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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1章 盛唐风华(53)


    刘神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一拍大腿,“咱们错了!”


    林雨桐看他:“师兄有何高见?”


    刘神威手一挥,“殿下稍微等等,臣去去就来!”


    等什么?


    结果人家转脸跑到他屋里去了,然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一本揉巴的都不行的书,林雨桐怀疑他这是用来塞那个漏烟的窟窿眼了,如今拿来了,一边走一边给抚平,但显然是徒劳的,还是那么皱皱巴巴的。他就这么递给过来,面上有些讪讪的,“书保存的有碍观瞻,但这真是一本好书。”


    什么书呢?林雨桐低头一瞧:《老子化胡经》。


    这书是魏晋时期道教的弟子写的!反正魏晋那个时候各种的乱,乱表现在方方面面。宗教也一样,佛教也不是大唐才开始有的,对吧?魏晋时期就已经传入了,而那个时候道教也兴起了,玄学也兴起了,什么样的学说都有。


    啥行业没有竞争呢?估计是道教的弟子想贬损佛家,就写了这么一本书,写的是道教的老祖老子,出了函谷关之后,跑胡人的地界去了,而后化为佛陀,广纳弟子,于是,有了佛教。


    意思就是佛门的弟子都是我家老子的徒弟。


    刘神威现在拿出这个是啥意思呢?是说拜对方为师拜错了,咱道门是他佛门的师傅。


    林雨桐:“………………”得亏忘了自己是道门弟子的人还能想起这一点来。


    该怎么说呢?


    她就说,“师兄,我家郎君该吃药了。”


    刘神威:“………………哦!”画外音咱听的懂,麻溜的闪人熬药去了。


    四爷:“…………”别老给我喝苦汤子成吗?


    桐桐想起来了,对着刘神威喊:“师兄,做丸药,做小点,我给你的那种小模具就行。”


    知道了!


    四爷这才笑,伸手从桐桐要那手里的书,林雨桐坐到四爷边上,两人凑到一块看去了!还别说,这玩意没多少字,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后世的话本好看多了。道士化佛陀,怎么想的?这个想象力,也是没谁了。


    瞧完了四爷才笑,“留着吧,这书再过些年就不好找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书后来被武帝下令给禁了,但凡发现的,一盖焚烧。


    这也提醒了自己,在对待宗教上,咱自己不能着急。自大唐建立以来,在佛和道上,看你怎么去用了。


    隋朝的时候大兴佛寺,很多人出家去做和尚尼姑,这于社会发展是不利的。于是,李渊就下令说,该禁了。和尚尼姑也都还俗吧,要不然兵都征不到。这一表态吧,马上就有人来说,我在羊角山看见一个骑着一匹白马的老道,说是大唐天子的老祖。于是李渊就说这老道一定是李耳,而李耳是我家先祖,我得在羊角山修建一个老君庙。


    道教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李渊还在国子监发表了他对待佛道的看法,他说,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到了李世民在位,他开始的时候,那肯定表示处处要听他爹的!做了不孝的事了,在其他的地方当然要孝顺了!他爹说道家第一,那问题,道家就是第一。他爹说是李耳的后人,没问题,咱肯定是李耳的后裔。谁敢反驳说佛在道之上,那就流放谁。


    可等到后来了,他又觉得只压着佛教也不行,佛教还是有可用的地方的。况且,纵着道家独大,迟早是麻烦。这才有了玄奘归来之后大受重视,这是李唐皇室对外表示看重佛家的一个信号。


    如此,道家和佛家其实属于竞争关系。


    佛家后来是怎么兴盛起来的呢?是后来,有个叫法明的和尚给武后上了一本经书,说是太后是西天弥勒佛转世,应该代替李唐的天下。


    就从这个时候起,大唐才真正的进入崇佛的高潮。


    四爷就说,“你急什么呢?急的不该是你……你要不去,他比你急。”何况你忘了,“‘你’是念着经书长大的!”原身长在寺庙里,你的启蒙课本都是佛经。


    林雨桐想的是,“这么说起来,我是背叛佛门的弃徒?”


    四爷:“………………”这话也对!但是咱同样可以换个角度,“佛门的弟子道门收了,这是道门的心胸。而今,你想找大和尚,他不接纳……”


    那是他不来普渡我?


    四爷:“…………对!”


    林雨桐翻白眼:“老和尚一定气坏了。觉得我就没有诚信!先是背叛佛门,这次又背叛道门。这样的人,品行堪忧!”


    四爷很认真的看她,“咱不要谁来渡,咱得自渡!他们是叫别人积德行善。而咱们呢?咱们是自己在积德行善,恩惠他人。行,永远高于言。”


    嗯?这话带劲。满血复活了呀!


    桐桐把那书撇下,“我觉得西域最缺少的就两个东西,其一,人。其二,耕牛。妇人生孩子,孩子生病,便是求佛也没用,还是得有保妇人和孩子一命。还有耕牛,只要垦荒多少亩,就给耕牛……这个一定得坚持。耕牛的繁殖得人工干预!”


    是啊!人和耕牛才是根本。


    其实除了人和耕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同语言同文字。


    可以保持各自的文化,但相互交流却需要工具。四爷叫人给各部落送文书,可以送各部落的子弟来入学。他们本来就有贵族子弟在长安国子监入学,但别人没有这个资格。而四爷这次把资格下放,说的很清楚,来的人是要学这几种的:第一,工匠;第二,兽医;第三,纺线织布。而且,人员不限,食宿全免。只要人来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仅给个部落的贵族送去,还派了安西衙门的文官,叫他们敲锣打鼓的,给能通知的都通知到。


    这些‘低贱’的行业,人家贵族可不干!


    要的就是你们不干!贫寒人家里,谁家没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这些孩子干的少吃的不少,孩子一多,就照管不过来。只要食宿全免,那没人来的吗?肯定是有的。男孩女孩都有!


    胡姬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活不下来,才把女儿给卖了,由着商人带着跑去中原的。


    是的!桐桐现在光是食邑,就已经八千户了。再加上其他产业的收益,养活这些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但这事得桐桐上折子跟李治把话说透了,这不是邀买人心,而是不得不行之策。而今朝廷没这些银钱来,但她身为公主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朝廷给的。这些算是她借给朝廷的,名义还是以朝廷的名义,等将来朝廷的境况好了,请朝廷再还给她。


    桐桐真就写折子了,她就说,一天哪怕只识一个字,一年还识三百六十个字呢。有四五年时间,他们就基本能写能读了。把一个人放在一个语言环境里,有个四五年,也能听,也能说了。


    这是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的事。


    这折子送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暑热的时候。李治拿着折子久久没有言语。他跟严崇明说,“始皇帝一统六国,朕以为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而一个公主,却在做这件事。


    其他人不是想不到,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他们站的位置不一样。


    严崇明不敢言语。这话也对,而今的大臣们,世家便是世家,大唐的平民都不舍得叫他们学这个学那个,压着寒门不叫出头。那外邦的子民,又怎么会在他们眼里呢?便是长安城里的平康坊,那也是汉家妓子呆的地方。胡姬的价钱要便宜的多,说是卖酒的,但其实什么都卖!只是价格更廉价而已。若是谁想娶一个胡女回去,那是被家族所不容的。因此,别说世家、平民娶胡女了,便是奴仆也不愿意娶胡女。便是正式纳妾也为人所不耻!


    当然了,胡人若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能站里在朝堂上,那又不一样。这是门第的提升!


    但是藩将久居长安的,为儿子娶媳妇,一般都娶汉女,三代之后,属于胡人的特征就慢慢没有了。嫁女一般多低嫁,嫁入汉人人家,一般也是三代之后,特征也不明显了。


    这样的地位和这样的认识,他们怎么会想着叫胡人去学文呢?


    裴行俭是一位干吏吧,西域诸部也很服气,说他很仁义!但他的仁义是他的,是他恩赐的。


    而护国公主则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这是大唐的子民。当年始皇帝能将六国融合一体,而今只是用大唐去融合西域,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是啊!要是这么去想,事其实反而容易。


    李治拿着折子问刘仁,“皇后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看您是否恩准。


    李治起身抓笔批了一个‘准’字然后给刘仁,“你亲自去,送给太子。”


    刘仁赶紧低头,应了一声是,便慢慢的退出去了。


    太子接了折子看了一眼,然后下发,“着人专门给公主送过去,另外,叫稍微等一等,宫里还有书信和东西要捎带给公主。”说着就看刘仁,“你回去问问,父皇还有什么要捎带给公主的,孤着人给送去。”


    刘仁叹气,其实……圣人不是这个意思。圣人不是说叫您直接着人去办,而是叫您看看,哪怕名气再大的大臣,您也不要迷信。他能力再大,屁股下面的椅子决定了他们跟您的立场不完全相同。


    但显然,太子现在还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作为阉人,不多嘴是最基本的。他退回去了,圣人问说,“给太子了吗?”


    给了!


    太子怎么说呢?


    “太子说……会叫人亲自给公主送去,还要捎带不少东西。问您有什么要捎带的?”


    李治闭着眼睛,再没言语。


    半晌之后才道,“青海驻兵……李敬玄就任了没有?”


    就任了。


    “前儿听刘仁轨说,李敬玄续弦娶了第三房夫人?”


    是!


    “娶的是赵郡李氏女?”


    是!


    圣人不说话了,跟睡着了一般。明崇俨心说,这刘仁轨可是逮住机会就坑李敬玄一下。这个李敬玄确实是犯蠢了,他是圣人的近臣,圣人不喜欢世族,这是谁都知道的。结果你娶老婆,哪里的女子不能娶,偏跟赵郡的世族联姻。


    圣人能高兴才怪!偏这人是太子亲自举荐上来的,这是有火气不能往出发了。


    正思量着呢,就听见圣人说:“去问问皇后,吐蕃的国书给回复了没有?尽快给回复吧。”


    刘仁才要动,严崇明却先一步利索的走了。刘仁对着严崇明的背影隐晦的皱眉,而后又归于平静,变的平静无波起来。


    那一拨的请求皇后避宫的闹剧,因着公主的大胜转移了注意力。如今都不提了。不提了,皇后就以不打搅圣人休息为由,将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挪了挪,在一个宫殿里,但皇后占了侧殿。


    严崇明过去之后,详细的把圣人怎么说的都跟皇后学了一遍,而后站在那里就不动地方了。


    武后取了批复的吐蕃的国书,叫人去办了。而后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喊瑞祥,“给公主准备东西,叫太子的人给捎带过去。”等捎带到的时候,安西已然是秋天了。


    院子里的麦子刚收割了,稻米也熟了,正说收呢。院子里的葡萄虽然结的不多,但是确实是甜。这会子肥嘟嘟的挂着,抬手摘一串,在水里涮涮就能吃了。打从入夏以来,她的鲜果就没缺少过。过来过去的人都能看见,她的菜园子产出丰盛,她的瓜果能自足。


    已经有百姓在空地上建房子了。空地很多,你只要去都护府说要,就给你划定一片地方,然后由着你去建造。有些人真就是只建造两间屋子,地方不用很大。空地上也修整着从别处移栽果树。


    这天,城防先来禀报,说是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用的是仪仗!


    叫探马去看了,确实是京中的使臣到了。除了信件,再就是许多的东西。准备的很全就不说了,甚至还有两箱子包包。


    对的!就是包。亲使说,“那是娘娘亲自为您挑选的。”


    斜跨的包,手拎的包,肩跨的包……皮质的布质的,样式好看,颜色鲜艳。


    在后世都没舍得买什么名包,结果再一看如今的,那所谓的名包简直弱爆了。


    她特别欢喜的一个个的试,只问宫里人身体好不好,问完了,又急着问可有捎带来的信件。


    信当然有。


    她先拆了李治的信,李治在私人的信件上,再一次给了林雨桐回复,认为这种做法是好的!并且说笑的表示,等将来她回京城了,私库里的东西随她挑选。又在信上一再嘱咐,你的安全在父皇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想起你总是以身犯险,我就夜夜不能安枕。


    她随手就又写了回信,写的很零碎。又是今年的葡萄结的少,又是今年的西瓜特别甜,还重点说了在这边种的小麦和稻米,并表示正在收割,最新的粮食给您带回去几斤。今年种的不多,您别嫌少。等之后种的多了,您的粮食我包了。完了好似突然想起,又抱怨这边的夏天能晒脱皮,怕是肤黑回去之后您不敢认。


    这封信上无一不在表示,自从打了那一场仗之后,军务都是驻军将军在打理,她已经不涉及军务了。


    武后的信上没有写那么多牵挂,她在信上提了两点,第一,郭待封势力不能留。第二,阿史那家族得谨慎处理。


    林雨桐拿着信颇为沉吟,她说的都对。但处理这两方是需要契机的!至少得等入秋了,四爷和自己都腾出空了,把安西诸城都看一遍之后再做处理。


    这当然是不能在公文上说的话,需要私下交代!她怕自己妇人之仁!


    林雨桐只回复说您嘱托之事今秋不决,明春必决。然后再就是叮嘱一些保重身体一类的话。信就得了!


    太子的信上多是挂念之语,又写了英国公府他都关照了,一切都好云云。


    而太子妃的信上则问说,能不能联系到孙道长。用太子妃的话说,太子夜夜惊悸,不能安枕。


    林雨桐拿着这信能不无奈吗?李弘能做个好兄长,但是做太子,努力做个不出大错的太子,他做的很吃力。


    等看了李贤的信了,她就知道太子难受在哪了。李贤在信中说了李敬玄之事,用李贤的话说,李敬玄为臣甚蠢。太子以圣人近臣举之,以君之身而畏臣,实不该也。


    林雨桐把信合上,李弘没拿捏住臣子,偏叫臣子给拿捏住了。而李贤,开始关心政事!李贤不避讳的谈太子的缺点,不难想象,李贤跟李弘该是常在一起议事的。哪怕是因为私交坐在一起说到某些事了,李贤的强势也给了李弘压力。


    给这三人的信她都没着急回,她得斟酌回复才行。


    而李显的信上说的是私事,言辞中对指婚的赵氏女颇为不满。说赵氏女甚为傲慢,进宫两次,却两次都有训诫太平之举。他说,太平乃是家中幼妹,天真浪漫,活泼好动而已。她动辄如御史一般,劝谏公主丢了皇家风范,此做法太平甚恼,他也甚是恼火。为此事求过母后,母后未允。


    这信是希望自己能劝劝武后,对他的婚事另行斟酌。


    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总比韦氏强吧!我害怕把这个弄走了,韦氏冒出来取而代之呢。只要保住这个,她韦氏就别想出头。


    怎么说呢?先放一边吧。


    相比起来,李旦的信就简单多了。说这边送去的葡萄干特别甜,想再要一些。记得今年有新的了就一定捎带给他。还有石榴,这个耐放,也叫捎带来吧。


    林雨桐会心一笑,太平的信又说她听说这边有和田玉,她想要一些不加雕琢的。要是得了,就千万记得给她留着。


    都看了,她叫使臣先住两天,“等我把稻谷收了,你们给带回去。”


    是!


    林雨桐就叫安西都护府安排住处去了。


    东西叫下面的人收拾,她坐在葡萄架下,提笔给李弘写回信。在信上她以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为切入点,写这两人之能。虽为能吏然私心颇重,终究是沦为了末流之臣,乃至于罪臣。又说裴行俭,积威慎重,安西只言裴都护之仁,而不言朝廷之恩。裴行俭将恩义施给各部贵族,各百姓依旧只认旧主,还不识大唐,此为功还是过?


    随后她又说,任何人都有缺点,芸芸众生皆是。大臣有缺点,为君亦能有缺点。


    不要因为身上有缺点就否定自己。


    但她没拿李弘说事,只说李贤,‘直’这一点是优还是劣呢?


    所以,换李贤坐在那个位置,也一样会有缺点,你不要有压力。各人的缺点不一样!扬长避短就是了。


    写完了,又回复太子妃。在太子妃面前当然要维护太子的尊严。她就说,承江山之重,怎敢不战战兢兢。这正是太子的责任之心太重,对自己要求过高所导致的。因此,此疾在心不在身,言语劝慰比药石更有效。


    等给李贤写信呢,她又得换个角度,说西域各个部族的贵族,少有精干之人。靠族人以供养,可这样的人的存在,朝廷只能与之结好。为何呢?情势所迫而已。


    这是替太子解释了一句。


    把信封号,然后放在匣子里,叫带回去吧。


    稻米五十斤,小麦五十金,石榴五十筐、核桃五十筐,再没有别的了。


    站在城楼上,目送这一行离开。林雨桐就叹气,“李弘……确实是不适合做太子。”只怕李治和武后也很头疼。


    孩子真是好孩子,也特别有同理心,谁的难处他都尝试着去体谅。可这样的人却做不好一个太子。妥协是必不可少,可只妥协没有进攻,怎么得了呢?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说桐桐:“收拾东西,咱该走了吧。”


    对!得去其他三个重镇转转,看看情况。


    而今龟兹城里还有两千贫寒人家的孩子在这里求学呢,住的是地窝子,吃的大锅饭,随后会有英国公府的部曲将公主食邑拉来,估计赶来就入冬了。


    去三镇,可第一站去哪?


    四爷沉默了良久才道:“先去焉耆。”


    这是要去办事的。


    焉耆,而今它的属地有多大呢?林雨桐从地图上看了,也算了算,真个地域东西的长也得有六百多里,而南北稍微窄一些,得有个四百余里。而今说的焉耆,主要说都城,但它所辖的面积真的不少。就说都城吧,安西都护给的资料上显示它的周长有六七里,从周长算,其实面积应该跟故宫的大小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城池。


    这地方是西面靠着山,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这个时节往焉耆去,就会看到,焉耆的周边有不少农田,但基本不见房子。间或有帐篷,或者是不时的从地下冒出个人了,这应该是学着住了地窝子了。


    这里好似没用坎儿井的水!林雨桐下马查看,竟是发现这都是泉水。泉水不少条,顺着山流下来,被引到田里。而看收割之后的庄稼杆,这该是穈、黍、宿麦,都有种植。再看间或种植的果树,还有挂在树上的,枣、葡萄、梨、柰。


    要说富饶,这地方真挺富饶的。远望,看那牛羊马成群。


    人家能种棉花,也能种桑养蚕。说实话,这个富庶程度,很多地方都比不上。


    四爷左右看看,问桐桐,“知道博斯腾湖吗?”


    知道!


    四爷抬头指了指:“那个方向。”


    所以,人家也不缺水产吧。


    是!说着就叹气,“富庶是真富庶,可绝大多数是贵族的。”


    一路说着话,越是到了城池跟前,走的越慢。因着进进出出的,碰上的人越发多了。女子出门的比较少,多是男人。男人也不留发,就光着头。身上是毡做的短葛。


    来的时候没通报,估计是城墙上的将士看见了,这会子阿史那道真带着人才急匆匆的迎出来,“殿下,国公爷。”


    四爷下来还礼,“将军莫慌,带着公主出来转转。”


    阿史那道真忙道,“快进城!臣这就叫人备上酒菜。”


    林雨桐骑在马上点头,进城的时候看见了城门口的两个高大的佛像。这佛像是镀金过的,身上是丝绸做的衣饰。来来去去的,没人敢动这个佛像。


    她没言语,直接往里面去了。此次是在阿史那道真的府上,酒菜上桌,数十美姬随着乐声起舞,别有风韵。


    她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被边上一个拿着笔不住的写着东西的人给吸引了。


    阿史那这才道:“那是记事官!他的祖上就是记事官,轮到他跟我这里,已经第七代了。”


    林雨桐朝对方伸出手,“我能看一眼吗?”


    对方的脸上倒是卑谦,双手奉了过来。林雨桐扫了一眼,偏了一下叫四爷也给看了。


    四爷微微皱眉,知道桐桐叫他什么了。他们现在用的文字是天竺文字,不用问也知道,是从佛经上学来的。


    安西都护府设立了这么多年了,在焉耆,用的文字还是天竺文字。


    四爷就问,“城里有多少寺庙,有多少僧人?”


    “有二十一个寺庙,有两千多僧众。”


    林雨桐心里骇然,一个像是故宫大的地方,里面就寺庙二十一个,有僧众两千多。


    这两千多人,是不事生产的。得要人供养!


    自己和四爷弄两千贫家子,得把公主府的老本搭上,还得叫部曲出去打猎以补充肉食。自己可是汉中郡的八千户食邑呢。而这些寺庙和僧侣呢?他们不仅是有饭吃就可以的。他们要抄写经文,要雕刻经文,要雕刻佛像,这每一项花销的其实都是钱。就像是那两尊放在城门口的佛像,这应该是今年才放置的。这只是一个城门的,那其他城门必然也放置了佛像。


    说到底,贵族和这些佛寺其实一家的。


    这跟李唐选择支持道教和佛教其实一样的,这些佛寺的存在更有利于统治。


    林雨桐发现事情难办了,特别的难办。


    各部族的贵族里,送去大唐学习的毕竟是少数,在他们的心里,那该是质子才是。质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弃子。


    弃子学什么,将来如何,这重要吗?不重要!其他的后辈学什么才重要!以佛学为契机,他们学的都是天竺文,且全盘接纳了!哪怕跟大唐公文来往,可也没耽搁人家用天竺文。


    这不是砍了谁的脑袋的事,这是文化的较量。


    之前自己和四爷想的法子就不行了。她这么想着,就看四爷。


    四爷笑了笑,就摇了摇杯中的茶,这茶也不是中原来的,更不是中原喝茶的习惯。他就以商量的语气跟阿史那道真说,“南地富饶多山,从洛阳到苏杭通运河,苏杭一年两熟,再往南一年三熟。气候湿热,跟安西孑然不同。那边的冬日,也像是安西的春季,怎么就没想着去南边置办茶山呢?自己产茶,自己炒茶,自己的商队运回来一路再往西。天竺的茶跟中原的茶,还是不一样的。只要不一样,就没有没不出去的道理!只要卖出去,就不会不赚钱。”


    阿史那愣了一下,“去南边置茶山?”


    “对呀!还怕无人经营不成?僧佛要去传道,向东向南都可。僧人借你的地方,你借他们的人帮着打理,岂不两便?”


    这……朝廷允吗?


    四爷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也不瞒你,朝廷的意思呢,还是要相互之间多些了解。朝廷派了人来,可也得叫你们了解中原。可要做到这一点,那这还在于两个字——施恩。”


    阿史那点头,怪不得一直没等到降罪呢,原来根子在这儿。朝廷是想以施恩的名义,拆分他们呀!


    或者说,朝廷忌讳的不是兵将,而是这些僧人,是记事官手里的天竺文。


    可这与自家有什么坏处吗?也没有。自家本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借鉴天竺文是借鉴,借鉴汉字也是借鉴,有什么关系。


    阿史那欣然允诺,说是会商议,随后给答复。


    那四爷便不再提了,这几天也没干什么,就是带着桐桐把焉耆城给参观了一遍。然后就动身回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阿史那石河站在阿史那道真身边,低声道,“真能去买茶山?”


    公主没言语,必是能的。


    阿史那石河很急切,“南边许多地方都是荒山,我是知道的!但确实是适合种茶。若是允许咱们买……或是以功恩赏,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他们以为商贾乃是低贱之事,可若没有商贾,部族又怎么能强大呢?”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桐桐就跟四爷低声道,“多数胡人,少了一份‘国’的意识。”


    是!他们有宗教信仰,有家族利益,就是没有国这个概念。


    这也是文化的不同造成的。不过中原的文化,是不怕他们这些宗教的。一样的佛经,你拿去宣讲去吧。看几个百姓能特别虔诚的信你?从古到今,所谓兴盛那不都是跟着政治需求走的!上面都信了,那咱们就信吧。别人都信了,咱们也信吧。


    可其实呢?你叫他倾其所有的供奉你试试?


    穷人给供奉一碗清水,会对着佛许愿:等将来我发达了,我会给你重塑金身的。


    那得你先保佑他发达嘛!在这之前,他的就是他的,他舍不得给你。


    富人是真的会给佛塑金身的,这种情况下,那一定是他所求甚大。佛估计也办不到!他也知道佛办不到,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去吧,在那个地方,不管跟谁讲佛法,他可说可信你了!特别信你,是你虔诚的信徒。


    呵!面子这个东西,也是国粹呀!面上绝对对你特别虔诚。


    所以,去吧!


    因着这个决定突然,四爷和桐桐此行的目的变了。


    四爷到于阗和疏勒也一样,去了就特别虔诚的带着桐桐去拜佛去了。然后跟人家主持讨论佛法。谁跟四爷讲佛法,都特别有成就感。这位驸马太有佛性了。


    四爷也觉得,他其实也算一特别虔诚的信徒吧!对咱有利的,咱都信。于是,跟人家表示,我这就去跟朝廷上折子,应该允许大师们去大唐广施佛法。尤其是南边多瘴地,多是流放重犯之地。天家仁慈,若是能以佛法感化,此才是功德无量。


    他还跟人家保证,朝廷一定会非常重视,只要愿意去,通关文牒沿途食宿,一切打理妥当。一定叫大师们一路畅通无阻。


    去吧!去中原普度众生去吧。


    从三个重镇回来,他又去忽悠大和尚,并且拿出佛经里不通的地方跟大和尚探讨,“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带回去的佛经,都是其弟子代为翻译的。您若是能去校验一遍,大唐上下,感激不尽。”


    而今的佛教,其实还是外来者,并没有被本土化。


    先给一把推到中原,叫他们慢慢的本土化吧。


    折子递到京城的时候,李治差点笑的喘不过气来。他先是笑,而后去严肃了脸,叫了太子,跟太子说这件事,“看明白了吗?抓事只抓最主要的一部分。当你不能用刀,不会用刀的时候,此法不失为一个良策。”若你的手腕更灵活,办事更能决断,便是不会强硬,不知进攻,也无所谓。柔能克刚呀!可这个柔不是软弱,不是迁就,更不是退让,而是冷静克制,是机敏沉着,是果敢自信,懂了吗?


    李弘回去的时候,半晌都没处理政务。他跟太子妃念叨这件事,而后一脸的复杂,“你知道我要是跟皇妹对调,安西的事我会怎么处理吗?”


    怎么处理?


    “我会施恩、施恩,再施恩,把仁义做到极致!”李弘看太子妃,“其实,若不是皇妹之前的信,我一直觉得裴行俭在安西所为,做的极好,做到了极致。孤甚至暗暗感叹,而后惭愧,换了孤去,孤做不了这么好。”


    太子妃哑然,而后慌乱,问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李弘看着窗外,“你觉不觉得……孤其实不适合当太子。不管是潞王还是护国公主,他们想的事都跟我不一样。”


    殿下!


    李弘摆手,“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苦笑了一下,“这也就是咱们夫妻坐在一起,背着人才敢说的话。”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身边,伸手攥着他的手,“殿下,您说,臣妾听着。但臣妾也说一句公道话!不管是潞王还是护国公主,对殿下只有敬,没有他想。护国公主……臣妾不敢说她是一介女流。但自来,女子也没有在朝堂上的。臣妾不否认她对朝局的影响,但她不会跟殿下为难。便是潞王,敬您这个兄长,尊您这个兄长,从不存不臣之心呐!”


    李弘点头,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孤知道!孤怎么会不知道呢?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越发的汗颜。你知道德不配位是什么感觉吗?”


    太子妃心里揪成了一团,这话叫人怎么说?脸皮只要厚,便是德不配位,那其他人也只敢在背后说,面上谁都不敢言语。就占住这个位子又如何?可要是自尊心强,廉耻心太胜,那就太煎熬了。


    显然,太子是个廉耻心颇重的人。


    他做一天太子,就煎熬一天。


    李弘就道,“潞王贤良精干,护国公主勇武果断,这些孤身上都没有。便是英王身上的圆滑通达,孤也没有。相王安分从时,自保之能也在孤之上。有时候想想,若不是生为母后的长子,这太子之位又怎么会给我?若不是母后的长子,又何必这么难呢?”


    这话把太子妃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可打从这一天起,很多人还是觉得太子的风格有些变了,他还是在焦虑,还是在紧张,还是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很难平心静气,但是,他好似在放手了。他把许多政务挪给了皇后。


    武后看着一日多过一日的折子,宣召了太医:“太子可是身上不协?”


    是有些夜里不能安枕。


    武后翻动着这些折子,再没问其他。送来多少,处理了多少。等有闲暇了,她问在边上帮着整理折子的明崇俨,“你说,我的这些孩子中,哪个最有储君气象?”


    明崇俨噗通一跪,吓的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武后摆摆手,“罢了,下去吧。”


    明崇俨出来了,深吸一口深秋夜里的凉气,抬头看天。紫微星黯淡,亮如萤火!他觉得,三五年之内,朝廷必有大动。


    可这话如今不敢说了呀!李淳风说他命不久矣,已经跑了,可也没回老家,谁不知道去哪了。好端端的跑什么呀?除非,他自己也知道,大变之局不远了。


    到时候乾坤倒悬,天下难安呀!


    第802章 盛唐风华(54)


    长安宫廷的风吹不到安西。


    安西在这一场雪来临之前,按说该沉寂了。这么冷的天,积攒了足够过冬的食物和柴火之后,一般情况下,若不是没有办法,百姓是不乐意出远门了。像是龟兹城,若不是遇到大的佛节,也就只剩下当地的百姓。热闹自是不能比往日的。


    可今年有些不同,各地的僧人来了,借住在城中大小的寺庙里。然后排队,在大都护府这里领取度牒。


    是的!度牒。


    没有这玩意,就是野僧人野尼姑。度牒是官府管的,没法子呀,寺庙若是大兴,官府是收取不了赋税的!寺庙的田地不能收取赋税,周围的农户宁愿把田地托庇给寺庙做佃户,更有就是可以躲避服各种劳役和兵役。时间长了,土地能兼并到叫人害怕的程度。


    所以呀,历史上出现过数次灭佛,不是非灭,是宗教体发展到一定程度是害而非利。


    大唐吸取了隋朝的教训,在礼部设立了一个‘祠部’,专管出家登记这个事。在长安,你想成为一个合法的出家人,那就得办理度牒。这度牒是要花钱的,花钱多少,得看你或是你所在的寺庙的知名度,你的师傅和你们寺里的大师傅们的知名度。但再是有面子的,也得缴纳一两千钱的。


    除了度牒,还得有戒牒,证明你是受了戒的。而戒牒上呢,你必须得有三师七证。就是三个师傅,七个人来证明你真的受戒了。


    僧尼想出门,这两个人缺一不可。每过一个城池,或者是官道上的驿站,人家问你一声:请问檀越可有度牒否?


    你得能拿出度牒来。


    人家再问,敢问檀越可有戒牒否?


    你得再拿出戒牒来。


    人家验证无误,给上面盖戳,证明你是合法进城的,拿着这个东西可以在城里的寺庙里挂单。然后走的时候,出城出关卡了,人家再盖一个章,证明这个僧人在我们这个地界没作奸犯科,就是合法的途径了我们这里。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走了。


    若是没有这些证明身份的东西,那对不住,官府就扣押你,或者你原路退回吧。


    当然了,不走官道也行,荒郊野外,你随便窜。可如今这情况,荒郊野外有狼呀!官道还总有人过,野物不是没法子,白天都不会靠近。相对安全!荒郊野外试试去,被狼吃了都没人知道。


    这样一个管理办法,基本就能掌握在大唐境内僧人的情况。每个寺庙的规模和僧人人数,这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每年,各个衙门都得把这个册子汇总了,然后得给礼部报上来。


    相对来说,安西就管的松散了。原因嘛,无外乎是度牒得花钱。当地的僧人若是没出去的打算,办那个干嘛?


    而今呢,安西大都护府免费给办理,那谁不来呢?再加上,贵族希望僧人们出去替他们看管茶山,这可以避税呀!那这肯定是要出去的。在不要费用的情况下,能办理的都来办理了。


    便不是龟兹的僧人,好似要赶很远的路。可人家出门又不需要带干粮。就像是现在,这么多僧人聚集在这里,城里的百姓都把家里的吃的喝的拿出来,叫僧人只管吃。林雨桐叫人给门口架上一口锅,别的没有,就是各种杂粮熬制的粥,这至少是热的呀。


    然后僧人们就托着饭钵,心安理得的吃着任何人给的食物。


    这么忙叨了一些日子,等雪落下来了,基本都办理了度牒。


    安西一共有多少僧人呢?只安西四镇,就有一万四千多僧人。可除了这四镇,还有二十三个都督府,涵盖了各个部落。


    这二十三个都督府所辖地的僧人统计完,一共统计了八万九千七百二十一人。


    整个安西,只僧人过十万。


    占据安西人口的四分之一。


    这就意味着,每三个人在养活了自己,养活了主家之外,还得再拿出一份来养活这些僧人。


    可有些事就是这样的,咱看着百姓身上的担子重,可笃信佛法的人却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苦难是该受的,今生受了,来生就能过的好。于是心甘情愿,把最好的拿出来奉养僧人们。


    林雨桐看着那么一箱子的记录,然后把册子合上。


    四爷就说,“不要着急,这不是急出来的事!那两千个孩子,先教着,潜移默化影响,终归是会变的。”


    可我不想那种磨磨蹭蹭的方式。


    于是第二天,跑到千佛寺门口,支起了一个大大的帐篷,然后又支起了几口大大的锅。在门口熬药。


    那药味飘的,大和尚想闻不见都难。


    “殿下,您这是?”老和尚看着架势,不是很能懂这位公主。


    林雨桐特别客气,周围那么多百姓围观,没法进寺庙拜佛,也好奇这是干什么呢。天冷了嘛,除了拜佛也没别的事做,每天这里的香火都特别旺。


    然后桐桐就煞有介事就说:“我昨晚做个一个梦,梦见观音大士。”


    哦?大和尚的眼皮跳了跳,只得收回之前的话,“那看来,殿下还是与佛有缘的。”林雨桐却又摇头,“在梦里,观音大士法相庄严,却一语不发。半夜醒来,我就想着,大士是何意呢?是有何指点吗?想了半晚上,我想明白了。大士救苦救难,其弟子只能祈求大士救苦救难吗?错了。大士的弟子救的是别人的苦别人的难。若每个弟子,都能自救而后救人,此方为虔诚者。因而,我便来了。我知道天气骤冷,百姓中许多人伤寒了。这里有汤药,不知道灵不灵。若是我对观音的指点解对了,这汤药该是灵的,一碗汤药明儿必见好。若是我解的不对,想来也不耽搁什么。”


    说着,就看向人群,“诸位可有伤寒者,家里是否有伤寒者,能否过来试药呢?观音指点,灵不灵,一试便知!”


    话音一落,大师的嘴角都抽了。


    正要说话,结果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小步的挪过来。


    林雨桐就笑,“姑娘不是伤寒,是家中有伤寒之人吧。”


    这姑娘只能听懂,但是不会说汉话。林雨桐取了一只陶碗来,从最边上的一个锅里舀了一碗药,然后递给这姑娘,示意她这个是给她喝的。


    这是治疗妇科的,小姑娘来例假必疼。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要不然不会叫这么一个来了例假的姑娘出门的。这姑娘因着来了例假,也不敢进寺庙,因为不洁,她只能跪在佛寺门口祈求菩萨赐福。


    这会子有药了,汤药肯定是烫的,但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稍微一犹豫,都能入口了。这姑娘喝的很慢,哪怕药很苦,但还是这么忍着喝完了。喝完了,林雨桐用这一只碗又舀了一碗治伤寒的药,“带回去热一下给病人喝,回头把碗送过来就可以了。”


    这姑娘端着碗就走了,走了两步手摸在肚子上,眼睛都亮了,嘴里念叨着什么,碗放在边上,跪在地上对着林雨桐磕头。


    林雨桐扶她,“不用这样,先救己,有余力便救人,要谢便谢菩萨的指点吧。”


    是!谢菩萨的指点。送走了这个,终于有人上前了。林雨桐只用两只眼睛瞧病,这个有风湿,先给你一碗止疼的。叫她常去公主府门口领药。那个咳嗽,给你一碗镇咳的,也一样,若是觉得咳了,请过去。这个上火了,给你一碗祛火的,睡一觉起来嗓子肯定不疼了,牙龈也不肿了。


    就这么借着大和尚的地方免费送了一天的药。


    第二天天还不亮,门口已经拥堵住了。因为这个药管用了!这是菩萨显灵了吧!


    四爷都不用去看也知道大和尚是什么表情,叫桐桐这么折腾一冬,就能把寺庙的供奉给断了。除了贵族给他们供奉,普通的百姓……会觉得我信佛,我遵从菩萨的旨意,我有一碗汤,我施舍给乞儿,那是佛门弟子该做的。


    而且,桐桐是给予,佛寺是索取。这种情况下,谁的佛理更容易叫人接受呢。


    她特别光棍,这么来了一下。可她身为公主,又以菩萨的名义行事,老和尚拿这种人怎么办?


    是!这法子见效快,是解气了!可这么下去,百姓就得拜你了,说你是菩萨转世,来救苦救难的!那时候陶大有和其他的人该给朝廷上折子了。折子上必是会夸你的!可拿着这折子的大臣从中看到的是什么?是你在收揽人心!


    若是如此,你在安西的时间可就长不了了。


    这真是打了四爷个措手不及,叫四爷不得不加快进度。


    首先,得去拜访了大和尚。这次桐桐跟着去了。


    大和尚问桐桐,“这便是殿下心中之佛?”


    桐桐点头,“我觉得佛是好的,佛在劝人向善。向善了,心有畏惧了,才能遵守朝廷法度。这在我看来,佛是有教化之功的。佛教化百姓,朝廷尊佛。但若是以佛之名,盘剥百姓,朝廷是不许的。朝廷从来不灭佛,灭的只是人,只是假借佛的名义压在百姓头顶的人。大师,兴佛,朝廷不禁。百姓信佛,朝廷更不禁。但谁若是妄想以佛的名义,欺压天下子民,朝廷就得禁。安西不足四十万人口,便有十万余僧尼。大师,僧尼不是佛,是佛的弟子。百姓信佛,信众亦是弟子。不能让这个弟子去养那个弟子,若是如此,那便大谬了。朝廷可以给寺庙土地,寺庙的僧众众多,念经是修行,难道耕地不是修行?大师,佛有千面,人亦有千面。这一刻,我愿以慈悲之面对你。下一刻,我若举起屠刀,那您也得信,这只是我的另一面而已。菩萨亦有金刚,仅此而已。”


    四爷:“………………”我想好好的跟人家谈,你动不动威胁人家干什么。你这么着,还叫我们怎么谈?


    第803章 盛唐风华(55)


    被四爷一看,桐桐闭嘴了:你说!你说嘛!我不插话。


    然后就看着老和尚:跟我男人说吧,我的话说完了。


    大和尚收回视线了,就听这位玉面驸马叹气,“大师,公主性子直爽,你不要见怪才是。”


    不怪!不怪!见怪不怪了。大和尚看了一眼虎视眈眈坐在驸马边上的公主,我还能说点什么呢?


    四爷扭脸见桐桐乖巧的坐着,他这才跟大和尚说话,“大师,大唐不是天竺。天竺以教治国,这在中原是永远不可能有的。哪怕在中原大乱之时,也从来没有以某一教来治国的。为何?教以神佛教义为旨,而中原向来以人为旨。而今,安西属大唐,那么,只要在大唐境内,不管是佛教还是道教,首先遵从的该是大唐律。教能辅政,便能大兴。教若涉政,不得长久。教自天竺传来,每位大师对教义的释义都有不同。这说明,教义不是死的!它得是活生生,得带到这片土壤,叫它去适应这片土壤,而不是叫大家去适应它。这便是本末倒置了。佛法是法,在安西,你们用天竺的文字传播天竺的佛法,在中原,玄奘大师却译法,使得信众能去了解佛法。异同在哪呢?异同就在,千年之后,玄奘法师会被记住,他从外面带了佛法回来,叫大唐的百姓乃是后世的世人,知道还有那么些佛理。可千年之后,无人记得大师!为何?天竺不认,因为你并不比别人高明。安西不认,因为你带来的佛法把当地各个的部族的特征都抹平了。当他们变的不再单纯的是他们,那他们便没有归宿。他们没有家没有族,之后呢?今日,你能抹平他们的特征。他日,未必没有这个教那个教跟你一样,去冲刷这千里佛土。想叫佛在这里扎根,你得把佛性根植在这片土壤上。而不是剥离了这片土壤的血肉,供养你的佛。若是如此,千年之后这里无佛,可千年之后,中原遍地依旧有佛。它得长在咱们的身上,适应咱们。而不是削足适履。大师,你把事做反了。”


    桐桐跟着点头,“是啊!反了。现在改还来得及。你改,你的佛,我的佛,都是一样的佛。你不改,那这里只能有我的佛。”


    四爷:“………………”能别说话吗?


    桐桐连连摆手,抱歉啊!我又多嘴了!“大师,你不用管我说了什么,不用在意。”


    大和尚:“…………”他叹气,“贫僧开春便启程去长安大慈恩寺,看看译文佛藏经。”


    林雨桐朝四爷摊手:看!效果多好。


    大唐那么大的疆土,想去的都去吧,撒出去,一个寺庙里塞俩,玩去吧!不要小看管着一个寺庙的主持和尚。只要是管人的,谁没两把治人的刷子?


    从千佛寺出来,桐桐觉得这一趟很顺利,“你觉得呢?”


    四爷哼笑一声,你就差拿把刀抵在大和尚的脖子上了,能不顺利吗?


    可见别管什么人都怕掉脑袋!他也知道人要杀人,佛救不了的道理。桐桐就道,“别管他为什么去办这件事的,只要按照咱们的心意办了,过程不重要。”


    四爷摇头,“将这些大师留在大唐,得扶持新人了。”


    明白!得扶持点心里没有怨言的。


    这么一拆一分,哪怕是冬天了,因着有大都护府的护送,好些僧尼都动身了。不是他们着急,是各个部族的贵族都挺着急的。


    四爷的手在棋盘上挪动,把各个贵族的利益跟大唐绑在一起,之后呢?之后得把贵族内部给拆分了。这些产业只交给僧侣打理怎么可能呢?僧侣也是人呀。是人就会起贪念,到时候,非贵族子弟内迁不可。这些子弟,是可以给民爵建府邸,叫他们安居乐业的。只要中原留一□□剩下的就好办了。留在这里的,听话了就好说。不听话了,放生活在中原享受富贵荣华的回来就可以了!朝廷动手杀,部族会反的。但内部倾轧,部族却不会。


    这才真真是个慢活计!


    现在只要动一步,后面他们就就主动顺着这条路走。朝廷什么也不用做,顺着他们就可以了。给予足够的恩宠,那就足够了。现在叫人家子弟去中原?那是犯蠢!


    把这盘棋摆明白了,叫秋实把棋盘端走。


    而今剩下的,就只有阿史那家族和郭待封了。


    留着郭待封不过是不叫阿史那家警惕,要不然,他其实是最好处理的!调回长安,再处置就是了。他在安西是一颗枝繁叶茂的树,只要树倒了,猕猴自然就散了。他们会选择的去抱另外一棵大树,以求被庇护。


    所以,四爷把写着郭的木牌子扔到壁炉里,这才看阿史那家族的。


    阿史那是西突厥汗王后裔呀!要说有臣服之心,鬼都不信。


    但是呢,哪里也都不是铁板一块。这件事要处理明白,还得他们自己人动手。


    桐桐给四爷端了鱼汤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摆了许多带着标记的小木板,这是带着那些学生做木工剩下的废料。谁也不知道他拿这个是摆弄什么呢。


    “先喝汤。”她递过去。这是宋献他们去围猎,带着人跑到湖边,跟捕鱼的人买的。鱼放在木桶里,套上羊皮套子,愣是给带回来了。结果放在家里的蓄水池里还给活了。瞧,冬天还能喝鲜鱼汤。


    鱼汤鱼丸撒着胡椒一碗热滚滚的灌下去,他这才道,“开春得去一趟昆凌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


    哦?哦!


    龟兹是大都护府,下面管辖两个都护府,一个是昆凌,一个是濛池。


    而今,昆凌的都护是阿史那元庆。他是上一任都护阿史那弥射的次子。他的哥哥就是在龟兹城外‘不知道’被谁射死的阿史那都支。而濛池都护阿史那步真,跟阿史那弥射交恶,也是因为如此,一人才占着一个都护府的。


    为什么阿史那都支在这边闹事,阿史那元庆始终没动了。首先呢,此人没想着叛。他不比都□□么桀骜,性情温和甚至于敦厚。其次,他怕阿史那步真借机趁虚而入。到时候对方借口平叛,真打过来怎么办?


    四爷考量的是,“虽说犯错的是昆凌都护这边,但现在那边的当家人却真无危害。可没有阿史那弥射之后,濛池都护的阿史那步真却真的成了威胁了。”


    要是谁犯错便处罚谁,事就简单了。


    如今是犯错的一方不惩戒不足以正军法,可处罚了便会失衡。


    林雨桐就问,“那如今怎么办?”


    “请吧。”四爷就道,“请阿史那道真,请郭待封,这个冬天常请他们来,给他们足够的恩宠。叫他们觉得这件事过去!随着僧侣的陆续离开,事就这么过去了。”


    成!不就是请客吗?


    于是,这个冬天,四爷和桐桐格外的忙。各个部族来的人咱都招待,每次来了客人,都请大都护府的陶大有、苏政海,以及阿史那道真,郭待封前来作陪。当然了,龟兹城的白忠也总在邀请之列。


    他们或是翻译,或是帮着待客。四爷不提其他,只说两地的棉布贸易。这个织机该怎么弄,有多少人现在会用织布机。这棉布的印染跟丝织品有哪些不同。


    这就属于利益相关的,这些部落首领呢,也以为公主和驸马意在棉布,这就是目的,谁都没多想。


    再加上四爷又处处尊着阿史那道真,结果到了腊月初八,佛节的时候,四爷和桐桐等来了阿史那步真。这家伙大概听到自己对阿史那道真的恩宠了,亲自过来了。


    这人来,四爷就表现的不是很热情,林雨桐只见了一面再不露面。一看这样,这人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阿史那道真背后进谗言。


    见四爷态度还算好,他赶紧道:“臣求见公主殿下,有密事要奏报。”


    “哦?”四爷就笑,“这一个个的,他有密事要奏,你也有密事要奏,你们怎么这么多秘密呀!朝廷容他犯了一次错,也容你犯了一次错,取的不过是你们的忠心罢了。这怎么还没完呢?你们背着朝廷,私下的事不少呀。”


    臣万死!臣确实是有密事要报。


    四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秋实,“还是请殿下来吧!”


    然后躲在后面一直听的桐桐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过来,“都护又有什么事呀?”


    “殿下,臣要密报阿史那道真为一己之私,出卖军机,致使朝廷五万将士殒命,致使十万人的粮草尽数被被人夺去!他阿史那弥射这一支,一直便心存不轨。”


    这是不赶尽杀绝不算完呀!


    林雨桐皱眉,“怎么会呢?战场失了,战场赢。不能因为战场上失利,就罪其将领。朝廷不会对臣下这般严苛的。圣人和太子都对阿史那道真将军信任有加!裴行俭裴相数次举荐之人,总不会是个连忠心都没有的人吧。”


    臣所言句句属实,“臣也有证人,他的近侍便是人证。”


    “他的近侍何在?”整日里被阿史那带在身边的便是。


    林雨桐就看秋实,“去告诉苏政海将军,叫他带人,先缉拿了这个近侍再说。”


    秋实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去对面的大都护所这个那个一说,苏政海一听,也不着急去。真就等阿史那道真知道详情了,才带着人慢悠悠的过去,“您别慌,殿下没信。只是那位都护点了,咱先把证人带过去。”


    阿史那道真心知此次是在劫难逃了,他看了儿子一眼,叫他先回焉耆去。便是栽了,也知道栽在什么地方了。这才跟着苏政海往公主府去。


    可林雨桐这个时候却安排阿史那步真,“你带着你的人,快去焉耆,防着消息漏过去焉耆有人作乱。”


    是!


    阿史那步真往出走的时候,跟阿史那道真走了个面对面。两人都露出几分冷笑来。


    林雨桐没说阿史那步真去做什么了,只跟阿史那道真说话,“他的话我也不能完全信,得听听你怎么说。你们之间素有恩怨,我是心知肚明的!也是这段时间,因着织布机的事,叫你来的频繁了些,没有把这一碗水端平。你看看,这告状的就来了。这样的事,在朝堂上每天都有,不稀奇了。你呢,也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你的近侍,我叫人带去大都护府了。我能偏着你,能护着你,朝廷也尽量想着宽待你。但是朝廷也有法度,有程序要走的!先叫他们审嘛,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你把心态放稳,我叫人在大都护所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这事容我几天功夫,你看成吗?”


    成啊!阿史那道真当真感激不尽,告退出去了。只有仆从相送,并没有派人押送。


    可郭待封是吃素的?他咬死了阿史那道真是叛臣,是他出卖了消息,这才害的他被围剿。


    是啊!只要阿史那道真有罪了,他才能脱罪。


    所以,事情就咬住了,谁都不肯退让。那个所谓的证人,郭待封说他的证词可以取信,但是阿史那只说一个卖了主子的人,他的话不足为凭。


    但是谁都看的出来,郭待封是要把阿史那道真往死的弄的。这一旦真的定了谋逆之罪,那焉耆的那一支阿史那族人,可都是有罪的!


    于是,得了消息的焉耆族人,叛了!


    阿史那步真才带了几个人去?那边真要反抗了,他能怎么着?


    于是,他被这一支族人给杀了。而后,苏政海不得不带人平叛!


    因为事起的太匆忙,没有丝毫准备,能赢吗?严令缴械便不杀人,可这一支骨子里便不是肯妥协的人。于是,这一场平叛,焉耆这一支,几乎是只剩下妇孺了。


    没有实证证明阿史那道真是叛臣,也没有实证证明他不是叛臣。但四爷还是下令,把人给放了。


    这次,四爷再没跟他客气,“一点风浪,就叛了?为什么呢?因为从不曾臣服。你很清楚这一点,你也在与朝廷周旋,盼着有一天部族强大,好复国的!族中的子弟就是被你这么教养的。只要给一点点苗头,他们就冒头,不计代价。这是谁之过?你是否有罪,你很清楚。五万大军葬身,你不愧疚。可焉耆城里,那数千青壮族人……你不愧疚吗?”愧疚!愧疚!


    愧疚的结果就是,他没有颜面再面对族人了!族人的一双双眼睛就那么看着他,那是一双双无可依靠的妇人的眼睛,是一双双孩童的眼睛。他怎么说呢?


    他说,族人不是死于朝廷之手,是死于同族的陷害和攻讦。以后,依靠着朝廷,才能保证部族绵延。


    然后这天晚上,便留下一封请罪书,用箭簇穿过他自己的喉咙而死。


    请罪书上罗列了郭待封从各个部族索要钱财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写的清楚明白。原本还想把他调回去再处置的!现在证据确凿,又因为他对阿史那道真的步步紧逼,逼的焉耆起了民乱。


    四爷直接判一个斩首示众,人头砍下来,叫传至各个部族首领看见。


    这件事才算是到头了。


    而后是四爷上旨意,撤掉焉耆作为重镇的资格,改为碎叶。又在阿史那步真的儿子中,选一本分者,出任濛池都护。


    另外,他上折子,请求朝廷更改安西的设置。之后的都护府,该为双都护。部族一个都护,朝廷派遣一个都护。彼此互为监督!


    这算是把安西而今的格局全部给打破了,需要重组。


    折子送到长安的时候,先在兵部搁置了一天。上上下下,都沉默了。这其实就是转着圈的以人杀人杀了一圈,而后片叶不沾身。


    凡是在西域有影响的,这一次全都折进去了。可没人觉得朝廷狠!


    这手段,有些怕人的!这是那位驸马的安排?还是公主秉性如此?有没有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像是皇后了。


    皇后杀人,何尝不是罗织了许多罪名?


    当然了,公主没有罗织罪名,这里面死的,没有一个是冤枉的。若是存了二心的阿史那焉耆部一直放纵,这便会酿成大祸。死的绝对不是那么些人而已。


    说实话,公主的勇不可怕,真正怕的是这手段。这是据实禀报了朝廷,其实不禀报朝廷,她建议从当地提拔,那西域转脸就能被公主经营成她的地方。百姓接纳她,上下敬服她,有异心二志的从心里怕她。官员一任命,那就是个朝廷了。


    中原能产出的,那地方几乎都有产出。往东可与中原衔接,往西可与多国交往。她在要道上,三五年之后,她就能富可敌国。


    她要有了二心,就能割西域而裂!


    裴行俭沉默了一天,他太知道手脚麻溜的把事情办到这一步,是多大的能耐了。因此,他真的觉得,公主不该在安西呆着了。


    他没写折子,而是先去了东宫,跟太子提这件事。


    他可以说是掰开了揉碎了,跟太子把这里面的门道说了个清楚,“……第一,以武保境;第二,以仁安民;第三,驱逐僧侣,减少百姓的负担;第四,整治内乱……”说着就叹气,“最亮眼的不是以武保境,而是整治内乱。她是隐忍不发,求的是一稳字。便是要动,她也不贸然而动,而是一直寻找机会,借刀杀人。而且这一刀,是连环刀!她只轻轻一推,所有该被清除的人就互相攻讦,最后谁也没走脱,公主达到了目的,却没有因此事跟异族结下冤仇,她在以夷民而治夷民。而后,彻底的打破了四镇格局,又提出双都护……殿下,这便是帝王之术了。”


    说完,裴行俭便不再言语了,朝后一退,一语不发。


    李弘看他,“你想多了。你们呐,就是太爱揣摩了!皇妹一届女流,不得不与之周旋,借力打力而已,怎么就帝王手段了?在孤看来,皇妹分明就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她亲自耕种,亲自熬制汤药发给百姓,这在你的心里也是邀买人心了?可是爱卿呀,人不能这么看呀!孤看到了皇妹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孤也如同你一般看人,那么站在朝堂上的诸位爱卿,岂不是都是汲汲营营之辈?”


    殿下!


    李弘抬手打断他,“爱卿,护国公主原本在家种田耕地,织布裁衣,她把为妇的本分做的极好!你们只看到驸马的光鲜,却不想着,若没有公主悉心照顾,做到了为妇的本分,驸马是怎么从孱弱的少年变成可在西域御马的官员的呢?她本可以耕织为乐,相夫教子,可却在朝廷有难之时,受命于危难。而今,事情才理顺,你们就站在孤的面前,告诉孤,再这么下去,她便会割裂江山?爱卿呀,在这事上,卿的心胸真不如一个妇人大。皇妹走时说了,她之所在,大唐的荣耀便在。她是大唐的护国公主,别说她一心维护大唐……便是真把西域给公主做了封地,那又如何呢?她在一日,那里便是大唐。那里的百姓安泰,不再侵扰中原,这难道不是大唐之福,天下之福?”说着就摆手,“退下吧!折子不要压着了,进上来,孤得看看。”


    裴行俭一肚子话,可面对这样的太子,竟是再也没法说了。


    出去之后,他就长长的叹气,说不出的复杂!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太子其实是个好太子。一个没有疑心的君王,翻遍史书,都不多见呐。


    可正因为君王没有警惕之心,臣下才更该警惕才是。


    裴行俭站在李治的面前,话不多,只把事说了,又把太子的说法说了。


    李治没言语,好半晌才道:“爱卿是觉得护国公主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觉得太子哪里不妥当了?不符合一个储君的标准了?”


    不是!护国公主很好,太子也很好,可加在一起就不好了。


    李治就问他说,“那以你之言,天家骨肉相疑,便是好的?”相互残杀的血迹才干,你们这又说的是什么?那是个公主,也不是个皇子。这都不能容,那到底要如何,才是对的?才是好的?


    裴行俭跪下,低声道,“公主是皇室的,可驸马不是!”


    “你是质疑英国公府的忠心吗?你是质疑老英国公的忠心吗?自祖父起事以来,哪一仗没有李绩?”


    臣不敢!臣万死。


    李治摆摆手,“你……去吧!这样,三年,再叫护国公主在安西呆三年,稳一稳安西的形势……成吗?”本来也就想叫桐儿在安西呆五年的,三年后,也就五年了。


    裴行俭叹气,三年后……就三年后吧……


    第804章 盛唐风华(56)


    这三年,谁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旱情只是稍微有些缓解,但是边关的摩擦却一点也没断。


    咸亨三年,姚州永昌的‘蛮子’叛乱,朝廷得着人去平叛。国事艰难,朝中又屡屡有反对武后干政的声音。可李治的身体并不是说调养三五个月就能好的。


    怎么办呢?


    与其叫大臣跟武后斗法,那就不如叫太子监国。是!太子是一直监国,可皇帝只要在,遇到大事在太子那里说不通,或者说太子一旦跟皇后一个立场,那大臣就会直接找李治。李治若是避而不见,那弹劾武后的折子第二天就会堆满太子的书案。


    怎么办?李治就说,东巡吧!去东都洛阳转转。于是带着武后,直奔东都了。留下太子监国,有事就找太子吧!皇后也不在,朕也不在。皇后不干政了,这总行了吧。


    可太子却跟大臣起了争执。


    朝臣先是说,这四处打仗,物资运输不便。太子就说,黄河和渭河是可以行船的。开通河渭运输线,足以应对眼下的运输。


    黄河航运是到乾隆年间因各种原因才终止的,但其实在这以前,尤其是汉唐时代,黄河航运还是很发达的。当然了,这也不是唐朝才有的。那是自先秦赵武灵王的时候,就有了黄河航运。渭水本就是黄河支流,沿渭河黄河可一直到洛阳。到了洛阳就有运河可通南北。这是一条通畅的运输线。


    为了配合这个运输线,又在柏崖设置了粮仓。


    柏崖仓在哪呢?就在后世的小浪底附近。


    这是个中转站,粮食从这里可直接运达长安。


    京城的消息传到西域,桐桐觉得太子做的挺好的呀!不管是谁建议的,太子从中选出好的建议采纳了,这便是好的。


    可她现在并不知道,朝臣们提出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他们又给太子提了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李弘听到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听萧德昭说,“军需依旧不足,臣等之意,当遣使去倭国,令其准备军需之物。”


    李弘愣了一下,“从倭国运军需?”


    对呀!“你们怎么知道那边一定会给?”要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办?


    然后就听这些大臣说,“去年正月里,驻百济的镇将刘仁愿已经打发李守真等人为使臣,给倭国上表去了。正月去的,七月回的。当时咱们驻扎百济的军队补给跟不上,李守真这一行去,请他们帮着准备军需……”


    李弘看向这些大臣,那表情都是愕然的,“守将派遣使臣,谁给的权利?”一时间,他暴怒,抬手就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把给拂开了,“谁给一个守将的权利,允许他私下着人去附属国征调粮草的?谁?”


    这个反应也把大臣吓了一跳,“军需跟不上,百济距离倭国最近,只能从此地调运粮草。”


    李弘嘴唇颤抖着,头上的汗哗啦啦的流,手指着这些大臣,都是颤抖的,“你……你们……你们……”


    指责的话没说完,便眼前一黑,直直的朝后倒去。


    这可把人给吓的够呛。赶紧请太医,太医忧心忡忡,“不要气殿下,殿下这是动了大怒了。”


    可大臣们并不觉得哪里错了。是!刘仁愿不该不奏明朝廷就派遣使臣,但军需跟不上,他们镇守百济,若是能有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反正这事把太子给气病了。年轻嘛,养着,回头再说。但眼下的事情还得办呀!军队已经开拔打仗去了,军需一定得跟上。还是之前商量的,再派遣使,再去看看。也不是非要征调,就是看看情况,试探试探态度。


    这不是正要打发船队去百济吗?这都是顺带的事。


    太子病着,这些事没敢叫太子知道。圣人不在,有大臣辅政。太子病了,大臣就能代理朝政。有什么问题吗?


    可太子一醒就要问的,太子也有近臣,近臣当然不会瞒着。这一气可非同小可,一咳嗽,竟是见了血。


    太子妃都吓坏了!太子一把摁住她的手,边上只有近身伺候的玉桥,“都记着些,此事不要再叫人知道了。”


    太子妃胆颤心惊,“您不该动这么大的肝火。您好歹听听,大臣们是怎么想的……”


    太子摇头,“怎么想的也不行。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你家是高门大户,家里养着那么些靠着你们的从属之家。平日里,你多关照他们,那自是千好万好你好我好。可假使一日,你直接过去,让人家打开粮食口袋,要分走一半。对方不敢言语,还会都给你。可是之后呢?他会不会心存怨怼呢?打下江山,是要守江山的,是为了叫百姓过的更好的!是为了叫周边更平稳。为了打江山而打江山,在孤看来,这就是犯蠢。一边平乱,一边又迫使别人拿钱粮。这边乱子平不了,那边就又得起乱子。如此只会拖垮朝廷。可咱们的朝臣呢,现在想的是,眼前的事怎么做!军需弄到了,他们的责任就完了。再起事,那就再平事!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太子妃觉得太子把大臣们说的有些过了!她就低声解释,“自来,称臣必须得纳贡。既然称臣了,那么朝臣的要求就是合理的。若不然,要臣属做什么呢?”


    太子摇头,“以前,孤也会这么想。哪怕心里会觉得这般不好,但终究也会将此事当做理所当然。可而今看了皇妹在安西的治理,孤就知道,那般是不能长久的。你得以他们的利为先,将恩施下去。如此,百姓念朝廷的好,贵族能获利,也念朝廷的好。可朝廷吃亏了吗?没有!安西铁矿和铜矿的开采,而今已经从安西运武器去补充青海驻军。这便是眼下能看到的利!如此历经三代之后,哪里还有西域?都一样是大唐的国土,不分远近。这才是真正的开疆拓土。若不然,那也不过是一场,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巴掌的游戏。你国力盛,它是你的属臣。等你国力衰了,那周边的就都是狼。打下它,治理它才是头等大事。”


    太子妃皱眉,太子说的对吗?也对!太子想的是大唐的基业。那这就得跟朝臣沟通,要么说服朝臣,要么压服朝臣,总得叫他们顺着您的意志办才是。


    可而今看着面色煞白的太子,太子妃又说不出来这个话。她只能道,“您别急,便是办坏一两件事,以后,等您身子好了,再补救便是。横竖短期内无碍!这灾年眼看就能过去,等国库丰盈了,再加倍的赏赐回去便是。或者是您现在下个旨意,给倭国一些封赏。再要么,私下里写一份信,或是明年,或是后年,先紧着倭国给。再要么,把东宫的积攒拿出来,赏赐过去以安抚人心。这天下那么大,每天都有把事办坏的官员。您要是为这个生气,那就生气不过来了。”


    太子躺着没言语,却还是宣召了大臣,得叫大臣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么一说,大臣们心里点头,太子所虑是对的!但是,这是远虑呀!近忧处理不好,也就没几乎遇到远虑了。


    这段时间太子病了,且不能急不能怒,有些事就没敢跟太子说。


    今年春上好似旱情缓解了,可入夏以来,高温、天不降雨,地里的苗木都旱死了。长安城外,赤地千里。京畿道所在的关中地区,百姓已经吃榆皮充饥了。


    李弘愕然,之前太子妃还说今年的境况已经好了许多。感情从上到下,都瞒着他呢。他起身就往出走,“走!去看看!”


    殿下!


    李弘一把推开玉桥,太子妃躲在屏风的另一边想拦又不敢拦。


    高温的天气,李弘带着人看了长安的附近,立马叫人,取东宫私库,先行赈灾再说。李贤听说了,叫人偷偷的送了潞王府的私产给东宫,只充作东宫之物,赈济百姓。


    他这个时候不能露头,要不然就像是显摆能耐似得!这不好!因此他写了信给李弘,意思是:第一,得拿出宫中的私产先赈灾。第二,世家豪门官宦之家,该募资赈灾了。


    李弘哪里不懂这个道理,他也没召见李贤亲自说,只回复了一封短信:其一,父皇和母后常去东都,东都的修缮一直就没停止过。再则,路上所耗颇巨!宫里已经没多少私产了。其二,他将东宫私产全拿出来,意在使得朝中上下一心,募集粮食以赈灾的。


    李贤看了信就叹气,朝臣不会只因着东宫拿了钱粮便会出钱粮的。除非他们不得不出。况且,你募集粮食这一点,就给了对方推脱的空间了。这些人的田地这些年也受灾了。他们是有储备粮,可需要养的人也多呀!连着好几年的灾荒,他们库存不多了。是万万不会拿粮食出来的。


    除非从他们要钱要物,再用钱用物高价从粮商手里买粮食。


    当然了,这也可能也只是杯水车薪。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么一想,就又觉得东宫所行,未必不对!只能说这事真就是无解。


    果然,这事真就是无解的。太子又气又急,又病了。本就身体没有痊愈,再加上高温之下带着人把京畿道各地巡查了一遍。子民嗷嗷待哺,朝廷却无力赈灾。上下不如预想的一般通达,从外面巡查回来,一进东宫的门就又倒下了。


    李弘躺在榻上,他能清晰的听到他自己的喘息声,太子妃守在边上不敢说话,就听太子说,“孤看见为了一碗粥,互殴而死的壮年男子。孤也看见了为了节省粮食给儿孙,自绝而死的老人。孤更看见了,才生下的孩子因为没有母乳而活活饿死。孤是大唐的太子,可一国太子面对待哺子民却束手无策!孤自以为,德配其位,便可。可其实不然,才不配位,必为所累。”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说呀!


    李弘摇头,“《周易》上说,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孤而今真真是懂了这个话了。”


    这句话是说,德行不高却身居高位,不是很有智谋的人企图心却大,自身的能力不够却身担重任,这样的情况,少有不招惹祸患的。


    李弘见太子妃懂了,就不再言语了。可从这一天起,太子却不再避讳他病了的事了。典膳丞专管太子每日的进膳,每日里吃什么,吃了几口,吃的怎么样,都得有人记录。然后典膳丞得查看,盖戳。连着数日,太子吃的都少,且多是喝点稀的,这显然就不对了。典膳丞就上折子,说是,殿下,您是哪里不满意吗?是臣等哪里没安排好吗?您要是觉得不顺口,您告诉臣,臣一定改。


    这种折子都不是要紧的折子,那么多事,在吃饭的时候说一句本就可以了。但是太子还是很认真的回复了这个折子,折子上说,感谢你的关心,不是你没做好,而是我体弱多病,得遵从太医的嘱咐,要注意养身了。这么吃就挺好的,不要挂怀!而今确实是精力不济了,就不特意召见了。


    折子就这么发下去了,一直躲在书房的李显都听说了,他问近侍,“太子在折子上说他体弱多病?”


    是!明折下发,都知道了。


    李显手里的笔滴答滴答的掉墨点,晕染了那么一大片。


    近侍赶紧上前,取走第一张,“不能用了。”可取走之后露出的第二张也被晕染上了,好可惜,又取走了一张。剩下第三张,只一个墨点,在上面写个字就能隐藏过去的。所以,第三张是能用的。


    李显有些走神,愣愣的看着被揉成一团的两张纸,然后收回视线,将《孝经》打开,而后稳稳的下笔,在那个墨点上稳稳的写了一个‘孝’字:孝,德之本也……


    而林雨桐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安西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太子说他病了!


    唉!林雨桐叹了一声,默默的把桌上才写的折子收起来扔壁炉里了。最近弓月、疏勒都有些异动,开春得出兵的。本来想奏报朝廷的,而今她打算延后再说。平叛完了再提吧!要不然一桩桩一件件的,能把太子给压垮了。


    把这些收起来,她看向面前的其他两封信:一份信是李贤的,一份信是李显的。


    李贤的信上,能感觉出来他对东宫的失望,他觉得东宫此时说出身体有恙是不合适的,是不顾念朝局的,甚至问了一句:实不知东宫此举意欲何为?


    而李显的信,除了问候和殷殷叮嘱,对朝政半句都没提。


    林雨桐把信给四爷看,四爷拿着李贤的信有些怅然,却一把把李显的信给推开了……


    第805章 盛唐风华(57)


    林雨桐就说,“距离回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得慢慢的开始安排了。”


    除非你分土割疆,或者回长安之后在中枢有话语权,否则安排什么都是白搭。布局再多,上面一纸公文就能有摧枯拉朽之力!从来没见过以民间之力,给国家打造出一个形态来的。能这么想的,得多蠢的!


    在特有的文化根基下,那更是痴心妄想。搁在心里YY一下算了,真要是按照那个宗旨做事,就问想怎么死吧。


    所以,最好的安排就是你回去之后哪怕不站在朝堂上,但你的话得有人重视,你得在朝中算是一方势力。那么你而今在安西所奠基的一切才不算是无用功。


    所以,不用刻意去调整,你得在回去之后想怎么调整就能怎么调整,这才行。


    四爷这么一说,桐桐就点头,这话也对。


    咸亨四年,一开年林雨桐就征调龟兹一半驻军,直扑疏勒城。这便是有双都护的好处。才有异动,便有消息传送出来。这是早已获悉的叛乱,又有内应,能有多难办?


    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只诛杀首恶,其他人彻底给拆散,得把原有的部落给拆分了。


    要不然呢?只有那么一点人口,还分散在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上,不这么做也没法子呀。


    这就是一个不时的冒出来想抗争一下,而后被剿灭的过程。


    现在安西的格局是:城池与城池相互监督,城内双都护相互监督。而各个部族里都有一些亲朝廷的,他们会有密报,可真正的眼睛却在四爷教的那么些孩子里,之后四爷会叫人常常来往于两地,这些孩子自有渠道给府里送消息。


    这一年,四爷和桐桐都在忙这个事。教给不少的小伙子制作织布机,教会更多得姑娘会用织布机织布。于是,这两年棉花多了。种麦子和稻米的也多了。也都学着公主的样子在院子里种菜蔬种果树。


    这两年,龟兹城的孩子不曾夭折过一个,连初生的牛马羊羔子都没有折损。冬日有狂风暴雪,可是地窝子里也可以做羊圈。连天灾都没有再叫牲畜有损失。


    公主府门口没有大锅熬药了,但是会有药丸子,只要有所求,必能求到的。但更多的则是拿着药材来了,拿着家里的粮食来了,与公主交换。门口放着几个筐子,自己放。若是有谁的日子的艰难,也可以来自取。公主府的人从来不管也不问。


    因此,确实有些人家会雕刻公主的雕像,放在家里供奉。


    这种情况一出现,桐桐就知道,自己在安西的日子,真的进入了倒计时了。宋献将来还是会跑这一路的,而刘神威表示:“殿下,臣能否就留在安西。”


    嗯?


    刘神威一脸的凝重,“臣在太医院的朋友也托了商队跟臣送信了,臣觉得跟您回去不是个明智之举。臣就在您这个公主府里住了,也在这里做药丸子,一切跟公主在时一样,如何?”


    他这个话说的,其实已经在说,太子的身体真的不好了,而圣人的身体只怕比以前更重了。


    林雨桐叹了一声,“回去我就上凑朝廷,在安西设置以惠民署,你做第一任长官吧。家里的人……可以带来,就住在这边府里。”


    刘神威感激不尽,他在这里是没有危险的。哪怕出现了反叛,也不会杀自己一个郎中。可回去之后,面对那样的病人,那是太医的灾难呀!


    事定下来了,林雨桐和四爷把能见的都见了,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然后就等着,等着朝廷的旨意。


    可是朝廷的旨意一直也没见,倒是长安的消息时不时的就被捎带回来了。可那么多消息里,好消息确实是不多!


    圣人留了皇后在宫里,自己往九成宫去了。太子总也生病,是几位大臣代为理政的。紧跟着高丽又出现大规模的反叛,可这才把反叛给压下去,新罗又将高丽的反叛者接纳了,且加以包庇。显然,新罗的反叛之心已然是昭然若揭了。就那么一点地方,高丽、新罗、百济,摁下葫芦起了瓢,一直也不得消停。


    天刚一热,又是婺州水灾,淹死了五六千之众。


    偏好巧不巧的,今年又有了日食!于是,新一拨的反皇后的呼声有起来!但凡有灾难,必是皇后干政的错。


    到了秋里了,李治又得了疟疾,下令太子必须去延福殿听各个衙门奏事。


    这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年冬天了。这些讯息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僵持了一年,李治还是不舍太子。太子不去理事?由不得你!下旨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去。


    四爷叹气,“快了!非召你回去不可了。李弘是消极理政,便是做着太子,也一直朝武后倾斜。如此,朝臣就会以为太子跟武后一个立场。再接下来,朝臣就该对太子不满了。”李治不会叫朝臣对太子不满的,所以,还得把武后往前推!


    称呼天皇天后也就在明年了,武后需要有人支持。李治必是要召你回去声援武后的。再等等吧!


    可再等等来的不是宫里的旨意,而是孙道长的信,他信上说,朝廷找到他了,并且征召他回京城。信里隐晦的说了,不希望刘神威这个时候回去。


    恰好,刘神威也没想回去。


    连孙道长都被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带回京城了,可见李治对李弘做太子有多坚持。越是坚持李弘为太子,此时反倒是越是会加重武后的砝码,甚至于愿意留着桐桐给太子辅政,就像是武后给太子辅政一般。宁肯如此都不会换个儿子来做太子的。


    他知道,这是乱国的根本。


    林雨桐更担心起李弘的身体了,到底几成是装的,几成是因为真的扛不动了。真要是把李弘折了,她心里都过不去。


    因着心有记挂,这等待的日子就漫长了起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咸亨五年。


    还在正月里呢,朝廷决定发兵新罗。这新罗原本是夹在高丽和百济之间的,被这两国夹击,于是,向大唐求助。大唐帮其击败高丽和百济,之后这两国投降。他们原本都是属国,是可以相安无事的。可高句丽内乱,兄弟打架,一方非找大唐去住持公道,这才有了李绩平了高句丽。而后出兵镇百济。可新罗呢,该是想着唇寒齿亡,把两边的邻国都灭了,下一步你要不吃我才怪。于是,他朝反叛大唐的高丽人敞开了怀抱,给他们提供庇护。估计,大唐上下也是这么想的,在这事上也理解,并没有因为此事把矛盾扩大化!不就是一些高丽人嘛,接纳吧!但是,大唐的这个反应,新罗却以为是大唐的天灾叫大唐没有一征之力了,于是,疯狂的朝着百济兼并。这就过分了!


    因此,朝廷决定发兵新罗。


    这不算是错了!刘仁轨被任命为鸡林道大总管,带兵出征了。


    而这个时候,李治问裴行俭,“护国公主在安西几年了?”


    快五年了。


    “距离咱们君臣定下的三年……还有多久?”


    “还有半年。”


    李治就叹气,“那这一来一去,得三个月在路上。她还得收拾东西……等回来了,也差不多就满三年了吧。”


    是!


    “那就下旨,调公主和驸马回来吧!去年平了弓月和疏勒的叛乱,这两部估计也知道畏惧了,已经上了请罪的折子。部族已经拆分完毕,陶大有说,百姓各司其职,龟兹城中说汉话的占据了八成……公主和驸马功勋卓著,朕这身子也不好,也想公主了。赶紧叫回来吧!”


    旨意拟定,急发安西。


    武后抬头手捶打着肩膀,问明崇俨,“圣人召了护国回来了?”


    是!明崇俨将折子规整好,犹豫了一瞬,还是站在武后身后,“臣来吧。”


    明崇俨精通医术,抬手给皇后按摩。长时间伏案对人到中年的武后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时间长了,脖颈疼,双肩疼,甚至脊背都疼痛难忍。再加上如今的坐姿,那么矮的桌案,一坐就几个时辰,还不时的得挺直了坐着见一些大臣,这样子一日一日又一日,从天不亮到三更半夜,一年一年就坚持下来了。算算这都几年了,身上哪里会没有病痛呢?


    圣人挺的时间长了,太医还有办法。或是针灸或是按摩,可她呢?太医给按吗?她都不敢叫太医知道她也不舒坦。要不然怎么办呢?


    圣人病了,太子身子也不好,再加一个浑身哪哪都疼的皇后?


    不成呀!疼也不能说疼。这脖子有时候疼起来呀,跟针扎似得,间或的还会头疼。明崇俨说这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才患上的病症,其实歇歇就好了。


    可是,能歇吗?敢歇吗?


    她坐着不动,叫明崇俨这么给摁摁,还别说,这一摁啊,是舒服了。


    脖子被这么一扭动,甚至能听到咔嚓一下的声音,然后一下子就松快了。


    明崇俨就问说,“娘娘,脊背和双腿……可要臣……”武后起身朝里面指了指,叫人放下珠帘,然后趴着去了。明崇俨颤抖着手到底是摁了上去。皇后保养的很好,白腻丰腴,他呼吸乱了一身赶紧屏住了,心无旁骛的按起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累的,头上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甚至都掉到武后的脖子上了。


    武后噗嗤一下就笑出声了,“好了!下去吧!本宫小睡片刻。”


    是!


    他出去就大口的喘息着,而后擦拭着头上的汗。


    宫里来来去去的大小太监扫他一眼,便赶紧收回视线。然后默默的对视一眼,各自分开了。


    这一摁,确实是舒服了。这一觉睡的极好,本是想小睡的,谁知道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上了。


    一早起来,就又见到明崇俨,“做的不错。”


    谢娘娘。


    明崇俨说着,就又把最紧急的折子给递来,“州录事参军张君彻等人上折子状告蒋王李恽及其子汝南郡王李炜谋反……”


    武后接过来扫了一眼,“着人给圣人送去。”


    明崇俨就低声道,“臣以后,他们不敢谋逆。”


    武后翻看下一份折子,一边看着一边说,“这事得五五听。要说他们对朝廷没有怨言,这也不可以。只因本宫干涉朝政这一件事,上上下下对圣人不满的多了。言语不谨的时候是有的!此人早些年就屡屡犯事,在封地横征暴敛,已然处罚过数次了。可又如何呢?不过仗着宗室,桀骜罢了!这事圣人去处理便罢了,不管是重了还是轻了,妨碍都不大。可叫本宫来处理……怎么处理呢?处置的重了,说我容不下宗室。处置的轻了,立马就会有御史说我不尊律法,邀买人心。既然反是反不了,只是轻重不好拿捏,那就给圣人送去吧。圣人必是先派个小舍人去传唤问询,而后再说其他。去吧,折子上写的唬人的,事不一定大。”


    明崇俨就一脸的敬佩,“娘娘……与古来明君比,您也不遑多让。”


    武后看他一眼,他立马脸一红,“臣所言真心实意,别无奉承之意。”


    行了!去办事吧。


    是。


    果然,折子送过去,圣人叫刘仁在一边读了,就直接下令通事舍人薛思贞驰传验按。跟皇后说的一模一样。


    “您真了解圣人。”


    武后笑了笑没言语,随即脸上却多了几分怅然。借着这个空档,明崇俨又给按摩,武后并没有拒绝。


    良久武后才说,“祥瑞,你亲自去一趟公主府,着人将公主府收拾一遍,不可马虎。圣人身子不好,太子身子也不康健,桐儿怕是得了旨意之后,不会耽搁,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的。那府邸久不住人,别人不敢擅自做主,收拾的未必舒服。去了之后,觉得什么缺了,或是家常用的物件不鲜亮,回宫来取。另外,给公主的衣服,按长安最时兴的样式再做十箱子,一年四季的都要。她的衣物必然是随后才到的,别叫回来了没东西使唤。”


    是!


    正往出走呢,太平跑进来了,“阿娘,我要跟着祥瑞出去,我也给姐姐收拾屋子。”


    你就知道捣乱,“好好跟着先生上学去吧,不可淘气。”


    太平噘嘴,都往出走了,才又扭脸来看。她看到母亲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而这个长的挺好看的明仙长的手正放在母亲的脊背上,流连着不肯离去。


    高延福见她老盯着那边看,赶紧捂住了公主的眼睛给送出去,“殿下,进学去吧。”


    太平就问:“先生告诉我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母亲能跟明仙长授受而亲?”


    高延福差点没给吓死了,“殿下不可瞎说,这话再不能跟别人说了!明仙长是天上的神仙,正给娘娘施仙法呢!”


    是吗?


    是啊!肯定是啊!


    太平想了想就点头,接受了这个说辞,“皇姐快回来的时候你一定给叫人告诉我,我好跟师傅请假,皇姐长什么样儿我都快忘了。”


    嗳!小的知道了。


    太平这才高高兴兴的跑了,她上学的时候碰到相王,欢快的朝相王招手,“小哥你来!你来!我跟你说个事。”


    李旦过去,“怎么了?又不想上学?”


    太平就道,“之前我在园子里玩,不知道听见谁说,昨晚明仙长跟母后怎么了……他们嘀嘀咕咕的,我没听清楚。今儿我看见了,明仙长给母后施仙法呢!”说着,就伸出手把手努力的抬起来放在李旦的后背。她觉得是后背,可李旦觉得那是腰上面一点点。


    因此,他顿时变了脸色,“你再胡乱说话,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


    十一岁的太平眼里满是愕然,这个哥哥最好脾气了!他为什么这个样子?


    李旦的表情一点也没放松,继续虎着脸,“就咱们俩知道,再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太平懵懂的点点头,然后捂住嘴,笃定她再不会说的。李旦怜惜的摸了摸妹妹的头,然后颤抖着手拉了妹妹的手,“走!跟哥哥上学去。”


    太平低头看看,他看到小哥的手攥她攥的紧紧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这才知道,小哥他……很害怕!很害怕!他总是这么胆小,这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反手拉了他,“小哥别怕!我长大了会像是皇姐一样的,我能保护你。”


    李旦突然蹲下,把脸埋在太平的肩胛处,眼泪把太平的衣肩都打湿了。太平笨拙的伸出手,摩挲着小哥的脊背。她发誓,凡是吓人的事再不叫小哥知道了。


    可她却不知道,李旦害怕自有的道理!太平小,她不懂。可他大了,知道男女之事了!这样的事,便是没什么,整日里呆在一起,也会有闲话的。朝臣本就不喜母后干政,如果这样的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以此来废后,这不止是废后,这是咱们兄弟姐妹六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呀!也就是大哥还是太子,很多人投鼠忌器。这样的话宫里有传言,宫外必然会有传言的。那些大臣们……会怎么想呢?


    可这件事,又怎么敢跟妹妹说?她年纪那么小,会害怕的。


    这件事成了兄妹俩的秘密,跟谁都不说。


    林雨桐还没动身,四爷就接到长安的密信。信上说,有一些传言,说是皇后对明崇俨十分宠信,常不常让此人夜留寝宫,通宵达旦。


    四爷递给桐桐,桐桐扫了一眼,抬手就给扔了:靠私生活那点事想拿捏武后,那未免也太小看武后了。


    她压根没往心里去,问四爷:“……明儿动身?”


    嗯!明儿动身,直奔长安……


    第806章 盛唐风华(58)


    阔别五年,重回长安。


    暮春时节,烟雨朦胧,这是一种有别的大漠的气候。


    此时,骑在马上,催马而行。一路走着走着,从草色遥看近却无,走到草色青青柳色黄,再转眼去看,城廓掩映在细雨蒙蒙里,说不出的恢弘与磅礴。


    一路朝西门而去,看不见灞桥的柳,却看到远远的,有旌旗飘扬,那不是在迎接她的仪仗又是什么?


    近了近了!又近了。


    一行数十骑,眨眼就到了跟前。


    李贤抬眼望去,不是皇姐又是谁?五年没见了,变了好些。


    走的时候十五六岁,而今已然过了双十。一个人从少年变成青年的过程谁都没见到。等再见面,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李贤快步迎过来,就看见从马上跳下来的皇姐当真是变的多了。长身玉立,身上穿的衣裳简洁,不是一味男装的冷硬,也不是一味女装的妩媚雍容。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不影响活动的一身女装,瞧着干练英挺。再转眼一瞧,站在她边上的不是驸马又是谁?不是孱弱少年的样子了,很高,但不瘦弱,已然是个贵气天成,颇有威仪的男子了。


    一见面,猛然间,还真有些陌生了。


    李贤只比原身小不到一岁,这个时候已然是个留着胡须的青年模样了。


    林雨桐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笑了,“果然是快做父亲的人了,变了好些。”


    李贤先朝皇姐见礼,然后便过来,上下打量林雨桐,“看着姐姐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四爷才一见礼,李贤赶紧拦了,“姐夫康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了几句客套话,还要再说什么,已然不能了。此次是带着礼部的官员来迎接的。四爷和桐桐只能先带着亲随进宫,其他部曲先回府吧。


    因为今儿要迎她,这条路已经戒严了,要出城或是要如何,请走其他城门。得等他们这一行过去才放行。所以,根本就不可能说遇上多少百姓。所以,进城之后直达皇城。


    宫门口依旧有许多人迎接,皇宫的正门开启,武将凯旋,需得从正门入内。


    这般的郑重其事,两人只能去边上的仪门,那里有侧殿,在里面更换朝服,这才是礼数。因此一到地方,也确实是看见李显和李旦了,可一句招呼都没顾得上打,就得去准备了。


    林雨桐的礼服是护国公主的礼服,从没穿过。当时武后叫人给送到安西了,可没事穿这个做什么。可今儿,武后打发了瑞祥,又捧着这套礼服在这里等着。不穿也不成呀!


    自来也没有所谓的护国公主,自然也没有固定的礼服。不用问都知道,这是武后叫人单独给制的。


    以黑为主色,以红黄为配,添了几分肃穆威严。


    她头上的不是首饰,不是凤簪,而是如男子一般的发冠,金玉打造,戴上之后站在铜镜前,所有的人都退了一步,朝她微微躬身。


    这服侍的规格在亲王之上,太子之下,已经非常接近太子的礼服了。猛的一瞧,叫人心里先敬畏了三分。


    她从里面一出来,就瞧见四爷换了一身大红的袍子,又跟一般的驸马都尉的朝服不一样。该也是搭配着自己身上这礼服的规格给做的吧。


    这一身一现身,外面候着的都安静了。


    李贤微微挑眉,李显眉心跳了好几下,大臣们也没法言语。


    护国公主该封,可礼服这种事,你要非去掰扯,就掰扯不过来了。


    行!就这么穿着吧。


    这一身一穿,李贤便不再跟林雨桐并肩而行了,落后半个身位,一起往宫里去。这把四爷给弄的,站哪是对的?


    李旦轻轻拉了四爷的袖子,“姐夫,叫皇姐和两位皇兄说话吧,我问你点事。”


    这算是解了围了。


    林雨桐余光扫见了,便不再管了。只跟李贤和李显说话,“……大婚的时候也没赶上,到现在都没见过两位弟妹,回头家宴的时候一定得带来……”


    两人都应了好。


    别的话便不好说了,抬头看看高高的宫阙,沿着阶梯缓缓而上。一声一声的禀报声传来:护国公主到——护国公主到——


    李治坐在上首,李弘坐在侧面,隔着珠帘是武后,都盯着大殿的门口。


    而后,大殿外有一人率先进入眼帘,李治眯着眼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像是看到了太子,他健硕威仪,一步一步走来,步履坚实有力,他所过之处,众臣俯首,不敢与之对视。可近前了,他看清了,这肯定不是太子。


    是大唐的护国公主。


    他掩饰了脸上的情绪,看见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行礼,就赶紧说坐在一边的太子,“扶你皇妹起身。”


    是!


    太子扶着御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下来。伸出手,声带哽咽,“皇妹辛苦了。”


    林雨桐手搭在对方的手上,一点都没敢借他的力自己站起来,“若不是皇兄监国得力,安西又怎么能安稳如故。”


    太子一笑,便看四爷,“英国公劳苦功高!安西没有你运筹帷幄,不会有如今的太平。”


    太子殿下过誉了。


    今儿大朝没别的事,就是该有这么一道程序,而后是歌功颂德,之后便散朝,关于安西的情况私下上折子或是私下谈都行。


    何况,天家团圆,别管要说什么,今儿是说不成的。


    一说散朝,朝臣散去,皇室就都跟着朝后头去。林雨桐这才看向珠帘,武后撩开珠帘从里面出来,林雨桐忙过去,“母后……”


    武后满意的打量林雨桐,“好!”长成这样,已经颇有气象了。她拉了桐桐的手,看李治,“摆家宴吧!宫宴改日。”


    好!摆家宴。


    林雨桐就看四爷,然后又跟武后低声道,“叫驸马先回去。一则,该告知一声老国公。二则,家中还有曾祖母、祖母,怕老人家惦记。三则,一路行来,叫驸马先回去梳洗。稍晚些时候再进宫领宴便是了。”很是!武后便安排人去送。


    可算把四爷给解放了。四爷临走看桐桐:说话要有分寸!


    知道!皇家的人和事,中间隔了五年,很多细节不能得知,就怕中间有个什么。


    跟着去了后宫,在武后的寝宫里梳洗,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而后由着祥云给她梳理头发,听她说话。


    “太子成婚数年,又不比公主在安西这几年不敢生育,太子妃这几年未曾坐胎……如今就连英王身边都有一宫女有了身孕,要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潞王府张良娣也传了喜讯。圣人盼着太子能开枝散叶,想选几个名门贵女去东宫,太子拒了,圣人这几日心里又不大自在。”


    林雨桐皱眉,李弘的身体不好,子女缘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跟太子妃夫妻和顺,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怎么会想着给赐良娣呢?他跟武后这么些年,面上不也没添人吗?这不是给太子纳妾的缘由。


    林雨桐就道,“你是母后身边的人,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必是母后打发你来告知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的,但说无妨!父皇不是个分不清轻重的人,是不是还出别的什么事了?”


    祥云将花钿给公主簪住,然后调整端正,眼前的公主确实是个美人,宫装的公主更加的雍容贵气,她缓缓的跪下,低声道,“外面已有传言,说是殿下不喜女子……东宫属臣上折要清除狐媚主上的阉患,太子不允,官司打到了御前,圣人便说纳良娣,可太子未允。”


    林雨桐皱眉,“东宫哪有那般本事的太监?”


    祥云就低声道:“说的是玉桥。”


    玉桥?


    是!


    林雨桐想起那个跪在马边的美貌少年,那是她被李弘带下南山要上马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少年跪在马边,叫自己踩着他上马!她没踩人家,是太子单膝跪地,自己是踩着太子的膝盖上的马。


    之前在长安,数次进东宫,都见过那个少年。那确实是个长的极好的少年!


    林雨桐心里有数了,只点头,叫祥云继续往下说。


    祥云的声音更低了,“宫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些关于娘娘的颇为污糟的流言,话传的很难听。婢子就不说出来污您的耳朵了。总之,出了娘娘的流言没多久,就出了关于太子的流言。娘娘跟圣人说,这是有人针对她和太子,此人居心叵测。可也有人在太子耳边嘀咕,说是关于太子的流言是娘娘叫人捏造散步的!”


    林雨桐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逻辑对吗?对的!外面都在传皇后跟明崇俨有暧昧,皇后没辩解。而后外面又在传太子好男风,跟近侍玉桥相好。若是只皇后被传闲话,很多人其实都信。可连太子都被传一些莫须有的风月事,那这但凡长脑子的是不是都得想想,这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而后就会想,这事是谁干的,这是想把皇后和太子往下拉扯还是怎么了?这手段是否也太下作了一些呢。


    这么一想,就会觉得这分明就是皇后和太子被刻意针对了呀!


    所以,现在外面传什么不再重要了,朝臣中的大部分都不敢再说那些流言是真的。


    可外面的流言解决了,内里却有了新的矛盾。那就是太子而今是怎么想的。他到底信不信武后刻意叫人释放流言这个话。


    若是信了,这便是母子之间的芥蒂。


    可武后会做这件事吗?林雨桐自己都拿不准!因为对武后而言,她损害太子的利益了吗?没有呀!只她一人的流言,这是个麻烦,且是个大麻烦。不仅是她自己的麻烦,也是太子和她其他子女的麻烦!可加上太子的流言,这便不是麻烦了。不仅不是麻烦,还能借此朝前走一步。因为,世人都觉得有人敢针对皇后和太子,那么下一步呢?


    威胁当前,李治非偏袒他们不可。


    在这件事里,除了她和太子被人议论一二,不会再失去别的。不仅不会失去,他们转脸就能得到更多的,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那为什么不能去做呢?


    尤其是在太子萌生退意的情况下,她往前走这一步,尤其要紧。


    因为她不知道,若是李弘退了,朝臣是否再支持李贤为太子。李弘之上,李治还有两个活着的儿子,她怕李弘一退,有人趁机推倒她。所以,她必须砸实这个基础。不容许有哪怕一丝的意外。


    想到这里,林雨桐都怀疑,关于她的那些流言,是否是她有意为之!若是的话,那后来关于李弘的流言,必然是她炮制的。她这其实是以自黑的方式,把那些时刻想着拉她下去的大臣给黑惨了!他们已经成了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下作手段都用的人!


    只要叫太子相信,这事是那些大臣干的,那护着太子的人就会跟那些反武的人拼命!因着在护着太子的大臣心里:干掉武后和扶持太子,可以是两件事。


    要是这么一想,林雨桐都觉得这必然就是武后干的。


    自己会这么想,李弘又不是笨蛋,他难道不会这么去想吗?可这对于一个在道德上有洁癖的人,估计叫他接受起来很有些困难。


    林雨桐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祥云紧紧的跟着,在边上道,“圣人这几日颇为不快,偏英王又坚持纳了一个姓韦的小娘子进王府,听说府里鸡飞狗跳的,英王妃已经进宫哭诉了三次了,为此常乐公主还特意进过宫……”


    林雨桐脚步一顿,这个李显,作的一手好死!


    但现在她对李显的事没兴趣,急匆匆的去见武后去了。


    她一进去,武后把人都打发了,这才叹气,“都跟你说了?”


    “说了。”林雨桐走过去,“儿回来了,您无需再用这样的方式。”


    武后便笑了,“知子莫若母,同样,知母也莫若子。你和弘儿,都不用去查,就这么笃定,是我做的。”


    那到底是吗?


    “是!”武后坦坦荡荡的看过来,而后疲惫的闭上眼睛,“圣人知道,你们也知道。可是桐儿啊,你皇兄他若是再熬,便寿数难长了。可若是退……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知道结果的人只知道她赢了,在李弘死后,被册封为太子的是李贤。可这过程,谁知道?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真就理所当然吗?世上哪那么多理所当然呢?永远留个后手,才是上策呀!更何况,李弘是要退!这情况又不同。什么变故都可能有,不得不防!


    “这事您事先该跟皇兄商量。”


    他若是能答应,又怎么会把太子做到如今这个份上?!


    第807章 盛唐风华(59)


    没顾得上单独见太子,家宴就开了。


    林雨桐跟武后到的时候,四爷正在陪李治说话。李治招手叫桐桐,“过来,挨着父皇坐。”


    好!


    坐过去就被李治拉住手,林雨桐顺势诊脉,心里叹气,李治的眼神已经特别不好了。人坐到距离他极近的位置上,他才能看清楚长相。只怕而今看折子已经很勉强很勉强了。


    她收了手,就笑道,“您跟驸马说什么呢?”


    “说都有孩子了,知道你们在安西不方便要孩子……而今年岁不小了,该添孩子就添吧!这两年也没别的差事叫你出京……再加上朕跟你母后舍不得你们离了眼跟前。你呢,常去跟你母后说说话了,平日里无事,或早或晚的,你上宫里来,叫朕瞧着你。看着你们,朕心里踏实。”


    这话一出,四爷就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杯子。


    林雨桐瞬间便明白了李治的意思!她以后她这次回来,会被李治推到武后身边,帮着武后处理一些事情。却没想到李治是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李治的身边确实是缺少可信的人,不管是看要紧的折子还是见要紧的大臣,身边都不能缺这种辅助的。之前应该是明崇俨在李治身边听用的,但明崇俨……也是武后的人!他应该有跟武后打小报告的习惯。于是,李治想把自己留在身边。


    权利这个东西,怎么说呢?真不算是个好东西。


    一个权利若是三个人分,会如何呢?


    自己、武后、太子,是三个人。三个人三个想法,这是必然的。


    可自己、武后、太子,在要紧的时候又能是一个人,攥紧了拳头,谁都不能撼动。


    四爷轻轻把杯子放下,过了几息,林雨桐才叹气,“女儿笨拙,就怕在您身边惹您生气。”


    李治便笑,“我儿若笨拙,这世上再无聪明人了。”说着,他便叹气,在林雨桐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孩子……国事艰难,得多劳你。”把一个公主拉扯进朝局里,其实从长远来说,对桐儿不是好事。这自来只要女人跟权利沾边,不管做的好坏,都有人非议。得善终者终究是少数!便是平阳公主,除了大唐开国之前,她跟着南征北战……之后呢?之后便是去世之后,以军礼葬之。这中间那么些年,她去哪了呢?上过战场的人,也依旧没能上朝堂。


    他得用这个孩子,可也得保这个孩子一世安康呀!


    在宫宴开始前,就定下这么一件事。


    不管有误会没误会,太子很平和,太子妃寸步不离太子,邀请林雨桐改天去东宫。林雨桐也见到了李贤的正妃房氏,怎么说呢?这是个很规范的大家闺秀,很矜持,很恭敬。不管是跟武后还是跟太子妃,她表现的都不算是熟稔。


    当然了,武后忙的顾不上跟儿媳妇熟悉,太子妃也忙着东宫一摊子事,不熟悉也正常。


    英王妃赵氏,林雨桐印象里不深刻,这该是不常被常乐公主带回宫的。而且,林雨桐突然反应过来,常乐公主是李渊的亲闺女,是李世民最小的妹妹,是李治的小姑姑,而今成了李治的亲家!那也就是说,李治跟赵氏是嫡亲的表兄妹。而今,表妹做了儿媳妇,所以李显娶的其实是表姑姑?


    嗯!是的!赵氏比李显高一辈。


    你说这叫什么事?这婚事也忒不讲究了。


    行吧,不能再这么想了,越想会越混乱的。尤其是李治和武后这种关系,最好别拿辈分伦常说事,这玩意犯忌讳。


    她在桌子下面偷偷的拉四爷:再不笑话你们家的辈分乱了。现在想想,其实半斤八两,都差不多啦。


    这位英王妃瞥见那边公主和驸马拉着手呢,就转过脸,一副隐忍的样子。太平离她远远的,过来趴在林雨桐的肩膀上,“……西域好玩吗?我也想去。再过几年我也长大了,我也想跟大姐似得出去走走。”


    “长安不好玩?”林雨桐问说。


    太平耸鼻子,“嗯!出宫我也没别的地方可玩的呀。”


    林雨桐才要说话呢,武后就道,“很该召几个女官留在身边,以备用。”


    这是说身边没有打理琐事的‘秘书’,这也是一个态度,并不是要一直留着明崇俨的。


    李治点头,“要用,得先选。选出来的人年纪不能太大了,大了各方面就难教了,反倒不好用了。跟太平年纪相仿,便正合适。”


    太平便嚷着,“母后干脆带着我吧,我给您整理折子。”


    一顿饭若不是太平插科打诨,那可真不好下咽了。


    都是大人了吧,可这一个个的,都属于挺有个性的人。


    太子想退,李治不乐意,武后在做准备,李贤能不能进一步不知道,李显未必没什么心思,李旦胆小,太平年幼,就说各怀心思,这饭还怎么吃?


    何况,他们的个性决定了他们很自我!奉承他们的父皇母后?对不住,都是一母同胞的亲的,没有人有这个意识。太子不高兴,就可以不去看皇后。


    李贤不确定以后的事,而今就是退后不合适,可太亲近父母又怕人家觉得他是迫不及待,所以,他很高冷,很矜持。


    李显才办了惹人不高兴的事,他也不往上凑。但却毫不隐藏他不待见赵氏的态度,连做样子都不做。而赵氏也很绝,谁也不搭理。吃什么叫伸手叫人布菜,咱吃好就行。


    那位房氏一切礼仪都极为标准,就是沉默,林雨桐只听见她说了三句话:见过皇姐……都好……谢您记挂。


    李旦坐在四爷的那一边,只跟四爷说了几句话。


    那你说这顿饭吃的……什么滋味。


    吃完了,李治就说,“桐儿累了,早早回去歇吧!先在家里缓三日,之后再回宫来。”


    好!


    饭菜再好,感觉都要不消化了。


    出宫的时候上了马车她就睡着,省的到岔路口还有跟李贤和李显说话。四爷帮着打发了,可等到公主府的时候,她是真睡着了。


    四爷现在还行,勉强能抱她下来。回来再不用梳洗了,四爷也累了,给桐桐脱了,他自己也累了。谁都没再见,睡觉!先睡觉。


    这一觉睡的,第二天晚上才起。


    府里闭门谢客,可各种帖子不断。顾不上这些,得跟李家人一起吃顿饭了。这次,李家人再不拿桐桐只当公主了,恭敬里带着亲昵,公主能干,可战场上却始终没换‘李’字旗!老国公的招牌拿出来,本是为了给公主壮胆的!而今呢,是公主叫别人知道,英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跟之前并无不同。


    连李敬业都可老实了,规规矩矩的!这五年,太子多有关照,总叫人来送些东西,或是给李敬业出点题呀,比如这用兵策略等等,反正叫李敬业写,写出来太子认真回复。李敬业就觉得,这事很重要。没事自己翻书,然后写了还请公主府这边的林州帮着润色。这一打搅,他哪有功夫作妖。


    如今四爷回来了,还是得给此人解禁的。老这么圈着也不行,他喜好交朋友,那就交朋友嘛。


    吃了一顿饭,把这几年的家事了解了一遍。回公主府把这几年公主府的账目翻看了一遍。


    到了第二天,得出门了。先去孙道长那边,而今孙道长被安置在一处官宅之中,还算不错。林雨桐左右看看,“师父,您还是跟我回公主府吧。”


    不可!


    孙道长跟林雨桐和四爷在宅子空旷的后园子里说话,“整日的给太子瞧病,给圣人瞧病,再跟殿下走的近便不好了。”说着又问林雨桐,“圣人和太子……你帮着把脉了?你师兄来信说,你的医术进益不小。”


    林雨桐摇头,“师兄过誉了。”她叹气,说给李治和李弘把脉的事,“有些病,病在身,而养在心。师父,深浅我知道。”


    孙道长便不再说这个话了,又伸出手,“胳膊给我。”


    这是要号脉!林雨桐把胳膊递过去,孙道长挑眉,“很意外!你这医术不是进益了,是已入化境了!”说着又抓四爷的手腕,而后皱眉,“不该呀!比你弱一些。”


    “弱的那一些,非药可调理。”


    那倒是也对!孙道长认可这个话,有跟四爷说,“不过如今这身子,已经比八成的人要好了。”


    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闲话,在这边没太停留,把各色礼都给孙道长放下,这才离开。如今自己去哪不去哪,在哪停留多长时间,怕是都有人盯着呢。


    从孙道长这里出来,又去了阎立本家。


    阎立本去年年底没了,消息送到安西的时候,跟朝廷的旨意前后脚。这不,拜了师长之后,就跟着四爷来阎家祭奠了。


    怎么说呢?难得碰见一位大家,这五年不在长安,生生错过相处了。


    阎立本临终前还留了手书和许多画作给四爷,四爷这一去,闫家就赶紧给了。也知道才回京城就来祭奠,对故去的人有多尊重。


    把这些都处理完了,第二天林雨桐就得去宫里了。


    而四爷呢?四爷说,“想歇歇。”不想动!


    他真就躺在那里不动地方,还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打了个哈欠,翻身真睡去了。


    林雨桐:“………………”嘛意思呢?


    四爷躺着不动,心说,以往多是自己早早起身,又是上朝,又是为这个屁事忙叨,又是为那个屁事忙叨的,她呢?早起打个哈欠,最多就是坐起来用被子围着,嘴上嚷着,“我送爷吧?”可其实动了吗?身子一点也没动。不等自己走呢,她往下一倒,被子裹好,而后翻身继续睡。


    爷不会嫉妒的吗?能睡懒觉当谁乐意早起呢!


    而今这世道,乱的是皇室又不是天下,爷干嘛那么累!外面怎么说爷的?说爷小白脸!


    爷可太乐意当一回小白脸了!


    再说了,你已经够扎眼了。爷还前仆后继的干这个干那个的,干什么?怕人家不知道咱功高盖主?


    得空了做点什么玩意拿出来,聪明人多着呢,自有人研究破解去了。咱的目的是有所改变,又不是非得爷去改变。


    那舒服的睡到自然醒,而后起来写两页字,翻几页书,找找后来散落在历史尘埃里,后世再没有的东西,多有趣呀!


    所以,请允许爷懒散一点,不成吗?


    桐桐默默注视,人家躺在那里依旧惬意。她都收拾好了要走了,人家还躺着呢。她伸手去摸,脉象挺好的,身上嘛毛病没有。


    她就问:“……那今天歇着,我去宫里呢。”


    嗯!


    突然这么着,林雨桐心里还有点怕怕的,这么感性的人莫不是又感性上来了?她就说,“那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你?”


    你陪我呀?还是我陪你呀?四爷翻身过来,“你去吧!我再睡两时辰就起了,你叫灶上给我蒸一笼屉的酱肉包,别的小菜三两样,要一个酸笋汤。吃完了……想整理整理院子里的柿子树枣树,还想再补种两架蔷薇两架玫瑰……晚上等你回来一起吃?”


    林雨桐:“………………好……吧?”总觉得哪里违和,但还是转身走了。一出门想起来了,四爷刚才说话的语气满满的都是自己的样子。每次送他出门都恨不能告诉他自己这一天打算干什么吃什么。而今换过来了,怎么就那么奇怪。


    行吧!想歇几天就歇几天吧。还不叫人犯懒了?


    于是出门,直接进了宫了!


    进宫陪李治吃的早饭,李治还问:“驸马没说想去兵部?还是工部?”


    啊?林雨桐愣了一下,而后便懂了,就笑道,“他哪也不想去。儿臣出门的时候,还睡着呢。跟我说,再睡两个时辰再起,叫灶上给他准备酱肉包子酸笋汤,又说柿子树该修整了……再加上,儿臣想要蔷薇和玫瑰,他说他这两天得闲了,要补种起来。瞧着又懒怠的不想动了……那就罢了,这几年确实是挺辛苦的,睡不了个安稳觉。儿臣也舍不得他辛苦!工部或是要图纸或是问什么淬炼法子,叫他们只管去问。驸马把那个当玩意解闷用的,无甚要紧。至于正经当差……他不想就算了!横竖还有英国公的爵位,还有驸马都尉的官俸,还饿着他了?!”


    李治就叹气,“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想的太多了。”


    “不是想的多了。”林雨桐就低声道,“少些麻烦吧!不是怕您想的多,也不是怕皇兄想的多……是怕朝臣想的多。天下终归是要他们帮着治理的。君臣之间若是始终不协,那朝廷这事办起来就不能顺畅。”


    李治这才不说话了,只点了点御案上的折子,“你取了念给朕听听。”


    是!


    林雨桐先把中枢的折子挑出来,而后挑了送来最早的一封,大致扫了一眼,“是南诏的折子!倒不是乱子,是兴宗王罗盛即位了,特来上表。”


    李治皱眉问说,“此人今年多大了?”


    林雨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资料,然后翻检出来,“此人今年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是啊!说起来,四十岁,越发趋于成熟,是一个人最好的年龄阶段。


    李治就说,“看来南诏这几年,应该是相对稳当的。”


    该是如此。


    李治指了指玉玺,桐桐拿了直接给盖戳,这就算是处理完了。


    她把折子放在另一个盘子里,随后就能送出去了,结果就听李治问说,“此人上任,宰相会用谁?”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必为张建成,此人为白族首领张宁健之子。”


    李治又满意的点头,桐儿不说此人有多精明强干,有多大的能耐。只说此人的出身,此人的身份。这便是用人之道了!此人的出身身份注定了用他能稳定局势,那他只要不是憨子傻子,此人暂时就能用。若是再有几分长处,就能一直用。


    所以,治国用人,哪有常法?怎么有利怎么用,怎么合适怎么用,不外如是。


    李治再没说话,林雨桐就念第二份折子,这折子是安西的,今早才送来的,“大食派军入侵呼罗珊,并且意图越过乌浒水,入侵布拉哈。”布拉哈乃安西大都护府管辖。而大食便是后来的阿拉伯。


    此次入侵,该是两国之间的首次摩擦。


    李治就问:“布拉哈在哪?”


    林雨桐在舆图上点了点,“在这里,无须担忧。大食一直如此,进进退退,儿从安西回来之前,已做了布防,薛讷领兵驻守。”


    好!


    两人处理的极快,李治也头一次知道,这个女儿的肚子里有个万花筒,这大唐的各个州府属国官员,就像是在他肚子里装着似得。


    林雨桐就笑,“五年呢,在西域漫长的冬天怎么过呢?摆弄舆图,又询问各地官员的情况,儿臣就是瞧热闹呢。”


    可一般人也不能把热闹瞧成这样。自己但凡有问,她必有答。


    这折子若是给她处理,她就是这么处理的,轻重缓急分明,举重若轻。


    李治半靠着去了,好似心都没那么累了。


    桐桐把折子分好,叫散下去了。结果折子前脚出去,后脚刘仁就进来禀报,“戴相求见。”


    戴至德来了?


    李治坐起身来,“宣——”


    林雨桐在李治的边上,没避让。戴至德进来愣了一下,规矩的见礼之后,这才说事。说的是许敬宗的事。


    许敬宗前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治皱眉,林雨桐也不由的抬头看戴至德,又翻腾死人干什么?


    武后是用过此人,可此人活了八十一岁,已经在前年死了。这不能每次攻击武后,就把此人拉出来吧。


    戴至德就道,“礼部数次问给此人上谥号的事,朝中诸位的意思是,给一谥号曰‘缪’。”


    缪,错者,误也!


    这是个恶谥!


    人都死了两年了,生生赐给这么一个谥号,嘛意思?说许敬宗是错的,是缪的!那他错哪了?缪哪了?


    只能是投靠武后是错,曲意逢迎是错!


    这是要给许敬宗上恶谥吗?这分明就是想甩武后一巴掌!


    第808章 盛唐风华(60)


    谥号这个东西,后世的人是压根无法理解这个东西有什么好争执的。可其实,这玩意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林雨桐脑子里转圈圈,想着这个事该怎么办。这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嘴炮一开就能随便去怼的事!


    因为每个朝代在律法上对此都是有规定的,它也有完整的规章制度。周礼这个东西,一直延续,错了礼,便是违了纲纪。像是后世说的《谥法》,它的全称是《逸周书?谥法解》。历朝历代,你制定谥号,不能违背了这个呀!人家就规定了,说是勤学好问,博闻多见,谥号可曰文;而博闻多能,聪明睿智可曰献。


    就是如此给你规定的。


    《礼记正义》中又有话说,说是:谥者,列平生德行,而为作美号。


    放在唐朝,自有唐以来,便在《唐六典》中也有规定,说是凡是王公以上拟谥,皆迹其功德而为之褒贬。


    一般官员,三品以上,人死后规定里是得给个谥号的。


    这也是法度!


    在而今坐的姿势不对都会被说无礼的朝代,那你说谥号这个重要不重要?!


    其实不止唐和唐朝以前如此,之后的朝代几乎都一样。像是宋仁宗,想给他的老师上一个好一点的谥号,礼官不同意。说他的老师是个小人,官家想给好的谥号,这就是天子私恩,败坏的是朝廷的法度。而且人家说了,谥者,有司之事!啥意思呢?就是拟定谥号,有相关的人拟定,皇上只有最终选择权,没有拟定之权。


    也就是说,谥号得大家公评这个人的是非功过,而不是皇上一言能定的!


    实在没法子了,宋仁宗想拖下去,结果朝堂上下无一人答应。司马光连着上折子,一次比一次激烈,都是抨击宋仁宗在这事上的所作所为。最后宋仁宗想用‘文正’没用成,选了一个‘文庄’这种无褒贬在内的平谥,大臣还只说:姑且如此吧!


    皇帝退了一步,换来的只是大臣勉强接受。平息了一场朝堂间的谥号之争。


    别说宋仁宗这个明君在的朝代,就像是宋徽宗,他也不敢在这个事上乱来。像是李清照那个做宰相的公公去世,宋徽宗亲自去祭奠去了。李清照的婆婆就上前,说是有三个事有所求。开口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给逝者的谥号里带个‘正’字。


    士大夫谥号里带‘文’很常见,可赵家开口就要个‘正’字,加起来岂不是文正?


    宋徽宗不敢答应,只推脱说:待理会。


    这事不敢专断,随后商量商量再说。其实还是婉拒了!


    哪怕是到了清朝,谥号都是很严肃的事情。像是大清入关对崇祯皇帝的谥号,那时候李自成是真不懂这个,就没给崇祯谥号。到了多尔衮呢?他给了一个‘怀宗’,叫好好重新安葬,还做戏的哭了三天,才完成了这一场政治秀。后来进关时间长了,顺治帝读汉人的书读明白了,觉得多尔衮做的不对,又特意为这个下旨,取消了之前这个号。


    林雨桐脑子里过的飞快,就是说从这个层面考虑,你不能说礼部不对!


    况且,这只是礼部的事吗?谥号这个事,得太常寺说。人家说给个‘缪’,结合许敬宗此人一生的所作所为,给错了吗?


    如果把心放公正,不一味的站在武后的立场上去想这个问题的话,人家用‘缪’评价许敬宗的一生,并没有错。他违背律法知法犯法,以原配之婢女为继室。不好好教养原配之子,儿子与继室私通,流放了亲儿子致使其死亡。收了南地外族人的大笔的钱财,将女儿嫁给了对方,跟卖女并无不同。做臣子呢,不是没才华,而是品行不行。投靠武后,制造冤案,篡改史书,哪一条他是对的?在晚年,府里养着数百的妓子,修建亭台楼阁,专供妓子们居住玩乐,骄奢淫逸,占了一个全。


    所以,给一个‘缪’,给错了吗?


    而且,这个字,不是一个人能定的。这是需要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公议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此人不满的官员很多很多。这也说明,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八九成都是不支持武后的。


    这不是义气之事,这里面折射出来的东西,太危险了。


    林雨桐现在考虑的是,真想稳住,就得把心态摆正。不能只看着朝臣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其实换个角度,朝廷里这么多的五品官员,就都是没事找事的?


    不是!李世民在位期间,朝堂上有两个原则:第一,官风清正;第二,言路广开。


    官风清正,就是对某些人某些行为,零容忍。因此,许敬宗在李世民一朝,哪怕是十八学士之一,也始终没被提拔起来,得到重用。


    言路广开,那就是在朝堂上有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就说什么。容你说话,准你说话,有理你就说。这样的风气不可能换个皇帝瞬间就消散了,他们也有他们的坚持。许敬宗就是不对,还不让说了?我觉得不对,我就谏言,我错了吗?


    李治押后谥号这个事,就是想避免因为此事叫皇后跟朝臣的碰撞。


    可这事不了结,就不算翻篇呀!


    这会子李治依旧没言语,他扭脸看桐桐,“安定,你说呢?”


    我说?我怎么说?


    林雨桐就看戴志德,戴志德也讶异的看林雨桐。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戴志德默默的垂下眼睑,以示尊敬。


    林雨桐就说,“谥,乃行之迹;号,乃功之表。人到这个世上,站立于天地之间,是可以肆意妄为的活,这是每个人的自由。可自由有限度,除了要有律法约束之外,还得有道德约束。也就是说,他一生的行为可经得起别人的评说?官职越大,不敢说他的人越多。这才有了谥!生前没人说,死后依旧会有骂名。以此来补充律法和道德可能约束不到的一个群体,这是设立谥法的初衷。”


    戴志德愣了一下,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位护国公主。她这话说的,可谓是公正。


    “谥法,就是劝善戒恶的!善就该有个善谥,恶就该有个恶谥。该叫世人知道,哪怕是死了,名号也常存。”林雨桐就道,“既然提了谥号,那就不要拖着了,该请哪些人来定,那就宣召,进宫议一议。今日事,今日毕!”说完看李治,“您看呢?”


    李治看刘仁,“去办吧。”


    林雨桐低声跟李治说了一句,“我去请母后。”


    好!这边说好了,还得去找武后,这个事得事先跟她说。


    去的时候武后在批折子,明崇俨在帮着整理。见林雨桐来了,也没避开。


    武后指了指边上的位置,“是又出什么事了。”


    林雨桐就把事情给说了,“……母后,是非功过,不是咱们不谈就避过去的!这件事本身不大,大的是上上下下那么些士、那么些官的反对。一味的偏袒许敬宗,其结果就是站在那么多人的对立面。这于您,于朝廷,都不是好事!儿的意思,便是不扩大化!单就许敬宗一生在官场中的所为而定起谥。”


    武后放下笔,她感觉到了,这是一场危机!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大大的危机!上上下下,五品以上的八九成反对她,这会影响政事的通达。若是如此,圣人也得考量这个事的后果。


    所以,桐儿的意思是,得退一步!不能对了去争,错了也去争。若是如此,反对的人只会更多。


    武后沉吟了一瞬,就起身,“走吧!”


    京中五品官员齐聚,好似对武后的出现丝毫不奇怪,但对紧跟着进来的林雨桐,还是会多看两眼,直到林雨桐站在圣人的身后。


    此时圣人的身后是护国公主,圣人的两边,一边坐着皇后,一边坐着太子。


    武后看向下面,就道,“天下若要大治,需得明辨善恶,且能完善劝惩之道。劝人向善,奖其善行;劝其勿要为恶,且需得惩其恶行。若是能惩恶扬善,那天下人人乐于为善,人人惧怕为恶。朝廷,当为百姓楷模。而朝中诸位也当知道,刑罚哪怕再严,只能叫人警醒一时;恩赏再重,可后世不能得知。只有荣辱之名,美恶之谥,能不朽于后世。这便是身虽死而名长存!”


    站在下面的大臣以为她会死扛,结果她退了,说的大义凛然。


    那怎么着呀?就给定‘缪’吗?


    太子就看礼部尚书,“礼部呢?何意见?”


    礼部尚书乃是杨思敬,他娶的是李渊的女儿安平公主,跟皇家的关系自是亲近两分的。太子这么一点,杨思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太子的意思是:皇后退了一步,朝臣也该退一步才是。


    因此,他就建议说,“不若以‘恭’为谥。”


    林雨桐看了此人一眼,心里点头,这个人反应很快。


    恭,这个字比‘缪’好听一点。但是《谥法》上这个字的注是:知错能改曰恭!


    知错能改,不还是说他错了嘛!


    既能兼顾大家对许敬宗不满这个态度和立场,也算是给了武后和太子一个面子,折中了一下!


    没人反对!毕竟许敬宗一辈子不总是错的。比如从瓦岗下来投唐,参与玄武门之变,难道也是缪的吗?这个恭字,相对就客观了。


    于是,李治叫人拟旨,许敬宗谥号为‘恭’!


    这才把这一篇给翻过去了。


    而散朝之后,该得消息的都得到消息了。这位护国公主留用御前,说话办事有板有眼,非一般人!在朝事上,她的态度,她的看法,还是要重视的!


    第809章 盛唐风华(61)


    从宫里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四爷真弄了两架子花,还在院子里放着呢。


    一进屋,就见四爷一身散淡的靠在榻上,手上拿着书像是一本乐谱,正瞧的津津有味。


    她:“…………”这日子过的是不是太舒服了一点。


    她大踏步的过去,坐在榻上,“茶呢?来人呀,更衣了。”


    四爷就笑,这是给自己提意见呢!以前自己回家,她会迎出来,又是帮着倒茶,又是给换衣服梳洗。如今换过来了,人家这是谴责自己没做好本分呀。


    伺候的婢女宫人都吓坏了,急匆匆的还以为她哪里不高兴了。四爷就摆手,“都候着去吧!”


    林雨桐看把人家吓的惶惶然的,就说刘德和香菊他们,“跟驸马开个玩笑,你们别添乱。”


    刘德这才笑着摆手叫人出去了,两口子耍花腔了,确实不用被当做大事来做。


    屋里没人,林雨桐才憋不住笑,也不要人服侍了,往下一躺,直接枕在四爷的腿上,絮絮叨叨的跟四爷说今儿都怎么着了,“……如今的局势,尚且平稳。若是能一直这么保持,未必不能坚持到太子登基。”


    四爷摇头,“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谁都不许越界。而今你的位置就是一手拉两家,背靠李治,一手拉着武后,一手拉着太子。若是都保持这么一种平稳,那暂时是平稳的。可有些事,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历史大事,少不了偶然性。


    偶然这种东西,不就是太有突发性,不给人丝毫准备的时间。


    也对!


    四爷这么一说,桐桐的心就提着呢。她觉得还是得找机会,跟李弘单独谈谈。


    第二天一早,她没去跟李治吃饭,却叫人提前进宫,跟东宫说了一声,想在早膳的时候陪太子一起用。因此天不亮,太子妃就起身了,要亲自下厨。


    李弘这个点也已经起了,就说太子妃,“不用这么早,叫人备着饭就是了。”


    太子妃摇摇头,“公主殿下用膳,极讲究养生。您饮牛乳,公主似有不喜!臣妾去熬一锅粥去,您陪着公主殿下用些。”


    说着话,真去忙了。


    “把枣子挑最好的,上锅蒸熟,去皮去核我来!”得用枣泥搭着熬粥,喝的就是那么一股子自然的香甜味儿。林雨桐过来的时候,面前就被放了一碗红枣小米粥,熬的上面一层的米油,只闻见了枣香味,却一点也看不见枣儿,熬的都化进粥里去了。


    她拿着勺子喝了一句,就向太子妃致谢,“麻烦嫂子了,您也坐吧。”


    太子妃却没做,“还熬着汤药呢,两位殿下先用。”


    李弘笑着叫太子妃去忙了,这才动筷子,“想着你今儿会过来一趟。”


    林雨桐看了一眼,屋里伺候的都打发出去了,可信的两人在门口守着的。她这才道,“回来那天,母后已经叫人把京城的事告知我了。”


    嗯!李弘吃饭像是喝药,进的特别慢。人也比前几年消瘦许多。


    林雨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道,“母后承认了,事是她安排的。”


    太子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之色,可还是瞬间放下手里的勺子,“……这就是孤现在所顾虑的原因。”


    林雨桐没说话,也放下勺子,叫太子把话说完。


    见妹妹不吃了,李弘又拿起了勺子,见林雨桐端着碗慢慢吃了,他这才小口的吃着,说道:“作为儿子,我知道甚至于心疼母后走到如今的不容易。父皇身子不好,孤作为太子能力不足,性情又不合适。父皇希望母后能撑起朝堂!但是,问题是母后做事,你也看了,便是如此这般。孤不是不懂做事的方式方法不是非得正才是好的。若是出于自保,出于非常之时,孤不迂腐,只要能保全自身的法子都可!这是本能之举。可治国则不同,虽不能时时处处求一‘正’,但若身处大唐最中心的地方,都不能有正气清气,皇妹,若是如此,你可看的到大唐的明天?”


    林雨桐喝完了碗里的粥,一言不发。因为李弘这话是有道理的!


    李弘不停的搅动着碗里的粥,而后才道:“除了母后行事的手段,我也忧心,朝廷内耗太过。你看见了,朝中反对母后之声沸腾。是!是可以靠皇权大开杀戒杀一批士人,可以靠着科举提拔寒门……可是,寒门培养人,不也需要时间吗?这边杀了士人,那边培养不出真正得力的寒门人才,该当如何?育人乃是百年之功,非时间不可。何况,世族换成寒门之后,就万事无忧了吗?换成寒门之后,皇权坚实有力,可也意味着,各地贪腐比现在盛百倍千倍。任何事都有个利害两面,用其利,可防其害的法子想到了吗?皇妹,孤可以预见,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寒门替代世家这个大变局就在眼前。可孤一想起这震荡,就害怕。你说,该怎么办?”


    林雨桐没法说话,因为李弘说的,未尝没有他的道理。他知道困难,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决。


    “孤唯一能想到的是,换个更有魄力的太子,许是局面就不一样了。太子有力,母后退居一射之外,朝局平稳,与天下而言,是大幸!”说着,李弘就抬起头,跟林雨桐道,“母后从未曾就我想退这件事跟我提过一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得而知。只父皇……很不乐意,甚至单独提过,他有想要禅位给我的想法,我拒了。”


    林雨桐就提醒他,“皇兄呀,你要知道,你若不是太子,这对你乃至你这一支的子孙……怕是一场劫难。”


    李弘便笑了,“孤迄今也没孩子……若不做太子了,我为何要生孩子?我的身子,难长寿。这般之后,后来之君没有容不下的道理。随便哪个行宫,够我萧遥而居便是了。没有后人,我便不再记挂身后事了。”


    而林雨桐知道,李弘确实是到死都没一子半女,后来是把李隆基过继到李弘的名下,而后他继承了皇位。


    连不要后嗣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李弘而今是拿定了主意了。


    对于武后散布他私生活流言这个事,他只字未提。身为儿子,碍着孝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既然是亲生母亲做的,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说!


    他只说他身为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李治的一权三分之法,只能解一时之困,不是长久之策。与其内斗,不若给朝堂一个好的太子,这才是为了大唐的百世基业。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雨桐这个身份就不合适说什么了。


    权利三分,自己占了其中一份。不同意李弘的法子,那是什么意思呢?恋手里的权利吗?


    林雨桐苦笑,别管怎么说,太子还是长进了。跟几年前的稚嫩不同了,知道用话堵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于是,他把话说在了明处。


    不是当哥哥的对妹妹有什么意见,或者是觉得妹妹舍不得权利,这两者都不是!他只是左右权衡之后,得为大唐的以后考量。


    林雨桐只能问:“皇兄觉得,贤儿合适?”


    “贤儿合适!”李弘笃定的很,“母后若是肯退,贤儿便能成为一个好太子。”


    可李贤合适,是你觉得的!武后依旧会认为,李贤经验不足。不仅武后会这么觉得,李治也会这么觉得的。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暂时打住了,林雨桐起身告辞,“皇兄忙吧,我先走了!这件事,您容我思量思量。您要知道,这件事是有风险的。”


    李弘点头,送林雨桐出去的时候还道,“是皇妹回来了,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我知道,有皇妹在,中间的变故会小一些,风险会小一些。”


    林雨桐无语的看他,李弘却只笑,而后叹了一声,“你回来了,我身上的担子都轻了。军权乃是君上的胆,这话再对没有了。”


    从李弘这里出来,再去见李治的时候,发现李治整张脸都是肿着的。这是昨晚又没睡着吧!


    林雨桐过去,先扶李治躺下,“您要是睡不着,就服用汤药吧!”


    李治拍了拍林雨桐,叫她先去忙,不用管他。


    可这么躺着,他依旧是睡不安稳呀!


    林雨桐想给按摩吧,李治摆手,“先去忙吧!”


    好似心歇不下来,不敢睡过去。


    林雨桐看向御案,刘仁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好似在帮着林雨桐收拾似得,可其实他偷偷从袖筒里偷偷的取了个折子来。


    什么意思?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的密折吗?


    林雨桐装似随意的扫了一眼,可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是恂王李素节写的。她看刘仁,以目询问:谁送来的?


    刘仁在桌上用手指划拉了三个字——张柬之!


    张柬之?这可是个在武周一朝做了宰相的人。如今是?想起来了,如今是李素节王府里的仓曹参军。


    林雨桐若无其事的将这密折收了,心道,怪不得李治又睡不着了。


    李治八个儿子,李忠、李孝、李上金这三个都是宫人所出。李忠身为长子记在王皇后名下,被册封过太子。后来武后把李忠连带的上官仪这些人,都给弄死了。


    在这之后,李孝年纪轻轻的,也病死了。


    八个儿子就剩下六个了。


    除了武后生下的四个,还有李上金和李素节。李上金的生母只是个宫人,但是李素节的生母是萧淑妃。萧淑妃曾经以李忠愚笨,而李素节聪慧为由,也撺掇过李治废李忠而立李素节。


    武后成为皇后之后,李治就说,李素节的身体不好,不用朝见了。这些年李素节也一直在申州,不在长安。


    其实想想也知道,李素节跟李上金还是不一样的,他母亲的原因,叫武后对他更戒备。所以,他没事就猫在地方上,身体不好就不好,老实呆着吧!李治这是想保全这个儿子。


    可李素节常年不能见父亲的面,他就在府里写了一篇《忠孝论》。眼前的密折上,就是这篇忠孝论。他府上的官吏张柬之,将其秘密的送到了李治的面前。


    你说说!这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太子说身子不好了,给送来了。


    他们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秘密的给送来了。


    可正是这秘密投送密折的方式,更刺激了李治!这说明关于储位的事,人心开始浮动了!


    这折子若是叫武后看见了,就说她受不受刺激。


    就比如现在,刘仁神神秘秘的,好似这么着武后就不知道这个事了。可事情只要发生在李治身上,武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自己说不说的问题,而是压根瞒不住。


    武后此时做什么想呢?


    她是不是更加的急迫更加的迫切,一点都不敢放松手里的权利。


    这件事已经够敏感了,可紧跟着,又出了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宫宴,端午宫宴,格外的喜庆。今年不同与前几年,前几年风不调雨不顺,处处受灾,征战不断。今年这情况好多了,眼看夏粮就能收了。宫里高兴,几个喜事叠加起来,宫里大办宫宴。


    朝中大臣、宗室贵勋,都带着家眷进了宫。


    太液池里一池的荷花荡漾,说不出的美!


    林雨桐如今哪里能玩?见四爷跟张文瓘聊的挺好,她去了女眷那边。英国公府的女眷不爱逛,坐在一起跟相熟的人热聊,林雨桐也就不去管了。


    她坐在太子妃身边,那边千金公主坐在武后所坐的榻边的地上,说着奉承话。武后端着酒杯笑吟吟的听着。


    太子妃低声跟林雨桐说话,“……前儿孙道长进宫,倒是举荐了一个人,说是擅长食补……”


    林雨桐点头,“食补好,省的吃的药,败了胃口。”


    是啊!


    两人说着这个事,太子妃又拉房氏一起聊,关心李贤府上,“张良娣快生了?”


    快了!


    三个人这么说话,常乐公主就觉得她的女儿英王妃不能融入其中,是遭遇排挤了还是怎么着了吧,直接招手就把赵氏给叫走了。


    母女俩去太液池划船去了。


    赵氏对宫中的这一套很是看不上,“……那位护国公主还算周全,她是长战场拼过命的,我倒不觉得她怎么了。太子妃其实也还罢了,也从不盛气凌人。便是房氏,也很温和。不爱说话,但不生事!女儿就不喜太平,忒的张扬了。到底是那人养出来的女儿……”


    常乐公主就说,“不可再如此放肆!那是公主,这公主受宠,待遇自是不同。当日的昭阳公主,高祖何等看重?我便不行了,这却是比不得的!那太平乃是幼女,又自小长在圣人和皇后身边,娇宠自不比旁人。在这皇家,就是如此的!血缘远近,有时候没那么重要!就像是护国公主,她能手握权柄。像是太平,她能骄矜自傲。可还有些公主,而今算起来,都年近三十了也没出嫁,可谁提过她们。”


    谁?哪个公主年近三十了?


    常乐公主就哼笑一声,“能是谁?就是萧淑妃生下的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哦!她们还在冷宫里?


    那可不!常乐公主就说,“那个女人,是个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不看别的,就是看在圣人的面上,都不该这么对待圣人的子女。况且,只是两个女儿。她们有多大的罪孽呢?便是瞧不上,早早的许人,嫁的远远的,打发了便是了。圣人呢?才真真是没了伦常。说什么许敬宗谥号为‘恭’,那圣人将来谥号又该定什么呢?长孙皇后驾崩时,他也不小了。但却未能尽孝!对太宗皇帝,他更是……说出来都怕脏了嘴。对这些,他可觉得对不住父母,孝道上有所亏欠?对待子女,除了武后生的,哪个都不当人。前太子李忠生生被害死了,说什么谋逆!那是个忠厚纯良的孩子,谋逆?亏她说的出口。皇子这就不说了,你说说公主能有多大的危害?怎么就容不下?!”


    赵氏听的义愤填膺,其他劝谏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这事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而后选了一天,求见太子妃的时候,跟太子妃说了。她觉得,“咱们不提,外面就没人说了吗?皇后岂不是要陷圣人于不义?便是太子,几位王爷,两位公主……名声上也有妨碍。”


    太子妃都愣住了,这说的是什么呀?冷宫里关着人呢,她自然知道。宫里人都知道!怎么就你胆子大,敢往出提呢?


    咱们是皇家的儿媳妇,不是公主。便是公主,也不敢这样的提这件事呀!你是疯了吗?


    赵氏兀自说,“这件事,我觉得您去提,是合适的。”


    我疯了?我有几个脑袋说这个事?


    太子妃僵着脸把人给送走了,可转念一想,赵氏要是没轻没重的,把这事说给其他人怎么办?她要是再告诉别人说:“这事我去告诉太子妃了,太子妃会处理。”真要这么着,该怎么办?


    六神无主,只能求助太子。她一脸的惭愧,惶惶不安,“殿下,是臣妾没处理好。实在不知英王妃来说的是这件事。当时懵了,没想到后续的处理。”


    太子安抚的拍了拍她,“莫怕!莫怕!不要紧。”


    可这个节骨眼上,提萧淑妃的子女,很不该。


    太子叹气,问太子妃:“你说……英王妃说的有没有道理?”


    太子妃不敢言语。


    太子就说,“孤知道,你也觉得英王妃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父皇还活着的,对父皇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加上,那只是两个公主。在冷宫里管了那么多年,都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她们并没有皇妹的本事,不能翻起更大的浪来。就是两个关着长大的女子,很普通的女子而已。将她们好好的嫁人……其实,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太子妃低声道:“只是时机不对。”


    “可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提,还是会有朝臣提的。一旦提了,这又是母后的罪!”太子就起身,“还是孤去提吧。”


    然后太子就坐到了武后的面前,说了这个事,“……该放出去嫁人了!留着只会叫人诟病。”


    武后就问:“谁嘀咕的?太子妃?”


    “没有!”李弘不能说英王妃,“是儿子偶然得知的。”


    武后便不再问了,她在太子的身边放人了,此人就是太子身边的总管高力元。高力元是高延福的干儿子,这事太子知道且默许了。所以,她的重点在太子的政务上,对儿子的私生活,她没兴趣。她是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英王妃的事。


    这会子只想着,这宫里还真是有人居心叵测,竟然已经有人嘀咕到太子的耳边去了。


    但太子开口了,她沉默良久,先说太子,“你先回东宫,回头本宫就安排。”


    是!


    可太子没想到,武后直接给指婚了。


    指婚的对象是宫里的侍卫,一个是权毅,一个是王勖。


    林雨桐听说的时候还在宫里,其中的过程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结果就是武后给指婚了。刘仁低声给李治禀报,李治认真的听着。


    怎么说呢?要是只看后世的记载的话,就觉得武后混蛋的够可以的!两个公主给赐婚给两个侍卫,太草率了。可其实,不是那么一码事!皇宫禁卫,有父子营,非一般子弟不能入。就像是契苾明,以前就是宫里的侍卫,他父亲还是大将契苾何力呢!契苾何力娶的是宗室县主,前几年因为跟着李绩平高丽的功劳,被册封为凉国公。


    这契苾明说起来也是贵勋子弟,对吧?可结果呢?就在东宫做侍卫呢。


    薛讷还是薛仁贵的儿子呢,结果还不是看城门呢。这些地方起步看着低,可却是天子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来历!


    林雨桐听了刘仁说了一耳朵,“……权毅是桂州都督权知节之子……”


    李治嗯了一声,就问说,“那这个孩子的祖父就是……做过秦王府长史的权弘寿?”


    是!


    李治便再没有说话。


    林雨桐便知道了,这个驸马的祖父是李世民的亲信,秦王府时期的长史,还做过兵部和户部的尚书。死后被追赠了太子少师,卢国公。


    这身份配公主,低吗?不低吧。


    当然了,现在这家不是特别显赫,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等会子过去打听一下!谁知道她还没去呢,武后便叫高延福送来一份折子,是她给李治上的折子。


    李治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折子林雨桐接了,要念给李治听。


    谁知道武后的折子上竟然写着,为了避先帝先后之称,咱改个称呼吧。以后就叫人称呼为天皇,称呼我为天后,您看行吗?


    说起来,只是一个称呼,是吧?可这一个称呼,却能帮她更上一层楼!


    这个时机选的呀!太准了!


    林雨桐真是佩服的很,一个女人跟丈夫讨要权利,就像是做生意。我帮你做了什么,你必须回报我什么,且要立马兑现的这种。你说,谁能掰开这个面子!


    这要是自己,当真张不开这个嘴!


    第810章 盛唐风华(62)


    什么感觉呢?


    说不出来。


    桐桐回来就坐在榻上,一幅魂游天外的感觉。


    她自嘲的笑,低声跟四爷道,“你说我可笑不可笑,我竟然觉得我也当过女皇。”


    巧了!爷也觉得你当过。如今这是……怎的了?受什么刺激了?


    桐桐一幅认清自己,人间清醒的样子,“我现在可以笃定,那些都是我的臆想!我压根就不可能做过女皇。”


    可以见得呢?


    桐桐瘪嘴,“我成不了她那样的人。”说着就看四爷,说今儿这事,“……给直接赐婚了,而后上折子,要做天后。”


    你是知道结果的,现在你经历了过程,觉得有点受冲击?


    是的!桐桐喟叹:“当真不是一般人!”说完,又不由的为曾经愚蠢的自己羞愧。她偷偷跟四爷说,“我好似以前还觉得武后跟李治是真爱。”


    四爷记在心里,桐桐嘴里这个‘以前’是什么时候呢?别管什么时候,证明她曾经有多纯然。只是后来,经历的多了,认识不一样了。


    他不能这么打击桐桐,只能很笃定的告诉她,“在李治跟上官仪打算废后之前,他们夫妻关系应该不差。那个时候李治病了,武后拿着权利,但初次接触权利的结果就是不会掌握度,有些过界,李治稍微好了一些之后,夫妻之间就有了裂痕了。你回头看看朝堂上那个时间的官员变动就知道了。在这之前,武后的人就是李治的人,武后用的人李治都愿意提拔。可之后,武后的人和李治的人才了标签。”


    是啊!应该如此。


    林雨桐不由的为武后辩解了一句:“李治想要废后,这是导致后来武后扒着权利不放的主要原因。她得自保,得保住她的孩子。”


    四爷:“………………”没说她这么做怎么了。身处权利中心本就是如此的。但,他们有矛盾,他们有权利的划分与争夺,但这不意味着彼此都是无情之人。这是两个概念!他坐过去,说桐桐,“你现在的问题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什么?


    “你自觉你知道这段历史,知道许多有名有姓的人他们的一生和最后的人生走向。”对吧?


    “对!”


    四爷一言难尽的看她,“可你认识的,都是史书上的。史书上的不都是真的,且三言两语的,能说明什么?况且,你读的史……”


    林雨桐讪讪的,是的!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很可能混乱了。比如正史、野史、影视、小说,然后时间一长,能不糅杂在一起才怪。


    “所以呀,你就是被你那所谓的‘知道’给捆住了手脚。”四爷看她,“你在我家的时候,尚且能按照你自己的节奏过日子,怎么到了你能打主场了,却总按照别人的方式过日子?”


    嗯?嗯?嗯?等等!稍微等等,叫我捋一捋。


    她觉得四爷说的很有道理!她这会子想什么呢?想当年在雍王府,四爷是怎么做的?


    他是事没少干,权没少拿,却永远给自己留一份退路。


    关键是,人家把家里的生活也兼顾到了呀。


    日子过的那叫一个多姿多彩。别人的事当然影响四爷的情绪,但影响了情绪没影响四爷的其他方面呀。


    所以,我被别人裹挟的有点多?


    不是别人,是被你自己那半瓶子水的历史知道给裹挟了。


    四爷就说,“本心难得!以本真、本心、本性去做事,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体会,做你想做的,做你认为是你该做的。剩下的,就是天意!”


    嗯!有道理。否则,改明儿自己成了第二个李弘了。


    她决定了,她就尊着本心做事,然后第二天……她不想起床。


    赖在床上叫不起,香菊隔着帐子叫了一声再一声,越叫她越往被子里缩,然后双脚在被子外面胡乱的蹬着,头藏在被子里就不露头。


    实在叫的烦躁了,蹭的一下掀开被子,“我去的晚了,父皇会扣我的俸禄吗?”


    您看您这话说的,自是不会的。


    “又不会断了俸禄,迟半个时辰,大唐的朝廷就不转了吗?”


    更不敢这么说了。


    总之,从天不亮起床,把时间更改为天蒙蒙亮才起床。起床洗漱之后,也不穿那见鬼的宫装了,怪麻烦的。她随性了起来,怎么舒服怎么穿,怎么有利于行动怎么穿。


    洗漱出来换衣服呢,她还跟四爷安排,“今儿你去东西市看看呗。”


    想要什么?


    桐桐低声道,“昆仑奴……帮着找来,打听这些人到底是从哪来的?都能把人远渡重洋的卖来,那么其他的东西呢?”


    “比如种子?”


    对!


    四爷就说,“应该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地方来的!如今多是矮黑人种……”


    一定没有非洲来的?


    四爷:“………………”也不是很笃定!


    桐桐得意了:“看!史书上的东西不验证就不知道真假!所以,验证一下吧,万一真有呢?”况且,而今所说的昆仑奴,她也发现了,并不都是皮肤黝黑。是相比而言,肤色深的那种都叫昆仑奴。多是从阿拉伯那边来的。


    都出门了,她想起来了,“瓜该打顶了,有摘下来的青瓜蛋别叫人扔了,晚上回来我给你炒青瓜吃。丝瓜也该搭架子,你叫人别给忘了。”


    四爷这才笑了,这就对了嘛!每天高高兴兴的出去,天下的事情多了,别管好办的还是难办的,到了跟前总有法子办的!没有咱们,历史也没停,文明也没断。忧心忡忡,这就大可不必。每天高兴的出门,欢喜的回来,这才是日子。


    说起来,桐桐其实是个实心眼的人。自己在外面关于朝事还能看看这个的热闹那个的笑话。桐桐则不然,她把谁的事都当大事去办。谁遇到点事她都能感同身受,感慨的不行。


    这种的……说不上来哪里坏!


    叫她秉着本心去办事,会怎么着呢?


    他嘴角闪过一丝莫测的笑意,继而消失不见了。


    秋实问郎君,“要去东西市吗?”


    爷今儿不想去东西市。


    “可公主说了。”


    四爷:“…………”死心眼呀!他干脆起身,去找李敬业,“阿耶?”


    干嘛!翻身不想起,起来也无所事事。


    四爷再叫,“起吧!您得替我跑一趟,帮着去买些昆仑奴回来。”


    这个有管事呢!公主府那边还有可调派的侍卫和官员,干嘛指使我?


    “真不去呀?”


    李敬业:“…………”去吧!也没个什么事!他嘟嘟囔囔,“老子现在也就这点用处了。”


    完了又问儿子,“你……哪又不好了?不能去市里?”


    “丝瓜该搭架子了。”


    什么?


    秋实说,“驸马说丝瓜该搭架子了。”


    李敬业往榻上一坐,“咱爷们现在就这点用?”


    四爷:“………………”还得哄他,“您先去办事,回头差事就下来了。”


    真的?


    真的!把二叔也喊上,省的他闷。


    “闷了?”李治看着这个迟到的女儿,笑问了一句。这才坚持了几天呀,就惫懒了。


    林雨桐嘿嘿的笑,“也不是闷了,就是懒的起来。”


    边上的刘仁:“………………”这么多国事要处理,您说您懒的起来。


    他抬起眼睑偷瞧这位公主,就见她似乎还带着早起的晨露,展颜一笑,就如同晨雾里太液池里盛开的荷花,朝气又明媚。


    然后就听她清脆又朗朗,语调轻快的道,“您也是,以后不许起那么早了。这有些差事,早半天,迟半天是没有影响的。”


    李治也笑,“你呀,就是给你的偷懒找借口。”


    林雨桐跟着笑,嘿嘿嘿的,也不辩解。


    该处理政务了,林雨桐再不跟之前事无巨细的去问了。拿来第一份折子,是吏部请调官员的折子,拟定了名单直接给送来了。这官员的任命是皇权中最不可撼动的一部分。哪怕是东宫有要提拔的人,哪怕是武后要提拔谁,都得通过吏部的手,把名单送上来。


    林雨桐把折子合上,跟李治说,“识人,甄选人才,也是堂部官员的职责。他们举荐,他们负责。儿臣以为,官员考评该细化。哪些过错,举荐人得负连带责任。哪些过错,举荐人不需负连带责任,这都得罗列清楚。多大的过错降等,多大的过错免职,这也应该形成制度。”


    嗯?


    李治愣了一下,然后坐起身来。这个法子,从小处说,可以避免几方就任命官员的事上起争执。这个法子的好处就是,你如果非要提拔这个人,你的人非要提拔这个人,那出事了,你这一方就得负责。不仅小位置上的受牵连,位高权重的也一样受牵连。这便是掣肘,都得去实心任事。如果都去好好做事了,是谁的人有什么关系?


    从大处说,这一招更妙了。世家出仕,多是举荐。好啊!你们举荐吧,要么都别犯错,但凡一个犯错,那便能顺藤摸一串。不一定都是砍头的罪过,咱也没砍头的爱好,但是一巴掌给扇回去,是能的。


    这事若是办成了,好处这么些。这事若是办不成,一样能扯住大多数世家出身的官员的神经,他们忙着应对这个事了,就没精力再去在别的事上掰扯了。


    比如天后,比如储位。


    至少,这件事能成为跟这些官僚集团谈判的筹码!


    竟是成了是好处,败了也是好处。这是个只要一提出来,就能有好处的想法。


    李治哈哈就笑,怪不得她说早一点晚一点影响不大呢!是啊!是影响不大,催着叫别人去干活,比累死自己好多了。


    他往下一躺,竟是难得有了困意。临睡着前就说,“你母后说的改称呼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你说的这件事,才是大事要事!你去见你母后,跟你母后谈谈。”


    林雨桐应了一声,给他盖好就退出来了。


    这便是李治的回复。他说,改称呼可以,但是官员考核标准的制定,得武后来做。


    而这正是武后所期盼的。


    桐桐一说,她就眼睛一亮:“是你提议的?”


    是!


    武后一脸的欣慰,觉得女儿是向着她的。


    这事不用多解释,真的!事不复杂,就这么点事!提出来了,事情简单了。复杂的事情叫能干的人去干。


    每个人对权利的理解大概是有些不一样的吧!在桐桐看来,我想做的事情有人去做了,能实现我的意图,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是小事啦!


    林雨桐见武后心情不错,就说,“我给您按按试试?”明崇俨隐晦的看了这位公主一眼,垂下眼睑不敢说话。


    武后却笑,起身直接往里面去了,“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


    肯定的呀!


    “您忍忍,肯定是有些疼的。今晚上我回去迟一点,给您熬些汤药泡泡再回去。”


    烟熏火燎的,叫别人熬吧。


    “您是我阿娘嘛!”桐桐说着就笑,“我的手劲可大了,刚开始有点疼,您得忍着。”


    行!忍着。


    哎哟!这一声疼还没喊出来呢,那边手一松,好似血都流通了起来,真真是舒服,“手艺如此好了?”


    林雨桐就笑,“不是手艺好了,是力气上来了。早几年给您摁,效果就没这么好。手上没这把子力气!也就是我是您的亲闺女,您放心我。也是因着您是我阿娘,我敢下手。换个人也不敢用这个力道呀!治病就是这样的!这个摁呀,天天也不行,这一次,能有个成十天。您要是不舒服了,随时叫人喊我。也就一刻钟的事。回头,我叫驸马给您送一套桌椅来。您别觉得别扭,如今那个姿势,就是折磨人。叫瑞祥他们记着,用膳之后,活动一刻钟。哪怕是出去走走,左右扭头看看花呀草呀,都是可以的。要是一个人闷着,叫旦儿和太平陪着您转吧!要是能三四天打一场马球,天天骑马半个时辰,有个半年,就再不会如此了。”


    嗯!这话是有道理的!早年服侍人,要干的零碎事情多了,一天天的站着走着,反倒是没这么毛病。像是李绩那样的战将,七十多了一样能御马征战,可见‘老’不是身子不好的理由。‘不动’才是身子不好的根本。


    身体的好坏,这个很重要。


    长孙皇后身子不好,有帝王的宠,有帝王的爱,有帝王的敬,跟帝王生了那么些个孩子,可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太宗皇帝若是多二十年的寿数,也没有自己的今天了。


    再看看圣人,看看太子。觉得桐儿的话真说到了最最要紧的地方了,其实人这一辈子,比到最后,就比寿数了。活的够长,才有无限可能呀。


    因此,林雨桐就觉得武后当真是个特别好的病人,配合度太高了。说要运动,当天就运动!她叫人在宫里给绑了秋千,她站在秋千上,自己荡秋千,这真是一种运动。得蹲下去,得使劲的蹬,双臂脖子肩膀,乃是浑身,哪有不用力的?


    不得不说,她是真胆大,敢把秋千荡起来站在秋千上看到墙外。


    不仅她荡秋千,她还叫林雨桐一起。


    两人面对面站着荡,这种的桐桐当然不怕,两人玩的不知道有多高兴。把太平招来了,在下面跺脚,“我也要!我也要!”


    可她胆小,得武后带着她荡,她坐着,武后的脚分站在她的两边。一荡起来,裙裾飞扬,欢呼声,喊叫声,好似宫廷一下子变的热闹起来了。


    可李治这个病人,却当真不是个好病人。


    回去之后,桐桐把不是大事的事利索的处理了。李治还没起呢!那她就去厨房了。


    他劳心劳力想彻底好是很难,但却能叫人舒服一点。她给做药膳去了,不多,三两样,吃饭的时候一一叫太医给瞧了,太医许可了,才叫李治吃的。


    这玩意当然不如红烧肉好吃了。


    但李治馋红烧肉了,自从桐桐刚进宫那阵做过一次红烧肉之后,他就爱上了。真觉得宫里做的不如桐桐做的好吃。对着这个药膳,胃口不大。


    林雨桐就说,“您得这么吃,连着吃三年,身体就轻省了。”


    他对此的态度就跟悲观,嘴上应着,可胃很诚实。吃完了这个药膳,他想喝一碗银耳莲子羹,多放糖。


    是的!唐朝当然有糖,说的糖霜和糖冰,有些类似于现在的冰糖。宫里用的糖霜多是冰糖磨碎的。或是炖汤的时候多是用大块的,比□□糖颜色更深的一种冰糖。味道很纯,林雨桐做甜食也爱放这个东西。


    但是,油糖这东西,李治食用过量的话,危害等同于DU药。


    她就看太医,太医们对着这位公主苦笑:不是咱们没说,是这个病人太特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怎么办呢?


    林雨桐开始用豆腐素鸡这些做替代品,做出荤菜的口感。一顿添这么一道菜,带着御厨一起。内行看几遍,便是口感有差别,但味道肯定也还可以。于是,很多大臣再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公主……跟想象的不一样。他们以为会多了一位武后,结果人家没有。人家穿着襻膊,利利索索的,手端着餐盘正叫圣人试菜呢。


    见了他们笑的可热情了,“诸位相公来了?稍等一下,父皇午饭进的少了……”


    那当然是圣人要紧了。


    就见公主举着筷子喂到圣人嘴边,“您尝尝这个,像不像是红烧肉?”


    懂医理的都皱眉,圣人的身体不能食肉。


    李治就解释,“不是肉,公主这几日愣是用豆腐做仿红烧肉。”


    众人:“…………”世家的女娘是会下厨,但不是如此的。女娘们金贵,能指着人下食材看好火候的女娘就是好女娘。


    结果公主在下厨做羹汤呀。


    这是个什么路数?争宠并不是一个好品格。可她……也不需要争宠。


    所以,这位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争权、不谋利,一个纯孝的赤诚之人?


    是这样吗?大概、也许、可能吧!要是一直这么着,那她应该就真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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