叫林雨桐过去,“回去跟驸马好好过日子。今年就不办年宴了……不可再不带人出去玩,不可冒风险。”


    好!您安心养病,等好点了,我来看您。


    李治又叫四爷:“新法炼铁极好,等开年了,你跟太子去商议……”


    您安心休养,要不了两年,保证能给大唐换一批更锋利的刀。


    好好好!


    说着话,就又催四爷离开。


    离开是要离开的,得去跟武后告辞吧!


    结果去的时候,李弘几兄弟正在这里跟武后告辞。武后正跟着几个儿子说话,“……安生的过个年,都不许出宫……”


    正说着呢,祥云在门口朝里看。


    武后见太子朝后看,带着几分打量,就干脆说,“叫进来吧!”说着又给李弘解释,“是千金公主推荐来的大夫。虽年轻,但治过不少杂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既然送来了,叫他去瞧瞧。那么些太医看着呢,便是外行人也不敢滥竽充数。”


    那是!


    谁都没在意,虽瞧着二十岁上下年轻了些,可民间偏方也说不好的。


    明崇俨进来的时候,吓的差点跪下。这里面的‘气’有些骇人!


    打头站着的是太子吗?太子有极贵之相,可这极贵之相虚浮其上,叫人看不分明。而且,为甚瞧着这也是个短命鬼呢?


    紧挨着的是潞王吗?一身清气,如断头之龙气盘旋,不得长久。


    而后是英王……再下来是殷王……


    为什么?面相极贵,可却坎坷之极,何故?他真怕了,可一扭脸,看到那位面相极贵的公主……以及满面龙威的驸马!


    他不由的‘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皇上是龙相,皇后是龙相,太子有虚浮的龙相,潞王有断头龙影,英王有衰龙之相,殷王有困龙之相,细看公主,竟是龙凤双相。而驸马……驸马……驸马的龙相惶惶之威,竟是多看两眼,便觉得心生畏惧。


    这一刻,他想的是,要么是我学艺不精,走火入魔了!要么是本朝出了最大的窃国之贼!


    驸马,英国公府,李绩的曾孙!


    可紧跟着就听到驸马咳嗽了两声,就听到公主问说,“是见风又咳了?”


    驸马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无碍!”


    扭脸看去,就见公主从驸马腰上摸了个小瓷瓶出来,倒了药丸往驸马嘴里送去。


    驸马含了药喘息似乎一下子平稳了。再这么看去,是有极贵之气,但……好似是早夭之劫才过去而已。这一吃药,威严大减,这是一只病龙呀!


    还好!还好!


    可若是如此,那么此刻,也就皇后和公主的龙气最盛了!


    这是没有道理的!


    这事得埋在心里,一辈子跟谁都不能提。除了学艺不精之外,没别的解释!可见皇家的人事关国运大局,果然不是一般的术士能看的透的!


    自己看到的只是相,表象而已!


    可他这个样子,谁不奇怪?武后眼里闪过一丝什么,那边李贤就先说话,“莫要怕!又不吃人,你怕的什么?”


    看到什么了吓了这一跳!


    明崇俨忙见礼,强迫自己稳下来,这才道:“臣之前在慈恩寺……扫了一眼,竟不知瞧见的女眷是公主殿下,该死!该死!”


    嗐!还当时什么事呢。


    李贤就看武后,“那儿臣跟皇兄和皇姐先回宫了。”


    去吧!都去忙吧!又说高延福,“安排马车,都坐马车回吧!在路上还能歇歇。”


    是!


    林雨桐扶着四爷,转过身往出走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明崇俨一眼,明崇俨看到了一张满是功德福禄的脸。


    他再不敢多看,这玩意说错一句话真的会死人的!


    等人走了,武后居高临下的看他,这才道:“陛下病了,自你昨儿胡言乱语之后就病了。”


    明崇俨愕然了一身,头上的汗就下来了。他见大殿里没别人了,这才道:“不敢欺瞒皇后,臣虽父亲在任上之时,父亲的同僚下属里,是有一吏管擅神鬼之道,臣有学一些。但……臣花费最多时间学的还是相术和医术。”


    果然通些相术!


    “刚才看到什么了?”


    明崇俨不能说实话呀,话得真真假假的掺和着说才行!于是,稳住心神,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臣瞧见公主和驸马的面相……”


    如何?!


    “公主面相极贵,大难不死,福缘深厚……这都是有由头的,公主是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功德才来的……她面上的功德之光五彩斑斓,臣从未见过,还以为看错了!”


    武后点点头,这跟李淳风说的差不多!世人多知大难不死,福缘深厚。却无人再说出过五彩斑斓的功德之光。


    可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驸马呢?驸马如何?”


    “驸马……乃是星宿转世,历劫而来的!公主和驸马,说不上谁是谁的贵人,或者说他们彼此互为贵人……”


    李淳风只说驸马像是有些来历,她对这些一直也半信半疑!而今又有人这么说……挺有意思的!可这又怎么了?天子还是紫微星下凡呢?可结果呢?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做了人,那就是人。别说是否有过往尚且难说,便是有,那有如何?成了人,成了而今的人,那就是一人——而已!


    武后就看他,“记住你的话,见了圣人,也还是这番话。不仅要说明这番话,便是神鬼之道,你也是精通的,要不然,便是欺君,可记住了?”


    明崇俨脑子转的极快,马上道:“臣一切听娘娘的,娘娘说什么,臣听什么。”


    还算是机敏。


    武后低声交代了一翻,等李治再见到明崇俨,明崇俨又是哪个风度出尘的道士了。李治问:“你果然能看见阴阳?”


    明崇俨道,“而今少了。天下成平,百姓安定。臣随着圣人封禅,圣人是天子,是天认可的天子,这都是圣人这些年励精图治之功呀!封禅之后,得天道承认,将来,您是要回天庭去的。”


    天都认了,那还怕魑魅魍魉吗?


    李治心头一松,笑了笑没言语。只打发明崇俨下去了。


    武后就又学刚才明崇俨看相的事,“给安定和驸马瞧的,竟是跟李淳风无大的出入。”


    这种事,总得分个真假的!


    武后就嗔他,“那依您的意思呢?”


    李治就说,“先叫人去摸摸他的根底……等根底摸清楚了,再试试也不迟!或是滥竽充数,或是真有几分能为,一试就知道了。”


    武后点头,“听您的!”说着吩咐刘仁,“把人先关到地牢里去!不许跟人接触,回头看看此人是人是鬼!”


    是啊!看看就知道了!


    第784章 盛唐风华(36)


    四爷和桐桐都知道,这个明崇俨是有点本事的!


    经验不足,见识少,不过好在脑子转的快,有几分机变之才。


    真要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叫对方看出来了,这其实不是大事!自来公主干政的其实也没少。真正要命的是四爷脸上要是有什么叫人家给看去了,这才真是坏事了。


    李绩从瓦岗山走到如今,就没离开过行伍。那你说这得有多大的人脉!所以,一旦谁拿四爷的面相说是,英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别想活了。


    毕竟女婿要是得了天下,那对皇家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桐桐很忙,忙着调脂弄粉呢。


    伺候的不知道呀,就见公主年也不好好过了,调了这个出来找人试。


    香菊用了,觉得:“自然,贴肤。”是吗?


    林雨桐细看了,用在香菊的脸上瞧着确实好,可等拿着这个擦在四爷的脸上,当真是脂粉污了颜色!正是年轻的时候,又被自己从里到外的调理,再加上本来就长的好,人家现在真真是细粉粉嫩嘟嘟的。这脂粉往上一擦,还没不擦的时候好看呢?


    还是不行,得再调配。


    四爷是真服气,怎么想的这是。


    身边伺候的侍从和婢女没一个敢言语的,秋实的脑袋狠不能缩到肚子里去。有啥办法呢?驸马嘛,对吧?公主喜欢的驸马才是好驸马!这么用心打扮驸马的公主,在大唐……算是顶顶好的公主了。


    不就是叫郎君涂脂抹粉吗?多大点事。


    林雨桐换了各种的配比,都到开春了,才找到一种勉强算是合适的颜色,抬手就想给四爷往脸上抹。


    四爷以为她折腾不到合适的就罢手了,结果还来真的呀!她也不想想,上哪找那么多神棍去?李淳风能耐小吗?这家伙放嘴炮吗?关键是李家这一窝子,叫人看了都得迷糊。看准了都不敢说准的!没瞧见明崇俨明显看出什么来了,可他给吓回去了!尤其是这种没经验的,他第一时间会怀疑他学艺不精!当然了,要是他们能活到很老很老,是知道他们是对的!可往往这种窥破天机还敢张嘴瞎说的,都活不长。


    你怕的什么呢?


    “哎呀!你听我的吧!”桐桐觉得这么着保险,什么事不得有万一吗?


    那也别弄脂粉呀,改天想个别的法子不行呀?不在这么几天吧。


    那可不一定!听我的吧。愣是把四爷摁在榻上没叫起来,给脸上涂了一层。果然是更好看了,越发显得眉眼分明。她特别满意,“我真是个天才!”这种难调的脂粉都被我调出来了。


    四爷起身想看镜子,可而今这铜镜能看出什么来?


    那边秋实又催了,“郎君,再不走就晚了。”当差迟到要打板子的!


    涂脂抹粉和打板子之间,四爷忍了前者,先走,回来咱再说话。


    桐桐对手艺很自信,真的,不会有谁看出来的。


    嗯!是没人看出来!但过了一个年,这驸马是不是五官变的更精致了呢?阎立本本来是找四爷有事的,结果一见四爷给忘了,着实是打量了几眼,然后一副满意的不得了的样子,“……老夫想作一副长安八俊图,心里一直没叫人满意的构思,可见了驸马……”


    别!阎立本是谁呀?人说的‘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阎立本就是这个右相。过了年才简拔上来的。


    昭陵六骏和凌烟阁功臣图就是此人的大作!


    真叫把自己画到长安八俊里,这是想把小白脸的名号传千年呀!


    四爷回去就洗脸,如果非要遮挡面相,点一点朱砂也是可行的!关键是点的地方得巧妙。面相的东西咱懂,将朱砂点在七寸上,就没妨碍了。


    而七寸这个位置,正在命宫偏下一点点的位置,基本就在眉心。点一颗红痣,猛的一看,便是与佛有缘,主大贵之命。


    再给手上挂一串佛珠,扭脸看桐桐,“不如你的脂粉强?”


    桐桐的神色就很诡异,眉间一颗红痣,可比用脂粉夺目多了。她故意带着几分失落,叹气道,“不喜欢用脂粉……也行吧!就用这个凑活一下,我给你加点东西,别叫它掉色。也不用总点它!”


    对嘛!


    林雨桐出去还警告秋实:“不要多嘴多舌。”


    肯定的!坚决不!


    于是,四爷眉心的位置就多了一颗鲜红的痣。他打算请假,隔上几天再去,只说是被虫儿咬了,就添了这个一颗痣。


    可是谁信?之前瞧着五官鲜明,而今五官恢复回来了,眉间却多了一点红痣?你家虫儿咬的可真好!


    这谎话人家不戳穿,可心里却都不信。毕竟只要一对比就知道,之前肯定是用脂粉了,如今公主的喜好又变了,不弄脂粉了,又给驸马打扮了一颗红痣。


    嗳!还别说,是好看!


    结果就是,等春衫薄了,桐桐终于有机会走出门,跟四爷去曲江转转看杏花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人潮里,那么多的年轻郎君,眉间都点了一颗朱砂。


    哎呀呀!四爷现在妥妥长安一潮男!


    之前穿的胭脂色的袍子,如今满长安城看去,能置办起的,都置办起来了。今儿四爷穿了一件妃色的,有不认识四爷的,远远就指指点点。桐桐出来戴着面纱,很多小娘子都是半遮掩的戴着面纱,路过的时候挤成一团,等两人路过的时候,还探着头凑到一块品头论足。


    想象一下,杏花似雪片随风飞扬的三月天里,一身妃色袍服额间有一枚朱砂痣的少年漫步期间,蓦然回首,面带微笑,这是不是一副美人图。


    不知道多少小娘子挤着瞧呢。


    那边一堆儿的小姑娘,从那边的林子钻过来看,见人走远了,还觉得好生可惜。


    其中一个一身男袍的姑娘看了两眼,就道,“哦!是他呀。”


    谁呀?


    “就是安定公主的驸马呀。”这小娘子回头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是驸马呀!怪不得那么出色呢。能被选去婚配皇女,果然是不是一般庸俗之辈。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还有两位王爷要婚配了,不知道咱们中谁有这个福气……”


    男装小娘子笑了笑,只不言语。


    那边却议论开了,“听我家兄长说,潞王和英王都喜欢马球,且今年宫里是必比赛的!”


    马球?!


    男装姑娘默默的记在心里,见众人说了几句这个,话题又转走了,她这才起身,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人一走,后面就喊:“香儿,你去哪?”


    她没言语,只跑她的。


    剩下的人又议论纷纷,“这个韦娘子,脾气好生古怪。”


    在宫里打发人来说要举办马球的时候,桐桐终于等到了西域的商人阿史那。他确实带回来了棉花籽。


    但是呢,其他的种子遗失了。再要得等明年!


    怎么会遗失呢?


    “从西域一路来,倒也算不上是匪盗横行。不过是沿路住店或是打尖,总有附近的村民偷摸拿点什么。咱们走这一路,不能跟人结仇。只要不是拿了要紧的东西,只做不知,走了便是。”


    没事!没事!有这些就是大功一件。阿史那要五十金,林雨桐给了一百,“只要是种子,别管什么种子,想法子给我带来。”


    知道这玩意值钱,他就会想办法不叫东西遗失。


    这此的棉花籽确实是不少,愣是带着半车来。这东西得浸泡,得选种,完了都育苗,还得好好的给种下去。


    这一忙,哪里还顾得上再打扮四爷,且看这个能不能种成呢。


    在棉花苗下种的时候,去看了一次马球赛。


    李贤和李显各带着一队,凡是能陪着皇子打马球的,不是宗室子就是达官显贵家的郎君,李贤打的是真好。


    少年骑在马上,英姿勃发。马是好马,少年骑在马上,来往奔驰,挥杆击球,马速不减,球一跃而起,穿过对手大门。


    满场都是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潞王!潞王!潞王。”


    李贤举着旗杆,骑在马上沿着球场的周围一圈小跑着示威,路过林雨桐的看台,还挥动了一下球杆示意一二。太子妃坐在边上,就笑道:“潞王果然了得!太子昨儿还说,潞王弟上马能武,下马能文,才情高能力出众,还想着再念几年书,等成了亲了,好留在京城帮他。”


    林雨桐的笑意不变,心说,武后能答应才怪。别说武后了,李治都不能答应!这事不是太子说了算的。


    但作为太子,不防备兄弟,能有胸襟容下兄弟,这是他的好。


    可作为太子,没有危机意识,只怕李治也不大放心吧。


    这个话没法给太子妃说,只打岔道,“怎么不见显儿?”


    怕不是汗湿了,更衣去了。


    话题岔过去了,林雨桐也没在意。


    李显确实是换衣去了,换衣回来再不想去马球场了。一个人坐在太液湖边上的游廊里,听着马球场的欢呼声。


    文不成,武不就,说的就是自己吧!


    正看着池水愣神呢,就听近侍满金喊了一声,“是谁?”


    他皱眉扭脸去看,就见柱子后面冒出个穿着石榴裙的小娘子。这小娘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然后展颜朝他一笑,“之前瞧见英王朝这边来了,果然就在这里找见了。”


    找本王有事?


    这姑娘蹦跳的跑过来,挨着他坐在游廊上,“怕殿下不开心,就跟来了。”说着就朝马球场耸了耸鼻子,“都夸潞王好!可他们哪里知道您的好?”


    我哪好了?


    “赢了炫耀谁不会呀?可输了有风度体面的退,谁都能做到吗?我觉得,人活在事上,终是赢的少,输的多!要不然也不会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了!总赢的人和总输的人比,我就觉得,总输的人能过的更好!”


    李显诧异的打量这姑娘,“瞧着面熟?在哪里见过?”


    这姑娘一笑,“我叫韦香儿,是皇后给赐的名儿!”


    韦香儿吗?记住了!


    第785章 盛唐风华(37)


    今年的长安城出了一个新鲜事,给皇上瞧病的一个郎中,叫明崇俨的,是个有法术的仙人。


    在林雨桐院子里种的棉花长的有小腿那么高,开始得给棉花打顶心、去边心的时候,坊间各种传闻都有。


    这一个个的都嘀咕到人耳朵边了。


    香菊一边跟林雨桐打下手,一边就学:“听说那个明崇俨明相公,好高的法术。而今杏儿都下来了,可圣人说想要一枝杏花,结果不过须臾的工夫,当真拿了一支才折来的杏花,还带着露珠呢,水灵灵的。”


    林雨桐笑了笑没言语,那诗怎么说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里气候冷一些,花开的晚是有的!折了插在水里,能维持好几天新鲜的样子。何况,也总有特殊的情况。做过农民自己种过果树的都知道,有些枝条因为各种原因,不在时节冒出花骨朵开花的情况常有。不信去曲江的林子看看,杏儿都摘完了,还有偶尔那么一枝,又憋出花骨朵的。很自然的现象。有武后帮着扫尾巴,当然是能做的很真了。


    香菊见公主不热心的样子,就又道,“真的!前几日那般热的天,圣人想要一捧雪,不消须臾,又给取来了!真就是冬日里才有的雪。”


    林雨桐心说,太白山就在长安左近,那地方海拔高,山顶常年积雪。只要提着冰盒上山取雪,保证下山来雪不融化,可不就有了雪吗?自来有存冰的习惯,有冰就能保证把雪带到宫里。这不就大夏天的取了雪来了吗?


    只要有权有钱,哪有变不来的神迹呢?


    但这两件事,显然把明崇俨的名声给叫响了,九成九的人都跟香菊似得,信的真真的!便是刘氏和小刘氏,也颇为推崇。饶是一直很清高的王氏,但凡发现在讨论这位神仙,那也要凑过来听上一听的。


    这种情况之下,若是自己不去看看,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太子妃已经叫人问了三次了,说是想去温泉宫,问林雨桐去不去。


    是啊!有得道仙人辅助圣人,这是多大的喜事呀,怎么能不去贺喜呢?便是出于好奇,也该去的!要不然,李治该奇怪了。


    行吧!先把手里的事放下,跟太子妃一起去一次吧。


    她最近犯愁的是,这古棉花种跟后来培育过的不知道多少代的棉花品种很不一样。像是这打顶心吧,一般情况下,这得在暑期,农历的六月份了,才开始去打。可现在呢,植株不高,看着成长记录,这其实是矮植株,到了这个份上真就不长了。打顶,去分叉里长出来的边顶,还得叫人来跟着学什么是顶,什么是边顶,得叫他们知道地里的活该怎么干。


    临走的时候再三交代李甲,“这顶一定得尽快叫人给打了!水肥就这么些,得叫开花结果了。”


    是!肯定盯着呢。


    都交代妥当了,这才往东宫去。


    还没见太子妃了,先见了李弘。李弘一边忙着呢,一边就道,“皇妹信吗?”什么?


    “神仙。”


    林雨桐叹气,看!不是谁都信的!李弘应该是半信半疑,他手边还放着长安山河志,估计也是在查,长安周围可有常年积雪覆盖的地方。她就说,“有了个仙人,父皇的身体见好,这就足够了。”至于真神仙还是假神仙,重要吗?


    李弘愣了一下,没再反驳。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跟太子妃去吧,神仙就神仙吧!”


    但显然,太子妃是信了的,一路上都跟林雨桐说她从她祖母那里听来的能人异士,好似每一处大山里都藏着一位大能似得。


    林雨桐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到了温泉宫,先跟太子妃去见了武后,留太子妃跟武后说话,林雨桐去看李治去了。


    李治的心情极好,正在跟明崇俨坐而论道呢。见林雨桐来了,李治说了一半的话就停顿下来了,找林雨桐过去。


    林雨桐挨着李治坐了,抬手就摸了手腕,“气色好了,身子比去年更好了。”


    李治就笑,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先听听明仙长解梦。”


    好!


    李治就接着刚才的说:“……梦里好似是一只鸟,俯视大地,满目疮痍……城池到处是残垣断壁,满地躺着的都是人,不知生死……朕就站在一个破旧的佛塔顶尖,看着这如同地府一般的城池,嚎哭出声……猛的一醒,竟是泪湿了枕席。”说着就叹气,“大师,这可是上天有什么暗示?”


    林雨桐心里微微诧异,这个梦里……听起来不是个叫人心情愉快的梦!可圣人的心情又一反常态的好,这不合逻辑。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叫她觉得合逻辑的解释。明崇俨说话了,他沉吟了一瞬,说话声音不高不低,透着一股子叫人信服的笃定。就听他说,“梦,是梦,亦非梦。那是一缕元神去了圣人心有记挂的所在!您看见的,怕是高句丽。圣人心怀悲悯,高句丽的百姓与我大唐百姓,在圣人心里别无二致。您看见战后的满目疮痍,您看见了残垣断壁,您看见了尸山血海,而后,您站在了佛塔之上,悲悯于苍生。您落泪,便醒了……这是高句丽败了,您悲怆。这倒是叫臣不好恭贺圣人,想来军前捷报,只怕是不远了。”


    李治缓缓点头,“是啊!成是喜,亦是忧!仙人所言,该是如此……”


    林雨桐一时倒是不知道李治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这人。军前奏报,肯定得给李治!打仗打到哪一步的,粮草的调配运输,来来去去的,怎么可能这一去就再无消息。必是战况进展顺利,胜利在望了。


    李治这个梦做的巧不巧?许是真巧合吧!谁知道呢?


    反倒是明崇俨,在明显梦不是好梦的情况下,察言观色,愣是做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且做了预言:高句丽之战马上将以胜利的结果而告终。


    李治面带笑意的叫明崇俨退下去了,这才扭脸问桐桐,“觉得此人如何?”


    “本事了得!”察言观色、心思玲珑,大胆机变,少一样也玩不转。


    这个评价,叫李治更笑了。他起身,林雨桐顺势起来扶着他,两人转出去,山风吹着,带着几分凉爽。


    李治这才说,“听说你在种白叠子?”


    是!“也才试种,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想试试!如今瞧着,怕是不如在西域高产,但只要证明这个东西能用,那如何能高产,是以后要想的事了。”李治就笑,“你们兄弟姐妹之中,你和弘儿心性最稳。贤儿有些自恃过高,而显儿看着平和,其实心里有些燥。能不受干扰稳稳当当的干一件事,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品性。”


    林雨桐陪他走着,笑着没言语。


    李治这才道:“明仙长说,高句丽大胜,那李绩很快就回来了。此次大胜,朝廷当大贺,也该大赦天下。”


    怎么又说到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该回来的人还是该叫回来的。”李治说着,就道,“为父这些日子,常想起故人。”


    哪个故人?


    “薛元超,你可知道?”李治问完,没等林雨桐说话,就又道,“想来你也不认得。但他是为父为太子之时的东宫辅臣了。你认识的王勃,便是他推荐的!他还推荐了许多才子,像是杨炯、像是卢照邻,像是崔融……而今文学之盛世,离不得他!他是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革新文坛风气,王勃等人只是先锋。”说着,就又叹气,“说起来,他也不是外人。他的夫人是巢王之女,封为和静县主。”


    巢王说的是李元吉!说起来,薛元超也是皇家的驸马。


    李治面带怅然,“他的姑姑,是高祖皇帝的婕妤。其人通经史,有文才,为父幼年,婕妤做过朕的先生,有启蒙之恩。不管是薛婕妤,还是薛元超,都跟上官仪有些来往。不过是文人脾性,诗词交友,仅此而已。自上官仪获罪之后,这二人便糟贬谪。薛婕妤出家为尼,幽禁于静安宫。薛元超被流放……桐儿呀,为父想这些故人了。”


    林雨桐叹气,李治这是要借着自己的口给武后捎话呢,他想把当年上官仪一案所牵扯到的人都给大赦回来。


    上官仪为什么被治罪的?罪名是意图谋反。可其实呢?究竟如何,李治最清楚。


    不过史书上对于这个记载是:李治曾想过废除武后,便找了上官仪商议。上官仪就说,天下人对武后不满的多了,废了是顺应人心的。李治正叫上官仪拟旨,武后得了消息赶到了。李治便说是上官仪教我这么做的。紧跟着武则天的亲信许敬宗便说上官仪勾结当时的太子李忠,意图谋反。


    结果是上官仪全家获罪,男丁斩首,女子充入掖庭。而太子李忠便赐死于贬所。


    凡是跟此案有关的官员,受牵连着百余人。


    如今再想,只怕是李治的亲信之臣,都已经被流放或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而今,李治借着心神不安,受惊的事,想把这些人给大赦回来重新启用。可这事武后怎么可能答应?


    这件案子不是发生了很久远了,世人都给忘了。它就发生在自己和四爷来的前一年,李忠死在那一年的腊月。


    而恰巧,李治去年腊月那一惊吓,如今再算,那刚好是李忠三周年忌日前后。李忠的遗骨还是李弘做了太子之后上折子要求安葬的。事就发生在自己和四爷来的那一年夏天。


    案子过去才三年,李治想翻案?这怎么可能呢?


    第786章 盛唐风华(38)


    李治的这般想法,不是想掣肘武后。他是觉得尘埃落定了,先太子李忠也已经死了,事情翻篇了。把这些人大赦回来,让其继续辅佐李弘。毕竟,真正参与的,都死绝了。凡是流放的,那真不是什么很大的罪过。


    就说两人谈的来,我给你写封信,你给我写封信,谈的还是风花雪月那点事。被牵连已经够倒霉了,事情过来重新弄回来,难道这些人还会为了过去那点瓜葛为死人复仇吗?


    人都是顾着活人呢,便是血亲,也未必一定会把那些恩怨情仇给记住且背负在身上,对吧?


    李治这么想也没错!流放的都是大能。


    只这薛元超,林雨桐就知道!他最后还是被赦免了,但那是在事发的十年之后,之后还做了丞相。李治最后哭着说,他跟薛元超是三十年的君臣了,一起白发皓首。可见其情分非同一般。


    说实话,从这些人后来的成就看,李治想用这些人是没错的!可以说,各个都占一个‘正’,也各个都能有一番作为。叫这些人一直流放,李治舍不得。


    这事上,李治错了吗?没错。


    但同样,武后不叫回来,武后错了吗?也没有!武后担心这些人回来支持皇帝而非储君!皇帝和太子,不要觉得不存在竞争关系。


    看!各有各的考量,都不算是错了。


    那这事就是自己巧舌如簧,又能把这件事怎么处理呢?劝服武后,自己没这口才。劝服李治,叫他收起这个念头?算了!李治怕是从年前一直憋的现在,小半年过去了,都没改主意,自己能叫人家改吗?


    没戏!


    她只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会跟武后说的,转达这个意思,对吧?我谁也不劝。


    林雨桐返回去再见武后的时候,就把这些话都转达了。而后直接起身,“母后,白叠子种植,到了要紧的时候了,儿臣怕是得去庄园里住几个月,秋后,白叠子收了,儿臣再给您请安。这东西行或者是不行,也就有结果了。”


    来一个啥也不掺和。


    武后点头,放林雨桐走了。太子妃在外面等着,两人上了马车,直接回家。


    明崇俨从屏风后绕出来,低声道:“娘娘,公主心思清朗,进退之间颇有章法,若是男子,确实是难得的王佐之才。”说完又不由的问了一声,“公主可习武?臣瞧着,公主血气充盈,气势威而不露,竟是有些将帅之相。”


    哦?


    武后意外的挑眉,桐桐习武这事,英国公府没跟外面露出过一个字。知道的当真是寥寥,没想到他倒是看出来了。


    武后皱眉,说他,“有些能耐依仗,这是好事。但有这能耐的,无一是修的好口德之人。能不开口说话,在外面不要说话。能不看人面相,不要去看人面相。如你这般,这是取死之道。”


    是!臣听娘娘的。


    武后叹气,看着窗外,“公主所言,你怎么看?”


    明崇俨就道,“以理来说,该赦免;以利来说,不该赦免。”


    是啊!这里有个理和利,在没有能力讲理的时候,利永远该摆在前面。


    明崇俨见皇后没言语,就站着偷眼看她!她面色沉凝,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刻之后,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喊道:“长安城的舆图拿来。”高延福捧着舆图,帮着挂起来。


    武后点着宫门口的光宅坊,“英国公府在这里,是吧?”是!


    武后的手指在光宅坊不停的挪动,“这一片是谁家的府邸?”


    高延福瞧了一眼,“那是常乐公主府。”


    常乐公主是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女儿,脾性也有些倔强桀骜。武后很不喜欢!她的事多,还不知道常乐公主府原来占着这么好的地方。


    家里的大门开的方向,隔着一条街道就是东宫的宫墙。


    武后点着常乐公主这个府邸,“叫常乐公主把这个府邸腾出来,回头问问给英国公府改建府邸的工匠,安定公主住的地方什么样子,就原模原样,把这个府邸改建成什么模样。至于常乐公主,上官家的府邸在务本坊,简单的收拾一下,叫常乐公主挪过去吧。叫人抓紧改,秋后安定公主得搬过去,另开公主府。这件事不要漏消息,不要叫人知道那府邸改建之后是给谁的,跟谁都不要提。”


    是!


    高延福拿了舆图退出去办事去了!并不知道皇后要给安定公主另外开府为什么要瞒着人。


    林雨桐更不知道武后安排了什么,她跟四爷一商量,她带着人真就去了庄园,四爷偶尔过去,在那边住两天再回京城是一样的。


    彻底的给躲了!


    宫里也真的没再宣召过她。


    庄园里几十亩的棉花是她要关照的重点,没亲自干活,但早早晚晚得下地,看看有什么虫害没有。许是才种来的新物种,还没这种的虫害。不过棉桃似乎也没那么大,且棉桃的壳子有些厚,里面的棉花絮的比重没后世培育的大。


    等立秋了,棉桃裂开了嘴,吐出棉花絮来了,她才真的笑了。不过,这玩意的产量是真的堪忧。后世培育的,一株棉花二三十棉桃,有些研究所研究的棉花树,一颗能结出两百多棉桃。可现在呢?最多的一棵接了十个,普遍都是五六个的样子。


    等第一茬棉花能采摘了,林雨桐移栽了一棵植株,采了一篮子带壳的棉花,再带了一篮子剥了壳子的棉花絮,还有一篮子,是晒干了之后手工取了棉花籽的棉花絮。结果紧跟着四爷就送来了弹棉花的玩意。又给弹了不少,一半原生态的叫李治和武后还有东宫看,一半做了棉被褥子,还纺出了棉线,织布来不及了,就这些了,给温泉宫和东宫都送去。


    弹好的棉花绵软温暖,大夏天的,李治把褥子搭在腿上,汗哗啦啦的流,这才笃定,这是御寒的好东西。


    武后的手在棉花上来回的摩挲,这才道:“安定这般功勋,该给加封才是。”


    李治点头,该!该赏赐。


    武后就说,“圣上以为,辅国公主如何?”


    好!此功勋,当的起一个‘辅’字!


    武后这才道:“另赐一座公主府,知道她种白叠子种的有模有样,臣妾事先已然就人安排下了。新公主府跟英国公府后门对着后门。两家中间的小巷子封起来,内里能连成一家。”占据了半个坊。


    李治也没细问,“好!很好!都是安定该得的。朕这就着人拟旨。”


    武后紧跟着又道,“李绩马上就班师回朝了,此次平定了高句丽,朝廷该设置安东都护府辖制高句丽。臣妾听闻朝臣们一直谏言东宫,该建明堂,议明堂制度,甚至有礼部官员上折子说,明堂制度略定……这又赶上武有平定高句丽之功,文有白叠子种植之劳,皇上又意在大赦天下……喜事叠加,不若更改年号为‘总章’如何?”


    李治一听,这是答应大赦天下了,那就改年号!总章便总章吧!


    武后再不言语,只由着李治着人拟旨。


    于是,林雨桐糊里糊涂的,便得了个辅国公主的封号。食邑五千户,另赐公主府!


    她还迷糊着呢,看四爷:“这公主府在哪呀?”家里住的挺舒服的,干什么呀这是?


    四爷皱眉,“大赦之事,武后应了。”


    应了?历史上应该没应,因为李治提的人是五六年后才被赦免回长安的。这是变了吗?


    四爷点头,“可在赦免之前,不是提了你做辅国公主吗?”


    辅国公主又如何?这是功勋,该得的。


    哪有那么简单,“要是我没猜错,武后一定在李绩回京城之前,秘密派人见过李绩。”


    干什么?


    四爷叹气,“英国公的爵位,武后想撇开李敬业,叫我直接袭爵。”


    林雨桐恍然,这是怕拥簇李治的人旧事重提,制造出更大的事端来!她得先下一步棋,把一些军中的势力叫四爷先捏着,又有一个辅国公主。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自己就能叫四爷动军中的势力去做她和东宫的后盾。


    叫四爷接手英国公府的军权,这是知道四爷不善此道!真正能挟制军权的从来都是自己!而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李弘的亲妹妹,利益与共,生死一体。


    四爷不由的赞了一句:“步步谨慎,事事小心,谋定而后动……从不走空!”这女人着实是了得。林雨桐以为为了这点事,李治和武后又得起冲突。可看看人家这事办的,李治提了,武后当时不恼不怒,天大的事人家稳稳当当的,不露丝毫痕迹。可一旦张口,事就成了定局。李治得到了他想要的,而武后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保障。


    她低声跟四爷道,“你不觉得武后晋级了吗?”之前是硬怼,不管是跟李治还是李弘,那都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说行,我认为不行的事坚决不能同意。但是现在人家不了!人家没来硬的,在保证对方的诉求能实现的情况下,还是一步一步的壮大了她自己。


    这是什么?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成长之路。她也是在一步一吃亏,一步一纠结里吸取教训。


    而自己和四爷,却被武后摆在了棋盘上。


    可这事并没有损害自己和四爷的利益,不是棋子也得是棋子了。


    果然,这事基本被四爷料准了!朝廷派人迎接李绩的时候,他见了一个小官,人家递了一封信来。看了信的内容,他赶紧给烧了。


    武后不安好心,但从英国公府得利益考虑,曾孙是比孙子强!


    这事能怎么办?自己能不答应吗?


    第787章 盛唐风华(39)


    这个时候,得了信说是另外赐给府邸了,四爷才想起来,“后头是常乐公主府,修了有好几个月了。”正不知道要恩赏谁呢,现在想来,除了自家也没别人了。不是非得叫常乐公主腾出来,关键是,能跟英国公府连成一片的,也就这个公主府了。这把公主和英国公府连在一起,对武后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林雨桐知道常乐公主府在后头,但是她跟这位常乐公主来往的甚少。只是礼节性的相互送个礼,除非宫宴,那几乎是不碰面的,“不过,她能自己有个公主府,是太宗格外优待?”


    李渊幼女,“小时候得长孙皇后抚养过。”


    怪不得呢!这位公主应该是对长孙皇后和太宗都有感情,从她的角度,看武后一定是一万个不顺眼的。


    这位公主的女儿最后许配给李显,是李显的原配。可惜,据说是被武则天关起来生生给饿死了,而后常乐公主夫妇就参与了反武则天,事败被杀了。记载是这样的,究竟如何,咱也不知道。但武后做事,有时候是糙的很。


    便是叫人家腾出府邸,是不是得给点别的安抚呢?


    入秋了,她用棉花做了夹衣,叫刘德跑一趟温泉宫,跟武后透个话,便是不看着常乐公主,也得看着常乐公主的驸马。这位驸马叫赵瑰,乃是左千牛卫将军。


    左右千牛卫跟左右监门卫,乃是京师的主要戍卫力量。而将军为这支军队的实际掌控者,一般由亲王或是大臣遥领,跟监军类似。但军中的一切事务,掌权者是将军。


    说实话,常乐公主只是个皇室女眷,你俩不投脾气,彼此看不顺眼,这个没关系。但是,军中轻易别这么得罪人。


    武后换了刘德给送来的小夹棉袄,觉得合身又轻薄,刘德只说,“殿下问,新公主府以前是左千牛卫将军家的府邸吗?是否要去将军家走动走动。”


    武后对着铜镜看穿上这衣裳是什么效果,一听这么说就知道桐儿想说什么了。自己怎么会没有考量?一个左千牛卫将军而已,若不能体会上意,那他也该让贤了。


    她就说,“叫她尽快搬家吧,别的事不用多管。”


    刘德应了一声,告退出来了。


    武后满意身上的衣裳,觉得比皮裘的好了太多。突然想起来,叫高延福赶紧去追刘德,“告诉刘德,叫公主在庄园等着。”


    高延福赶紧去办了。


    武后考量的是,这个白叠子的推广的事。太子上折子来了,说的也是这个事!但推广之前,得叫大家都看看。看完了之后,得叫皇上发旨意布告天下,如此才能扩大影响力。


    桐儿这个功勋,是该得这个赏的。


    不过,她是什么都好,但只一点,做事太周全了。当然了,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求全才是对的,求全能长久。说到底,求全,那是手里没权利的时候才会去思量的问题。


    桐桐得了刘德的禀报,久久没有说话。武后是武后,自己是自己,两人压根不是一个路子。强迫别人变成自己,这是不讲道理。


    武后不是不会周全,她在这事上不想周全。是否带着几分故意挑刺,更换京中将领的意思,她就更不能知道了。


    所以,提醒了,这便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至于说去庄园,这是要带文武百官去看看吧!


    那这得什么时候呢?怕是得等李绩回来之后。四爷得在家里等着李绩,自己得去庄园。搬家的事……下面的人看着办吧,要不然怎么办?


    四爷就说,“去籽机和织布机随后就给送去。”


    成!


    林雨桐看天,“随后有半个月的晴天,棉花差不多也能采收完了。”


    因着天气好,林雨桐这一去就没叫再采摘,叫这开着吧!等文武百官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白花花的。


    植株不高,叶子也已经干枯了。远远看出,白花花一片。


    御驾出行,文武百官随驾,队伍能绵延十数里。


    李绩如今是司空之职,圣人优待,特赐小轿,哪怕是在上朝,轿子也能给抬到大殿门口。这是对老臣的优容。


    这会子从马上一下来,就有小轿候着,他上了小轿,看了在小轿边的曾孙一眼。就出征了两年,安定公主成了辅国安定公主了。


    自家这曾孙估摸着是知道身体不好,不擅武道,倒是在兵器革新上下工夫。这也算是个路子!可公主跟着一点点参政,到底是风险太大了。


    正这么思量着,就进了庄子。那位公主带着人在庄子门口迎着呢。远远的看去,像个郎君似得。


    林雨桐见了礼,就跟太子分左右扶了李治和武后下来。


    李治指着白花花的一片,“那就是白叠子?”是!


    武后看刘仁,“传旨下去,不可踩踏,叫百官都去瞧瞧。”


    几个丞相和朝中高官自然是要跟着圣人和武后的。


    李治就扭脸跟李绩和戴志德说,“也都瞧瞧,瞧瞧这个白叠子究竟如何。”


    一行直接就到了地头。林雨桐扶着李治下地,先示范采摘了一个,“若是开大了,直接采了棉絮也行!若是这样半开的,采下来再晾晒也可以。这主要是考虑天气的原因。该是放在植株上自然干着当然好了,可是一下雨,就容易发霉。连着下雨,地进不来,一旦见了雨,就坏了,瞧着品质就没那么好。因此,若是天阴沉,估摸着要落雨,就得把这半干的采摘下来,自然通风,等天气晴好了,再晾晒也可以。花絮一样可以蓬松起来。”


    说着,就叫人拿了早前采摘的半开的,如今晒的全裂开嘴的那种。


    武后接过来看了看,“到底是不如植株上的。”


    是啊!肯定是有这方面的影响的。


    边上的戴志德就问:“若是如此,方南地岂不是不适合种植?”


    林雨桐点头,“这是西域来的种子,西域干旱,日照时间长,一年里少雨,所以,西域的棉花一定是品质最好的。咱们北方各地,相比南方而言,能好一些。但就是我说的,肯定会有一些影响。不过应该问题不太大!品质不好,不妨碍自家用。南方多雨,若是种出来,品质比之北方,还要差一些。当然了,具体的得叫人试,但想着,应该也就是如此。所以,北方为棉,南方遍植桑蚕,因地制宜而已。


    阎立本就问说,“殿下的意思,北地可用棉替代丝绵。”


    当然!


    林雨桐领着人又往早准备好的场院去,“将棉花采收之后,剥壳,尽可能的去掉杂质……而后得到棉絮。将棉絮放在太阳下暴晒……这是晒好的!怎么判断晒好了没有呢?”她抓了棉絮,抓住藏着棉籽的地方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嘎嘣一声响,把棉籽咬碎了,“这就是晒好了。”


    而后指了指前面,“这是驸马特意为了脱籽方便,制造的脱籽机,比人工快的多。”


    说着,就叫两个仆从上前,展示怎么能把籽粒去掉。


    之后又是弾棉花的机器,一点一点的,把棉花弹得松松软软的,跟天上的云朵似得。


    林雨桐点了学的好的女仆,她纺线学的七七八八了,能把棉花纺成一圈圈的棉线。那边的织布机前,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一仰一合的织布。织布机上已经有大半匹了,是一种微微有些发黄的土布。因为才开始学,织的不算好。


    她就笑道,“才开始,织的不算好,但熟悉之后就好了。这样的坯布出来之后重新给染色,这就可以了。当然,不如丝织的精美。可它耐用,结实,保暖性好,产量必然是比丝织品高的。”


    一串串的跟在后面,把这东西怎么使用,全都瞧了一遍。


    弹出来的棉花,几个绣娘正把棉花一层层铺在布上,然后上面再盖一张布,缝起来,这便是棉被。同理,能做棉被就能做棉衣。


    张文瓘就看了还在织布机上的布,“这布耐穿?”


    对!若是要求不高,能穿很多年。


    张文瓘回身就跟李治说,“圣人,臣以为,此物当在北地大量种植。只是种子一项,却难以供给。此物产自西域,想来,安西都护府该以此物的种籽来征税……”


    林雨桐挑眉,若是用棉花籽抵税收,就能在西域大量推广此物,同时也解决了大唐而今缺种籽的问题。


    李治一时没有说话,武后就道,“安西……跟别处不同,只能免税,不能征税。辅国公主当初的种子便是托商人高价买来的。若是想达到目的,不乱了安西,朝廷当免了安西的所有赋税,且高价征购白叠子种籽,以备朝廷之用。”


    可这么大的量,朝廷有这个钱吗?


    李弘就问桐桐,“这棉籽可有别的用处?”


    当然!林雨桐就道,“如今棉籽少,我只使用了很少的一部分。这棉籽含油脂,若是榨油的方式恰当,油脂可食用。但粗制的不可以用。”会影响男性的生殖能力。不过便是精细的压榨方式,也并不复杂,“压油之后的废弃物,该是极好的肥田之物。”


    武后就道,“那这与收税并无区别。所以,此法不可。”


    李弘看张文瓘,“张相想鼓励西域种植白叠子,原也是对的!不过不知棉籽的用途罢了。”


    是!


    李弘就看林雨桐,“皇妹对此最了解,你怎能看?”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臣妹以为,朝廷所购种籽,当以奖励的形式,先发一部分。比如,出征的士兵,战死的,该多发放。伤残的,该多发放。活着的回来的,该发放。这是除了别的抚恤之外,特别恩赏的。”


    先种的先获利,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她只提士兵,不提将领,意思就是放在最低处。而如今大唐用的依旧是府兵制,大部分士兵都是一边种地,一边当兵的。


    这其实是很成问题的!为什么动不动就逃跑呢?根子在哪?其一,一当兵就是从十六岁到六十岁,只要活着,每年按点得去。这成吗?其二,晋身途径窄,子承父业的太多了。如今禁军中还有父子营,那里都是跟李渊起兵的第一匹人马的后代,别的人根本就混不进去。其三,待遇跟不上。永业田这个法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没有优势。


    这么着下去,府兵制就得改!可改了募兵制之后呢?李隆基倒是改了,可也养出了个安禄山呀!安禄山整出个安史之乱,大唐由胜转衰。


    李绩诧异的看了这位公主一眼,这说的是白叠子的事,可这又不仅仅的是白叠子的事!她很聪明,不直接说而今的兵制有问题,免了干政之嫌!她在以她的法子蜿蜒曲折的想达到一些目的。会听话的都是聪明人,李治先看皇后,可皇后很惊讶。这显然,这并不是皇后影响的!这叫人怎么说呢?只能说每个人的天赋真的很不一样。


    这个事,她只一点就马上跳过,“只靠朝廷,终究是杯水车薪。占着大面积土地的难道不是世家大户?只要想找,他们也不会缺种籽。再说了,种植所得之利到底不大,真正的大头在织造。织造大户可跟朝廷购买织机,可给农户提供种籽供其种植,而后便于将棉回收回来织布……”


    张文瓘眼睛一亮,“朝廷再用卖织机的钱去购买种籽……”这是饶了一圈,朝廷没亏钱,也发了种籽。大户出了钱,可他们盈利点在后面。谁都没吃亏,可却盘活了。


    从来没人看的上商贾之事的,从事商贾的那是下等的人。连买来的胡姬也不如!因此,朝廷也没有人去研究这商贾之事。


    可其实,这转了一圈,事却办成了。


    他觉得这个事甚好,忙躬身跟圣人道:“公主殿下所言甚是。”


    李治当时没言语,只笑了笑,“事不急,再慢慢议。”


    看了一趟,回去了。太子临走的时候低声道,“回头皇妹去东宫一趟。”


    好!


    四爷留下了,跟桐桐把事情安排好,这才回京城去了。


    在路上桐桐就说,“我今儿就不该多嘴。”


    四爷就笑,“不是对你不满,也不是对你说的事不满。这里面有几个事,你不知道。”


    什么?


    “提到了安西都护府,你知道安西都护府的都护如今是谁?”


    没注意!“是谁呀?”


    “裴行俭。”


    林雨桐‘哦’了一声,此人可当真是了得!跟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密谋着反对李治册立武后为后的人就有他!此人的能力那是相当卓越,西域诸部投奔大唐,多数是因为此人治理西域治理的好!西域诸部觉得他仗义,从而投了大唐。同时,此人完善可科举选才之法,也颇有识人之能。


    他是唯一一个直接参与了反武的密谋之后,还活到现在的人。当时被贬去了西域,在安西都护府做了长史,而后升了都护。当然,后来还调回长安起复了!


    能从武后的手里逃出生天,被贬了,可功勋大到武后没把他如何还顺利的升了。


    所以,张文瓘一提西域都护府,武后直接就出声阻止了!她顾虑的有道理,大局上也站的住脚,但不得不说,她不想叫裴行俭现在回长安。


    而四爷又提了另一个人,“张文瓘。”


    这个人怎么了?如今在辅助太子监国,生性严正,为人低调,是良臣干将。


    “那你知道张文瓘跟李绩什么关系?”


    张文瓘跟李绩有关系吗?没见走动呀?


    四爷这才道,“张文瓘当初在并州做参军,深受李绩器重。李绩对他有知遇之恩!你一提,他立马赞成。李治当然不能直接答应了。”


    林雨桐懂了,李治是想跟张文瓘说:你跟李绩的关系我知道!


    这其实是警告,警告李绩和张文瓘不可结党!但是事只要对,李治最终还是会采纳的。


    也对!一个是当朝宰相之一,一个是位居一品司空高位的武将,你们要是结党的话,想干嘛?


    然后这天回去,四爷就在考量,得叫桐桐熟悉朝中的大臣了。哪怕是纸面上的,也得熟悉。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事实上,武后已经将她推到了参与政事的位置上了。


    正思量呢,李绩叫了。


    四爷只得先过去,可一过去,就在门口看见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显然是一位神秘的客人。


    李绩迎出来了,“都进来。”


    斗篷一掀开,不是张文瓘是谁?


    张文瓘要给李绩行大礼,李绩一把拦住了,“不可如此!快坐!”


    “恩师!”张文瓘先看李绩,“您老身体可好?”


    好!都好!


    张文瓘这才看向四爷,“早年,我和两个同僚跟恩师辞行,恩师给其中一个同僚送了佩刀,送了另一个同僚玉带,却什么也没给我。我当时就问恩师说,为何不送我东西。恩师当时就告诉我,送这人佩刀,是因为这人生性优柔寡断,赠以佩刀,是希望他处事能果敢。送那人玉带,是因为那人桀骜,向来行事放诞,送玉带,是有约束之意,希望他自我约束,不惹乱子。而后恩师又告诉我说,你什么都能做好,我没什么要送你的!”说着,眼泪就下来,“恩师一言,叫某受益半生。自为官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绩就笑,“不提!不提这些了。快坐!”


    张文瓘坐下就看四爷:“敢问驸马,某可能见公主殿下一面?”


    见桐桐?


    四爷就起身叫了秋实,秋实赶紧去了。


    秋实不敢说前面还有客人,只说,“国公爷有请。”


    林雨桐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李绩才回来有什么交代的事呢。结果一进去,才发现张文瓘也在。


    这是何意?


    这一进去,都起来要见礼!林雨桐伸手给拦了,“都请坐。”


    她坐过去,就看向张文瓘,“深夜来此,必有要事。张相请讲!”


    张文瓘看向这位公主,直言道:“平高句丽,朝廷要设立安东都护府。已然拟薛仁贵将军为都护,率二万人马镇抚,都护设于平壤……”


    嗯!这怎么了呢?


    “可安东都护府远,为将者还罢了,为卒者不愿背井离乡。而今,已出现逃亡。折子递上来,又恰逢朝廷大喜之时,臣等未敢奏报于圣人。只奏报于太子知晓!”


    林雨桐便懂了,“太子没想着瞒着圣人。”


    对!其实不瞒着也不是大事,“太子给圣人上了一道折子,说是征辽将士逃亡,在限定不自首或是逃跑者,斩杀之刑过了,将妻儿没入罪籍,也错了。太子认为,若是遇病不能按期归队,只因为害怕要被杀才逃跑的,这怎么算?或是因为山上砍柴被强盗掳劫了,不能按时回来,难道妻子儿女就该获罪吗?一队中有一个不能归,那整队的人因为害怕被牵连,逃跑了怎么办?若因为以上种种被杀,妻儿被入罪,其情可哀。因此,太子殿下说,凡是有逃亡的,不该连累家小。特上表皇上,修其律法。”


    林雨桐皱眉,这事上太子没错!张文瓘急忙过来,是因为:“张相认为,放宽了律法的结果便是更多的人以病、以残、以各种方式逃避入伍,可对?”


    对!太子施行的是仁政,这没错!


    因着太子的仁,这个折子上去,圣人一定会恩准!短期内,都会高呼着仁义。可从长远来看,行伍之乱,就自此而起了。


    林雨桐就看四爷,这个事,难撬动!尤其是自己出面去办,并不合适。


    她就说,“张相,有些事我出面,许是会适得其反。驸马正在革新兵器,此法得保密。大唐的兵器领先,那人员是不是就可以精简。”若是不需要这么多人,“那是否有必要让人终身服役?我的意思是,一般的兵卒,服役五年便可。多服役一年,多给一年的永业田。这可自愿选择。越是在行伍中有官职的,要求服役的时间越长。当然了,有官职的,也不乐意退。但是,在一些官职上无所作为,甚至是尸位素餐者,到了一定年限,考评不合格,就该罢辍。父子相继这一套,最不该出现在行伍当中!流了血就得有回报,这是铁律。”说着,就又顿了一下,“当然了,我对军中之事,所知不多。这话也就是一家之言,我随口一说,您随意一听就罢了。”


    张文瓘沉吟了一瞬,起身告辞。


    直到人走了,林雨桐才看四爷:“他很不该上家来找我!”


    四爷就笑,“一开口就说了,他没办过错事!那此次来,又怎么会是错事呢?他必是奉命来的。”


    能奉谁的命?除了李治也没别人了。


    林雨桐微微一叹:“明儿搬到公主府,请师兄来一趟。就说自成亲一来,还不曾有孕,请他帮着调理一二吧!这个冬日,我不出门了。”


    问题的根子出在‘干政’二字上!李治不想叫自己干政,这跟压着李贤是一个道理!他怕李弘压不住自己!尤其是当李弘极度信任自己,而四爷又颇有才干的情况下。他怕养大了自己和四爷的野心。叫张文瓘来,这就是知道张文瓘跟李绩的关系,李绩能明白这里面带着什么样的意思。


    虽是问策,又何尝不是试探,不是警告呢?


    李绩就这么看着曾孙跟公主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定了。压根就没用他多话。他心中不无遗憾,公主和太子调换一些,可能都合适。


    林雨桐真搬家了,太子叫呢,她也以病为由,没过去。


    李弘皱眉,想去探病的。但李敬玄给拦了,“殿下,公主亦是妇道人家!”


    这说的是什么话?!


    等无人的时候,李弘的侍读高智周才说,“殿下,李司空回京了。”


    何意?李弘问完,恍然了!自己频繁的跟皇妹接触,可皇妹是英国公府的人!跟一个手握军权的臣子走那么近,想干什么?


    玄武门之事,才过去多久?不一样是儿子逼的父亲退了位了!


    父皇疼自己是真的!父皇时刻警醒着也是真的!


    那么同理,身为太子的自己,不该警醒着吗?李建成一直警醒着,可不也被太宗给杀了。


    这天晚上,李弘一个人坐在书房,枯坐了一晚上,再没提叫公主来东宫。


    李治看着宫内外的消息,然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弘儿呀,你当做太子是那么容易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现在会了吗?坐在上面,谁都别轻易去信。桐儿是不会害你,可你不能因着这一个,就不设戒备心!这是在作死呀!


    他问站在边上的明崇俨,“朕是个冷酷的父亲吧?”


    明崇俨就道,“真正的仁慈,是教会皇子皇女们如何在皇家把控一个度!公主需要知道这个道理,太子亦需要知道这个道理。”


    李治惨然一笑,没附和这个话!是这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他就觉得,玄武门外皇室自相残杀的血,成了李家皇室的梦魇,怎么也挣脱不掉。


    他喊刘仁:“给公主赏赐金千两,赏赐珍珠一斛,赏赐贡缎百匹,赏赐贡米千斗,赏赐凤撵一架,赏赐……”


    一串串的赏赐,堵住了入坊的路。


    到底赏赐了多少东西呢,林雨桐坐在公主府的正堂里,听着礼官在那里报,足足听了一个时辰。感觉是又送了自己一次嫁妆。


    公主府里库房真的就塞不下了。


    林雨桐叹气,还是谢恩去了。


    李治躺在那里,精神似乎又有些不好了。林雨桐过去,他就伸出手,“可怨怪父皇?”


    林雨桐摇头,“您的顾虑很多!”除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您还担心我的参政之嫌,会拨动朝臣敏感的神经。您怕皇兄的信赖,成了大臣们攻讦皇兄的借口。”


    李治一把攥住桐桐的手,“桐儿啊,父皇跟你说句实话!朕时常遗憾,你跟你皇兄若能调调该多好。他为女,你为男,父皇便再无可忧心的了。可这个天下,不是一家的天下。朝臣如何去想,这至关重要。不是为父心狠,而是时也命也运也,半点不能由人。若不是朝臣,朕欣喜于你的才干!你哥哥得你辅助,朕又有何可忧心的?”


    说着,就抬手递了一封折子过去,“你看看再说。”


    林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这是一封许敬宗的折子,折子上说,公主有辅助之功,当领司农寺之事务,参机军事。


    她蹭的一下就合上了!怪不得呢。怪不得李治强插了一杠子,把自己给摁回公主府去了。原来根子在这里了。


    许敬宗是武后的人,但这次他这个折子上的,未必符合武后的心意。武后希望润雨细无声的叫自己掺和进去,但许敬宗自作聪明,上了这个折子!他是武后的心腹,至少别人这么看!然后他上这个折子,公开支持皇家公主参政。朝臣会怎么想?会想武后这是为她明着干政铺路来了。


    在朝中起波澜之前,李治果断出手。以尽可能委婉的方式,达到了他的目的。


    林雨桐就说,“说实话,我不喜欢朝堂。相比起这些是是非非,我更喜欢在府里种地养花,下厨做羹汤,得闲了,我喜欢把驸马打扮的利利索索的……若是老天有眼,我还想尽快生个孩子,在家享受育儿之乐!我有父皇母后庇护,上有兄,下又弟,这辈子是少不了我的富贵荣华的。您放心,我什么也不掺和。尽快给您生个外孙,好不好?”


    李治心里那点难受,被这么一说全消散了。高高兴兴的说了好一会子话林雨桐才走!大概是为了不叫人多想,武后没见她!她在外面磕了头就下山回家了。


    回去就生气,“这个许敬宗,就是个棒槌!”


    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历史上名声不好是有道理的!他投靠武后,好似就觉得这家伙不是啥了不得的人物,其实真不是!这家伙也是瓦岗山上下来的,曾经还追随过李密。魏征也曾经追随过李密,可以说跟许敬宗两人当年那是同僚呀。后来,都投了李唐了。魏征混成什么成色呢?怎么说也算是做过宰相吧!可许敬宗呢,其实他是参与过玄武门之变,掌管过机密要事的!可魏征那时候是李建成的旧臣呀!


    结果这两人,魏征是把一把烂牌打出了花,可许敬宗是把一把好牌给打了个稀巴烂。他第一次被贬,是因为他上朝的时候嘲笑欧阳询相貌丑陋!之后又有人弹劾他,说他收了外族人很多珠宝,把女儿给嫁给人家了,这是私德有亏,又被贬了。再之后,是他治家无方。他的原配是裴氏,可惜裴氏死的早,死了之后他把裴氏的丫头娶了当继室。这是不被允许的!结果许敬宗就做假,说他这个夫人姓虞,是有来处的。娶了就娶了,结果原配留下的儿子没好好教养,跟继室私通。他没把继室怎么着,却告了亲儿子,把儿子给流放岭南了。好些年之后,想起来了,结果才弄回来给安置个县令去做做,可身体坏了,没多久就死了。


    如今因着得武后的宠信,第一个投奔的人嘛,格外不同。


    所以,他是有和李绩一样的待遇,圣人赐了小马小轿,从禁内到内省,都不用走路。


    可李绩是什么功勋?


    他许敬宗什么功勋?


    把李绩和许敬宗放在一个板凳上……说实话,在这个事情上,武后摆的也不公正。当然了,她不这么抬高投奔她的人,那便没人投奔她了。她得树立一个标杆!


    可叫自己容许敬宗……这人要是不招惹自己,自己搭理他吗?


    在家里气的转圈圈,收拾此人很容易,但打狗得看主人呀!武后必是会保此人的。


    四爷回来的时候桐桐噘着嘴,气呼呼的坐着呢。


    这可稀罕了?这世上还有能叫你受气的人?说出来,说出来叫爷乐一乐。他坐过去,手指放在她噘起的嘴上,只管笑。


    林雨桐‘嗯哼’了一声,抱着四爷就不撒手,“我被人欺负了。”


    这模样能把人给笑死,这一点也不适合你!他把人往怀里掂了掂,“说!谁欺负你了?”


    “许敬宗!”说着,就低声把事说了,“你说他烦不烦呀!多能耐呀?真以为是武后肚子里的蛔虫呀?什么都叫他猜准了,还是武后吗?什么也不去问,自作主张……本来没事的事,硬是因着他搅和出三分事端来。想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武后现在估计怕也是恼的狠了。养的狗不打招呼就乱吠,坏了武后的大事了。”


    就这点事?


    “这还是小事吗?”林雨桐冷哼一声,“要不是有顾虑,看我不拆了他!”


    四爷就道“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桐桐坐起来,“我很佩服武后……但是,我想了再想,我不能不分善恶对错的去支持武后!我是公主,我不干政。但是许敬宗不对,就不能留。只要让我抓住把柄,我会先去见武后的!给她自己清理门户的时间,就是我能为她做的。”叫我因为她无条件的包庇谁,那不行!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这就对了!这才是桐桐。他就说,“此人犯的事大了,证据有。真要是想好了,我送你去温泉宫。”


    犯什么事了?


    四爷就说,“他还是修史官,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四爷眼里多了几分厌恶,“他在明目张胆的篡改史书。”


    篡改史书?什么时候的史书?


    “唐史!开国史!”


    我去!疯了吧!


    不是疯了,是武后把此人养野了!


    第788章 盛唐风华(40)


    入了秋之后,再没雨了。


    今年好似有些旱了!


    林雨桐撩开车上的竹帘朝外看起。粟米穗子不长,高粱植株也矮,这便是而今北方的秋粮,农人们忙着下地收割,瞧着像是减产了。收庄稼这样的天固然是好了,能有充足的时间叫人把粮食晒干然后颗粒归仓。可这秋收了得种冬小麦的,这么不下雨,怎么种?


    正看着呢,香菊低声道,“殿下,还是放下帘子吧,尘土太大了。”


    是啊!满路的塘土,马车一过扬起那般大的灰尘来。


    放下帘子,香菊递了湿帕子来。林雨桐重新净面,补了妆容。马车辚辚,重新朝山上去。


    林雨桐去的时候,武后正拿着名册,看见林雨桐就招手,“你来瞧瞧,这些名门闺秀哪个适合做潞王妃……顺道也把英王妃选出来如何?”


    给李贤和李显选妃呢?


    林雨桐就过去,瞧见单独放着的两张,一个上面写着个房,一个上面写着个赵。


    她笑意不变,“您这是选出来了?”


    武后拿了‘房’,“房仁裕的孙女,如何?”


    林雨桐不意外,李贤的正妃确实是姓房。她也知道房仁裕的来历,而今只能装作不知,“没听过。”


    武后带着几分怅然,“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她像是回忆往事一般,“……房仁裕给他儿子娶的是并州王氏,可在当年废王皇后之时,却支持了我。”


    这是想说,她没忘了昔日的帮扶之情。在对方的子孙能力平平的情况下,她愿意与之联姻,将其孙女选为潞王妃。


    林雨桐心里一叹,这是个不能反驳的人选。她才要说挺好的,结果就听武后又道,“他前年过世了,好久没想起他了。今儿突然就想起了,他当年平定睦州陈硕贞叛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陈硕贞叛乱?


    林雨桐心里有了几分明悟,原来根子在这里呢。这个陈硕贞可不是一般人,她是个女人,而且是在武则天称帝之前,已经称帝的女人。


    而今,这叫叛乱。


    在后世,那叫农民起义。


    陈硕贞父母双亡,只跟妹妹相依为命,后被乡邻收养,长大之后在大户人家帮工维持生计。适逢洪灾,朝廷不开仓放粮。陈硕贞见周围的乡邻都活不下去了,就开了大户人家的粮仓赈济乡邻。后来被大户人家抓住吊起来鞭打,是乡邻一起救了她。于是,她带着她的妹夫,开始了造反之路。她自称是‘文佳’皇帝,官制一如朝廷。


    只是最后被朝廷给平了,她失败后被杀。当时就是房仁裕和崔义玄南北合围,平了此次叛乱。而崔义玄也是废王立武的支持者。


    而今,武后得闲了。想起这些曾经支持过她的人,想起了那些过往,也想起了那个大胆妄为又异想天开敢以女子之身自称皇帝的陈硕贞。


    是啊!林雨桐心里也感叹,成功者容易被人记住,失败者便不被大家所知!所以,大家只知道历史上出现过一个女帝武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武皇成功了,而陈硕贞却失败了。


    但在林雨桐眼里,陈硕贞同样了不起!华夏文明数千年,农民起义中女性领袖有几个?成为农民领袖且自称为帝的女人,数千年里,也就出了她一个!


    而这件事,在武后心里没留下种子吗?


    一个孤女,一个帮工,都敢于称帝!那权利到了一定程度的武后,她凭什么不敢?


    所以说,什么事一定是有因的。


    林雨桐想,被武后的支持者杀掉的陈硕贞,其实是给武后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的。


    她看着武后把这个‘房’字郑重的收起来,这便是潞王妃了。武后回过身来再看那个赵字,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这个赵瑰还算是知情识趣,就他家的女儿配显儿吧。”


    还是把常乐公主和赵瑰的女儿配给了李显吗?


    这个婚配配的很不好,为何会说武后关了李显的原配,最后还生生饿死了她?是不是不婚配,就没这事了?


    可这怎么说呢?赵瑰知情识趣,所以他的女儿配了皇子。这是一场利益交换!也是对投靠她的新势力的奖赏,这是谁劝说能劝说的住的?


    行吧!到时候看看吧,若是该死的那就去死,若是不该死的,再想法子吧。


    她没在这事上纠缠,而是低声跟武后道,“今儿儿臣上山来,是有事要私下禀奏母后。”


    哦?


    武后坐去了上首,看林雨桐,“你说。”


    林雨桐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母后,儿臣是为了许敬宗的事来的。”


    武后眼睛微微一眯,安定是个修的好口德的人,说话向来尊重。别说对朝中的大臣了,就是对身边这些近侍,都是能称呼起官称的时候,绝不直呼名讳。


    而今,对许敬宗这样的老臣,直呼其名了,这必然是许敬宗又干什么了。


    林雨桐就先道,“许敬宗此人,儿臣很不喜欢。他的父亲许善心和虞士基一起被宇文化及杀死的时候,他就在当场。当时虞士基的弟弟虞世南跪在地上,只求代兄而死。可面对许善心的被杀,作为亲儿子的许敬宗却手舞足蹈,欢呼着父亲被杀,只求宇文化及不杀他。母后,这样的人除了私利,对谁会有真心呢?欢呼着父亲被杀,流放了亲生儿子……其人心狼,绝非良臣。儿臣知道,当年乱世,以此苛求,实为过分。他投效大唐,太宗用之,这才有了他站里朝堂的机会。可做人做事,是否该有所收敛呢?他当年苟且求生的样子被封德彝看见了,是封德彝将他的丑态说出来的!于是,他便记恨封德彝。而今修史,极尽丑化之能事。是!封德彝不是个良臣,乱了隋纲,乃是一谄媚小人。给此人做传,将其划在奸臣传里,都不算是冤枉。但这个前提一定得是不能杜撰。封德彝才死了几年?像是英国公这样从瓦岗下来的人还都活着呢,就敢胡乱编纂,这是想干什么?


    钱九钺是他的儿女亲家,本是皇家奴仆出身。他将钱九钺放在世家出身,提高门第,不是大事!可他却将钱九钺放在了刘文静和长孙顺德一个卷宗上。母后,钱九钺是谁?刘文静和长孙顺德又是谁?”


    钱九钺是开国元勋没错,但在一干功臣和名将中,他并不显赫。


    可刘文静呢?他是在李渊还没有起兵的时候,就看出李世民非一般之人,是他与裴寂还有李世民三人合谋,胁迫李渊起兵的。他一直就是大唐建立的核心人员,是大唐第一任宰相。后来被冤杀,李世民为其平反了。


    这样的人物,钱九钺安能与之平起平坐?


    还有长孙顺德,他的名字陌生,但他的姓不陌生。他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堂叔,长孙家是为唐朝开国立下卓越功勋的!而在后来,更是支持李世民的重要力量。玄武门之变,他是参与者。他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哪怕最后因罪免官了,但功是功,过是过,他的画像依旧在凌烟阁里摆着呢。林雨桐就说,“若是钱九钺的功劳跟这两位一样,那其他人呢?其他为了大唐流血奋战过的其他人呢?他们不都死了,他们的后人也不是都死绝了。”


    武后久久没言,再说话就问了一声:“还有吗?”


    林雨桐点头,“有!还有尉迟敬德。是,现在民间很多百姓都把尉迟敬德当门神在张贴,可也不能因此,去美化此人。许敬宗跟尉迟敬德也是亲家,于是,尉迟敬德那些犯过错就不用出现在史书里吗?儿臣知道,他的功勋显赫,他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但此人居功自傲,这也是事实。据说当年宫宴,有人的坐席排在了他的前面,他便大怒,几乎在宴席上差点打瞎了人的眼睛。太宗皇帝说,他总觉得汉高祖没能保全功臣,是汉高祖的过失。他也一心想保住功臣,他认为这是一个贤明君王应该做的事。可直到看到尉迟敬德不断居功触犯国法,这才知道,汉高祖当年杀功臣是有多少不得已。母后,史书不能任人打扮。是非功过都该留下来,这是留给后人的财富!时光会消失,王侯将相没有不死的,这史书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证据。该有一份公正的记录,留给后人评说。”


    说完,她就站起身来,再行一礼,然后缓缓的退出去了。


    武后看着她笔挺的身影慢慢消息,久久才收回视线。


    安定没说:你看,母后,许敬宗做的这些事影响你的名声。知道的说是他肆意妄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授意的。这样的人不能留,留下迟早会牵连您的。


    她没这么说!她没说私利,只是说了这件事的危害在哪里。


    她说:该有一份公正的记录,留给后人评说。


    这是信自己不是虽重私利,却非只看私利之人!


    她很聪明的选了尉迟敬德的例子,太宗皇帝说了汉高祖杀功臣的无奈……是啊!许敬宗对自己来说也是功臣,可功臣居高自傲,怎么办呢?汉武帝杀了功臣,太宗也以杀功臣的例子吓住了尉迟敬德,自此尉迟敬德再不敢放肆。


    一个例子,她给了自己两种处置许敬宗的方式:其一,学汉武帝,杀了他;其二,学太宗,彻底的辖制住他。


    尉迟敬德最后怎么着了呢?他告老,太宗恩准了。许他初一和十五进宫朝拜,落了个善终。武后慢慢的抬起手来,写了一个条子,而后慢慢吹干,递给高延福,“给许敬宗送去。”叫他告老吧!


    高延福心里激灵一下,多少朝中大臣拿此人没法子,安定公主进宫一趟,逼退了许敬宗……


    第789章 盛唐风华(41)


    许敬宗接到这条子手都抖了:“怎么会如此?怎会如此?”太突然了!太子都对自己优容有佳,朝臣弹劾自己的人多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送信的人已经走了,许敬宗忙叫人去打听,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呢?


    事实上,天下太平,并没有什么事。


    最近这几天,圣人有心天旱的事,正在吃素,也不见人。唯一上了温泉宫的就是辅国公主!她才下山,也该是才回公主府。


    许敬宗:“………………”是自己得罪公主了?并没有!自己还一力促成公主参政了,可结果公主背后参政的结果就是将自己一脚踹出朝堂吗?


    为什么呀?


    幕僚就低声道,“听闻驸马给几位史官关系极为亲密。”


    史官?


    是说修的史书有问题。


    许敬宗有些惶惶然,还没修完的书,谁现在去翻那个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可却也无可奈何。怎么办呢?上折子请罪,把修史中不严谨的地方归咎为老来昏聩,如今只说请圣人另派他人订正史书,而他自己:告老!


    皇后的话不敢不听,况且,垂垂老朽,还能如何呢?


    折子先送进东宫,像是许敬宗这样的人物,折子送到东宫来,怎么敢耽搁。接了折子就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李弘手里。


    李弘皱眉,接了过来一瞧,瞬间愣住了。他把折子给戴志德和张文瓘,“许敬宗突然告老?”一点征兆都没有。


    话音才落,近侍高力元急匆匆的进来了,“殿下,温泉宫来人了,要马上见殿下。”


    宣!高延福进来,转达皇后的意思:许敬宗年老昏聩,史书都修不明白,有心治罪,但念及三朝老臣,若要告老,准其告老,安享天年吧。


    竟是皇后的意思!高延福说完就告退出来,高力元往出送。高延福是高力元的义父,如今高力元追在后面低声喊耶耶,高延福就停下脚步,“禁声!”


    “耶耶,您总得告诉儿这是为了什么吧?”说着,小心的朝后一看,“回头殿下问起来,儿怎么回话?”


    高延福低声道,“辅国公主上山了。”


    说完就走,高力元直到高延福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才往回跑。一进来也没避讳几位大人,就冲着太子笑,而后道,“辅国公主殿下才从山上下来。”


    什么?


    高力元点头,“是!高公公就说了这一句。”


    太子就笑,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戴志德几人对视了一眼,眼里都带着几分笑意。许敬宗一退,代表的意思可就丰富!于是,这个一句,那个一句,都在夸辅国公主不愧为‘辅国’之名。


    李弘听着,点着头,这一刻却有些悟了!母后是女子,干政了朝臣反她之声极大,大到掣肘朝政的程度。可皇妹这不是干政吗?也是干政!可她干成了满朝大臣都想干成的事,那就是削掉母后的势力,于是,皇妹便成了典范。大臣倒去夸赞了。


    所以,他们是反母后吗?不!他们反的是压在他们头顶,却跟他们的利益不一致的人。


    他把事情托付了,也不管是不是天已经迟了,还是坚持出宫,上温泉宫去了。


    折子呈送到御前,李治虽早已知道,可如今接过来还是看了很多遍,而后慢慢放下,在上面划拉了一个‘准’字,便还给太子了,“太晚了,今晚住下,明儿再回宫吧。”


    存着一肚子话的李弘嘴角动了好几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就从里面退了出去。


    可他没回住处去,只叫人去通报武后,“虽晚了,还是想给母后请个安。”


    武后的手里正拿着新进上来的线装书,是一本《帝范》,这是太宗皇帝所做,她一直都不敢去看,而今安定走了之后,她叫人取了出来。读来,却觉得有颇多的感悟。


    只第一页,她就足足看了三个时辰。


    正琢磨‘宽大其志,足以兼包;平正其心,足以制断’呢,高延福轻手轻脚的进来,“娘娘,太子来了,想给娘娘请个安。”


    武后缓缓的放下手里的书,不自主的拿了一本《汉书》盖在了《帝范》之上,这才道,“宣!”


    李弘进来,看着一身散淡的母亲,然后缓缓的跪下,双手覆在母亲的膝盖上,仰起头来眼圈却红了,“母后,儿臣不孝,儿臣是来认错的。”


    武后僵住了,除了太平,也只有安定时而会跟她这么亲近了。而今,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跪在身前,眼泪长流,说他是来认错的。


    “母后!”李弘声带哽咽:“儿臣……许多道理,儿臣是监国之后才明白的!说出来的道理,儿臣听着有理。可今儿……今儿大臣们得知皇妹来了温泉宫,紧跟着许敬宗便退了。他们赞皇妹的时候,儿臣才知道,他们口中的母后跟母后你其实并不都符……”


    自来干政的太后少了吗?可太后还政,辅佐幼主,重用权臣,这便是功勋,世人也罢,史书也罢,都赞扬这样的太后。


    为什么?因为太后哪怕干政了,可依旧是遵守着妇德。


    母后不是太后,母后只是皇后,父皇活着的!没人敢说父皇如何,母后便成了罪人。


    李弘伏在武后的膝头,“母后,儿臣错了!是非与黑白,远不是儿臣眼里的那么简单。”


    武后的眼泪唰一下下来了,一滴一滴的掉在儿子的脖颈之上。她慌忙的擦去了,不叫儿子看见此时的狼狈。好半晌,调整好自己这才道:“……你才坐上太子之位几年?先太子李忠旧事不远。我不能倒,我倒了你们便死无葬身之地!身在皇家,就是如此!当年事涉李忠的一些旧臣要回来了,而今又不得已处置了许敬宗。弘儿啊,你得好好的稳住!若是你倒了,母后,太子妃,你的皇弟皇妹们,都不能得善终了!”


    李弘抱住母亲的双腿,把脸埋在母亲的双膝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半晌才喊了一声,“阿娘……”


    这一声娘叫的武后的眼泪又差点下来,手在儿子的头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这对武后和对太子来说,都是陌生的体验。


    只那一下,武后就收了手,“这是最后一次……从这里出去之后,再不许哭了。你是大唐的太子,你得承天下之重!不可再如小儿一般哭泣,身为太子,你再无哭泣的资格。”


    李弘不住的点头,“儿谨记!”


    这一晚,李弘就在武后寝宫的外殿就寝的。武后在太子睡着之后,轻手轻脚的出来瞧了,而后又默默的退回去。


    李弘早起的时候,看见枕边的一本《帝范》,他默默的收进怀里,然后直接走了。


    许是武后和太子的关系因此事缓和了,许是因为平高句丽之功,李治要祭乾陵,林雨桐瞬间就感觉到了,紧绷的气氛好似松动了,最直接的感触就是李贤和李显常不常的能出宫玩了。秋里了,大唐的皇室也围猎的!两人邀请林雨桐同往,林雨桐没去。


    说了身体不好,说了得备孕,就把戏做的真真的。


    许是一举拿下了许敬宗,所以许多人看到了价值!每天投递来的帖子,都能淹了公主府的大门。


    林雨桐是一盖没见。


    生孩子当然还早,但是备孕这个借口却好用。提前三个月是备孕,提前三年也是备孕,对吧?


    她知道,干掉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她得彻底的消停两三年,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才行。


    而就在此时,李绩退了,朝廷将爵位直接给了四爷,以曾孙的身份承袭了英国公府。许敬宗一退,李治没有犹豫的把爵位叫四爷给继承了。这一点,武后当时应该也算到了吧。


    当然了,四爷肯定是早想到了!但天地良心,自己当时真没怎么预料到。


    用一个许敬宗,换女婿承袭英国公爵位,划算吗?太划算了。


    林雨桐一叹,其实自己的脑子还是比不过人家的!


    她缩了,安分的做一个辅国公主。辅国公主,不是非得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对吧?我这织布呢,叫更多的女子学着用纺织机织布机呢,不知道有多忙。这难道不是正事!


    从来没有自己织出过一匹布的林雨桐,打算试试。别管织的好不好,她得去做。每天做一点,哪怕我一年织一匹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贤和李显这俩闲着没事干的,凑到一块斗鸡。


    然后王勃这二杆子,直接写了一篇《檄英王鸡》的文章。估计是比赛激烈,看嗨皮了!大笔一挥,我要写一篇好文来给潞王加油鼓劲。


    于是,一篇不务正业的文章诞生了。


    其实李贤和李显这俩,不干正事的时候挺多的。春上要出门游戏要打马球要踏青,夏日要戏水要划船,秋日要围猎。这冬天天一冷,闲的蛋疼吧!两人搁在一起,斗鸡下注。


    哥俩在一起玩呢,李治和武后才不管呢。还不叫孩子玩了?


    可这次不知道是谁多嘴了,把这篇文章给送到李治的面前了。


    林雨桐面前也放着誊抄来的一份,王勃在文中有几句话,林雨桐觉得有点严重。一句是‘两雄不堪并立’;另一句是‘于村于店,见异己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还有一句就是‘牝晨而索家者有诛’。


    第一句是说,两雄不能并立,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第二句是说,只要碰到对手就攻击,不管在哪个群体中间,都要比其他的同类更突出。


    第三句是化用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李治怎么说?他说这是挑拨的兄弟相争。可李治没法说的是你写牝鸡司晨,到底是想暗指谁?


    这都不是作死,这是作了大死了。


    就这,还好意思上公主府来,坐在林雨桐面前:公主,救命!


    第790章 盛唐风华(42)


    救什么救?怎么救呀?


    会写文章,咱写点有用的成吗?就斗个鸡,你都要写个文章。关键是写的真好,引经据典,化用典故,说实话,读书少的人都看不懂你这个好在哪了。


    可读了那么多书,会写那么好的文章,咱别用在这地方成吗?


    林雨桐就看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稳重。潞王好玩乐,你要劝着些。”


    是!说过。


    “可是你呢?你听了吗?”林雨桐就道,“二王斗鸡,耽于娱乐。你不说劝导,还怕打不起来,写篇文章给潞王助威。你是喝了多少呀?”白酒没给你们,就现在那酒的度数,你就是大肚弥勒,你也醉不了呀!


    王勃赌咒发誓,“臣真就是写斗鸡……”绝没有别的意思!


    废话!你要有真有什么意思,能活着坐在这里?


    正说着呢,四爷回来了。一看这样就知道什么意思。


    王勃苦着脸见礼,“驸马,某错了。”


    认错了也没用了。


    四爷挨着桐桐坐了,这才说他:“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檄文是什么性质的文章,你不知道?玩乐之间,你就是做两首诗,也不至于此,怎敢胡乱以檄文的样貌示人?”


    林雨桐恍然了一下:“对啊!怎么敢用檄文?”她刚才之顾着文章内容了,都忘了檄文这种体裁是非常严肃的,不可轻用。


    檄文一般怎么用呢?第一,得是朝廷发征召,或是揭露这个反贼那个奸臣的罪行的,属于政府公告类文书。第二,带有很强的批判性,有声讨的意思在里面。一旦出檄文,代表着战斗,战争。


    像是《讨王莽檄》、《讨曹操檄》、《隋文帝伐陈檄》,讨伐武则天的那个《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这都是檄文。


    放在后世,像是某某某宣言,这其实都属于檄文的性质。


    这么严肃的体裁,你拿来这么玩呀?


    叫四爷这么一说,她都想扇王勃。这家伙嗨上来整个一玩世不恭。


    王勃悔的不要不要的,“那……现在怎么办?”


    “圣人旨意已下,公主能如何?”旨意是逐出长安,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能说!但四爷又道,“先去游历两年,之后再说。”


    王勃面色一灰,长叹一声。


    林雨桐就问:“你这一去,准备去哪?”


    “去……去找杜少府……”说完,好似想起公主不知道谁是杜少府,就忙道,“臣一朋友,在蜀中任县尉。”林雨桐:“………………”《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那个杜少府。想来,他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时候,他在长安正是春风得意,前程看好的时候。而今了,人家离开长安是去就任的,可你呢?被赶走的。


    去蜀中游历,有做官的朋友照佛,确实是好过一些。


    四爷给他建议,“山山水水,多做一些记录,整理成册,不拘是叫人捎带来,还是将来带回来,总也有些用处。”


    王勃点头,自知求助无望,只能走了。


    临走林雨桐又送了几样东西,都是贵重的饰品,这玩意比金银好用,到了要紧的时候,能当钱用。


    人都出去了,林雨桐就说,“南边热,多水,记得趁着这个空档,学学戏水。”


    学了戏水,臣要是下次再闯祸,您救吗?


    林雨桐:“……”走远!看见你就烦。


    王勃真是带着失望走的,再见到潞王,就真的只能是辞行:“臣……真得走了。”


    李贤忙问:“你去公主府了?”


    嗯!


    不该去的!


    王勃叹气,“公主殿下规劝过,说要稳重,要劝着点王爷不可耽于玩乐……臣条条都犯了,旨意已下,公主也无法。”李贤最近是不敢动,这次的事是因他而起。


    王勃虽口无遮拦,可若不是自己斗鸡,又怎么会叫属官受难?


    君臣沉默良久,李贤这才道:“哪一天离京,我送你。”


    不了,王爷,别给你惹麻烦。


    李贤摇头,他也觉得歉意的不行,“父皇正在气头上,你先离开长安,等事情过了,我一定想办法,再把你召回来。”


    是!


    就这么着,三日后,王勃要离京。


    李贤把王勃送出灞桥,正要交代王勃几句呢。结果就见王勃朝边上看了一眼。边上也是两人在告别,随从的站在的很远很远。


    这个人,李贤还真认识,不是明崇俨又是谁?


    明崇俨也看见李贤了,也过来见礼。


    李贤矜持的点头,“明仙师这是送友人呢?”


    那人正朝这边见礼,却不敢贸然过来。


    明崇俨朝那边看了一眼,忙道:“回王爷的话,不是友人,是家人。上京来没跟家里交代,家里不放心来看看。天眼看冷了,再不走今年就走不了了。家中久等不见音讯,少不得着急。”


    李贤随意的嗯了一声,就摆手,“你忙。”


    明崇俨看了王勃一眼,就知道这谁了:短命鬼,又见面了。


    这嘲讽的眼神,王勃更加不屑。等明崇俨忙去之后,就低声骂了一句:“以色侍人,呸!”


    李贤没听太清,才要问呢,就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一瞧,不是李显又是谁。


    李显带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王编撰,等等。”


    王勃受宠若惊,“怎好劳您大驾。”


    李显苦着一张脸,“我都不敢见你!那么好的文章,我拿给父皇,原是想去给你讨个封赏的,可谁知道……赶上父皇心情不好的时候了!对不住!对不住!”说完又给李贤欠身,“六哥,这事赖我!要是我不拿给父皇就好了。”


    不赖你!是他言语不谨,跟你不相干。


    王勃也是这么说的,“您再这么说,罪臣便无地自容了。”


    但李显给了许多财物,这才叫王勃带着出发。


    桐桐没亲自去,叫林州帮着去送了,紧赶慢赶的赶上了,给了许多药丸子,又叫林州交代了一遍:“公主说南方多瘴,药带足!另外,无刀莫进山,怕水莫坐船。切记!切记。”


    王勃:“………………”感觉这一走,不是要病死在路上,就是要被强盗砍死在路上,再要么,就是要被淹死在河里?


    他利索的走人,感觉怪不吉利的。


    林州回身的时候,见到英王正热情的跟那位御前的大红人寒暄。等着大红人走了,他才上前见礼的。


    英王一句一句赶着问:“皇姐最近很少出门,身子确实不好吗?有没有想过换个太医?”


    他一个长史怎么能知道?


    李贤就拦下了,“回头打发人去瞧瞧便是。”然后说林州,“你赶紧回去复命吧。”


    是!


    等人走了,李贤说李显,“总是说话不走心。皇姐是公主,长史再是近臣,私事知道的也甚少。不可再这么问了。”


    李显就说,“我看那明崇俨对母后的事情知道的就不少。”


    还敢胡说!


    李显果然听话的不再说了,“也是,我这一张嘴,说不好就老惹祸。”


    这天之后,李显打发了宫人来看望了,李贤却抽了空档,自己来了。


    屋里暖和的很,林雨桐正坐在垫子上缠着棉线圈呢,李贤来了。


    “给你们捎带的棉衣棉鞋棉袜都试了吗?合身吗?”


    李贤就笑,“白叠子果然是好东西,又轻柔又暖和,合身。”他坐过去,顺手把林雨桐裙子上沾染的花絮给择下来,“皇姐身子可是有哪里不畅快?”


    “还好,就懒的动弹。”


    李贤就低声道,“皇姐是公主,英国公府如何看,是顶顶不要紧的!身子好,绵延子嗣是好的!若身子不好,当以保养自身为宜。若是姐夫有什么想法,弟弟去说。”林雨桐就笑,而后摇头,“懒的动弹是真,心累也是真!自打许敬宗退了,我这府门何曾清闲了?有些事,原是可以不管,也懒的管的!我把这白叠子弄好了,功劳少我的了吗?不过是事赶事到了那里罢了。有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被人裹挟着朝前走而已。事一完,我是一点也不想掺和,干脆躲一躲。”


    李贤这才了然,“皇姐这般……是对的。”


    林雨桐又笑道,“上次去,还见着母后为你和显儿选妃了。为你选的是房氏,是房相的族里后辈。”


    房相是说太宗朝宰相房玄龄。


    “母后看好便罢了。”大家子出来的娘子,都差不多。他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他来,除了看望皇姐,还有一件事,“父皇宠信那个明崇俨,臣弟瞧着,竟是有几分装神弄鬼的嫌疑。朝中有李太史这样的大能,也从不见他说些神神鬼鬼的话。偏臣弟去请安了几次,都碰上此人。此人论事,言谈中少有不谈及神鬼之言的!为君者,走了神佛之道,终究是不妥当。”


    李治不傻,武后更不傻,这事谁提都没用。


    林雨桐怕李贤跑去提这个事,就赶紧道:“瞧着碍眼,但在不危及朝纲之下,便是小事。他将养生之道灌之以神鬼,只要对父皇的身体无危害,就无事!而父皇一直看太医,这就可以!况且,自来也有情志疗病之法,你只当他用此法纾解了父皇,叫他舒心了,便是了。很不必忧心!”


    这话也算是有道理。


    两人正说话呢,就隐隐的传来丝竹之声,曲不成调,像是谁在初学。


    香菊笑吟吟的走过来,“殿下,驸马带了许多丝竹乐器回来,正在摆弄。”


    啊?摆弄乐器呀?四爷的好奇心永远这么重。


    而李贤瞬间就红了脸,低声说桐桐,“皇姐,您要喜好这个,弟弟送你几个乐姬便是了!”何必为难姐夫,还得学这个来取悦你。姐夫也是轩昂男儿,这样是否有些不合适?


    林雨桐:“………………”你都这么想,那外面还不定要怎么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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