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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1章 盛唐风华(63)


    大臣来干嘛的?就是因为武后开始着手官员的审核了,才跑来说来了。


    如今提的这个审核,不仅得审核自身,因你举荐来的官员,有了过失,有了罪责,你也得负担连带的责任。


    所以,举荐需谨慎!别因为别人把你自身的前程给搭进去了。


    萧德昭就说,“若是如此下去,朝中谁人敢举荐官员?若是人人畏惧举荐,又怎么发现官员的长处,怎么去选拔人才了?”


    李治就问说,“那你们的意思呢?这事不可行?”


    是!不可行。


    李治扭脸问桐桐,“你说呢?这事当真不可行?”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桐桐就一幅商量的语气道,“若是官员内考,不知道行不行?”


    何为内考?


    “就是……每年固定一个日期,或是各级官员官员回长安述职之时,由吏部牵头笔试,宫中面试,考评之后,留档记录。若有空缺,根据内考的情况而甄选……”说着就对着几人笑了一下,“当然了,我就是抛砖引玉。诸位也知道,我在军中呆过。军中是以实力为王,你提了敌人的脑袋,这是功劳。你率先攻入对方的城池,这也是你的功劳。战时,功劳是清晰明了的。可若是非战时,又该怎么办呢?尤其是以府兵为军队基础的咱们,得叫将士有上升的途径,如此,才不至于乱了军心。在安西,屯田垦荒数量多者,记军功;饲养牛马有专长者,记军功;便是庖厨,能保证每日里有热水饮用,顿顿饭食有保证不克扣,伙夫全体记军功。在各个州都督分兵之时,可根据擅长和性情,拆开分派下去。以此为成例,那我这心中对下面的将领自是有一本账的。往大了说,这是国事。往小了说,这跟处理家事不是一个道理吗?下面谁能干,能干什么?这人选一定是管家提上来了?”要都这么着,家就成了管家的家了,主子说话能算话?你们各家的事你们都知道怎么处理心里没数吗?怎么国事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呢?


    她就说,“有句糙话,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别总是你们觉得是人才就是人才,呵呵!真是人才来考嘛!对吧?寒门科举跟难产似得,好几年开一次科举,就选那么十几个二十几个人的。


    那现在咱不提开寒门科举,叫你们的世家子弟来考嘛!


    这就是一个两头堵的套子,要么咱就把举荐连带责任搞起来,要么咱就寒门科举加内考并行一段时间,两样你们总得选一样吧!


    要是都不乐意,那你们什么意思呢?都是不想负责任呗。


    不想负责任,你当的什么官呢?这也不合士的行为标准嘛!这是要被世人唾弃的哟!


    所以,表态需谨慎,想好了再来。


    是的!这么一说,几个人面面相觑,告退了。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这位公主的主意,还是皇上和皇后打配合呢。


    反正是没费事把人给堵回去了。


    李治还愣神了,桐桐端着盘子跑了,“忘了,锅里还蒸着荷叶鸡呢,蒸的多,给母后还有皇兄,贤儿显儿都带着呢。”


    然后人跑远了。


    李治看刘仁,“这几位阁臣,来的突然。”


    是!没事先说就来了。


    “所以,提的事桐儿是不可能提前知道的。”


    当然,公主必是不知的。


    李治心说,那这只能是脑子比别人快,那边话一出口,她这边就有办法堵住对方了。她这办事就跟她打仗一样,就没给别人留下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反正是,愿意了,你得跟着我走。不愿意了,你还得跟着我走。路全给人家堵死了!


    这是一种区别于皇后的办事手法。


    李治思量着,好半晌才问说,“公主人呢?”


    “去东宫了!”


    给太子去送荷叶鸡去了?


    是!


    李治:“…………”行吧!


    荷叶鸡不适合李治吃,但是却适合李弘吃。


    她给李弘撕了一个鸡腿,另一个给太子妃,然后跟李弘说这几天的事,那些大臣们上蹿下跳的,现在忙的是什么。


    把李弘听的就笑,“现在该他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了?”


    对呀!林雨桐就说,“皇兄说的有道理,寒门培养人才需要时间。那就两手都准备!考试,这一种制度。只要接纳了制度,那其他的就好说了。科举短期内,肯定还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能容易出头。便是世家大族里,也有郁郁不得志者。天下子民,一概平等的方式对待才是好的。我觉得,便是弘文馆国子监里的一些留学生,也该给他们这个考核的机会。”


    李弘愣了一下,才要说话,却见皇妹已经叫人收拾食盒了,“皇兄吃吧,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父皇又得叫人喊我。”


    太子妃赶紧起身,“臣妾替殿下送公主吧。”


    好!


    李弘看着联袂而出的两人愣神,皇妹此来是给自己送主意来的。将各个属国部落的质子纳入考核名单,留在京城做官。别管官职大小,所代表的意义是不同的。


    她来这一趟,还把父皇和母后那边的情况都说了,留下这么个主意,不给拒绝的机会,直接走人了。这是想说,她还是支持自己做这个太子的。


    是的!太子迄今无甚过失。只要身体还可以,他是可以的!


    武后在现在当然也没有异想天开的说去做一回皇帝吧!


    在李弘愿意放权的情况下,朝政其实是可以平稳的。


    太子妃送林雨桐出来的时候,低声道,“殿下的心意,太子殿下知道!”说着,她的声音低下去了,“我今儿跟公主说几乎僭越的话。”


    嗯!你说。


    太子妃的手揪着袖口,指节都白了,这才道:“与其尊贵的死了,我更盼着有个活着的丈夫。”


    林雨桐抬眼看她,“嫂子,这话言重了。”


    “他太累了。”太子妃说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说出口的话万分艰难,但还是说了,“若是驸马身子一直不好,殿下可愿意出来管这朝政?不!您不会愿意的。您都不会愿意出征吐蕃。您看向驸马的眼神告诉我,驸马对您来说,太重要了。而太子对于我来说,也一样。若是能有一处山,一个住处,我更愿意陪着他赏春景,避夏暑,听秋雨,烹冬雪。他许是不算一个合格的储君,但在我看来,他是个好丈夫。我知道,做不成太子,若是留下子孙后代,那么子孙后代难得善终。可我得先有他,才有以后!”


    林雨桐久久没言语,“母后当年是按着选太子妃的要求选了你。”


    我知道!可人终是有情的。家族的期望,身为太子妃乃至于国母的荣耀,都没有他重要。那我为什么不能叫他顺着他的心意过活呢?


    林雨桐没言语,这话该怎么说呢?她就道,“你先回去,再跟皇兄谈谈,这事也急不来。朝堂上这会子正被牵扯住了,你们有时间,可以慢慢的思量。”


    太子妃抓住林雨桐的手低声道,“东宫里,有官员一力认为,像是玉桥这样的内宦,该处死。太子生了好大的气!这事,一则玉桥没错,自幼跟着太子感情甚好,处事也周全。他照顾殿下,我很放心。二则,太子殿下舍不得!不说这人是玉桥,便是一个别的什么人,无辜受连累,殿下也会舍不得的。三则,若真是如此了,不正证明殿下跟玉桥之间不清白吗?可这若是处置了这些官员,他们又会如何呢?他们有曾经在御史台为官的履历,转脸就把这事闹到朝堂上了。”名声就彻底被坏了,“也因为此时,殿下好似羞于见人,都不怎么召见东宫属官了。”


    这么严重?


    是!


    林雨桐就皱眉,这个要命的羞耻心,真是!不过这官员是有够二百五的!有毛病呀!


    她就轻笑一声,“嫂子把名单给我,我处理。”


    行吗?


    行!“这事说是朝事也行,说是私事也可以。他逼着我哥哥承认没干过的事,还不兴我为我哥哥出气了?多大点事?名单给我就行。”


    太子妃真给了,然后回去还不敢言语,她真不知道公主会怎么做?


    怎么做?


    林雨桐回府就做了一桌好菜,有请自家公公!


    这位年轻的时候就是长安城的浪荡子,现在不浪荡了,也不敢浪荡了,但是差点没被憋出毛病来。


    李敬业还当是有差事了,结果公主做了一桌子好菜,就是为了请他背后拍人板砖的。


    不是!您在那么高大上的地方,怎么会想起用这下三滥的办法呢。


    林雨桐给斟酒递过去,也没瞒着,把事情说了,“……这要是真的,都不能说杀就杀了。何况是假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李敬业咬牙切齿,“那是储君,他们怎么敢?”


    是啊!那是储君呀!


    林雨桐发现李敬业对储君的尊敬值很高,这倒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发现。鉴于这个发现,她就说,“有一个养马的差事,您乐意去吗?”


    啊?


    “我们在安西一直人工干预牛马的繁殖,初见成效。”马匹是重要的军备,这不是芝麻绿豆官。但是,大批量的养马不敢给马,只是实验性质的,“马可以这么繁殖,牛羊驴都可以这么繁殖。”尤其是在朝廷规定,垦荒多少亩朝廷就奖赏给一头牛的情况下,朝廷饲养繁殖耕牛的必要性更大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官职是个很重要的官职。


    四爷就说李敬业,“到了如今,咱们家富贵以极。公主参与朝政,忌讳本就颇多,若是再往别的官路子上走,这不是党也是党了。随后连二房干脆也撤出来,只管一些朝廷供奉的茶、盐等差事。等闲不出京,干一些体面务实事少的差事。”


    也是个法子,总比一天无所事事强。


    既然李敬业应承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回头跟李治和武后说一声,就给调整了。实在是这样的位置,叫大部分当官的去,都叫人觉得像是贬谪,没人抢呀。


    这事一定,那背后拍人板砖的事还是事吗?


    然后隔了一天,李弘就听说有两个官员请假了,且恰好是他特别不想见的人。一问怎么了才知道,这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摸相好了,被一起去平康坊的同僚发现在一个被窝里赤身L体的躺在一起。


    平康坊那地方是娱乐的地方,大唐的官员下午三四点下班之后,日常打卡的所在地。宿妓的有,一群人玩到很晚,在平康坊的妓馆睡一晚的也不少。这里距离皇宫近,早上上班省时间。


    也有些官员出身清水衙门,大家都不咋富余,那很多都是住大通铺。


    然后……早起就发现酣然而眠的二人交叠的睡在一起。


    冤枉!我们不是这样的人!可你们在一个被窝:“………………”虽然我们都知道你们不是这样的人。


    然后,流言就传出了,很多人还表示,别的不知道,只是想着眼见为实嘛!


    委屈、冤枉,羞愤,然后请假了。随后这两人又给太子上折子,诉说其中的委屈。


    太子才说这事也太巧了,那边就见高力元耸着肩膀偷笑。


    笑什么?


    高力元噗嗤一声直接笑出来了,“……殿下,怕是公主叫人做的。”


    李弘:“………………”实在忍不住,最后起身,只留下‘胡闹’两个字,转身走了。


    太子妃惴惴不安,偷看太子脸色,“是臣妾跟公主殿下提的……”您总不见属官,这比其他事都大,然后就告知公主了,可谁知道公主殿下这么来了一下子。


    李弘就道,“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事不难,可敢做的不多。孤从不这么去想,更学不会这么去做,奈何!


    可皇妹都这么维护了,他还是见人了。召见了东宫的属官,该议事还是得议事的。


    林雨桐就觉得李弘这一点,一点也没继承李治和武后,这俩之间的事,说实话,要真李治是他那个心态,早羞愧死了。可人家耽搁什么了?总之,调整了状态之后,她觉得来宫里还不错。早上不用赶那么早,也不用按点回去。就像是现在,瞧着有些黑云飘来,这场雨指定小不了。那就赶紧回吧,“父皇,儿臣出宫了!新育出的苗儿也不敢这么浇,真给浇透了,就死根了,再来就得耽搁一年。”


    李治还没说话了,人跑远了。


    夏天的暑热,瞬间被熄灭了。前脚进府门,后脚雨滴就落下了。她急匆匆的往府里跑,“驸马呢?”


    驸马爷今儿才得了两只天鹅,正叫人赶着天鹅往窝里去呢。


    林雨桐:“………………”怎么又弄起天鹅来了。


    进去一瞧,结果还真是。四爷坐在大大的桌案后面,上面铺着宣纸,正在画天鹅!刚才该是叫人把天鹅赶出来给他做模特了!


    看他这个样子,她觉得她以前的日子都白过了。


    别的比不过,怎么做个富贵闲人,咱都没人家做的好呢?!


    第812章 盛唐风华(64)


    “怎么想起弄俩大鹅?”


    天鹅!


    好的!天鹅!


    四爷收了笔,看着噼里啪啦降下来的瓢泼大雨,对着他的画直叹气,“坏了,潮了,颜料不大好了……”


    林雨桐看画,“受潮影响不大。”


    四爷:“…………”好吧!不大就不大,跟你讨论这个?何苦自己难为自己。撇开不管了,今儿玩的开心就好。他把话题转到大鹅上,“骆宾王送的。”


    骆宾王?什么时候又跟这些人一起玩了?


    四爷:“…………”所以说你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呢!桐桐知道骆宾王,知道骆宾王的咏鹅,知道骆宾王最后跟李敬业造反,他却不知道骆宾王有过被贬谪的经历,在西域从过军,在安西那个地方,曾经驻守了很多年。后来,从西域到了蜀地,平蛮夷所作的檄文都是出自其手。只怕更不知道,人家骆宾王跟卢照邻关系还不错。而卢照邻其实之前跟她打了一个照面,就在孙道长的府上。当时孙道长介绍,说此人是卢升之,她很客气的应承人家,可她压根就不记得,卢照邻字升之。


    咱们跟孙道长认识,卢照邻对孙道长执弟子礼,这不就认识了?而卢照邻跟骆宾王认识,骆宾王认识许多西域的小将领,而西域的将领跟咱们熟悉,这是一个完整的社交圈子,闭合的。


    跟咱们能搭上关系,只要不是太愚钝,带着两样玩意上门,碰上了见见,这很难理解吗?


    但桐桐现在的想法是,“骆宾王这么早就跟李敬业有来往?”


    都跟军中有些瓜葛,那自然是有可能有来往的。但现在不同以往,他上门见李敬业干嘛?当然是奔着咱们来的。


    四爷把这关系摆了一圈,桐桐才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


    可谁跟他似得,看书记那么详细干嘛!没忘了唐初四杰的名字,这都算是记性好的。


    回来看了一圈,见各种的苗子都挪到回廊之下了,没被雨给浇头,这才罢了。


    这种天气适合干什么呢?


    四爷觉得该有一艘小船,在曲江上泛舟。穿梭于莲叶荷花之间,看锦鲤跃出水面。雨后莲叶上滚水珠,青蛙盘踞在荷叶上呱呱叫,雨后彩虹映照青山绿水,就说美不美?


    嗯!肯定是美的。若无闲事挂心头,逍遥于山水之间,想想都惬意。


    但是,“……大夏天的一场暴雨,曲江会不会涨水?”


    四爷:“???”算了,咱不说这个了,“吃点什么?今儿这天,摆在廊庑里,舒服。”


    好啊!


    两人正商量着吃什么呢,林州从回廊里穿过来,脚步匆匆的!雨这会子正大呢,走了回廊还湿了半边。


    人还没到跟前,就先喊,“殿下,驸马,东宫才送来的信。”


    林雨桐皱眉,自己前脚进家门,后脚东宫的信就到了。她接了过来,直接给拆开,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信是太子妃叫人送来的。她在信上说,皇后要简拔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太子不同意。刚才母子两人为这个事大吵了一架,太子回来便不大好,吐了一口血。


    林雨桐把信合上,这个消息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叫林州先下去,回头就看四爷:“我以为因为我的原因,武家兄弟想要出头不容易。谁知道武后还是要用这哥俩。”


    四爷就说,“不意外,且肯定拦不住,谁拦都没用。”


    对!有很多机密之事,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只有娘家人,休戚与共,是能放心使用的。


    武后跟她两个哥哥有仇,跟侄儿谈不上感情。但是彼此利用的关系是合作的基础!武家想要荣华富贵,而武后需要放心的人去做一些不能对人言的事。


    在而今的权利并没有铺开的时候,这兄弟俩无疑是好人选。


    这其实跟自己用李敬业去拍别人的板砖道理是一样的!李敬业会卖了自己吗?不会!武家会卖了武后吗?也不会!


    谁比谁更高尚呢?


    想用……你就叫她用嘛!而今正在说举荐的事呢,这举荐……肯定是不成的!谁都不会乐意因为举荐了别人就被捆住了手脚。若是如此,内考就势在必行。若是武后给爵位,那是皇后的娘家,给了爵位叫守着便是了。若是想给实权,那有内考这个拦路虎。他能扑腾到哪里去?


    为这个吵起来?大可不必!


    不过这吵了什么,能叫李弘回去就吐了血?


    还是得去东宫一趟,看看李弘的身体怎么样。


    李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的血色。林雨桐面色一变,急匆匆到了床榻前伸手号脉,然后看太子妃,“可叫了太医?”


    “殿下不让,说是过了今儿再叫。”


    这是不想叫人知道他跟武后起了争执,若是如此,朝廷又得乱,攻击武后的人只会更多。


    李弘摆摆手,叫大殿里伺候的都出去,才拉着桐桐的手,“皇妹……母后希望孤出手,杀了潘阳王。”


    潘阳王?李素节?


    李弘点头,“母后言说,李素节有不臣之心,有觊觎储君之嫌!此等人留不得。”说着话,他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攥住了林雨桐的手,“可皇妹该知道,李素节不是真有不臣之心。儿子想对父亲尽孝,人之常情。便是身边围绕一二为其谋求一变的属臣,可……这罪不至死呀!况且,父皇身子不好,因潞王和英王斗鸡之事,王勃被贬!兄弟相争,互相残杀,乃是父皇大忌!是!孤身体不好,父皇多有体谅。便是我真要了鄱阳王的命,父皇也不会将孤如何。可做儿子的,又怎么能在父皇身子已经那样的境况下,再做出伤父皇心的事呢?儿子之间相互残杀,丧子之痛,背叛之恨,会生生要了父皇的命的!”


    母子俩就这个事没有达成一致。


    李弘惨然一笑,“我不知道母后是否是想废物利用一把!我这个太子反正也不想做了,倒不如借着太子的身份最后肆意妄为一把!便是朝臣非议,那又如何?横竖都不做太子了,有什么关系?她是想以此为代价趁机剔除一个障碍为继任者铺路!母后是怕更多的臣子因为反对她,而不支持贤儿做太子!她怕朝臣会扶持李素节这心有‘大志’的!母后想叫父皇和臣子,别无选择!先是鄱阳王,接下来就得是杞王……母后没想叫这俩活!”


    杞王是李上金!李治的儿子中,还活着的,就只这俩不是武后亲生的。


    “皇妹,皇室再不能出骨肉相残的事了!”


    林雨桐心里叹气, “皇兄,好好歇着。不能再动气了!”这一口血吐的,是真伤了根本了。


    她抬手帮着揉,给揉的睡着了。而后才出去,太子妃焦急的等在外面,“殿下是……”


    “我开个方子,叫皇兄先用着。其他的事都放心吧,不要再管了。”


    太子妃面色一变,看向里面,而后急切的抓住林雨桐的手,“太子的身子……”


    不悉心调养,精心养着,就埋下了大祸患了。就是养着,他也比一般人要弱的多,别说骑马了,便是自己走,走不出院子,怕气息就不稳了。


    这次是真伤着呢!他理解武后的斩草除根,但是他觉得,他的母后是想最后用他一把!这是伤心了。


    她低声跟太子妃说,“嫂子得空了,慢慢劝皇兄。母后这事说的急,但是……母后并非一味的想利用!皇兄若想退,那之后的事,母后就得为皇兄想到。若是替新的储君清扫了障碍,这便是皇兄对新储君的功劳!只凭着这功劳,就能保证子孙后代无虞。”


    太子妃是无法理解这个行为的。皇后该知道太子的秉性,逼着太子杀兄,还得以构陷的手段,太子怎么可能做的来?


    林雨桐叹气,“现在别的都不要提了!凡是挑好的说!现在说什么皇兄都听不进去。这话得缓着慢慢的说!皇兄是长子,自来被父皇母后寄予厚望。若是可能,母后依旧是希望储位上坐着的是皇兄。潞王是精干,这一点毋庸置疑。可皇兄也该清楚,母后对潞王甚是严厉。这中间的缘由,您叫皇兄得闲了,多思量思量。”


    太子妃点头,亲自送林雨桐离开。


    可林雨桐离开的脚步却格外的沉重,她先去见武后。


    武后在批阅折子,见了桐桐微微皱眉,“又把你请进宫了?”


    林雨桐站在御案前,低声道,“母后……皇兄身体违和!”也没听说叫太医!这是不满意这件事,又打算装病逃避吗?


    武后摆手叫人都下去了,这才道:“他想怎样?”


    林雨桐看着她的眼睛,“母后,皇兄没敢叫太医……但是,嫂子说,回去就呕了一口血……”


    什么?


    武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身子直打晃。


    林雨桐一把扶住了,“母后,得跟父皇商议了。皇兄的身体再不保养,只怕当真是天年不永了。”


    不会呀!不能呀!


    武后胸口起伏的厉害,“宣太医!宣太医!”


    林雨桐拦住她,“母后,皇兄怕叫人知道才从您这里出去便病了,对您不利!”


    我管他利不利!谁想对我不利,我杀了谁都行!但是,不能不叫太医给看诊!她朝外喊:“宣太医!给东宫送去。”


    说完,抬步就往外走,上了轿辇直奔东宫。


    太医们守在太子的床榻边,孙道长也来了,他跟桐桐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垂下了眼睑。


    孙道长心里叹气,看吧!果然是要出大事了。


    武后看着一个个的都诊断完了,这才道,“别在这里说了,进宫吧。”


    当着圣人的面说。


    李治以为是听错了,“你们说太子怎么了?”


    太医们低着头,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再说也是这么个情况!


    李治又看桐桐,“桐儿,你说实话,你皇兄到底到哪个份上了?”


    林雨桐察觉到李治双手的颤抖,她伸手重重的握住,“父皇,皇兄的身体他自己知晓。儿臣就盼着在往后的日子,想见皇兄总也能见到……”


    言下之意,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治先是看桐桐,再是环顾一圈看太医,太医们躲避了圣人的视线。李治又看孙道长,孙道长打了稽首,一言不发。


    李治喉间滚动了两下,而后眼睛一闭,直直的朝后倒去。


    圣人!


    这一倒下,大殿里都是呼喊之声。


    林雨桐掐住穴位,那边是武后的声音,“乱什么?孙道长留下,其他太医,暂居宫里。”


    这是不叫走漏消息。


    转脸大殿里安静下来了,孙道长下了针,李治大口的喘息了两声,才醒了。林雨桐清楚的看见李治的眼泪从眼角落下,然后滑入鬓角,落入枕间。


    “圣人。”武后坐过去,“后面的事还多着呢,横竖弘儿性命无忧!身子不好,也有不好的好处。”不想当太子,和身体弱当不了太子是不一样的。体弱,退一步,下一位储君能优待一二,也是好的!


    李治摆摆手,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武后看桐桐,“你带着孙道长去外面歇着。”


    是!


    林雨桐扶着孙道长出去了,叫人送孙道长去侧殿。她在门口守着,里面传来李治的质问之声,他问说,“你到底跟弘儿说了什么?”


    武后就道,“我想提拔娘家侄儿。”


    只为这个?


    “也想叫他们监视鄱阳王。”


    李治便不再言语了。好半晌,才听见李治说,“你何必逼他?”


    “他若做了,闯过这一关,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不是他想不做就不错的。”武后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若是……真做不了!我也没想再捆绑着他。那时候,我就该思量怎么跟圣人提这件事了。怎么能叫他退的体面,退的安全,退的没有后顾之忧……”


    李治闭眼,这是不想再说话了。


    武后枯坐了半晌,见李治还是那副样子,她是一句解释的都没多说,自己起身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林雨桐要留在宫里吗?没必要了。


    她出宫回家,还是把孙道长留在了宫里。


    可她不知道,她这一走,李治就宣了明崇俨。


    明崇俨恭恭敬敬的跪着,额头贴着地面,一动不敢动。


    李治的眼睛也没看他,再醒来,他看着点着的烛火都是三重影子,抬起手看手指,别说掌心的掌纹了,就是想看清楚双手的指甲形状也不能了。手指在眼前,影子一重重,眩晕的厉害。


    所以,这是想看也看不清楚。


    他都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问明崇俨,“今儿你可见过太子?”


    “是!臣见了。”


    “太子究竟?”


    “臣该贺喜圣人,太子本是殒命之局,而今有了一线生机。虽龙气渐虚幻,但生机不断……”


    李治顺着声音看向明崇俨所在的方向,面色阴沉,“谁让你这么说的?”


    “圣人!臣不敢!”明崇俨忙道,“臣说的是实话!太子殿下夜夜不能安枕,日日在受煎熬,若是如此下去,寿数不过一年。护国公主精通岐黄之术,她在太子的事上,从未曾明确的拦过,臣想,公主殿下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就跟公主殿下之前说的,能在想见的时候还能见见,这已经很好了。”


    李治捂住胸口,往下一躺,又是半晌的沉默。


    明崇俨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整个大殿除了宫人胸腔里的心跳声,再无别的声响了。


    他跪的麻木,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圣人又说,“既然太子原本是夭折的命数,那……是什么叫其变了呢?”


    我怎么会知道?明崇俨艰难的吞咽了唾沫,这才道:“能从必死局中得一生机,非大福德之人庇佑不可!”


    李治蹭的一下坐起来了,“那若是有大福德的人肯庇护,太子的命数是否还能变回来?”


    明崇俨吓了一跳,这话怎么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之位非同一般,只怕会给这大福德之人带来灾祸。”一个人死命的保着一个体弱的太子,这其实就跟擅权是一样的。这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圣人眼里大福德的人是谁?除了护国公主不做他想。若是圣人真要叫护国公主拼死保太子……那这其实就是牺牲了公主而成全了太子。


    他说完,就静静的等着,等着圣人怎么说?


    李治没言语!这个道理是对的!若叫桐儿效死命,就相当于叫桐儿站在朝堂,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决心不好下。


    他叹了一声,看着跳跃的烛火,这才又问,“你见过潞王?”


    是!


    “你觉得潞王如何?”


    断头龙!而今想想,其实当日应该不是看错了!这情况只说明,朝廷还有数次大劫难呢。可这话怎么说呢?他越发的艰涩起来,“潞王乃难得俊才。”


    “英王呢?”


    “英王……”困龙之相!也不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他的心跳的更快,因为最有威严的是那位驸马!可那位驸马的胭脂痣点的位置很不好,可见有些东西还是变了。除了驸马,便是皇后和护国公主身上的龙气更加厚重。


    这代表的意思,敢想吗?


    这话当然更不敢说了!他只能道,“英王确有龙相!”


    李治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贤儿比显儿精干的多!怎的英王倒是有了龙相?贤儿只是俊才?他坐起来,招手叫明崇俨,“你过来,朕瞧瞧。”


    很近很近了,李治眯眼,恍惚能看见一张布满汗水的脸,还有一双惶恐又心虚的眸子。


    李治冷笑一声,“滚出去!”他觉得明崇俨是受到了谁的指使,胡诌了那一堆来回话的。不管谁在指使明崇俨,这都说明有人想染指储位!所以,这个事都得尽快解决。


    明崇俨出去的时候冷汗打湿了衣衫。


    回去之后跪在皇后面前,可也不敢跟武后说实话!只得说了前面,瞒着后面关于潞王和英王的评价,只道,“不知道圣人是不是想叫护国公主殿下辅佐太子。臣退出来之前,圣人别无他话,想来,还不曾有决心。”


    武后没言语,只摆手叫人下去了。而后在大殿里转悠,弘儿这个身子呀,把眼前这个平稳的朝堂又给搅和乱了。其实,弘儿做太子,以圣人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弘儿不执拗,身子弱,自己能帮扶。圣人又启用了桐儿,三个人各司其职,是最优的一个方案。她是真希望弘儿能再长进一步,那圣人未必不会彻底的对朝政撒手。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点事,他又给想偏了!气性那般大,竟是身体垮的比圣人还快!


    接下来呢?太子之位只能是贤儿的。


    可贤儿跟弘儿又不一样!这是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儿子。若是贤儿为太子,会怎么样呢?


    武后的心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忧虑!可忧虑的不只是她,桐桐也忧虑。


    其实如今的情况,真要是为了李弘好,就不该将他摁在储位上。换李贤上,他是有能力做一个合格的储君的!


    她一怕李治将她本李弘绑在一起,二怕李贤不是李弘,李弘能容的事,李贤未必觉得合适。


    所以,这个时候要是不退,就有点犯蠢了。


    她心里思量着这个事,可每天还是照常进宫,不管什么天气都会绕道去看太子,一切好似跟以往并无不同。


    但是,世上哪有不通风的墙呢。


    风眼看就要起了!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朝廷改元上元,且对外宣布,为了避讳先皇和先皇后,自今日起,改称皇上为天皇,皇后为天后,双圣临朝。


    宫中举办盛大的宴会,太子和太子妃露了一面,太子以不胜酒力为由,早早的退了。太子妃也跟着告退,只说回去服侍太子。


    房氏含笑恭送,赵氏也不多话,只随着房氏应酬。倒是跟着赵氏进宫的韦香儿,眼里闪过一丝什么。她低声跟赵氏说,“王妃,该给护国公主殿下敬一杯酒的。”


    赵氏还真就起身,端着酒朝林雨桐来了。


    酒一过来,林雨桐就笑盈盈的接了。可一接到手里,她立马就干呕出声。


    四爷还在酒席上呢,就被告知:公主有喜了。


    他:“…………”便是有了,也不超过半个月。怎么就害喜了?


    这是知道风浪起了,一个不甚就卷进无谓的事端里了!所以,她果断的遁了!他急匆匆过去,看到在侧殿里靠着的桐桐,两人对视了一眼。


    桐桐想说:看我这一招如何?得了你几分真传。


    四爷:“…………”什么真传?!爷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什么时候见风就躲了?


    污蔑!!!


    第813章 盛唐风华(65)


    这个孩子来的可真是太巧了!


    李治喊着赏,叫人一趟一趟又一趟的往公主府送赏赐,却再没喊着林雨桐一定得进宫。


    后世关于这位护国公主,评价起来,都免不了说一句:政治灵敏度极高!


    她第一次辅政的时间极其短暂,有了一次昙花绽放的光华之后,便又沉寂了。她总是在恰当的时机出山,又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退隐。她一生沉浮的曲线,便是这个时期大唐朝廷动荡的曲线。


    当然了,也有人说,这是奸猾。


    这还真不是奸猾!


    实在是跟李弘绑在一起,不仅救不了李弘,还会拖死自己的。不舍李弘的,一直就是李治!到现在,他都没有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先躲起来看看!看看李治想怎么样。这种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给坑死了。就跟上官仪似得,拉着上官仪一起谋划废后的是他,可结果到头来,看着上官仪去死的也是他。


    政治立场这个东西,怕人着呢。


    于是,她宣布她怀孕了,特别高调的宣布了。


    这对英国公府来说,意义特别不一样。老英国公夫人在宫宴上,老泪纵横,说可算是能跟老国公有所交代了。


    是啊!老国公到第四代只剩俩身子不好的曾孙,这不能断子绝孙吧!而今公主有了,这说明英国公府有后了呀!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英国公府的意义不一般。


    这么一哭,话传到李治耳朵里,那你说能叫桐桐再受累吗?这个孩子这么宝贵!要是有了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为大唐征战一生的李绩?


    然后桐桐就回来了,养胎。


    是的!英国公府上上下下,超乎寻常的在乎这个孩子。别说小刘氏了,便是王氏,恨不能把世家那一套养胎的法子拿出来。只要能出门,那是天天不落,出去礼佛,祈求这个孩子平安康健的来到这个世上。


    于是,公主府大门紧闭,等闲不待客,养胎呢嘛!


    太子妃打发人来了一起,她娘家又带了东西来了一次,林雨桐都亲自接待了。除了说孩子的事,别的一盖不提。


    过了三天,李贤来了,并没有带女眷。


    看吧!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宫里迄今还拘着太医呢,这肯定是哪里不对了。不是东宫出了大问题,就是圣人出了大问题,李贤能不打听吗?


    他来的时候,桐桐跟四爷正忙着呢。四爷学着做木屐,如今下雨一般都穿木屐。大致的样子也就是后世倭国人穿的那种。他们作为学生,学的当真是方方面面。比如那生鱼片,而今太常见了!这玩意是穷人请客的首选。出城外钓两条鱼,回去只要片成片,蘸着汁吃,就可以了。鱼这东西,在而今不算是肉类,又不贵。反正富人家吃大些的,穷人家吃小些的,不是那吃不起的玩意。四爷兴致勃勃的做木屐,还想做一双适合脚掌弧度的木屐。桐桐就坐在边上帮着把蓑衣做起来。等下秋雨的时候,披着蓑衣,穿着木屐,赶一群野鸭子去池塘里,然后两人坐在池塘边,一边垂钓,一边赏景,听着雨打残荷声,怎一个美字了得。


    大殿里只有两人做活的声音,没人敢言语。


    刘德朝里看了一眼,不得不做那个讨厌的人,进去禀报此事。


    林雨桐停下手里的动作,“请吧!”


    四爷得出去迎一下。


    李贤一进来,就看到席子上的木屑和那一堆的东西,“皇姐这是?”


    林雨桐拍了拍边上,“来!坐啊!”然后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等编好了,送你一身。”


    好啊!李贤不由的就笑,还拿着边上的半拉子木屐端详了半天。想着她不至于怀胎就不能见人不能进宫,该是在躲事!而今一看,果然是如此。


    皇姐也没瞒着自己的意思。


    李贤将蓑条递过去,“皇姐,宫里到底怎么了,您能跟弟弟说句实话吗?”


    林雨桐就看她,“你听谁说什么了?”


    “弟弟府上,这几天一直不消停。”


    怎么一个不消停?


    东宫属官频繁造访,这事非同一般。


    林雨桐手里的活没停,嘴上也没避讳,“跟你没什么不能说的,皇兄的身体不大好了。”


    什么意思?


    李贤面色大变,“皇兄他……”


    “虽性命无碍,但体弱……”林雨桐说着就看他,“父皇体弱,有了母后。皇兄体弱,将来是何种境况呢?”


    有些病不是不能给治,只是自己出手给治了,现在的时机也不恰当。其一,这辈子自己接触医术的时间还短,孙道长这样的大夫在边上,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很多东西,在孙道长和许多太医看来,这就是没有经过验证的!他们敢叫自己在太子身上用吗?不敢!哪怕是开个药膳,都得太医亲自眼看,那是一国太子,这事不是玩笑。不是说你给治人家就真让你治的!太子便是答应,负责太子身体的太医也不会答应。其二,便是治好了,也是体弱。就像是如今的李治。李治有武后辅政,到李弘呢?太子妃是裴氏出身!那是大家族!朝中裴氏族人有多少敢细算吗?武后想拿着权利,裴氏也一样会从太子的子嗣太子妃身上下手谋夺权利。这个结果,太子真未必接受的了。


    所以,一个体弱的李弘在储位上并不能避免朝堂动荡。


    既然如此,那能安生的退了最好。只要退了,不那么惹眼了,之后慢慢再说。身体比较弱,但能叫他余生活身体舒服的活着,还是能的。


    林雨桐直言不讳,“这也就是母后强势!如若不然,两代帝王身体孱弱,结果会如何?”


    必然是主弱臣强了。


    李贤的面色和缓了,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母后!


    是啊!若是母后强势,必然是主弱臣强,这比女子干政带来的麻烦大的多!可以说,这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麻烦。主弱臣强,不一个不小心,便是社稷倾塌,皇室陨落。后果何其可怕!


    林雨桐见他把这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往下说,“而今呢,是父皇心理上难以接受。对母后来说,也是如此。越是父皇的身子不好,越是舍不得已经培养了这么些年的太子。”


    明白,不是说换个儿子不好,而是父皇的身子万一突然……弄个没经验的太子,父皇不放心。


    李贤叹了一声,“谢皇姐如实相告,今儿回去,弟弟就关闭府门,诵经祈福吧。”


    对!别扑腾,老实的等着,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若是敢瞎扑腾,事可能就不大好了。


    没留饭,也不适合留饭,李贤很满意的走了。


    估计李贤都没到家,李显又来了。四爷出去迎了,人家见了四爷特别亲热,“姐夫,恭喜恭喜!要喜添麟儿了!要得外甥了,我这做舅舅的不放心,来瞧瞧姐姐。”


    “王爷请。”四爷看了这个老实人一眼!真的!此人一脸憨厚相,为人谦和有礼,跟谁都能说的来。任谁看着都是一个老实的好人。


    瞧瞧,一件林雨桐在忙什么了,他就笑,“姐姐真是好兴致!怎么做起这个了。还想着今年柿子熟了,姐姐是酿醋了,还是做柿饼了。这两样我都是极爱的。”


    “做好了给你送去。”林雨桐招手叫他过来坐,“贤儿刚走,你就来了。就是怀个身子,不至于如此的。”


    “要的!要的!许真就是要添个骨血相连的亲人,弟弟一知道,这心里就放不下!我还说,这要是小子,弟弟就把女儿嫁来。这要是个小娘子,弟弟就讨去做个儿媳妇。”


    林雨桐哈哈就笑,“快别没羞没臊的了!孩子还没抱怀里呢,就论起这个来了。”她也说的一本正经,“在母后那里,请明仙师给算了一卦,说八成是个小子,却是个古怪的命格。到时候婚配如何,还得再看看。”是吗?


    李显果然不说这个话题了,又围着明崇俨开展话题,“父皇母后整日将人留在宫里,弟弟倒是遇到过几次,每次一问,一张口说话,就是神神鬼鬼的,我是忒的不耐烦了。偏赵氏和弟弟府里的韦氏,是极信此道的。也因此,两人怎么不知道好了起来,亲近的像是亲姐妹似得。”


    “也算是好事!家和总比妻妾相争要好。”


    是啊!李显就又说,“所以才说,东宫不纳良娣这个很是说不过去!再不济,也真该添个孩子了。便是皇兄身体不好,有个太孙,也是好的呀!可怎么就不答应呢?皇兄的脾气当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林雨桐不由的认真看了李显一眼,李显一瑟缩,“皇姐,弟弟哪里说错了?怎么这么看我?”


    没有!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是瘦了吧。”


    可不嘛,“二圣临朝,您去外面听听,那茶楼酒肆里,到处都是议论之声。弟弟偶尔出去转转,听那么几句,真就有点受不了那个话。”


    林雨桐的手拿着索条,轻轻捋着。她现在可以确定:李显动心了。


    他今儿来,是试探,也是拉关系。甚至于,他一个隐晦的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对二圣临朝这个事,是反对的!


    这个表态,太着急了!他以为李治叫自己留在身边,自己就一定是站在李治的角度想事的!


    可惜,这次,她看错了!自己谁也没站。


    不过这次却叫自己进一步了解了李显,知道这么一个老实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什么样的肚肠。所以,只单纯是韦氏的问题吗?不!韦氏是李显的另一个面。


    夫妻嘛,大抵总是有些相像的地方的。


    第814章 盛唐风华(66)


    不知道是不是中枢有女性参与的原因,总感觉武后的参与叫大唐添了一抹艳丽。


    她彰显她参与的方式真的很别致,瞧!刚刚宣布了双圣临朝,武后又说,咱把服侍改一改吧。从官员到庶人,都重新规定一下。


    于是,三品以上的,紫色配着金玉带;四品的,深绯配金带;五品的,浅绯配金带;六品的,深绿配银带;七品的,浅绿配银带;八品深青配褕石带;九品浅青配褕石带。另外还有庶人,穿黄色的,配铜铁带。


    当然了,这个黄色是各种深深浅浅的黄,其他颜色可为装饰。事实上,民间染色,植物中提取的纯天然染色,多是偏黄的颜色。


    她甚至细致的规定了手巾、算袋这些东西的颜色,怎么搭配点缀好看,她都给规定好了。还说了,武官一般有携带刀子、砺石的习惯,这种东西套上套子,一般能搭配什么颜色的套子。


    想象一下,朝堂世上,颜色不一,深浅不一,搭配的各种鲜亮的朝臣们往那一站,就说养眼吗?


    真真是好气象!


    本来嘛,这选官外貌身高各项都在考核之内呢。那不是文雅斯文,就是气度不凡,便是粗糙,那也是魁梧大汉。如今,朝廷的官服细致的把身上的美一个配饰都给搭配好了,“好看!”


    真的!四爷身上这身紫袍就很好看。


    四爷只笑。


    桐桐拉了四爷往铜镜跟前来,“看看!自己看嘛!”其实铜镜并不会不清晰,当然了,跟玻璃镜子不能比,但也不是说,就一定是模糊的。《淮南子》上说铜镜是:明镜之始下型,蒙然未见形容。


    就是说没经过打磨的话,是有些朦胧。但打磨之后呢?鬓毛微毫可查之。


    就是说鬓角、眉毛、连毫发都能清晰的看见。


    可见,铜镜正衣冠,是很清楚的。


    四爷由着桐桐推着照镜子,他就说,“上上下下,各级官员都得换装。同样的,诰命是不是得同样换装了?”


    当然。“所以呀,天下谁人不知武后呢?”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从小处着手渗透到朝廷的方方面面的。


    偏这种事,朝臣都懒的掰扯!只要没乱了礼法,为这事他们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再者说了,那些大老爷们,谁关注这个。他们没几个意识到武后的意图!现在瞧瞧,连庶民都规定了配饰。那请问,凡是大唐子民,谁不知道武后!?知道武后,难道能不知道双圣临朝。


    四爷就觉得,李治在太子这个事情的处理上,不果决。既然李弘不可能了,那就当机立断,确立新的太子。这左右一犹豫,便给了武后足够的时间。


    果然,等到这一年年底的时候,武后给朝廷上了一封折子,这个折子李治是批也得批,不批也得批。


    东宫把折子誊抄了一份叫给桐桐送来了。而桐桐此时已经显怀了。


    冬雪铺天盖地,北风呼啸。穿棉布的人很少,但家里盖棉被,出门穿棉衣的人多了很多。很多的百姓都是自家种那么一点,留着自用的。棉花这东西,御寒的话,真就是棉絮用上十几二十年,也还是能用的。因此,冬天便是府里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都穿上了棉衣。要出远门的,那得皮裘。但若非必要,这玩意如今不太爱穿了。到底是不如棉衣轻软。


    桐桐歪在榻上,腿上盖着小褥子,屋里养着的梅花开花了,一室的馨香。她的手边的小几上是秋里做的罐头,如今吃正好。折子送来了才要看呢,刘德给拦了,“您还是先用膳吧。”一般看了折子就影响胃口。


    行吧!不看就不看,厨下端来了晌午饭,这玩意叫什么‘遍地锦装鳖’。


    香菊低声道:“您还是尝尝吧,孙道长说鳖吃了好。”


    林雨桐拿了筷子,就吃这个呀?只菜没饭呀!


    然后又端来一道热腾腾的‘御黄王母饭’。


    第一道菜,那是把鳖给蒸熟了,再用动物油脂加上鸭蛋黄做浇头,往鳖上一浇。就跟锦缎盖在了鳖上一样。尝了一口,还不错!“之前在宫里吃的,有些膻味。”


    是!“厨下知道您不爱吃羊油,这是用猪油做的。”


    难怪呢。


    主食呢,名字高大上,其实就是一碗超级盖浇饭。用的是黄米,然后把肉汤浇一勺,各种菜铺一层。


    尝了一口,改良过的口感还不错。


    不多不少,一顿把这些吃完了,再喝一碗鱼汤,饱了。


    饱了起来得穿厚实,在廊庑和回廊里走动走动。


    吹着风,看着雪,犹豫了再三还是把折子给打开了。


    太子送来了武后给圣人的折子,折子上武后提议了十二件事。


    首先得是轻徭薄赋。这个没说的!大灾过后,本也应该轻徭薄赋。只是之前征调粮草,朝廷确实亏空的厉害,这一项今年没提。而今,她提出来了,说朝廷应该轻徭薄赋。


    这是对的!从执政上来看,这没毛病。便是邀买天下人心……可哪个执政者不是如此呢?


    第二条,武后说,免了三辅之地的租庸调。这个三辅后来指三秦,现在其实也差不多,就在长安附近。这安抚的当然是京师周围的百姓。京师周围,不仅有平民,也有自大唐以来,大大小小的军官的产业。


    至于第三点,她说该息兵。


    息兵,当然没有不对!这几年征战,确实是负担太重了。若是能罢兵,好处自然是有的。但是,这也造成了百济、新罗、高句丽,慢慢的脱离掌控。


    所以,林雨桐在这一条上,看了又看。息兵应该,如今这府兵制就是这样,跟终身服兵役一样。长时间在外,不能归家,不能见亲人,士气也低迷。


    她考虑的是,除了随时能征调的府兵,能不能并行一种长效的职业兵制。像是安东都护府,高句丽、百济等地,还是得继续驻兵。这是主权的问题!哪怕不干涉当地的治理,但驻兵得有。这种的驻兵,那就是三年一轮换。得叫将士有足够的时间跟家人在一起。


    息兵,不起战事。但不意味着对外没有军事活动,这是错误的。


    她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起身回屋,等着四爷回来。她觉得这事得跟四爷商量。


    四爷是被召去宫里的,因为于阗王带着人来朝贺来了。于阗在西域,四镇之一。来之前就跟四爷来信了,但进了长安当然得先去宫里。四爷被李治叫去作陪了。


    今儿四爷回来的就有点晚了,身上一股子酒味,没少喝。


    四爷一梳洗躺在就不想动了,“波斯王也来了,都在宫里。”


    哦!十几年前,唐朝就在波斯有都督府了,波斯王卑路斯被任命为都督。朝廷还在长安给波斯人建了波斯胡寺,尊重人家的信仰,也方便他们聚会,就在醴泉坊。


    不过后来,这不是息兵了吗?波斯被大食给灭了。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波斯都督府了。


    林雨桐就说,“所以呀,我觉得息兵不该是大规模的撤兵。若是如此,那早前的征战意义在哪呢?”


    四爷就说,“今儿说的就是这个!得承认,距离太远,交通不便,鞭长莫及。不管是人力还是财力,朝廷跟不上。这种情况,只能做一些输出。”


    什么输出?


    “武器。”提供给他们,得在技术上下点功夫。输出的武器得有使用年限,要不然扩散的到处都是,就是害。至于你说的驻兵,其实已经涉及改革军制了,这在而今可轻易碰触不得。四爷就说,“慢一点!再慢一点!别急。”


    慢一点?!


    桐桐看四爷,四爷也看她。然后桐桐恍然,在四爷看来,武后这一步走的太着急了。


    她翻开折子看其他几条,武后说得禁止浮巧,得省功得省役,得广开言路,得杜绝谗口,得把《老子》《孝经》《论语》纳入明经科策试。又说京官八品以上的得给加俸禄,说百官任事久了,在这个位置上一直不提拔的,就得重点考察,该提拔得提拔。


    方方面面都给拉拢到了!


    夹杂在这么多东西之中,她提了一个好似很不起眼的一条,她说,守孝这个事,父亲若是在,而母亲先死了,这种情况下,得子女为母亲服齐衰。


    什么意思呢?就是如今这个守孝,得分尊卑。如果父亲死了,不管如何,子女得需要守孝三年。但是如果母亲死在父亲的前面,子女只需要为母亲守孝一年。


    男尊女卑,有丈夫这个尊者在上,怎么能为母守孝三年呢?


    而今武后说,母亲跟父亲是一样的,不需要避讳这个‘尊’,一样去守孝三年。


    这其实就是提高了女子的地位,父母的关系平等了,那男女的关系自然就平等了。通过这个,她再次强调了,双圣临朝不分主次。天皇和天后是一样重要的!


    然后四爷认为她这个做法,有点太着急了。


    桐桐说,“圣人不会不准的。”


    四爷就笑,“当然不会不准!”他不给桐桐多解释,只道,“你看着便是了!你看李治怎么应对。”


    上元二年一开年,李治就召集群臣,然后说,“朕身体实在不成了,不若叫皇后摄政吧。”


    武后第一感觉,是一种惊喜!这种喜几乎叫人不能自禁。


    可紧跟着群臣的反应给她上了一课,就见群臣大惊,呼号道:圣人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传之子孙,而委之天后?


    武后面色一变,从珠帘后起身,拂袖而去!


    此时才明白,这便是圣人的手腕!他不惊不怒,左手自己,右手大臣。能支持左手打右手,也能利用右手制衡左手!


    而自己自诩聪明,却依旧是圣人手里的棋子!好用则罢了,一旦过线。这不,抬手就是一记教训!


    这一次,当真是受教了!


    第815章 盛唐风华(67)


    果然,李治假意说叫武后摄政,这就如同给暗流涌动的湖面上扔下一块巨石,瞬间便起了千层浪!


    武后知道李治是假意,桐桐和四爷也知道李治是假意,可李治自来的表现叫人看着,朝臣们反正不信他这是假意。


    那这还得了?圣人竟然想把天下托付给那么一个女人?


    这事绝对不成!


    不说私下奔走相互联络了,就只林雨桐的府邸,门口候见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就已经把大门口给堵了。他们想起来了,这位公主在有孕之前在御前的,虽然也有提了一些东西,但是,总的来说,于大事而言,她的话都是站的住脚的。她只言朝政,而不涉朝政,算是一个特别的支点。她所提的内考的事,虽然进展慢的很,但吏部还真就在着手准备了。这是个在圣人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跟这位公主说朝事——无碍!


    一则,公主不贪恋权力;二则,驸马好奇淫技巧,志趣不在朝堂。三则,英国公府人丁单薄。


    有这三条,就可以笃定,这位是能掌权却又不恋权的一位。


    瞧瞧,国公府那边常年大门紧闭,有事去公主府便是!李敬业兄弟去城外的马场了,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城外的庄园的。而驸马一般也没差事,偶尔大朝,早早就回了。也从不跟同僚去平康坊那样的地方,早早的回家等闲都不出门。但要是谁有诗词送进去,驸马觉得好了,也会叫进府里见的。而今长安城谁不知道驸马的喜好,能自己做家具,天皇和天后如今用的古古怪怪的桌案就是驸马亲手做的,打磨的极好。据说,驸马在家还自己做乐器。


    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就没了顾虑。


    这不,一个个的递帖子,只求公主一见。


    王勃一回长安,心说来看看故人吧,结果就看到这样的盛况。他在外围转圈圈,恨不能高喊三声,我跟公主熟,叫我进去!


    可才往前一挤,就发现几个身穿紫袍的往府门去了!


    嘿!如今这世道,当真是没法说了!逢迎巴结之辈,也能身穿紫袍了。


    帖子递来了,且都在门外候着呢。林州挑出来的诸位,都能被称之为宰相。


    而今是三省六部制,这三省其实就是把宰相的权利一分为三了。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这三省之间的关系就是相互之间得合作、监督、牵制。


    因着这种制度,武后到现在为止,说是垂帘,但其实是不能够完全掌握权利的。三省六部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所有的国家大事,先由政事堂讨论,然后决定,决定之后得奏报皇帝。皇帝同意,就叫中书省起草政令,下达给尚书省,由尚书省下达给六部去执行。皇帝要是不同意,那就继续讨论方案。当然了,门下省也是有封驳折子的权利的,驳回之后由中书省再交给皇帝。再议论再定再审,直到达成一致。若是宰相们不配合,真就是行不通。


    这三省呢,门下省是审议部门,中书省是上传下达的协调沟通部门,而尚书省管辖六部,是执行部门。


    这是缺了哪一道关口都无法叫政令通达的。


    所以,很多被称呼为阁老、相公的人,他们没有独相的权利那么大,但其实做的都是丞相的事。


    为什么一说武后动辄就把许敬宗拉出来溜一圈呢?因为许敬宗曾经就是宰相中的一个。武后的意图想要实现,宰相集团内部,得有她的人,不能各个都跟她唱反调。


    像是早年的李义府,像是后来引起谥号之争的许敬宗,他们都是做过宰相的!武后在跟李治关系很亲密的那段时间里,把他们提拔了起来,他们就是武后的人。后来武后跟李治不那么好了,他们就成为武后放在宰相集团中的钉子。


    先是李义府倒了,后来自己又说服武后放弃了许敬宗。而今,宰相集团中,是没有武后的人的。武后之所以一直没放人,一是因为她手里没人能放在宰相位置上的那么有资历能力的人,二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事是太子帮着从中转圜的,她暂时没觉得哪里不顺手。


    可是自打李弘病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应该还是觉得了!缺少了这么一个人,她不顺了。


    因此,她才说,天皇和天后是一样的。结果她想震慑丞相集团这个目的没达到,反而是触碰了这么多人敏感的神经。


    而今这些宰相们很紧张,他们希望自己能说服李治,万万不能叫皇后摄政。


    你说,这样的一群人,能不见吗?


    这些宰相麻烦着呢,连武后现在都麻爪了,不安抚好就都是事。


    林雨桐大着肚子,也不去迎了。四爷躲去国公府了,她在公主府的园子里坐着呢,周围摆了一圈的榻。这会子太阳正好,林雨桐叫人去请了,然后笑盈盈的看着这些相公们,“坐吧,不用拘礼。”


    可哪怕这么说了,人家还都是跽坐着。很严整的样子。


    林雨桐就笑,“诸位是难为我呢!”说着,她动了动,叫自己尽量坐的符合礼仪。


    戴志德心说,这位公主可真是会一语双关,这是说这么严正守礼的态度是难为挺着孕肚的公主。也是说今儿要说的这个事,是在难为人家公主。


    话都点的这么明白了,那怎么着呀?戴志德先放松自己,稍微散淡的坐了,这才道:“臣等失礼了,殿下恕罪。”


    他这一换姿势,其他人就都跟着换了姿势了。


    林雨桐也靠着去了,“这就对了嘛!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在家里呢,也不在公主府的正堂里,很不必那样才是。”


    说着,就叫人上茶,“都尝尝,这是去年汉中郡送来的秋茶,是我亲手炒制的!沸水冲泡,茶香便出来了。”说着又喊香菊,“再给上一杯奶茶。看看各位相公的口味!”


    而今其实乳制品特别多!并不是豪门大户才能吃的起乳制品,几乎整个北方,乳制品是很家常的东西。用牛、羊、马的乳汁加工,加工成酥、酪、还有醍醐,冬天有冬天的吃法,夏天有夏天的吃法,百姓家待客,更愿意用这种酸浆,类似酸奶的东西待客,因为比较便宜。


    所以,北方上上下下,几乎都吃乳制品。官员每日的菜色点心里,必有这种口味的。


    但茶是很贵的,而今把这两种搭着,奶香味儿、茶香味、茉莉香味,再加上糖霜的甜味,跟葱香蒜加茶的口感很不同。


    于是,话题一开始就偏了,开始关心起茶的事了。


    林雨桐就说,“茶该往北,往西一直运。这两个地方每天的食物里缺不了肉,且肉占的比重最大。可吃肉多了,不好克化,若是搭配茶,则又不同。”


    说着,林雨桐又关心他们的家人。问这个说,老夫人高寿呀?过寿的时候一定得送老夫人一份寿礼。转脸又问那个,你跟裴家结亲吗?才有耳闻。


    她问的起劲,可在坐的不是很舒服!自来也没有这样的。便是闲来无事,也没有这样子聊天的呀!何况在坐的是朝中的宰相,咱们一个个把朝事放下,下衙之后跑到公主府来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您聊家常来了吗?从来不知道这位公主这么爱闲磕牙!


    这琐琐碎碎的,就说听着烦不烦。


    张文瓘直角拐弯,扯到正事上,“殿下怎么看天后的十二谏?”


    林雨桐就叹气,“诸位相公,我知道诸位来是想问为母服丧这个事!”她说着,就抚摸着挺起来的肚子,“诸位都是有孩子的人,我也知道,诸位繁忙,孩子出生之前,诸位可能关注的不多。家里的夫人或是姬妾生产,就都跟丈夫分房了。因此,你们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肚子一天天的鼓起来,要经历些什么。这便是男女之间的不同了!只有女人才知道生产之难。每个人都是女人带到这世上来的,佛经生说,一个人来到世上,需要父亲的一个精虫,需要母亲的一个卵藏,男精母血,再要配上三缘和合,这才能孕育出一个生命。”


    是的!佛经上早有这种认知,佛家认为人的出生是三者合一:其一,男子的精虫;其二,女子的卵藏;其三,一个灵魂。


    精虫和卵藏结合之后,再融入一个契合的灵魂,这便是一个崭新的人了。


    佛经上甚至说,人在胎中,每七天一变。


    这其实跟后世说法一致!要么产检不会论周。


    如今,很多人都读佛经,这是个能站住脚的论据。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一个人到这个世界上,父亲和母亲给予的是同样多的。母亲拼命换来了孩子的降生,父亲辛苦劳作才能叫孩子有条件长大。而《诗经》上又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蓄我,长我育我……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在《礼》之外还有伦常。我就想问一句,诸位觉得诸位的母亲比父亲少付出了吗?既然没有,那子女不管在哪种情况下,为母亲多守孝两年,不该吗?我怀着这个孩子,每日很疲惫。我也很害怕,我相信,诸位一定听过谁家的妇人生产丢了性命。生孩子,是女人从阎罗殿走一圈的过程。她以向死之心,换来孩子的生。难道不该得到子女的孝敬吗?诸位知道东宫的情况,圣人也不曾瞒着诸位。太子那样的情况,母后身为生母,心有所感!提了这个事,而已!诸位很不必多想。母后也是人,是个女人,是个母亲。若是谁家遇上我家的事,难道身为父母不是又心疼又生气?生他一场,养他一场,寄予厚望一场,结果却身子损毁……换做你们,你们是否也会气恼的说一句不孝子。所以,也请诸位体谅母后身为人母之心吧。”


    这话说的,不知道从哪反驳。几个人隐晦的对视了一眼,如何听不出这位公主在避重就轻。


    她是非把这件事摁在伦常上,倒是叫人不好接话了。


    郝处是新提拔上来没多久的宰相,其实林雨桐跟他不熟悉。此时,这人突然问了一句:“那公主以为天后将《老子》纳入科举,是何意?”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看起来是因为李唐尊老子,可其实呢,这里面暗含了另一个东西。


    那便是——老子主张拱手而治!


    郝处就说,“天下大权,尽归中宫,天子拱手而已。天后所为,便是要叫天下人,习惯、认可天子拱手。她这么做,目的何在?李唐尊老子,但对《老子》依旧需要斟酌着用!若是照搬,那高祖不能拱手,太宗亲力亲为,是否都非明君?”


    这话厉害了!就差没把武后要独揽权利的心思点在明处。


    事实上,这些大臣的紧张的地方也在于此!这个君王体弱,出了权后,这是赶上了。可要是一直提倡天子拱手,那之后的君王呢?到了下一任帝王,天后是否也要以天子拱手为由,把着权利不撒手呢?


    林雨桐心里叹气,所以说,武后现在的斗争经验还不丰富。她太急了,过早了暴露了野心之后,后果就是这样的。上上下下比之前更加的戒备!


    人家问了,林雨桐怎么说呢?


    她苦笑,坚决不能认,“这便是疑邻盗斧了!心里怀疑,就越想越是。可这中间,隔着圣人呢!”她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时间,而是道,“诸位此来为了什么,我心里也知道了!这样,今儿我就进宫去面圣,诸位看……如此,可还行?”


    张文瓘马上起身告辞,“一切拜托给公主了。”


    林雨桐点头,目送这些人离去。


    她却不知道张文瓘出了公主府,直接去了英国公府,从国公府的大门又进去了。


    张文瓘跟其他人分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因着老国公是在下恩师,在下跟驸马爷有几分交情,这件事,还需要驸马从中斡旋。”


    有理!张兄先请。


    于是,张文瓘就这么毫不避讳的来了国公府。


    来的时候四爷正在演武场上,见他来了,四爷放下手里的弓箭,取了毛巾擦了头上的汗,彼此见礼。


    不等四爷说话,张文瓘就先道:“到底是驸马了解公主!果然,公主应承了下来!”


    四爷指了指边上的榻,请张文瓘坐,“不是在下了解公主,而是公主秉性如此。战场上虽杀伐果断,可到底受佛家道家教化,别的倒是罢了,只‘无争’这一点,就少有人及。”


    是啊!像是公主和驸马这般无争之人,不多见了。


    张文瓘就叹气,“若真是以妇人摄政,朝堂该是何等模样。想那李义府,想那许敬宗,哪一个是良臣能吏?好官不肯服软,肯屈就的除了谄媚之辈,还能有何人呢?皇后便是不想用那等官员,怕是也不由她!若是如此,那朝中的局势说一句晦涩也不为过。想那李义府手握权柄之时,构陷的官员有几何?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就比如高居宰相之位的上官仪,最后怎么着了呢?谋逆!全族除了妇孺,男丁皆斩!若没有皇后的构陷,何至于此?!


    想起这些,张文瓘眼圈都红了,“以驸马看,天后摄政这事,能成否吗?”


    四爷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道,“能成不能成,不在圣人,也不在天后,而在诸位。”


    哦?此话怎讲,还请驸马不吝赐教。


    四爷示意对方喝茶,这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道,“太子有心退,那就该叫此事尽早的的尘埃落定。圣人久不绝此事,未必不是怕朝臣因天后而反对册立天后所出其他皇子为太子。张相思量思量,若是朝廷有一康健太子,天后如何能摄政?”


    张文瓘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了,“原来如此?圣人是想迫使我等同意册立潞王为太子!”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李治这个以退为进,是有一箭双雕之用的!对武后,这是教训,是震慑,叫她知道她想独揽权利的野心行不通。对朝臣,他这何尝不是一次逼迫呢?跟武后摄政比起来,立谁为太子重要吗?不重要!只要肯立太子,谁都行!朝臣不会乐意在立储之事上再起争端的。


    这事便是自己不提,李治也会叫人透点意思叫朝臣知道的。


    此时,只怕没有人比这些朝臣更急切了。什么李素节李上金,边儿去,只要册封李贤不出意外,就都念佛了!


    李治先是一逼,这一逼达成了教训武后和顺利册立李贤为太子这两个目的。


    可等太子一册立,这又何尝不是对朝臣和武后的安抚。


    一打一摩挲,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眼前的困局也解开了,这才是身为帝王的李治!


    张文瓘被这么一提醒,起身就告辞,这事得抓紧。


    四爷要送,对方坚持不让,那就算了。四爷目送对方离开,轻笑了一声。而后重新拿了弓箭,瞄准靶心,而后放手,箭簇冲着靶心而去!


    张文瓘回头去看,就见箭簇穿透靶心,箭尾还兀自在靶子上来回的打颤着呢。这一幕叫他不由的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原来不止那位公主功夫了得,驸马更深不可测!不过,这也正是驸马聪明的地方了,英国公府要再大的功绩做什么?这功劳在公主身上叫锦上添花。可若在驸马身上,只怕就不是如此了。


    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这位驸马心机深沉。


    不过转念又替恩师高兴!若是知道曾孙能章程这样,老国公该含笑九泉了!子孙后辈文武双全,要城府有城府,要机敏有机敏,要决断有决断……谁家若有此子,家族可保五代不衰!


    想到此处,他甚至红了眼眶。可他却不知道,这会子四爷收了弓箭,揉了揉胳膊,说秋实,“带着人把这桐木靶心都拾掇进库房去!”


    是!


    秋实带了三个人,一个人两个靶子,单手拿了小跑着赶紧撤离演武场。随后得再喊几个人把库房的榆木靶心叫人抬着过去重新树在演武场上。


    一个小幺还问秋实,“这靶子上的痕迹……都有些旧了。”反正不像是新的。


    秋实看了一眼,就‘哦’了一声,“先用刀戳进去刮刮,看起来新一点就行。等公主生了就来演武场了,马上就能有新痕了。”


    哦!好的。


    安排好了,秋实追着驸马去了。从国公府的后门出去,又从公主府的后门进,就算是回家了。


    桐桐正换衣裳要出门呢,结果四爷回来了。她不知道四爷在国公府干嘛,只以为他不想见人,躲清闲去了!想着从后门进出该能看见园子里种的棉花,就问了一句:“那边的棉花发芽了?”


    “还没。”其实没留意看!等她走了再叫人去看看就得了!但回答她,一定得毫不犹豫!


    果然,桐桐没再多问,只嘀咕了一句,“该是这两天能发芽吧。”


    “许是没看仔细,等会子再去瞧瞧。”


    那倒也不用这么折腾,明天吧!


    好的!四爷面无异色的接了湿帕子擦了手,给桐桐换了件披风,“起风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来,穿厚点。”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接下来该是太子的事了……你心里得有数,但却不能聪明的过了。”


    桐桐一愣,上下打量四爷,踮着脚尖咬着四爷的耳垂说话,“黑心肝的,你到底想干嘛?”


    四爷不得不扶着她的腰,轻轻的在她屁股上拍了拍,“不许胡闹,快去。”


    不肯说?


    嗯!不说!


    桐桐朝他呲牙,哼了一声,扬着下巴走人了!行吧!不说就不说,你还能把我推出去喂狼吗?


    她直接去了宫里,自然是先去见李治。


    一去刘仁就放下折子,过来先搀扶林雨桐。


    林雨桐一说话,李治才扭脸朝这边看过来,“桐儿过来,叫父皇瞧瞧。”


    好!林雨桐一脸笑意的坐过去,挨着李治,然后又摸了手腕,“这些日子又没睡安稳?”


    是啊!没睡安稳。


    李治叹气,“这个时候进宫,可是被逼的没法子?”


    林雨桐‘嗯’了一声,“几位相公堵在府门前,不见都不行。”


    都说什么了?


    林雨桐就真什么都说了,“……以这话来问女儿,女儿能怎么答呢?母后的谏言,父皇是准了的!父母都认可的事,偏叫女儿去反了不成?女儿不明白他们嘴里那些道理,但女儿如今快做母亲了,深知生养孩子的艰难……”


    李治点头,“回的好!父母都定了的事,怎么能叫你反呢?”说着又问,“那这次进宫,是想对那些相公们有个交代?”


    “也想看看皇兄的!”林雨桐就道,“事一出,以皇兄的性子,心里更急!只以为是他的过错才致使朝政如此的。”


    是啊!弘儿心里该很着急!


    李治就说,“那你先……去见你母后,再去见你皇兄,就说,朕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又想起了李忠吧!是啊!那个太子被废,这个太子又……


    李治的心里大概是想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或者是……祖宗不佑!


    林雨桐应了一声,就先去看武后了。明崇俨依旧在武后的身边,他一个人能把这一屋子的活都给干了。帮着归置折子是他,帮着端茶倒水是他,现在就连迎来送往都变成他了。


    林雨桐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千金公主从里面出来。一照面,千金公主就奉承,“一看就知道肚子里这个指定是个小郎君!真真是又尊贵的人儿……”


    话真多!真密!真不分场合!也不看看武后现在什么心情,跑来说这个?!她大概是以为李治真的很信任武后,连摄政之权都乐意给。所以上赶着奉承来了。可武后现在啥心情呢?多早晚拍到马蹄子上就不拍了。


    装着一肚子的事,她不想跟这个女人应酬。


    因此只笑了笑,“您要出宫呀,叫人送您。”


    嗳!出宫呀。外面起风了,护国公主先进。


    林雨桐便再没看她,毫不客气的扔下她先进去了。进去的时候武后脸上的怒容还没散。她只能先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谁在您面前摆弄是非了?您也真是,每天忙不完的事。这有些人不见不行,可这有些人,见不见都行!您说您又何苦?!”


    武后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都是小事而已!你说你的事。”


    林雨桐见她是真的心情不好,也没废话,就把李治的话转达了,“父皇叫女儿去东宫,帮他告诉皇兄一句话,说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武后怔愣了一下,似有所悟,而后一言不发的坐着,思量什么去了。


    林雨桐没打搅,从里面出来,直奔东宫。


    李弘在榻上靠着,不时的咳嗽一声。林雨桐这么一说,他像是放下千斤重担,扭脸说端着药碗站在一边的太子妃,“药先放着吧,去研磨,孤要写一封折子,还得请皇妹代为呈送御前。”


    太子妃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碗直直的往下掉。林雨桐抬手接住了,放在旁边,问太子,“要么,再等等?”


    太子妃马上摇头,“不用……不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惊了一下!


    她颤抖着手把笔墨纸砚摆好,李弘挥笔而就,一气呵成,这一篇辞呈,在心里只怕是酝酿了很久很久了!


    落下最后一笔,李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再检查了一遍,而后盖上打印。等墨迹干了,折起来双手递给桐桐,“有劳了!”


    林雨桐手捧辞呈,离开东宫。


    打从这一天起,东宫易主,朝局翻开新篇章……


    第816章 盛唐风华(68)


    雪花洋洋洒洒,春日里乍暖还寒,晌午的时候还阳光普照,可晚上雪花又细细碎碎的落下了。她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雪花,在灯笼微弱的光照下,转眼融化了。


    出宫了,李治专门派遣了御辇送她回府。本是要留她在宫里住一夜的,可这种新旧更替的时候,谁在宫里时间长了,都免不了叫人多想。李治想了想,还是说,“回去好好养着,别再折腾你了。”


    这也是为了她好的!省的叫人说起来,还以为她在重新立储的事上掺和的有多深呢。香菊低声道,“殿下,把帘子放下吧,风太大了。”


    是啊!风大了。


    她感受着掌心的冰凉,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打从今儿起,李唐皇室会逐渐凋敝!哪怕是公主,除了像是千金公主这般的,剩下的有几个得了善终了?便是烜赫一时的太平,最后怎么着了呢?被亲侄儿李隆基赐死于家中。


    哪个掌权的不是得意时以为智珠在握,可其实呢?有些变故是无法预测的。武后到了晚年,不也一样是因为政变而退位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还想做点能做的,不得不做的事,那怎么可能不惹是非呢?


    御辇送到府门口,就看见四爷站在门口等着。


    四爷过来接她下御辇,她就老盯着四爷看。


    四爷点了点桐桐的鼻子,反应过来了?


    嗯!


    回屋后,擦洗了换了衣裳出来捂在被子里了,四爷才端了热水给她递过去,“未来多了变数,咱们得有准备。未来便是没变数,也一样得准备。凡是都有万一!你的位置不是你想进就能进,也不是你想退就能退。其实,你和太平,是卡在了最难受的位置上了。”


    是啊!今儿出宫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皇宫来来去去,父母子女,细算下来,谁得了好了?李治如今日子好吗?历史上是李弘早死了,后来,李贤又因为被人诬陷造反,生生的被废了太子之位。他在晚年,是心理上承受了极大的折磨死的。


    李弘早死,疑似突发疾病。


    李贤被废之后,又被酷吏被逼自缢。


    李显是废了又立,敢问他那么些年究竟在承受着怎么样的煎熬。便是死,也死的疑云重重,众说纷纭。


    还有李旦,曾经被幽禁在禁宫成十年,妻妾莫名其妙的消失,他不敢过问。带着三个儿子,一日一日的在小小的宫殿里,过着囚徒一般的生活。虽两度为帝,但一生都在惶恐中度过。


    再加上终究没能得了善终的太平,敢问武后的哪个孩子,是过的好的?便是太平,真的过的好吗?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是李治的亲外甥,是跟李治一母同胞的姐姐城阳公主的次子。只因着他哥哥被牵连到谋反案子里,薛绍也被牵连,最后被打了一百仗,生生被饿死在洛阳的监狱中。太平跟薛绍生了两子一女,生活还算是和美,可最后怎么着了呢?孩子的亲生父亲呀,就这么没了。后来,武攸曁的妻子被赐死,迫使太平改嫁给了她压根就看不上的武攸曁。


    作为看客可以敬佩武后,但被卷入其中,又怎敢大意?


    桐桐就说,“我现在终于知道皇子们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像是三爷五爷七爷他们本无心一争,可一样一日日胆颤心惊……他们知道,不定那一片叶子飘在头上,就能砸死人。”


    是!就是这个道理。所以,爷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呀!你进,爷得抬起手就能把你送上去。你退,爷得护你周全,给子孙后代留一份自保的资本。


    何况,真看到不平事,你能不管吗?管了就少不了起冲突。起了冲突你能保证情况永远不失控吗?


    你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得有所准备。哪怕真有突发状况,咱也有一争之力!不用去神话任何一个历史人物!历史是波澜壮阔的,总结起来无论是功还是过,不过是几页纸的话。数十年的光阴,在后人的嘴里,不过那点东西罢了。可在这个过程中,不论成败,折进去的都是人命。都是无数的爱恨情仇,是数不尽的取舍抉择。


    日子是得咱们数着一天一天过的,对吧?


    对!对!都对。


    桐桐缩在被窝里去了,“有点冷。”


    四爷就叹气,桐桐还是心软!他就拍她,“睡吧!睡起来就好了。你只管往前走,天大的事,我给你兜着你怕什么。”


    是啊!我怕什么呢!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能把咱吓住了!这世上只有我不想管的事,没有我管不了的事。


    李弘这不没死了吗?


    所以,还是能变的!


    只要手里有刀,就没有不能变的!


    这么一想,果然就踏实了。这天夜里,金戈铁马,白马银枪,纵横驰骋,好生爽快!


    可这一夜,四爷睡的很不安稳,人家正跟自己说话呢,就睡着了,才还心事重重,转脸人家小呼噜都打上了。这是大着肚子奔波了半天真给累着了。躺下倒是真安稳了,可孩子不安稳。四爷的手放在肚子上,这孩子隔上一会子一蹦跶,隔上一会子又一蹦跶,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是梦里干什么呢,情绪这么亢奋。


    于是,早早的,桐桐心情明媚的起来了,四爷这才拉了被子补觉去了。


    一夜的雪,早起天便晴了。满地的积雪被照的刺目,下面的人正在清扫呢。林雨桐要了一把谷子,在雪地里撒上,引的雀儿飞下来啄食。


    正瞧的有趣,宋献来了,低声道,“殿下,潞王府派人来了,”


    这个时间派人来了?她问:“是从国公府那边进来的?”


    不是,就在大门外。


    明目张胆的上咱们府里来了?


    是!


    林雨桐就往正堂去,“去叫吧!”


    结果进来的是王勃。


    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昨儿就来过了,结果公主府门口堵住了。才说去找驸马,结果见公主出门进宫去了,心里想着大概有事,只怕驸马也不得空,便想着改日再来拜见。”


    那你这日子改的也太近了!而且一大早的,这么冷的,非得现在来吗?


    那倒不是,“是王爷昨晚上被带进宫里,一晚上都没回来。”


    没回你紧张什么?宫里是你们王爷的亲生父母,还能把你们王爷怎么着。


    王勃的声音低下来了,小声道,“王妃打发臣来,说是……英王府那边,英王夫妇昨晚都被接进宫里去了,一夜未归。”


    接了潞王,接了英王夫妇,这不是怕出事,这是房氏怕皇室有什么大事,单单瞒着她,是不是公婆对她哪里不满。


    不过,她倒是把英王那边的消息倒是掌控的精准!夜里头宵禁,两家又不住一个坊,怎么相互传递的信息呀?


    王勃这才忙道,“不是打听的,是一大早,英王府派人那边打听消息来了,我们王妃才知道的。”


    英王夫妻都在宫里,谁发号施令的?不用想都知道是韦香儿。


    她就说王勃,“你回去吧,告诉你们王妃,关门闭户,什么人都不见。你们王爷在时,你们府邸什么样,现在还得什么样。”她慌什么?也不想想,韦香儿为什么只去你那边去打听,真着急,该派一拨人往自己这边来呀!自己昨儿进宫是下半晌,那会子消息早传到王府了。韦香儿必是知道自己进宫去了。既然知道,那想打听什么,真着急,就该先叫人来自己这里才是。房氏都打发了王勃来了,也没见英王府的人,什么意思呢?韦香儿没表现的那么着急。


    怕不是这个赵氏出事就是这个点。只知道赵氏是被武后所恶,然后生生给关起来饿死了。但具体的缘由,她并不知道。


    等王勃走了,林雨桐把做好的护膝拿给香菊,“你进宫一趟,把这个给瑞祥,让她给母后用。把上次送进去的艾熏的盒子塞在这里,然后给母后绑在膝盖上,凉了随时给换。”


    是!


    在宫里的武后就收到这么一份礼物。这些小玩意她经常收的。吃食是桐儿进宫自己带,从不过其他人的手。送进来的都是不犯忌讳的,像是日常的小家具,所用的小器物,她想到了,就给送来了。像是桌上保温的茶壶,像是身后的各种靠垫,像是对脖颈有好处的枕头,结果今儿又送了护膝来。


    武后由着瑞祥给换上,才打发她出去,“去说说吧!桐儿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必是有谁又央求她了。”


    瑞祥这才转身出去了,拉了菊香去廊庑下,低声道,“是英王妃,着实不像个样子。早前撺掇过太子妃,请太子妃上奏义阳、宣城两位公主的事,结果事情被太子殿下揽去了,天后也并未再说她什么。结果千金公主来,咱们才知道,这位王妃正月在娘家多饮了几杯酒,就当着宾客的面说起了文德皇后……”


    “说文德皇后?”林雨桐皱眉,然后看香菊,“你继续说。”


    香菊一脸的惶恐,“英王妃说,文德皇后与太宗皇帝闲话,只要涉及国事天下事,便不再言语。便是太宗皇帝问起,文德皇后也总推辞,而后劝谏说,‘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


    是啊!长孙皇后乃是一代贤后,太宗那样的帝王,配这么一位皇后,很合适!长孙皇后留下的《女则》,有她的用意。她在书里,点评了汉明德马皇后,说此人不能抑退外戚如何如何,这分明就是看到了长孙家的烜赫,想加以劝解以求保全!


    而今,英王妃赵氏将长孙皇后搬出来,压在武后的头上,他娘的你倒是图什么?!


    第817章 盛唐风华(69)


    林雨桐皱眉,之前总想着,保住赵氏,就没有韦香儿的事了。可这个赵氏,保住这一次,她还以为她能耐了,还会有下一次。甚至下一次就不是在外面说叨这三言两语的事了。李显要是拿赵氏有办法,她也不会这么去非议婆婆。别说去世家大族了,便是寒门之中,孝道得守的吧。谁在外面这么说婆婆?你跟你娘在家说,那是你们的事。可在外面瞎说,这就很不合适了。


    她依仗的是什么呢?她依仗的是她娘是常乐公主。她娘历来瞧不上武后,可最后呢?武后还是选了她做儿媳妇。她却没去想,武后是看在她爹知情识趣上才选的。


    这般的赵氏,说实话,真不值得救。但是,真要是如历史上一般那么死了,武后这名声就更坏了!弄死儿媳妇这个名声,好听吗?


    再不济还有佛堂呢,不行关佛堂里去算了。再把赵氏的父亲赵瑰叫进宫里,把事摊开了说嘛!问问他:你女儿说了这个话了,是你的意思吗?


    有时候这驸马跟公主不是一码事!常乐公主傲气,那只管傲气她的去,但是驸马有家族的!驸马的顾忌比公主大的多了。跟赵瑰这么一说,赵瑰宁肯跟常乐公主别居,都不会跟武后翻脸的。


    至于对赵氏的处罚,要是赵瑰不乐意叫在佛堂呆着,那也好办,叫她带回去重新安排。对外只说病故便是了。卖赵瑰一个人情又如何?!


    心里这么思量着,但事却不能急着去办,过几天吧!三天也饿不死人,叫赵氏吃一翻苦头之后再谈这个也成。


    可她却不知道,赵氏是个多固执的人。武后把人关了,关了武后就懒的管了。她不管,下面有那么些想巴结武后的人呢,向主子卖好呢嘛!武后当时骂了英王夫妻一句:诋毁尊亲,乃牲畜之举。


    李显委屈的什么似得,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儿也不是今儿才不喜赵氏,早几年她惹了太平,儿就恼了,打那之后再没去她房里了。”


    言下之意,赵氏那个儿媳妇是您选的,现在出了这个事,也不是儿子想的呀!您骂儿子干嘛!


    武后怎么说?懒的跟他废话!你作为丈夫,若是管教的好,能出现在这事?她叫李显滚到一边去反省去了,却叫人把赵氏关了。武后也没想到怎么处置,先这么着再说。可下面的人因着那一句‘牲畜之举’,就说,这牲畜就是牲畜,配吃人的饭食吗?


    虽然按时给送饭,但是给送的肉啊菜啊,甚至于米粮,都是生的。


    她在宫里关着呢,宫里这地方,能关人的也就内侍省。这地方一般关的都是犯错的宫人!她是王妃,单独给个小院子,呆着去吧!只要是带小院子,那基本炉灶是有的,炭火是有的。不过就得尊贵的王妃自己去做去!咱不伺候。


    下面的人把这些禀报给瑞祥,主要是显摆功劳,好叫人知道他们的忠心!


    一听这些没卵子的玩意想出这么个收拾人的法子来,瑞祥就说,“那是王妃,真要是出事了,你们一个个的,有几个脑袋赔?”


    这人就赔笑,“看了的!院子里什么都有!有井,有桶,有炉灶,有柴火,连火镰和引火的干柴都看了,叫她也知道知道,皇家的王妃好做,那是天后娘娘的恩典。”


    一听是这么回事,那瑞祥就没管。


    可这赵氏就是硬气,不给熟的是吧?那我就饿着。我看你能饿我几天!我是王妃,我不信你还能把我饿死。


    真真就三天没吃没喝。


    而后林雨桐的信进宫了,是写给武后的!不说求情的话,只说皇家管教儿媳妇,也当为天下表率。女子本就受制于后宅,若是所有的婆婆都以此次的事件为例,怕是要坏事的!


    武后是不会知道一个麻烦的婆婆会给女子带来什么样的伤害的,林雨桐就在信上说了。她说:家虽有家规,然更有国法。所犯罪行若不在国法管辖之列,家规是有规劝辖制的作用,但家规的尺度得限制。


    武后皱眉,觉得这个女儿想事未免太琐碎!她放下信问高延福,“英王妃如何了?”还关着呢。


    “英王呢?”


    一直在侧殿反省!倒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武后又问,“圣人那边呢?潞王回府了?”


    还未曾!圣人只说头疼,留了潞王侍疾。


    武后叹气,“那就再留英王几天,什么时候潞王出宫,再放英王走。”省的闻到味儿了,瞎蹦跶。


    是!那英王妃呢?


    武后就说,“去问问她可有悔过之意?”


    “悔过?”赵氏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站着高延福。那种饿着肚子等待的惶恐瞬间退去了!她赌对了,皇家果然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况且,自己错了吗?“若是本王妃悔过了,那岂不是说文德皇后错了?皇后能说文德皇后错了,那本王妃说皇后错了,又有何不可?”


    武后是文德皇后的儿媳妇,她都能说她婆婆不对。那我身为儿媳妇,说我自己的婆婆不对,请问有何不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高延福皱眉,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管着地牢的太监追着问说,“公公,什么章程您得吩咐呀!”


    章程?她自己作死谁也救不了,“关着吧!”


    这样的事没法瞒着呀,英王妃那么大声的叫嚣,谁听不见?因此高延福回来就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情形给说了。反正这英王妃有点脑子不清楚,什么忌讳她说什么,当真是仗着进了皇家门,没有她不敢褒贬的。


    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武后是极其不爱提文德皇后的。大唐开国至今,王皇后那样的不值一提,有能为的皇后就是武后和文德皇后这一组对照组。


    文德皇后的名声有多好,武后的名声就有多坏。


    果然,武后一听转达的话,当时面色便冷了,“可见,还是本宫太仁慈了!”连儿媳妇都这么叫嚣,可见外面都怎么说自己的。


    这种事怎么办呢?非杀的怕了,是止不住这样的留言的。


    瑞祥偷摸的问高延福,“那边一直不吃不喝,就这么挺着呢。”


    高延福轻哼一声,缺不接话。


    瑞祥便知道,英王妃若是想活,那有每日送的生食,怎么样都能活下来的。肉煮了就能吃,菘菜白菔这样的菜,生吃是可以的。


    她还想着,再过几日,是不是天后的气消了,就好了。


    可这赵氏真就是死硬到底!就不吃!放在那里坏着臭了都不吃。有本事你真饿死我呀!


    然后等人发现的时候,真饿死了。


    这一天,李治终于下旨了。先是夸李弘,说李弘是仁德的好太子,只是身体特别不好,不堪国事疲累,主动请辞太子之位。说这事他不想答应,可是这两年来,太子屡屡请奏,以至于到为了这个事情跪在大殿之外,不准他之所请就坚决不肯起身。他身为父亲,实在是没法子。而今,只能抹去太子的身份,改册立为代王。


    然后便是给代王许多恩赏,除了数不尽的财货,便是把温泉宫和九成宫,都赐给代王休养身体。另外,赐给了许多彰显身份的东西,便是各种礼器物,得按照帝王的规格来。便是出行,也有李治给赏赐的仪仗,仪仗是帝王出行的仪仗。虽然几乎不会用,但这代表着代王的身份超然,非同一般。


    除此之外,李治还赐给李弘一把天子剑,此剑杀人无罪!


    这是给李弘撑腰呢!别觉得他不是太子了就小看他!便是继位的帝王也不能在李弘的面前摆谱。此剑杀得平民,也杀得昏君。


    把能想到的都给李弘想到了,而后才说,依照尊卑长幼之规矩,册立李贤为太子。


    于是,李贤成为了大唐的太子。


    至于这七天,李治和李贤这父子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便是武后也没能打听出来!


    而这几日,李显一直被武后关着反省,这一天,终于被告知能出去了,这才发现——变天了!


    真换太子了!


    他整个人都是恍惚了!


    换太子了?是李贤。


    换太子了!是李贤!


    回到府上,躺在那里了,都没回过神来。


    韦香儿跪在他的边上,“殿下,振作起来。”


    振作!谁说不振作了?!谁说不振作了?他扭脸看向韦香儿,韦香儿的双眼亮晶晶的,“殿下,别这样,你想想旧事。”


    旧事?什么旧事?!


    韦香儿趴在李显耳边,低声道,“想想太宗当朝的时候,长孙皇后所出的嫡皇子有三人……”


    是啊!皇祖母有三个儿子,李承乾是太子,极其受宠的是李泰,以及幼子父皇。


    最后怎么样了了?李承乾被废了,最受宠的李泰涉嫌谋嫡,降爵被贬,是父皇登基之后,才在任地去世的。皇位最后落到了最不起眼,最不可能的父皇的身上。


    论起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当然得是李承乾。


    论起才华能力,诸位皇子无一人比的过李泰。论起盛宠,李泰更是独占鳌头。


    可结果呢?都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罢了。


    韦香儿看着李显的眼睛,“王爷能的!王爷肯定能的!潞王脾气倔强,自来为天后所不喜!我甚至听闻,潞王为韩国夫人所生。您算算护国公主的生日,再算算潞王的生日。潞王若是体弱,还能说是早产的。可潞王并非体弱之人,只怕这里面真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不可能!李显摇头,“若是韩国夫人生的,母后早给弄死了,活不到如今。更不会册立他为太子。”


    韦香儿一噎,这话说的人差点没法接话。她顿了一下,这才道,“只要潞王有一丝怀疑……祸根便埋下了。前太子早几年尚且跟天后多有矛盾,更何况潞王!王爷,只要有心,就没有办不成的!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凡是能交好的都要交好!只要母后喜欢的,你就要放在心上。母后要用武家,那这之后,武家就是王府的座上宾。母后看中护国公主疼爱太平公主,那王爷就得更尊重护国公主,更疼爱太平公主。那么多人反对母后,王爷得去支持母后……”说着,她好似才反应过来,“王爷,王妃呢?”


    是啊!只顾着回来了,王妃呢?


    韦香儿拉李显起来,赵氏这个蠢货可得留着。她送李显出门,“王爷去了就认错,就说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回头锁在哪个空院都成,先接回来。”


    好!好!去接。


    武后就叫他去接,然后李显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院打开的那一瞬,各种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的王妃躺在地上,浑身僵硬了,不知道是不是死去之后无人发现,就见她此时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在她的边上,是一盘盘早已经发臭的生肉。


    看守的没发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生肉腐烂了,有点异味都以为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向来胆小的李显,眼睛一翻,直直倒下了。


    他不会想到,这一幕成了他这一生的梦魇。


    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只知道等醒过来,满目都是白色。


    韦香儿守在李显的边上,见他醒了,就忙道:“王爷……王妃怎的……怎的……”


    李显一把捂住韦香儿的嘴,“管住它,别惹祸,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韦香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住的点头,一再恳求,李显才拿开了手。而后哇的一声,给吐出来了。


    王妃的尸身就这么送回来了,没有任何说法,反正就是死了,办丧事吧。


    宫中没有给一点恩旨,在新太子册立的当口,这点事除了王妃的娘家和武家登门了,其他的多是王府的属官家眷。好些人大概都忘了,这里没了一个王妃。


    林雨桐知道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不得不说,这个赵氏当真是个狠人!手边不是没吃的,人要是恶的狠了,什么不吃?别说有白菜萝卜这玩意能生啃了,便是你打一桶水上来,靠着这一桶水,你也能撑七天呀!可她倒是好,不吃不喝!没扛过七天,死了。


    不过此人的意志力,也非同一般。愣是能克制住本性,食物腐烂了一地,她却选择挨饿!就说这个人的心性上,你说她有这股子执拗劲干点什么是干不成的?!为这个死犟的把自己给犟死了。


    一个倔脾气的媳妇PK狠心肠的婆婆?


    狠心肠的婆婆第一次发现这个儿媳妇这么蠢: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这是脑子正常的人干出来的事?


    死是她自己的选择,难道是本宫要她死的?


    武后没当回事,才册立了太子,得叫代王搬家挪宫殿,得商量册封典礼,得给新太子搬家,政事上少不了跟贤儿再磨合,这么多大事要办,死了一个该死的,是多大的事吗?


    于她而言不是大事,于常乐公主而言,便是天塌了!夫妻俩就这一个女儿,可结果呢?结果就这么没了。


    李显哭的不得了,只跟赵瑰说,“要是能,就远走吧!别在京城里呆着了。”


    公主有封地,去公主的封地住公主府去吧。


    赵瑰是一肚子的愤恨,偏不知道跟谁发,等丧事简单的办完,他带着常乐公主,低调了离开了长安。


    离开长安这一天,林雨桐坐在马车上,亲自送李弘去温泉宫。


    车马辚辚,有些颠簸。但李弘却兴致勃勃,说林雨桐,“都说了不要送,你偏来送了。以后得闲了,你上山,咱们兄妹有多少话不能说。”


    裴氏陪在边上,一身素衣,给林雨桐递了一个软枕靠着。


    林雨桐就笑,“我不看着您安顿好,不放心。”


    李弘这才不再言语了。


    出城的时候,看见了避让在一边的常乐公主的马车。


    裴氏才道:“没想到这么几天功夫,就出了这样的事!我这边事多,只叫人去祭奠了。”


    林雨桐朝外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阴冷的眸子。这眸子的主人不是常乐公主又能是谁?见林雨桐看她,她放下了帘子,遮挡住了那一抹阴冷!


    不用去想都知道,常乐公主心里是带了多少愤恨的!


    赵氏的丧礼她确实没亲自去,因为身怀六甲的妇人不适合去灵堂。但四爷去了,英国公府的女眷都去了,也已经给了足够的尊重了。


    人家要恨就恨吧!亲生女儿折损在宫里了,还不能叫人恨了吗?真给李弘送到山上,她才回来了。


    裴氏扶着李弘站在山上的亭子里,看着公主的车架下山,这才道:“人人都去了东宫,便是裴家也不例外,只公主……跟之前并无不同。甚至比之前更亲近了。”


    李弘看她,“如此多好,有几个亲近之人常走动便好了,很不必热闹的迎来送往,却无一交心之人。”


    是啊!比起那些喧嚷,还是这么着好!


    “是啊!这么着好,这么着——清净!”


    林雨桐抚着肚子,一下一下又一下!李弘那里清净了,自己这里也清净了。武后已经连着三天打发人来给送各种的赏赐了。


    大前天送了十多盆牡丹,说是开的好,留着赏吧!于是大前天就跟四爷一起赏花来着!自己歪在榻上,边上围绕着一圈盛开的牡丹,然后她伸手抓了杏干不住的往嘴里塞。四爷在对面,说是画牡丹呢。果然,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画了一张艳比牡丹的美人图。画上的女人丰腴雍容,眉宇间带着几分慵懒。桐桐瞧着那画晚上多吃了一碗饭。


    前天呢,送来几匹锦缎,说是给自己做春裳的。那前儿自己又看着四爷设计了一天的服装款式。


    昨儿,叫人送了许多的宝石,说是该添首饰了,于是,昨儿到今儿一直忙着设计首饰。


    武后这所有的动作连在一起,表达的意思是:她现在也很清闲。


    估计是很多政务,李贤顺手就处理了。在协助太子理政上,这些官员是不会有藏私的可能的。他们希望李贤是个叫圣人满意的太子,来杜绝圣人叫武后干政的心思。


    而李贤自来聪明,只要朝臣配合,李治指点,他确实能很快的上手。


    这当然就导致了武后手里的权利严重缩水,她变的清闲了。


    这不,才吃了早膳,武后又打发祥瑞来了,是来送字画的,是武后亲手所画,画上是一只母牛和一只小牛犊。小牛犊试探着要下河,母牛急切的守在边上,关切的看着小牛犊。


    这画想说什么林雨桐知道,这个时候武后的急切,只能叫李贤更加戒备。


    她就笑道,“这是要亲耕亲蚕了吗?亲耕……父皇的身体成吗?是太子要跟随父皇亲耕,那这亲蚕……是不是得抓紧了。这是耕牛吧!今年的耕牛干预繁殖得到秋里才知道效果,到时候我也能出门子了,好进宫跟父皇和母后说……”


    祥瑞一愣,然后点头,“娘娘就是叫婢子来问问,公主这身子可还行?亲蚕能不能随娘娘一起?”


    怕是不成,“前儿送了一趟皇兄,回来就觉得肚子坠坠的,孙道长瞧过了,说不叫再颠簸了。”


    那是得好好歇着。


    说了好一会子话,祥瑞才回宫了。


    回宫一字一句的学给武后听,武后愣了一下,便明白桐儿的意思了。是啊!先做好自己的本分,少叫人指摘,才能说其他!


    可只做好本分还不行!朝臣所怕,不外乎是对他们严酷!


    怎么能打消他们的疑虑呢?


    武后就问祥瑞,“我记得上官仪家的女眷还在掖庭?”


    是!


    武后沉吟了片刻,“去查查,看看这些女眷如何?再把当年涉案人员的女眷都打听清楚了……”


    是!


    太平从里面探出头来,问武后,“母后找罪臣家眷做何?”


    自是有用的!


    “用她们做什么?关在掖庭不见人,又能学几分本事?从没见过能有大用的人是闭门造车一般的学出来悟出来的!”


    武后笑了笑,说小女儿,“只要不笨,年岁不大,便能学出来。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怕什么?用的不过是这个身份!”


    太平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道:“母后的意思儿大概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她说着就去了桌案的后面,研磨提笔:“明白了,就替母后去给你父皇送两份折子。”


    什么折子?


    李贤从圣人的手里接了折子,折子是母后上的,一封折子是中宫奏请祭蚕之礼的,一封折子是替长孙无忌求情,请加封长孙无忌的!


    祭蚕可理解,可这好端端的加封已经死去的长孙无忌,是什么道理?


    李治没解释,只叫他回去慢慢的思量。然后转天,他就又听到一个消息:母后选了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先是册封其为才人,为其摆脱了罪人的身份,又册封其为女官,留用身边……


    第818章 盛唐风华(70)


    暮春时节,柳絮飞扬。李贤着人下了几次帖子,请林雨桐进宫,说是要打马球,怕公主累着可以住宫里,有太医给看着呢。林雨桐一直也没去,只说身子重,懒的动弹。


    李贤又派了三个太医,五个产婆,十个乳娘,叫林雨桐只可着挑选。


    林雨桐象征性的挑了两个叫带着孩子过来,其余的给了赏赐,都打发了。


    每次太医给看诊,宫里必宣召这个太医,得问问情况,反正都表现的极为重视就是了。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八日,是药王菩萨的生辰。一早起来,林雨桐就觉得有点不对,她这一摸肚子,四爷就叫人准备水,桐桐得沐浴。


    然后王氏又打发人来问,问可有动静。


    四爷扶着桐桐去沐浴了,伺候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跟王氏说,“跟往日并无不同。”


    王氏就赶紧的收拾东西,“瞧着该是快到日子了。”可今儿是药王菩萨生辰,很该去礼佛的!而今,也不去远处,就在坊里的寺庙里拜拜吧。


    又叫人去找刘氏和小刘氏,却不想正好李敬业在家呢!他现在对神佛这些东西倒是不咋信了!自家那儿子和儿媳妇愣是弄的人帮着牛羊繁殖,这一般多少天生那都准的很,快生了就是快生了,求了菩萨能怎么着?


    他就跳着脚喊人,“都不许出府门,在家里候着。叫人守在后门,公主府那边若是叫了,得能听的见才成。”


    果然,话音才落下,打发去后门的人还走到后门呢,公主府那边便来人了,说是发动了。


    哎哟!阿弥陀佛!可算是要生了。


    真就在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翘首期盼中,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打破了府里的宁静。


    生了!生了!


    真的!不管生的是男是女,这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足以叫府里的人湿了眼眶!别人家的府邸,不说年年添新丁,那至少也是三两年总也添一个的。可国公府呢?二十多年了,再没有婴孩的哭声。


    府里每日里安安静静的,这不是兴家之兆呀!


    别说小刘氏这个婆婆,王氏这个太婆婆了,便是婶婶薛氏也哭了出来,膝下空虚,日子寂寥是什么滋味,她们可太知道了。


    因此一说生了,哭着的,左右转着不知道该先干点啥的,还有嚷着要给菩萨塑金身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问生男还是生女的。等里面出来人了,刘氏先问:“公主可好?孩子可好?”


    香菊团团行礼,脸上喜气盈盈,“公主好,小郎君也好。”


    小郎君?


    是!


    是男丁呀?


    是!


    刘氏当时就跪下,叩谢漫天的神佛,想想又不对,“无量天尊呀,咱家的小郎君也是您的血脉呀!您可得保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四爷直接进去了,孩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桐桐半靠着,显然是没怎么吃力。四爷感觉自己经验已经到了看肚子就知道生产费力不费力的程度了。


    孩子生的不算是重,肤白发黑,这么会子工夫,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哪怕知道刚生下的孩子看不见个什么,但还是觉得这孩子的眼睛真有神。


    桐桐看着四爷抱着孩子打量,就看香菊,“去请诸位夫人进来……”


    嗳!


    被叫了,刘氏等人才进来。


    小刘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孩子一瞧就康健的很,这可不是祖宗保佑?


    刘氏不敢接手抱孩子,只道,“赶紧的,报喜,祭祖!开祠堂!”


    是!一边打发人给各处报喜,一边开祠堂,祭祖,告知列祖列宗,血脉不绝,后继有人了。


    李敬业终于靠谱了一回,问四爷说,“耕牛便地,牛羊成群,六畜兴旺,此乃大功德!老国公总说,是他杀伐太重,遭了天谴了,这才子孙不丰盈。而今,咱干的是利天下生民的好事,老天果然给了福报。”然后他提议说,“可否给孩子取名泽生。”


    泽生?泽被苍生?


    四爷笑了笑,点头应承了。


    林雨桐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笑,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泽生?”想要泽被苍生,谈何容易?


    紧跟着宫里又派了几拨人来探望。


    祥瑞回去之后就跟武后说,“取名泽生,公主允了!咱们公主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家里脾气却是极好的!英国公府上下,无有说公主不是的。自大唐以来,少有哪位公主如护国公主这般……”


    是的!因着跟夫家的关系好,现在谁不说公主虽擅兵事,然性本柔顺和善。


    紧跟着是孩子的满月礼,孩子的百岁礼,英国公府大宴宾朋。不管男客女客,都在国公府那边。除非十分亲近的,才上公主府来,见桐桐。


    裴氏专程从温泉宫来了,“殿下想亲自来,我劝住了,只说等孩子大些,便带去山上也是好的!”说着就摸了摸孩子肉肉的小手手,“长的真好。”


    她没多留,怕碰上现在这位太子妃彼此尴尬,只小坐了片刻便要走。


    出月子了,林雨桐能往出送了,就说她:“等过几年,皇兄的身子好了,嫂嫂也能添个孩子了。”


    裴氏摇头,然后怅然,“不要!我比殿下还要坚决!此次变故……我父母在家族中也是备受责难。他们心疼我不能说我,可在族里又觉得无颜面对……一个孩子到这个世上,跟父母的缘分是扯不断的!如我这般,都已然是连累父母了,若是再连累孩子,我又何苦?我陪着殿下就很好!”


    这何尝不是一种明智呢?


    比起历史上孤苦无依,在孤寂中熬完一生,该是好的吧。


    送走了裴氏,太子妃房氏果然来了,她对林雨桐的态度跟之前作为王妃的时候并无不同,恪守礼节,谈吐有度。前后也就一刻钟,也离开了。


    倒是随后来的太平,今儿就留在这里了。


    她带着人跑出宫,进来就横冲直撞的。一直到看见孩子,抓着孩子的手脚把玩了半天,这才轻轻晃动着摇篮,想把孩子给摇睡了,“我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宫里再没比她小的了。


    林雨桐靠在边上,也是累了,就说她,“出来的时候跟母后说了?”


    说了!太平嘟嘴,“本来还想去温泉宫玩的,母后没让!嫂嫂回去了吗?”


    回了!


    “她也太小心了。”太平说着就叹气,“姐姐最近不方便进宫,该是不知道!宫里这风向呀,变的可真快!之前都夸前太子哥哥能干,而今换了六哥做太子了,又恨不能把六哥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她嘟嘴,带着几分不服气,“我发现了好几个背后嘀咕的,叫人拖下去就往死里打!人走茶凉,可这茶凉的也太快了。六哥必是不知道这些流言的,可太子妃是死人吗?她是做什么的?六哥顾念不上,她多做几分尊敬嫂嫂的事,叫人知道不能拿前太子哥哥嫂子不尊重,这事其实就了了。哼!端着那么高的架子给谁看呢?”这话也有她的道理!眼前还是少女的太平,还叫人挺喜欢的!她抬手擦了擦太平鼻翼上的汗珠,拉她到另一边坐,好叫人给打扇子。


    “前太子妃是母后按照太子妃的要求选的,而潞王妃,也是母后特意选出来的。房氏除了家室合适之外,还有就是性情!她的性情本分,从不逾矩,这便是母后选她的原因。不能因为当时觉得合适选了,如今换了位置,不合适做不好了,再去苛责她。既然发现了这事不对,为何不去找太子?他的性子直,若是连咱们都要绕着圈子跟他说话,他岂不孤单?”


    太平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歪着,枕在姐姐腿上,“也是怪了,跟姐姐说话,我最不累了。姐姐总是为别人想的多,为自己想的少,做事求一周全……”其实,公主不用这样的!怕是自小没长在宫里,这才叫她没有这样的底气吧,“姐姐于大唐有大功,而今这么退回府里……岂不可惜?”


    “若再起战端,我还是要披挂上阵的!可若不是非我不可,求一清闲难道不好?人各有志,能做和想做终究是不一样的!”


    太平叹气,“我是没有姐姐的本事,若是有,我可不肯这么退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吃了饭才把人送走。


    林雨桐是以养身子为由,坚决不出府门。像是刘仁轨大破新罗,捷报传来,兵部来请了,但林雨桐也还是没去。


    她没去,结果入夜了,李贤带着几个禁卫,从侧门进了公主府,“皇姐,您若是这么避讳,孤可就无颜见人了?”


    林雨桐拉了他的手挨着坐了,“不是避讳,是有些事,我并没有想好。”


    李贤叹气,“兄长从山上给我送信了,关于属国驻军这个事,兄长说是皇姐提的。孤也觉得甚有道理,既然有道理,为何不做呢?”


    林雨桐看他,“这事要做,需得跟母后好好说。母后的谏言里有一条是息兵,而这是父皇首肯的!此时,要把这事办下去,得从中找到一个能契合的点。不算是否了父皇和母后,又能叫事情往下办,这不是正思量呢吗?”


    原来如此!李贤就道,“我还当皇姐只跟兄长亲厚,跟我疏远了呢!皇姐有将帅之才,为大唐征战御敌,险恶之时得您,过后又逼您回内宅,若是如此,我李贤成了什么人了?皇姐,弟弟是真心请您。我的性情您知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此次来,不仅求皇姐出山,也想请姐夫出山帮我。浪费大能,乃是暴殄天物。姐夫之能,不该因为尚了公主,就泯然众人。”


    可自己此时掺和,只会叫局势更复杂。李贤能同意自己能参政,那为何对武后颇多忌讳呢?叫武后看来,这岂不是成了李贤刻意针对她?


    但其实,想想也知道,朝臣依附太子,这是稳定的基础。不是李贤要摒弃武后,而是朝臣不想再给武后这个机会。


    出于不想激化矛盾的目的,她就说,“我见过母后带太平,我回家的时候,太平尚且不会走路。母后照管吗?少!她很忙,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对太平是如此,对你们每一个大概都是如此。因为父皇需要,母后是克制了为母的天性,没有陪伴孩子……我呢?上有兄下有弟,父皇母后又健在,我就想过几天身为公主的肆意日子,成吗?朝中若有大事,我义不容辞。可日常,我并不比谁更高明。你好好的,大唐安稳,我才能安享尊荣,做个随心所欲的大唐公主。”


    这话说的,触动了李贤的心肠。


    最近已经有人把话嘀咕到自己耳边了,又在提醒自己,自己可能不是母后生的。这事在当年跟皇姐已经说过了,在这事上他也不再纠结了。皇姐说,母后没照顾过一个孩子,为的其实还是国事。


    母后的动机是私利也罢什么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其实就是这些年母后有功劳也有苦劳!


    第二天大朝之后,李贤还是去求见了武后。


    武后放下手中的书,明崇俨将书夹好书签,然后收起来,这才低声道,“昨儿晚上,太子殿下出宫了,去了护国公主府。跟公主在府中单独谈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连驸马都避开了。”


    “宫中那些流言的源头,可查清楚了?”


    明崇俨点头,“是!有了一些眉目。”


    “查!看看背后都藏着什么。”


    是!


    武后坐起身来,“宣太子吧。”


    李贤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官出来迎了,“太子殿下,娘娘有请。”


    嗯!


    进了里面,李贤对站在书案边的明崇俨皱了皱眉头,他先给母后见礼,然后说明崇俨,“明仙长是有事?”


    明崇俨忙低头,“是!昨夜见西南星有异动,特来告知天后一声。”


    李贤便看武后,武后被这么看着,也有些不悦,用什么人做什么事,做儿子的也要管吗?这是做儿子的对母亲该有的态度吗?


    两人都不高兴,但都隐忍不发。


    明崇俨利索的走了,出去之后皱眉回头看了看,脸上已经微微带出些不屑。目光还没收回来,便见到隔着珠帘看着他的小女官上官婉儿。


    他微微笑了笑,上官婉儿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朝里面看去。


    太子英武,姿态挺拔,他站在天后的对面。天后叫坐了,他才坐了。


    她听见太子说,“……儿臣昨晚去见了皇姐,是为了请皇姐去兵部议事的!”


    武后的面色松了一分,‘嗯’了一声,然后才问,“是又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李贤就说,“是皇兄送了信回来,提出驻兵的事!儿臣觉得皇兄和皇姐所言,都有理!因此,儿臣此来,便是跟母后商议,是否在息兵一事上该有些变动。”


    武后便笑了,说一边站着的高延福,“给太子上茶,愣着做什么?要热茶,他脾胃弱。”


    是!


    茶上来了,李贤端起来。这不是自己喜欢的温度,却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一口茶抿进嘴里,他身上的戒备在这一刻也放下了。


    武后笑了笑,这才起身,也不坐在桌案后面了,只起身往榻上歪着去了,“有外臣在,便得那么挺着!这两年腰不好了,要不是你皇姐给针灸,更难熬。”


    李贤忙道,“可要请皇姐进宫?或是宣哪个太医?”


    “现在好多了!隔上三个月针灸一次就好了。”武后说着就叹气,“你这段时间做的挺好的,我这心里也松了。你皇兄,你皇姐,乃至你,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这里面有个非常复杂的东西,那边是改革军制。你皇姐不是心里没想法,而是知道,现在你才坐稳太子之位,哪怕朝中上下拥护……可你若触犯了太多的利益,这对你来说,绝非好事。这事可以从长计议,需得缓缓图之。不过英国公之前提的,可供以兵械这一点,却也暂时可行。不若,单设置一衙门,专司此事?”


    李贤点头,“未尝不可。”说着就道,“那倒是不如一事不烦二主……”


    武后摆手,“你姐姐才生了孩子,必是盼着你姐夫在家照看。”


    李贤:“………………”这么欺负姐夫有点过分。


    武后却说,“我总希望你们都称心如意的!别打搅他们了。”然后就道,“之前你皇姐也提议,该内考!吏部一直在筹备这个事。我看呀,不如就考起来,从参考的官员中,酌情提拔一二专司此事,如何?”


    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李贤起身,“儿这就着手去办。”


    好!


    太子一走,太平就探出头来,“何以六哥今儿这般好说话?”


    武后歪在那里没动,只笑道:“这也是他想做,但是朝臣们却推三阻四的事。”


    “原来如此。”武后说着就看站着的上官婉儿,“你怎么想?”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瞬便道,“太子是个好太子!”


    武后目光深远,没有说话!贤儿有胆识,便是朝臣反对,他也能一往无前。下了决心便不回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不过,是得碰一碰的!君臣之间,就是如此。他若压服不了朝臣,那便是朝臣压服了他。不管是哪种,对太子也好,对自己也罢,都是好的。


    她说上官婉儿,“叫明崇俨来。”


    是!


    明崇俨再来,就被武后给了一个名单,“朝廷要内考,这些人本宫要在考场上见到。”


    明崇俨懂了,这是个安插自己人的好时机!天后若是再无动作,再在朝堂上不说话,那下面的人心就该散了。他领命之后,马上出宫去办了。


    当天晚上,英国公府的侧门就进了一个不起眼的人。


    “公爷,国公府请您回去一趟。”


    这是秋实的声音!


    桐桐朝外看了一眼,以目光询问四爷:怎么了?


    这个点必不是那边的长辈叫了,他们怕夜里在外面走动惊扰孩子。


    四爷低声道,“张淮来了。”


    张淮?那个不良人?


    四爷点头,“你睡吧!”


    哦!桐桐没动地方,看着四爷出门了。自从孩子过满月百岁,亲朋故旧都来贺了,能来的人来了,不能来的礼和信也来了。四爷一下子就忙起来了。


    他在织网呢,得织的不动声色,也不是易事。


    夏日了,蛐蛐声蝉鸣声蛙声,响成一片。


    张淮站在院子里等着国公爷,见人来了,他便下跪,四爷拉了就起来,“以后别这么着了,走!里面说话。”


    到了里面,张淮也不敢坐,只抓紧说事,“……那位明仙长出宫便去长秋观,观里每日进出,人员庞杂,但是有那么几十个人,行踪颇为神秘。小的没敢惊动,只远远的跟过几个人,发现他们并无恶行恶举,好似在盯着某些府邸,小的便不敢再跟了。不过今儿明仙长出宫没直接去长秋宫,而是去拜访了几个八九品寒门出身的小官吏,之前从不曾见过他们有接触……”说着,便拿出一张纸来,“这是明仙长今日行踪。”


    四爷接过来,扫了一眼,而后便夸对方,“做的好!安心当差去吧,你娘,你妹妹已经被接出来了,安置在京郊公主的庄园里。”


    是!敢不效死力?!


    “留府里歇着吧,明儿再走。”


    是!


    四爷叫宋奎帮着安置,起身便要奏。


    张淮猛地想起什么,忙道:“公爷,有件事小的不太确定……”


    嗯?你说。


    “明仙长好似跟武家兄弟关系极为亲密,武家好两月前有人往慈州去了,这个消息是小的今儿才得来的。”


    慈州?


    “李上金在慈州。”林雨桐皱眉,“还是想斩草除根!”


    四爷点头,“李上金生母只是个宫人,他本人老实憨厚,一辈子不曾有什么能为。”


    林雨桐叹气,“下面又想构陷?”


    嗯!但凡想除掉谁,构陷这一套就从来没少过。


    可这是不对的!林雨桐皱眉,那现在能怎么办?跑去宫中跟武后说,我知道你派人秘密去了慈州?


    这是犯蠢!


    所以,只能等着。等着折子上来了,再想着事怎么办。


    她问四爷:“这一支后来怎么样了?”


    先是被诬陷坐罪,而后被削去王爵。后来周武时期,武家兄弟构陷其谋反,被逼自缢。他膝下七子,六个死在了流放地,只一个战战兢兢的活着,最后继承了王位,没几年也没了,陪葬乾陵。


    林雨桐心里唏嘘,这若是有一个稍微有才干的,何至于此!死的如砧板上的肉,那为何非叫他们死呢?


    夫妻俩的谈话过去才三天,果然就有慈州的折子,状告李上金使用逾制之物,有不臣之心。


    林雨桐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大明宫的方向沉默良久。


    第二天三更天她便起了,对着镜子梳妆好就回头看香菊:“取朝服来。”


    朝服?


    四爷吩咐愣着的刘德,“去递牌子,今儿公主大朝……”


    朝服拿来了,一件一件披挂到身上,桐桐站在镜子中看着颇为冷肃的自己,然后转脸看四爷。


    四爷上下的打量,而后点头,“去吧!别怕!”


    我不怕!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我得叫他们觉得怕!


    得叫他们知道——我但凡披挂,必得见血!


    第819章 盛唐风华(71)


    “公主大朝?”


    李治擦了一半的脸便扔了帕子,“是出了什么事了?”


    刘仁摇头,“刘德并不知!这是很突然的,殿下早起了,驸马吩咐他递牌子,说是公主要大朝。”


    李治沉吟,最近也没甚事端。桐儿把进退拿捏的很好,在太子和皇后之间,也是尽力的周旋,来缓解这母子之间的关系。她是个特别有分寸的孩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刘仁给圣人戴朝冠,想了想就道,“刘仁轨刘相公得胜归来,今儿是第一次大朝,公主是关心新罗战事?”


    不是!太子之前亲自去请,她不曾去兵部,必不是这个事。


    刘仁也皱眉,那当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他现在也不敢说话,圣人心里有些烦,是为了杞王的。下面突然参奏杞王逾制,有不臣之心。这个……嗐!杞王真要有此能耐,不就好了吗?


    这事的根底如何,圣人心知肚明。可,一则,如今的皇后不是一般的皇后,一直便有权柄;二则,皇后乃是太子的生母,膝下六个子女。圣人有时是不得不跟皇后妥协,他没得选择。


    皇后是了解圣人的,两个和六个比起来,圣人只能选择保全这一方这六个皇子皇女呀!


    这不,昨晚又一夜没睡,要大朝了,是用冰帕子擦的脸。就在这个当口,又出事了。


    可公主不事先进宫告知圣人一声……这也不妥当!瞧圣人焦灼的,早膳只用了一个鸡卵,喝了一杯牛乳,连筷子都没动,这就算是用完早膳了。


    看看时间,还早!刘仁就问说,“奴婢去宫门口迎迎公主?”顺便打听一下。


    李治摇头,“桐儿有分寸!”


    “那……需要告知天后和太子一声吗?”


    嗯!叫人去传话吧。


    于是,上官婉儿就得了消息了,跟已经要出门的武后禀报了,“因由不知,公主未曾跟谁提前说过。臣已经打发人去宫门口见公主了!”


    武后‘嗯’了一声,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上官婉儿一眼,“你跟着吧。”


    高延福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朝一边退了退,把位置让给上官婉儿。


    今儿,对上官婉儿也是特殊的,这是她第一次陪皇后去紫宸殿大朝。


    紫宸殿里,文武大臣位列两班,彼此之前小声的探讨着什么。突然之间,都不言语了。有没察觉的也被人戳了戳,示意朝大殿的门口看。


    就见此时的大殿之外,站着那位公主!这位有多长时间没露面了?怎么现在来了?彼此还没问出口呢,这位抬脚走了进来了。


    一个个赶紧整理朝服,欠身见礼。


    林雨桐以同僚之礼还之,而后就坦然的站在勋贵之列,且居首位。


    才站好,还没等几位相公问出什么话呢,外面就传来唱名声:太子殿下到——


    三声刚过,李贤便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奔着林雨桐而来。林雨桐先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皇……”想叫一声皇姐,可这是在大殿之上!站在这里得无私,这里没有家事,只有国事!这里没有家人,只有君臣!他一把扶住了,“护国公主免礼。”


    大殿之上,当着朝臣的面,两人什么也说不成。


    林雨桐在李贤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李贤心领神会,皇姐是说没事,不是出了大事了。


    那就没事!


    李贤上了御阶,站在侧面去了。


    林雨桐静静的站着,谁也不看。这个朝堂上,没有李显,也没有李旦。大唐的皇子们跟大清的皇子不一样,他们做官可任实职,像是李上金就做着慈州刺史的官。一直在做刺史,可构陷的时候却没有在政务上找出毛病,可见人虽憨厚老实本分,但是做着刺史,哪怕是平庸无多大建树,但好歹没惹出更大的乱子来。而且,自从出去,无诏见不回京!来往都是折子。因为慈州也有别的官员,折子来往也频繁。但却都没有私折给李治。这就属于不受待见的那种。


    李显和李旦,按说都不小了!但因着父母舍不得,那就留在长安。长安有王府,他们可以在王府里一直读书,一直读书!受宠的在长安的府里读书,特别不受宠,不被想起来的那些宗室子弟,就得一直在各地的府里读书,读到老都行!朝廷给的官员里就有侍读,陪着读书的。


    脑子里正在过这些事呢,就听到有声音远远的传来:天皇驾到——天后驾到——


    大殿里所有人等肃立,等着圣人和皇后的到来。皇后隔着珠帘坐在后面,圣人上御阶,李贤过去迎了,把圣人扶的坐在了龙椅上。


    而后见礼,见礼是不用三跪九叩的。但是,这个礼仪也叫林雨桐很不习惯。幸而女子的礼跟男子不同,只要行肃拜之礼即可。


    本来整齐划一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坐在上面的人感觉好奇怪。


    林雨桐绷着脸,其实也奇怪呢。听听人家赞者的号令了吗?他在喊:解剑。


    是的!这大殿之上,文臣武将怎么那么爱佩剑呢!这会子要行礼,剑是妨碍。摘下来放一边,行礼,最后再挂回去。


    上官婉儿就隔着珠帘朝外看,看见这位很特别的公主站在那里坦然的很。等终于礼仪完成了,这才大朝议事。


    圣人先看桐桐,桐桐垂着眼睑,没有要说的意思。李治心说,这是不到说的时候吗?


    那今儿有什么事呢?


    他也沉得住气,先问刘仁轨关于新罗的事,刘仁轨把战况把新罗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也看这位护国公主,似乎是在问: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雨桐就说,“左仆射辛苦!”


    不敢!


    刘仁轨说完就等着,然后这位公主又站着去了,再无其他!


    戴志德站出来,他说的是:“吐蕃派使臣前来求和……一行人昨儿进的京城,臣等是昨晚值岗,才看到的折子。”难道公主是为了这个?


    李治就问说,“护国公主熟悉吐蕃事务,这事当如何,多问问护国公主的意见。”


    林雨桐拱手,“右仆射处事稳妥,圣人过誉了。”


    武后皱眉,竟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李治微微挑眉,而后看向御史台,“朕昨儿恍惚听闻,说是有哪个王谋逆还是如何?哪个王呀?”


    周瑶光是巡查御史,才从慈州一路回来,他站出来,启奏道:“陛下,臣奏报杞王逾制,有谋逆之嫌。”


    李贤皱眉,“一派胡言!杞王乃孤皇兄,为人纯善,性情质朴,你张嘴逾制,闭嘴谋逆,居心何在?”


    周瑶光大义凛然,手持着朝板,先是左膝落地,后是右膝落地,腰板笔直,转脸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不查不审,焉知臣是一派胡言?朝堂之上,有公而无私。而您,张嘴您的皇兄,闭嘴您的兄王,敢为太子,您这难道不是岂有此理?”


    李贤面有怒色,才要说话,林雨桐轻笑一声,转过身子,“周御史说的好!”满大殿瞬间消声,一时间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张文瓘看薛元超,薛元超看裴炎,相互交流着眼色,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武后特意叫了这位公主来,要置杞王于死地吗?


    张文瓘站出来才要说话,就见这位公主朝前走了两步,转身看着周瑶光,道,“你说的很对!谋逆乃是大事,岂可随意加之以罪名!周御史乃是饱学之士,又在朝为官二十余载,又岂会拿这样的事来信口开河!凡是说出来的,那必是证据确凿,否则,落一个诬陷亲王、谋害皇嗣、离间皇室骨肉的罪责,那便是死罪!有谁会冒着死罪,行此等诬陷之事!”


    周御史点头,“公主明鉴,正是如此。”


    下面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对着林雨桐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谁不知那位杞王究竟是一什么样的人,他谋逆?何其可笑。


    姚崇站出来,“公主殿下,此等罪责,需多方调查,审理……”


    “对!”林雨桐打断了对方,问周御史,“朝廷之上,所奏之事,当明明白白!你只言杞王逾矩,却不说如何逾矩,哪里逾矩,怎么逾矩,是何道理?”


    周御史忙道:“臣去慈州,在慈州的王府,亲眼所见杞王所用拴马桩,乃为九龙制。”


    “拴马桩可带回来了?”


    自然。


    “那就抬上来,叫满朝诸公都看看。”


    然后就被抬上来了,一个九龙首的拴马桩。


    林雨桐围着拴马桩转了两圈,而后轻笑出声,“慈州,因磁石而得名。王府背靠磁山,建造王府所用石料,均来自磁山。我师从孙道长,自问岐黄之术还通几分。磁石也是一味药石,我该不会认错。大殿之上,懂些药材医理的,不在少数。众人都可来看看,这是否为磁石?”


    自然不是!


    林雨桐看周御史,“周御史,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件事做不得假的!你所奏报之事,要么为真,要么为假!要真是真事,那该追责的就多了。慈州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该是从犯!拴马桩这么明显的标识,竟是无一人看出不妥当,他们不是眼盲心瞎不配为官,便是跟杞王勾结,打算谋逆!此等大案,不光得问罪他们,还有他们的亲眷师友同僚,看看有几人知情有几人参与,这些人等,都不该轻饶!”李治的嘴角勾起,李贤朝后一靠,武后的嘴角紧抿,手攥着座椅的扶手手 关节都微微泛白。


    大殿里大臣此时便听明白了,这位公主不是来害杞王的,反之,她是来救杞王的。若非要将此案定为谋逆,那就扩大化,滚成一个大雪球,慈州那么些个官员,跟这朝堂上站着的诸位,可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要都牵扯上吗?不敢!


    就听这位公主又说,“王府的属官,王府的侍卫,便都是从犯,一个也不该放过。”


    这话一说,周御史的脑门便见汗了!只针对杞王,事不大!可要是牵连这么多,别说皇后不敢,便是圣人也不敢。


    随后就又听这公主又说,“当然,这是假设!假设你的奏报为真,便是如此了!当然了,你的奏报也可能是假的!但是假的呢,也分两种。一种呢,是你被人蒙蔽了,一时不查,被人给利用了;另一种,是你蓄意谋害,要陷圣人于不慈,要陷太子与本公主于不义,更是要陷天后于不仁。你这不是要害杞王,你这是要皇家全族呀!”


    周御史大惊,头上的汗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臣……不……不敢!臣怕是被人给蒙蔽了!臣想起来了……其他的拴马桩好似跟这一根都不同!臣当时一时气愤,未及多想,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林雨桐蹭的一下拔出了边上一官员的佩剑,直指周御史,“你想起来,其他的拴马桩跟这一根不一样!那你想的可真及时。这么一个打眼一看都不一样的拴马桩怵在王府门口,王府里的人都是瞎子,看不见这个不妥当,偏叫你一眼看出来了?本公主的杞王兄是憨厚,不是憨子!况且,你带走了这么一根拴马桩,王府和慈州上上下下的官员,未曾有一人对此事有过禀报,敢问,为什么?因为无一人知道你从王府门口带走了拴马桩。这拴马桩乃是石料,不是你剔牙的牙签,捏在手里,放在荷包里就带走了!你得从王府门口挖出来,抬上马车,而后运走。王府里都是死人呀?你便是晚上去做,王府门口都没有侍卫把守吗?”


    “臣……臣……”


    “看那拴马桩,尚存青苔痕迹,这痕迹深入机理,必是长年累月附近长青苔的缘故。拴马桩下部湿痕严重,挨着地表的一圈青苔墨绿痕迹尤在,这不是地处东北的慈州能有的。这必是江南之地寻来的!江南有数个隋时行宫荒废了,此物必是行宫里来的!做过就有痕迹,你是承认呢?还是继续狡辩?”


    周御史叩首不止,再不敢发一言。


    林雨桐冷笑一声,冷幽幽的看着他,“你为人臣子,不尽臣子本分。谋害杞王,误导了圣人手刃骨肉,何等残忍?!如你这般,心思歹毒,谋害皇家之臣,留着何用!”说着,举起手中的剑……


    “慢着!”


    “不可!”


    “剑下留人!”


    可谁的话都晚了,林雨桐以剑为刀,抬手挥下,顿时,尸首分离,血喷如柱!


    大殿上变色者众,只武后缓缓的吁了一口气。


    上官婉儿若有所思,再抬头,便看到太子投过来的极度忍耐的目光。


    大朝怎么散的,上官婉儿都不记得。冲击太大了!只知道醒过神来的时候,皇后在内室坐着呢,一言不发!而护国公主跪在外间,已经半个时辰了……


    第820章 盛唐风华(72)


    黑云翻滚,电闪雷鸣,刹那间,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风裹着湿气,从豁朗的窗户吹进来,书案上的书被风吹的不住的翻动着。


    武后扭脸看向书页,映入眼帘的是这么一句话:勿以一恶而忘其善,勿以小瑕而掩其功!


    她注视着这句话良久,始终没动地方。


    上官婉儿看着跪着的公主,看向大殿门口站着的瑞祥姑姑。


    瑞祥摇头,不叫她动。她没动,却见瑞祥姑姑转身跟高延福公公说话去了。


    瑞祥低声跟对方商量,“这么着不行,哪里能叫公主这么一直跪着呢?公主才生了孩子多久?真要是跪出个好歹,弄僵了怎么办?”当殿杀人了,说到底,维护的还是天后呀!


    高延福朝外指了指,瑞祥便明白,是叫自己出去送信去。但是,给谁送信呢?给圣人?


    嗯!送吧!这事叫太子来只会更糟糕。


    可信送到的时候,太子跟圣人在一起。刘德禀报的时候声音再小,李贤也听见了。


    这还得了?!李贤蹭的一下起身,“儿臣去看看。”


    站住!李治叫刘德下去,“叫人盯着,再等等。”


    等什么?母后的脾气有多硬,您是知道的。


    李治摆手,“你或是朕,不管谁去都不成!”若真如此,她们母女不仅不能和解,只怕你母后跟咱们也彻底的没有弥合的余地了!她现在是觉得被背叛了,咱们一去,你母后只会以为,你们姐弟都不可信了。所以,不能去!先看看桐儿怎么处置,要是实在不行,朕去!这事上,你不要露面,不要说话,等事情过了,你们母子再见吧!


    李贤胸口憋的呀,“皇姐何曾背叛了?一家子骨肉,有分歧正常,说什么背叛?”


    李治沉默,而后苦笑,“这事不怨你母后!是朕确实想过废了她,自此,她再难相信谁了。这事……不怨她!”


    李贤胸口更憋的疼,都不知道眼下这境况,该怨谁!只盼着皇姐真能处理好,先把眼下这一篇给揭过去!揭过去就好了,揭过去了再说,再想下面的事情该怎么办。


    构陷之事,绝对不可行!不管牵扯到谁,都不能纵容。今日之事,皇姐维护的是朝廷的纲纪,护的是母后,可真正陷入困境的只有她而已!


    困境不困境的,无所谓。林雨桐现在考量的不是这个,她朝内室的方向看了看,见里面没动静,就微微皱眉,这么僵着可不行!她看守在边上的上官婉儿,“给我拿一份空白的折子。”


    是!上官婉儿不仅拿了折子来,还端来笔墨等物。她也跪在旁边,亲手捧着这些。又招手叫了内监来,叫对方也跪下,然后把折子平摊到内监的脊背上,请公主以内监的脊背为桌案,写吧。这是一封请罪折子,就是三两句话,不谈什么理由,就是说这个事件的本身。不经审讯,当堂杀人,请朝廷按律处罚。不管什么样的罪责,她都甘愿承受。


    写完了,把随身的小印拿出来,盖在上面。然后拿起来看了几遍,吹干。


    此时,跪着的内监已经起身去一边站着去了,上官婉儿也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又重新回来了。林雨桐将折子递给上官婉儿,“着人送刑部。”


    上官婉儿恭敬的接了,出去之后看向站在外面的高延福。


    站在廊庑里的高延福把里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这会子一看那折子就赶紧接过来了,而后双手接过来了,他叫小太监取了油纸来一层层包好,塞进怀里贴身放着,一点都不敢耽搁就带着俩小内监踏入了雨幕,得亲自给送去。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重新进去,对着这位公主行礼之后,朝内室去了。


    武后盯着书案,不知道在向什么。她只得大着胆子过去,小声禀报:“公主写了请罪折子,高公公已经代公主呈送刑部。”


    武后这才转过来,看上官婉儿,“你说什么?”


    公主写了请罪折子,送刑部了。


    武后闭了闭眼睛,可起身的时候身子还是晃了晃,上官婉儿一把扶住了,“天后!”


    武后摆摆手,拂开上官婉儿朝外走去。这个女儿还那么跪着,跪的端端正正,跪的姿态挺拔。她哼了一声,“你这是认错呢?本宫可不敢当。”


    林雨桐也看她,“女儿跪在这儿,不是因为身为护国公主做错了什么。而是,身为女儿,惹阿娘生气了。”


    一句‘惹阿娘生气了’叫武后瞬间红了眼眶,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了,抬手指着林雨桐手都抖了,“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


    林雨桐一把攥住武后的手,眼圈也红了,“阿娘,您是我阿娘呀,我怎么会不在乎您生气还是不生气呢!我们能活到如今,能有如今的地位,那是阿娘你一步一算谋划来的!为子女的,只要想想您这些年步步惊心的日子,哪有不心疼您的?可是,不论是作为护国公主,还是作为您的女儿,今儿这事都得儿来做呀!”


    她攥着武后的手不撒开,一边轻轻的给她摁压穴位,一边就道,“人做事,要么,为私;要么,为公;要么,公私兼顾。咱就说这件事本身,阿娘啊,您就说,这手段糙不糙!且不论大家信不信杞王有谋反之心,有没有能耐谋反,就只说周御史这个事办的,糙不糙?这朝堂上站着的,没有笨蛋!连女儿都能一眼看出这么些破绽,那别人呢?是!您不在乎朝臣是不是看出来了,可您也不在乎太子是不是看出来吗?太子的性情您知道呀,他若是看出来了,他会如何?阿娘呀,贤儿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彻查到底……到那时呢?怎么办?母子反目?亲人成仇?阿娘啊,到那个时候又当如何呢?杞王获罪了,父皇跟您彻底离心了!太子因公事跟您反目……怎么办呢?儿知道这事的时候,一晚上心都是揪着的!儿就想,儿要什么呢?儿应有尽有了,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弟妹尊敬……儿珍惜骨肉亲眷,儿盼着回家来,父母和睦,兄弟相亲呀!在儿心里,爵位不爵位不重要,给我多少权利不重要的,儿就盼着您和父皇好好的,盼着贤儿这个太子做的不为难……儿,所求不过如此。”武后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背过脸去。心头压着的那一股子因‘背叛’而起的火,好似一下子消散了。


    她甩开拉扯,抬起手转身的时候迅速的擦干了眼泪,坐榻上去了,“跪着干什么呢?等我扶你吗?”


    行!火下去了!只是生气,那就问题不大。


    林雨桐顺势就起来了,而后才道:“这是私,就从公而言,身为护国公主,儿也是非站出来不可。为何呢?因为儿臣害怕!今儿能诬陷杞王,那明儿呢?是不是也能构陷皇兄呢?再明儿,也能来构陷儿臣,构陷显儿,构陷旦儿,构陷太平?”


    事实上,武后的每个孩子都被构陷过!便是被武后宠爱的太平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构陷。


    “能蔓延到皇室,那必然就能蔓延到百官身上。”


    事实上,被构陷的官员数量极大,像是狄仁杰这样的,都被构陷过,还差点因此而丧命。他被关进去,被诬陷其谋反。狄仁杰当场就认了,对!我就是要造反。因着得了口供了,他免了皮肉之苦。转脸却想法子叫亲儿子出去想法子见了当时的女帝,这才算是保住了命!出来之后,女帝问说,为何要承认造反。狄仁杰说,若不承认,臣便没命站在您面前了。


    由此可见,构陷之风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若是构陷成风,朝廷是何样的朝廷?天下是何样的天下?而掀起构陷风之人,必将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母后您也说了,万事皆浮云,只声名可传千古。可到了母后身上,怎的反而不在乎这名声了呢?女儿是大唐的公主,蒙您和父皇厚爱,赐以护国为名。儿也说过,儿之所在,大唐的荣耀便在!儿不能叫大唐的天空蒙上乌云,儿想叫大唐的百姓抬起头来,所见必晴空。儿错了吗?”


    武后认真的看这个女儿,她生了孩子,成了母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到可怜的孩子了。她高了,丰腴了,她的面容五官越发的像自己了。都说她像自己,是的!长的是像!但性情真不像。


    听听这个话,竟是带着几分天真之气!


    于是,她笑了,因为太可笑了,事做的如此硬气,却存着这样天真的念头。她就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不管是李上金还是李素节,都不是有能为之人……可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偏喜欢无能为之人!因为无能之人好掌控!他们只要姓李,只要是你父皇的子孙,在有些人眼里,他们就可用!若不然,为何玄武门之后,太宗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儿子们斩杀殆尽呢?李建成是太子,他的子孙杀了是防着他们占着名分的便利,那么李元吉呢?李元吉的儿子杀完又为了什么呢?仇恨不能遗留给子孙,这是太宗皇帝用血教给子孙后代的道理。”


    “可骂太宗皇帝的少了吗?面上不骂,可背后不骂吗?丹册史书上不骂吗?骂的!儿的想法正好跟母后相反,史书上,有些当学,有些不当学。不仅不当学,还该引以为戒!况且,此次的事件,跟太宗还不同!太宗不是构陷,他是动兵了!他反就反在明面上,杀就杀了,他做了,他担了!所以,太宗一朝官风相对清正。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字——明!”


    这是来跟本宫吵架的吧?!武后的火气也起来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外面,“说的好不轻松!那叫你说,该如何?”


    “若不放心,挪到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便是了。”


    “只你聪明,只你懂得放在眼皮下的道理!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何动辄就给发给偏远的地方去了?你去翻开史书,多少帝王死了都得秘不发丧。为何?因为继承人远隔千山万水,飞不到都城。你倒是好,把宗室都留在都城,是怕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没人抢吗?我跟你父皇动辄东巡,在东都洛阳。然后呢?然后都城里放这些人,你就不怕生了乱子人家占了长安,我们想回都回不来。”所以,斩草除根,说破大天去,也是有道理的!“换做你,你怎么做?”


    “我就以父皇思念儿子为由,将其风风光光的接回京城。而后就在眼皮子底下!他们若是不知道轻重,真要做什么,我正好拿住把柄一把将它摁下去,叫他今生今世都无法翻身。若是真愚蠢,那我就拿他们钓鱼,真要是有人想扶持这种蠢货,那正好上钩,钓上来我就炮制。而这鱼饵,正好以此为罪,杀人太过,又有父皇的面子,那我就把他关起来。吃喝穿戴不亏待,甚至于婚丧嫁娶都不给耽搁,可就是不许出来,圈了他的府邸,关上三十年五十年,还剩什么了?可要是特别聪明,既不做过界的事,也不会蠢到被人利用,那就很麻烦了!我得耐心,一点点将其拆分。家里人口多了,事就杂了,心就不齐了,哪里没有空子可钻呢!”说着就看武后,“儿这话,不怕对着父皇说!若真的危害了社稷,给天下带来动荡,那么,就得这么处置!”


    武后没言语,看着窗外的雨幕面色沉沉。


    大殿里重新陷入了沉默,外面雷声轰轰,里里外外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的气氛,如同外面的天一样,透着一股子压抑!


    林雨桐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拽了武后的袖子摇了摇。


    干什么?武后想往回拽,林雨桐就不撒手,又摇了摇,叫了一声:“阿娘?”


    还有什么,说吧!一次说话,也叫我受受亲生女儿的教!


    又给怼出火气了!你说,这火气怎么这么大呢?她又试探的叫了一声:“阿娘?”


    听的见,说吧!


    林雨桐探着头眨着眼睛小心的觑着她的面色,而后轻声的问了一句:“那我可真说了?”


    说吧!


    武后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还以为又能听到什么高见呢,却不想袖子又被摇啊摇的,刚才还跟自己据理力争,争执的面红脖子粗的女儿,这会子一张口,声音又软又糯。就见她拽着她的袖子,一脸的小心翼翼,而后这么软软的说了一句:“阿娘呀,儿饿了!”


    武后:“……”所有的脾气在这一摇一晃中,在这一声‘儿饿了’中,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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