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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1章 盛唐风华(73)


    风雨交加,天后身边的高延福公公却送来一份请罪折子。


    是护国公主的!


    刑部哪里敢留?赶紧往上走,就给送到门下省了。把诸位相公都请来吧,看看这个事该怎么办。


    公主在朝堂上斩杀御史,翻看史书看看,历朝历代有没?


    别说本朝了,史书上又有吗?当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单论罪过,真就是贬为庶人都不为过。


    可罪过不能单论的,这得有前情需要考量的。周御史构陷在先,构陷的偏又是杞王,这是人家的兄长……哪怕知道她在维护天后,可你还得去体谅这位公主的不容易。


    她这其实是做了两面不是人的事了!亲生母亲未必能体谅她的苦心,而朝臣中未必没有人觉得,这是公主知道这事做的粗糙了,替皇后收拾烂摊子来了!最后来了一招杀人灭口,把这事彻底给了结了。


    针对这位公主,少得了这样的非议吗?少不了的。


    以这位公主的聪敏,不知道这么做会将她陷入尴尬的两难之地吗?知道!但她还是做了,所谓何来?


    不外乎两个字——官风!


    张文瓘就说,“我建议,咱们联名上一份折子求情。公主是触犯律法了,但其情可悯,其情可谅。”


    是!应当的。折子写好,署上名字,出来要进宫求见圣人的时候,天放晴了。


    彩虹挂在天空,暑热退下了,清风徐徐,送来泥土特有的芳香。


    戴志德抬头看看天,“天青气自清!好啊!好啊!”


    刘仁轨难得的没有怼戴志德,也抬头看了看天,率先大踏步的朝宫里去了。


    李治跟太子才听一小太监学完那母女的对话,大殿里很安静。李贤被这样的皇姐冲击的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说的话是不是忒犯忌讳了。


    李治便笑了,“饿了……就摆膳吧!”


    是!摆膳。


    在饭桌上,李治才说太子,“你皇兄是眼里不容瑕疵,而你呢?是处事太直。之前,朕就跟你皇兄说过,叫他学学你皇姐身上的不吹毛求疵。只要不触犯底线,多些包容。而今,朕也要劝你,多学学你皇姐身上的办事手段。她会低头,会认错,会服软,她硬起来能在朝堂上杀人以震慑,她软起来,水是什么,她是什么。这个手段没有男女性别之分!贤儿呀,说起像,性情上,其实你不像朕,你像你母后多些。你母后是一步一险走到如今的,你呢?你走的太顺了!你得从你皇姐身上学刚柔并济,也得从你母后身上学手段,学狠辣,学猜疑,学下手不留余地!”


    父皇!李贤吓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了。


    李治抬手往下压了压,“正,这是好的!但正的得是心。手段嘛,是工具。只要有底线的手段,就能接受!为君者,不能太君子。但为君者,也绝不能只是个小人。为君者,面上永远得是君子,可背后哪怕留一半是小人,你也得留!这话,你得记住!”


    是!


    “那就用饭吧!”


    “用饭吧!”武后举起了筷子,这才说了这么一句。


    桐桐赶紧过去吃饭了,还把一道烧茄子夹了最焦黄的给武后放在碟子里,“阿娘吃。”


    这个季节里武后最爱吃的就是这道烧茄子。不过,而今把茄子叫做昆仑瓜。


    桐桐就道,“今年我想法子在府里弄个暖坑,专给阿娘种昆仑瓜。”


    巧言令色!


    桐桐看着武后夹起来把茄子吃了,这才赶紧端起碗来扒拉饭,菜都没夹几筷子。武后把桌上的一碟凉拌鸡丝推过去,桐桐嘿嘿一笑,赶紧夹了,吃的一脸满足。


    吃完饭了,都放下筷子。


    武后起身,“出宫去吧,孩子还在府里呢。”


    林雨桐起身,看着武后的背影叫了一声,“阿娘。”


    嗯!


    “阿娘,你别怕!”林雨桐收了脸上的笑,一脸的肃容,“有我呢,谁敢放肆,谁敢伤害阿娘,我就去杀了谁!”


    不要你的底线了?


    “阿娘也是我的底线,谁敢害阿娘,谁敢伤阿娘,谁敢算计阿娘,我就把他们都给剁了。”她说着,就朝后退了几步,行礼,“儿跟阿娘承诺,儿在一日,守护阿娘一日。”


    “守护?”武后笑了,转过身来,真没有恼色,“没人守着我,我也走到如今了。没人护着我,我也一路走过来了。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准则。你的性情上到底是有像我的地方的!我想做的事,我能不计代价。而你想做的事,你也可以不考虑后果。”


    林雨桐看着她,没言语。


    武后第一次坦诚的说,“桐儿,阿娘知道你想护着阿娘的心意是真的!可是,我一路走来经历的告诉我,谁手里攥着的,都不如自己手里攥着的。你对阿娘是真的,阿娘知道,你没掺和一点假!可真要是出事了,你若是被什么绊住呢?你若是有别的不得已呢?你不能完全保证没有这种万一,对吧?与其指望别人,就不如指望自己。什么能护住自己,那就攥着什么别撒手。这是我半生的血泪总结来的经验。这又错了吗?”


    没错!林雨桐不能否定这个话,她确实有她的道理。她就说:“阿娘凭本事赢来什么,女儿都觉得是应该的!但不管输赢,女儿都支持。若是赢了,儿为您鼓掌;若是输了,儿护你一世周全。”


    护我?


    武后惊讶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阿娘呀!”林雨桐灿然一笑,再行一礼,告退了。


    里面的武后愣住了,林雨桐出去之后面色不变,可也知道,有些事能变,有些事变不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武后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女人,她现在想的是,这样的手段反弹这么大,还是得想别的法子。她是在蜕变,不停的蜕变!


    蜕变,也挺好的!比历史上好一点也好,少一些骂名,天下少枉死些人也是好的!


    这么思量着,就到了李治这里。她没进大殿,也没叫人通报,只在外面行了礼,只说回府等着领罪。


    才一转身,李贤追出来,“皇姐留步!”


    林雨桐停下来,笑了笑,“父皇还好吗?”


    好!


    两人沉默着朝前走了好一会子,林雨桐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能再查了。你也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事——就到此为止吧!母后知道此法不行,便不会再用了。在这事上,你也别去苛责母后。她的一些手段,是跟太宗学的,可当时太宗已是晚年。后来,又跟着父皇学了一些。可父皇是在登基之初,不是趋于成熟的执政风格。”等逐渐成熟了,夫妻却回不到从前了。她在一边学一边用一边吃亏一边往前冲的过程中,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便是现在,她也只是在跟父皇的交锋中,在跟朝臣一次次的碰撞中去学的!而如今,父皇的考量多,母后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但是,母后有常人没有的毅力和韧劲……再加上她的经历……”


    李贤点头,“孤知道,母后手里无权会不安心的。孤懂了皇姐的意思,不要因为权利的争夺,跟母后起更大的嫌隙。越是逼迫的紧了,母后越紧张,越是攥着不放。皇姐放心,孤不急。只是公事上难免跟母后起冲突……”


    “那是正常的。母后不会因为一件事各有各的看法,而怎么着的?皇兄早前,跟母后也是如此。皇兄不收权,但往往因为一件事跟母后就闹起来了。事实上,母后在政务的见解上,是比皇兄更成熟。”


    李贤叹气,“孤知道,不是孤做太子以来做的比皇兄更好!而是这些大臣想拿孤做棋子,拥护孤,就是为了用孤去制衡母后。可朝臣不容,母后更该做事不叫人抓住把柄才是。这次的事确实是……”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抬起头,看着林雨桐的眼睛:“皇姐,若是这次母后给杞王治罪了,父皇便会支持我制衡甚至逼退母后。”


    知道!你们母子交恶的根源应该在这里。


    如今这个根子去了,之后还会怎么碰撞就不知道。


    她不再说话了,李贤也没法说了,对面数位相公马上到跟前了。


    林雨桐跟李贤告辞,“不要太为难,要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吧,怕治罪,今儿就不来大朝了。”


    不等李贤再说话,她抬脚就走!几位大臣都站住脚,远远的就退到一边,然后躬身拱手见礼。林雨桐还礼,然后从他们身边路过。


    李贤就看到其实很难搞的几位丞相依旧那么恭敬的站着,直到目送皇姐消失在拐角。


    他若有所思,等朝臣走近了,他受了礼才率先走,“去见父皇的?走吧。”


    然后折子就送到了李治的面前,一封是护国公主的请罪折子,一封是朝臣联名求情的折子。


    李治把折子留下了,“都去忙吧!你们的意思,朕都知道了。”


    李贤也顺势出来了,他得回东宫处理政务了。


    宝华是李贤的近侍,低声禀报说,“英王殿下进宫了,去看天后了。相王在学里,不知道是没听到消息还是如何,一直在学里念书。倒是太平公主殿下,雨才一停就往回赶,此时只怕也在天后娘娘身边。”


    李贤摆手,“进宫看看母后,你盯着这些做什么?”


    宝华愣了一下,低了头不敢言语。


    是的!李显坐在武后的身边,眼泪直往下掉,“听说阿姐把人家的头给砍下来了,儿一想到阿娘隔着珠帘就瞧的清清楚楚,儿就担心的很,怕阿娘你吓着了。阿娘,您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来开点安神汤。”


    武后的嘴角挑起,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还没言语呢,太平就冲进来了,“阿娘,姐姐呢!我要找姐姐理论!阿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好的,可她呢?她做了护国公主,连阿娘的女儿也不是了吗?”说着就轻哼一声,“我要找阿姐评理!在女儿心里,阿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武后摸了摸太平的小脑袋,“不许这么说话!这关你阿姐什么事?周御史虽是阿娘提拔的,但他做的是朝廷的官!自来,官员里就不少贪赃枉法之徒,若是出了这样的臣子就得连累用人之人,那岂不是每个帝王都有错?你阿姐身为护国公主,也是出于维护阿娘才这么做的。不许这么没规矩,说你阿姐,知道没?”


    太平嘟嘴,靠在武后身上不动地方。


    李显就说,“妹妹是怕皇姐杀人吓着母后。”


    太平皱眉,“才不是!阿娘是什么胆色?岂是那么容易吓着的?七哥你胆小,就老觉得别人也胆小。”


    李显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然后问太平,“你八哥呢?”


    太平突然就觉得这个七哥好有心眼,干嘛问八哥?八哥没来就是八哥不孝顺呗?!她就说,“八哥是真胆小,我没敢叫人告诉他!我怕他听了就给晕过去,要不然晚上就得做噩梦睡不安稳,再给病了怎么办?前几天中暑了,才好些,干嘛吓他?”


    李显忙问:“你八哥中暑了……”他说着话,瞧见母后似有不耐,便忙道,“要不,你跟我瞧瞧你八哥去!这会子雨过了,划船最好了!问他去不去?”


    好啊!好啊!


    太平马上站起来,转头找了一圈,“婉儿呢?叫她跟我作伴玩一会子去!”


    武后摆手,“去吧!玩去吧。”


    太平拉着李显,嚷着叫‘婉儿’,奔出去玩去了。


    李显第一次见到上官婉儿,多打量了两眼,太平拦在上官婉儿身前,“七哥干嘛这么看人?”


    怎么看人了?


    太平轻哼一声,“你府里的女人多的都快溢出来了,还问怎么了?这些哥哥,哪个也没你这样呀!温泉宫里,就嫂嫂陪着兄长。东宫里,就一个良娣,还是太子妃上折子奏请的,她们处的可好了,张良娣把孩子都给太子妃教养,只照管孩子的吃穿。八哥呢?身边也还没人呢!母后说不定今年就给八哥指婚了。可你看看你,谁不知道英王府里女人多呀?”


    李显闹了大红脸,“都是可怜的女子,收容在府里罢了!好了!好了!没出嫁的小娘子,不许这么没规矩说些不该你说的话!回头嫁不出去了……”


    真叫人喊了李旦去太液池划船去了。采了好些个莲蓬,正要上岸呢,就听守在岸边的奴婢说:“……圣人下旨了,黜落护国公主封号……”


    啊?!


    太平跺脚,“阿耶怎么还当真了呢?阿姐也不是完全错了嘛!是那个周御史不对,还险些连累阿娘,阿姐杀的好!干嘛这么处罚阿姐。”她提起裙摆就要往岸上跳,“我找阿耶去!”


    李显一把拉住了,“别闹!这是国事!父皇许是想教训一下阿姐……”


    李旦就说,“七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护国公主自来也没有呀!既然是护国,那做了护国的事,怎么又错了呢?”但却也拉住太平,“这事不能去!”


    哎呀!胆小鬼!


    三个人正争执呢,小船跟着晃晃悠悠的。把船上的人吓的赶紧道,“圣人先下旨黜了护国公主的封号,可紧跟着又下旨嘉奖公主,说公主有情有义有仁心,重新册封公主为镇国公主,食邑五千户!”


    五千户?这块抵得上两个亲王的食邑了。


    李显忙笑道,“果然还是阿姐,有勇用谋!”他捧着一袍的莲蓬,率先跳到岸上,“走啊,给阿姐贺喜去!”


    太平在船上跺脚,“七哥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糊涂若此!”


    三个主子都跑了,上官婉儿独自在船上,看着跑远的三个背影。公主跳脱,相王跑的轻盈,只这个英王,有些笨拙,瞧着也有些蠢,有些糊涂。可此人——真的糊涂吗?


    她回去之后,还是轻声把两位王爷和公主的话都说给武后听了,然后默默的退到一边。


    武后端着茶盏微微皱眉,明崇俨眼里却闪过一丝亮光,那点跟面相不合的地方,一下子就对上了。为何前一位太子和如今这位太子都乃风光霁月之人,却偏偏都是那般面相。而一个瞧着就又蠢又憨又老实的,却又……


    原来根子在这里呢!


    谁也没说帝王一定得是个好人!好人是做不了帝王的。历代帝王数一数,哪个是只有明而没有暗的!就是那位新册封的镇国公主,手段少了吗?不过是有些人的手段用的,叫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好人而已!她对皇后说的那些话,不是在指责皇后用手段,她是在提醒皇后,手段太糙了,迷住人的眼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若不然就真成了指鹿为马,祸患无穷了。


    这话很有道理!


    所以,他越发笃定,而今这位太子,是长久不了的。


    武后看上官婉儿,“收起的书呢?拿来吧。”


    是!


    书本重新装订了,没有书名。但上官婉儿知道,这是太宗皇帝所著的《帝范》。


    武后翻开,还是今天读到的那一页。她拿着书,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在嘴里咀嚼:“智者取其谋……而愚者……可取其力,勇者能取其威,便是怯者也可取其慎……”


    是故,良匠无弃材,明主无弃士!


    太宗皇帝把明主比作一个手艺高超的匠人,匠人用直木做辕,用曲木做轮,长些的可做栋梁,短些的可做栱角。不管是长短还是曲直,每一块木头都有它的用处。


    而明君用人,也当如是!


    明君无人不能人,明君律己而修身,明君以人为镜以晓对错得失。


    武后缓缓的合上这本书,她不由的叹了一句:“太宗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帝王。”


    受教了!


    第822章 盛唐风华(74)


    金秋,内考选官在太子李贤的坚持下,到底是开始了。


    这一步李贤走的颇为艰难,可再艰难李贤不退!有人掣肘?掣肘就调整现有的官员。调整不顺,就安排临时差事,安排刺头们出京代为巡查去,哪怕是暂时调开呢。他稍显笨拙的左右腾挪,但到底是把事情推动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治说,“该东巡洛阳了,叫太子监国吧。”


    这是要带武后一起走。


    武后没同意,理由是,“第一次内考,若是圣人不在,难免叫下面觉得不够重视。这是开局第一考,非同一般,该当留下才是。”


    这理由……也合理。


    李治允了。


    武后又说,“近日做梦总梦见先父,对着臣妾不住的叹气,面露哀伤,臣妾不解何意。只是最近歇不好,竟是精神有些短了。”


    李治就看明崇俨,“明仙师可能解梦?”


    明崇俨忙道,“这是周国公不放心子孙后代之故!”


    如此吗?


    是!是如此。


    李治跟着叹气,“既然如此,那皇后看着安排吧,朕乏了。”


    武后谢恩,“周国公府感念圣人大恩。”


    李治躺下了,没再言语。


    于是,在内考之前,吏部有了两个特别低调的任命。一个是任命武承嗣为尚书奉御,一个是任命武三思为右卫将军。吏部任命官员,圣人无精神,那太子就是要用印的。吏部的名单太子未必得每一个都要特别详细的了解,但大致都要看一遍的。


    结果就在名单里看到了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


    他当时就把名往桌上一拍,心里又冒火!这兄弟二人有何才干?不过是谄媚小人罢了。


    宝华低声道,“天后连日梦见老周国公……”


    周国公于大唐有功,孙子给这个待遇不算是高的!


    李贤这才把火气压下去了,是的!吏部对此没反对,也是有这个考量。若不是母后跟娘家兄弟不合,便是不照看武家,武家的孙子到如今也不只是这个官位?这有个恩荫呢!


    那便就这样了。


    但这件事给了李贤一点想法,他当即就下令,择选勋贵世家子弟为侍从。


    英国公府自然在此列。


    像是二房的小五叔李钦载,也不过才比四爷大两岁。


    像是二房的平辈李湘,比四爷小两岁而已。


    这俩倒是特别热心,直奔国公府找四爷商议,“东宫择选,我们叔侄可去得?”


    四爷把人往书房带,“为这个事,公主今早没进早膳。”


    这是为何?


    四爷就说,“太子可从军中选勇武者充实东宫,却不可选勋贵世家之子,这个道理可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好半晌,李钦载便点头,“圣人连长孙家都不留手……而今太子却招了勋贵世家子弟?”


    对!就是这样。


    两人再不敢朝里扑腾了,“我们还是去看着羊马吧,心里自在些。”


    是啊!别瞎跑,一家子没多少人口,每一口人都很珍贵!如今是出门在外一场风寒都能要命的,谁也都别跑,在家守着至少平安,挺好的!


    这边正说话呢,秋实进来了,低声道,“驸马,太子来了,从侧门进了公主府。”


    是的,李贤来了。


    林雨桐正抱着孩子给孩子喂蛋羹呢,下面报说太子来了。


    刘氏如今都在这边,夜里只乳娘可不行,她得带着乳娘和孩子一起睡。白日里是一点不错眼,真就盯得紧紧的!这是她的孩子一直就不康健,如今到了孙子跟前了,她老提心吊胆的,不叫她看着,她不踏实。


    一听说有事,刘氏就接了孩子,“殿下将小郎给我吧,我看着。”


    亲祖母看着有什么不放心的?林雨桐把孩子递过去,“再吃两口子,不敢给多吃,逗着玩一会子再叫睡。”


    半岁大的孩子基本能认人了,见阿娘要走,马上呜呜呜的。


    可祖母把蛋羹一放在嘴边,马上奔着吃的去了。


    李贤在书房等着呢,正看四爷挂在书房的字,然后听到动静,是皇姐来了。


    “皇姐。”


    “太子。”


    这称呼一出,都知道这是要说公事,里面的人便都出去了,在廊庑下守着。


    林雨桐给李贤又续了茶,只假装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就笑道,“这个时候来,必是公事。说吧!知道你忙,不要客套来客套去的,耽搁时间了。”


    李贤往林雨桐边上挪了挪,“皇姐,这件事孤下决定有些仓促,但孤觉得,并不算是错的。孤知道父皇对世家的态度,可而今的父皇不是当日的父皇了。当日父皇初登基,他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如今的样子,所以,他一心要剪除世家,孤认为是对的!可而今了,父皇的身体皇姐您心里有数,确实是不好了!而中间又出了更换太子的事,再加上母后跟朝臣的对立,这期间呢,又经了数年的旱灾,这些年征战不断,朝廷负担极重。孤以为,不可再继续对立!是否能缓和一下关系,这是有利于眼下的稳定的!”


    林雨桐明白了李贤的意思,这是说如今正处于最敏感的时期,以李治的身体,那就是得随时做好新旧交替的准备!但凡新旧交替,就怕不稳。他力求稳,反正他年轻,便是缓和上十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他再动手继续李治没做完的事,晚吗?不晚!


    他这种考量有道理吗?很有道理!他不是不秉承李治的意志,不是不延续清除世家的政策,而是在稳的基础上,有松有驰的推行。


    这不仅没错,还是一个很稳当,很持重的决定。


    但是,这个决定有个前提,那就是你得确定你的大后方是安稳的!


    可李贤从不怀疑他的父皇和母后要传位给他的决定,他从不怀疑他的兄弟对他的忠诚。


    林雨桐:“………………”这叫我怎么说?叫我说你母后这会子一定很恼怒!因为她觉得她做了坏人,她付出了那么多,你却甩开她来了这么一下。她把世家得罪完了,你出来充当好人,那她这些年做的岂不是白费了?你这是要跟世家缓和关系吗?不!你这是要否认我这个母后,否认我这么些年为大唐所作出的努力!


    除了你的母后,还有你的其他兄弟!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的兄弟们都是一腔赤诚呢?可我便是发猜疑什么,没根据我能瞎说吗?


    只能说,“我是觉得,凡是得往万全的想。想仔细些,方方面面的都要想到,这样的事,不怕周详,也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而且,你一做事,我就越发觉得你跟母后相像。”


    哪里相像?


    “决定了就做!从没想着去跟谁协商沟通一下!”虽然太子只招收一些像是近侍侍卫一般的勋贵世家公子,你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为什么不去跟圣人商量一下,去跟武后沟通一下!你觉得行,你觉得你有理,然后你就干了!


    跟武后不像吗?


    这话说的李贤自己都怔愣住了,想想皇姐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自己此来是想叫皇姐出面沟通,皇姐却说自己现在做事有些太过于独断专行了。李贤肃容起身,“皇姐所言,弟谨记。”


    两人把该说的都说了,李贤真挺忙的,这便告辞离开了。


    他此来,就是想通过自己叫武后知道他的想法。可我说的话要是管用,那就不是武后了。自己这么一说,他也算是知道自己对这事的看法。


    李贤就是这么想的,他跟张大安说,“皇姐的意思是,母后的态度怕是很坚决。对这事怕是不能认可。”


    张大安是李贤的侍读出身,而今是东宫近臣,跟李贤的张良娣是兄妹,因此,此人自然是可以放心说话的。


    而张大安就说了一件事,“……贱内前几日进宫看望良娣,听闻良娣说,太平公主跟颇为喜欢薛家郎君。”


    嗯?


    “薛绍?”


    是!


    薛绍便是这次招进来的亲随之一,城阳公主之子,自己的亲表弟,圣人的御外甥。


    李贤哈哈就笑,“是吗?太平瞧上薛绍了?”


    不知真假!


    自然是真的!


    连林雨桐都知道了!薛绍每日都得去东宫,而公主府跟东宫的位置几乎就在一个平行位置,中间隔着一道宽阔的大路。进东宫得先进延禧门,而公主府就在延禧门外。太平要找薛绍,是必得在延禧门外等的。每次都打着来自己府里找泽生玩的名义,但其实马车停在延禧门的门口,专等薛绍。


    见完人了,就来了,抱着泽生玩,然后一脸欢快的跟林雨桐分享,“我觉得薛绍比姐夫长的好看。”


    林雨桐倒是没见过,太平说好看,那必是好看的。她就笑,“那怎么着呀?求父皇赐婚?”


    太平立马不理泽生了,过来趴在林雨桐的肩头,声音小小的,“那阿姐替我去说。”


    说什么?


    “说赐婚呀!”太平瞬间红了脸,下巴搁在阿姐肩膀上,脑袋左一扭右一扭的,“我不好意思去!”


    这么喜欢人家?


    “嗯!我想看到他,我想跟他说话……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生的真好看,就老想见到他!”说着,又不由的夸,“他的声音也可好听了,我想叫他天天跟我说话,我想要天天见到他!我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不分开……”


    少女的爱恋大概真是这样的,太平愣是等到薛绍下衙了,不当值的时间才走的,又等在延禧门门口,然后带着薛绍一起逛东西市去了。


    公主外出都干嘛了,宫里能不知道?


    李贤也得叫人偷着跟着呀,怕出意外。他把这个事告诉李治了,“……儿臣瞧着极为般配。”


    李治怅然,“是啊!都长大了。也该给旦儿指婚了……”


    林雨桐怎么也没想到,武后给李旦选的这个正妃,跟英国公府还真有些瓜葛。


    赐的相王妃姓刘,是曾经做过刑部尚书的刘德威的孙女。刘德威也跟随过李密,这都是瓦岗的老底子。李绩娶的继室是刘德威的小姑姑,而李敬业娶的是刘德威的小女儿,这个王妃是刘德威的孙女,也就是刘氏的侄女,四爷原身的表妹。


    这一家,如今也没什么显赫的人物了。刘德威之后,就是一般的武勋人家。也就是因着跟英国公府是姻亲,在军中比较稳当,仅此而已。


    所以,这个婚事指下来,刘氏紧张坏了,几次对着林雨桐欲言又止,好似给武后做儿媳妇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一般。


    林雨桐就叹气,安抚刘氏:“无碍!相王性情温和,最是随分从时,夫妻必能和美的。”


    刘氏:“…………”但愿吧!谁不说武后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婆婆!


    林雨桐对婆婆的这种沉默,又能说什么呢?史书上这位刘氏王妃,被武后秘密处死了!原因是……武后身边的婢女韦团儿看上李旦,引诱不成,便构陷刘氏和李隆基的生母窦氏巫蛊,于是,刘氏死了,李隆基的生母也就这么死了。


    她抱着孩子慢慢的拍着哄着他入睡,想的依旧是以后。


    历史上李弘早死,李贤被逼自缢,李显的王妃赵氏饿死宫中,李旦的正妻和德妃被构陷秘密处死,太平的驸马薛绍被下狱致死。


    更不要说下一辈的孩子了,得善终者了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而后对着秋日里的雨幕愣愣的出神。


    在四爷回来的时候,她扭脸看他,“我想要……”


    “嘘!”四爷抬手制止了桐桐往下说,抓了披风给桐桐披了,就挨着桐桐坐着,一起看着那雨幕,听着雨打石阶的声音。


    两人都不再说话,怀里的孩子吧唧了一下小嘴,嫣红的小嘴像是回味着奶味,梦里尤有不足一般。


    是啊!要说什么吗?不用说什么的!两人这点默契是有的。


    这一天起,林雨桐依据闭门不出,但不是谁也不见的。而四爷呢,入秋以来四爷常宴客。


    去年秋里的菊花酒今年能饮用了,宫里送了一些,一些亲近的人家送了一些,来往的客人偶尔能得一杯,这瞬间便被世人追捧起来。有多少作诗赞这菊花酒的都不知道。


    今儿四爷叫桐桐,一定得去国公府的宴会,给她介绍几个人认识。


    见谁呢?


    去了才知道,四爷终于把唐初四杰给宴请到一起了,早前他们之间并不是都很熟悉的。


    林雨桐跟王勃熟悉,跟卢照邻和骆宾王也见过,但是杨炯是第一次见。


    可她并不知道,杨炯跟英国公府是有瓜葛的,杨炯为啥后来郁郁不得志呢?那是因为杨炯的堂哥杨神让跟着李敬业造反了!造反这种事愿意追随的,这关系是一般的铁吗?就这么地,杨炯来英国公府像是来世交家一样。


    这家伙看王勃不顺眼,时人认为这四个人的才华排序应该是这样的:王勃为首,杨炯次之,卢照邻再次之,骆宾王吊车尾。


    四个人年龄是有跨度的,王勃和杨炯年轻,偏才气最高。


    杨炯当时就说,“臣愧在卢前,然臣更耻在王后。”说完,还对着边上坐席的王勃一甩袖子。


    王勃抿了一口金黄的菊花酿,脸上迅速染上两坨红晕,而后眉头一皱,眼神却乱飞,“酸!酸呐!”


    骆宾王还端起来抿了一口:不酸呀!菊香酒香色色香,哪里酸了?


    卢照邻使了眼色,叫他看杨炯,骆宾王才了然。杨炯嗤笑一声,朝着王勃的方向哼了一声。


    林雨桐瞧的甚是有趣,她还问四人:“诸位可聚齐过?”


    没有!若不是内考,他们都未必来长安。世人传他们的才情,他们彼此知晓对方,但知道也仅仅是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为友的!


    王勃还感叹:“才高天妒,自古而然也!”


    杨炯:“………………呸!”呸完了,解释了一句:“臣不食姜!”好似刚才是把姜呸出去一样。


    而卢照邻一脸的惋惜:“是啊!才高天妒……”


    骆宾王可顺当的接了一句:“……情深不寿,通常如此!”


    就差没诅咒王勃英年早逝了!


    林雨桐感觉王勃便是不淹死,迟早也会被人套麻袋拍板砖的。


    这些人聚在一起那可太欢乐了,一个比一个嘴子,妙语连珠,偏诙谐幽默,你挤兑我我挤兑他。兴致上了或是吟诗作对,或是奏乐舞蹈,随性洒脱。


    跟才子聚会嘛,但凡有擅长的,就不会冷场。别的不行,四爷的字,甚至于四爷的画,四爷做的微雕,四爷烧制出来的瓷器,哪个敢说不雅不好!而桐桐呢,咱不会跳舞,咱还不会舞剑吗?


    奏乐来!


    “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鼓乐声中,愣是舞出了千金万马的气势来。


    几场宴会下来,传到坊间多少诗词!谁不说公主和驸马是一对雅人。


    雅,是需要花费极大的时间和精力的。


    雅人,从不贪权逐利!


    进了长安回来参家内考的狄仁杰在西市的酒肆里跟张柬之叙旧对饮,满耳都是这位镇国公主之事。


    公主引入棉花,而今棉布渐渐普及,有棉花可御寒,这是公主的功绩。


    公主御敌于西北,收复羌地十二州,平叛安西,守境安民。


    公主提议内考,为朝廷选拔能臣干吏。


    公主当朝斩杀奸臣,守护朝纲法纪。


    公主亲手备宴,亲酿美酒。


    公主一手簪花小字颇有功底。


    这个说,“……公主府宴席绝不奢靡,传闻公主府遍植果木菜蔬,待客之用为现采现做!公主和驸马颇为简朴,自耕自种自食用……”


    那个说,“……公主府一应器物为驸马所做,样式新颖简朴大方……”


    狄仁杰斟酒一杯敬给张柬之,“柬之兄以为如何?”


    张柬之点头,“殊为难得!”


    是!颇为难得!难得就难得在——能而不为。


    能而不为乃慧者,为所欲为乃狂者,这世上终归是狂者多,而慧者少!


    却不知道才说了狂者,便真有一狂者,干了一件好似不起眼的小事,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第823章 盛唐风华(75)


    事起内考之后,王勃这个被圣人驱逐出长安的人,李贤没有很扎眼的留在身边。此人的前程看好的原因是他是李贤在王府时候的旧臣,甚至李贤还年幼的时候他就陪伴在李贤的身边了。


    这要是李贤顺利登基了,那人家就是潜邸旧臣。自来潜邸两个字的分量就不同,这代表着情分非同一般。


    李贤做了太子,王勃就回来了。有才情的人参加了内考,又是太子的旧臣,哪有考不中的道理?


    便是李治和武后选才,也没有把王勃给黜落了。


    不过李贤倒是听劝了,把王勃给安排出长安了。在长安附近的鄠县做了一任参军!


    是的!文转武职,做参军去了。


    这也是对的,该给军中放一些亲信了。


    可王勃这个人怎么说呢?真就是个放在身边想休闲的时候叫来说说笑笑的人,别的大概真不成。他这才去,没半个月吧,出事了,犯的还是死罪。


    那边一拿住人,他的仆从就赶紧送信来了。他们进不了东宫,只能把信给四爷送来了。


    林雨桐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这事不对!


    为什么呢?因为王勃在历史上,也该是犯过死罪,只是遇到大赦,没死罢了。之后才是去交趾国去看望他的父亲给落海里了,救上来惊悸而死的。


    可现在跟史书上肯定也不一样了!王勃那时候是在哪里犯的死罪,这个林雨桐记不住。但肯定不是在长安附近!当时他好似是因为懂药材,才被举荐到军中,做了军职。可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把一个犯罪的官奴给藏起来了。后来眼见查官奴查的紧,他便将罪奴给杀了。


    私杀官奴,死罪!


    如今给换了个地方,怎么还弄了个死罪呀!


    这要不是他得罪人了,人家给他设套报复他,这才见鬼了。


    这么想着她就看四爷,四爷点头,史书上就怀疑是有人设套,王勃掉进去了,从而折进去。


    林雨桐叹气,他那个性格呀,真的!就是挨板砖的命!


    四爷就叫了王勃的随从,“你仔细的说说,怎么一回事?”


    这人都快哭了,“原不过是平康坊张娘子家的一个故人求助而已!”


    平康坊张娘子家,这是妓馆的名号。


    “……那里的翠红姑娘,在为官奴之前,也是官家娘子。”


    哪个官家?


    这人就道:“曾是上官相公的学生……”


    是说乃是当年李忠谋反案的涉案官员家眷。


    林雨桐就点头,说不得是世交也未可知。结果碰上了,身份一转换,难免要照佛几分。林雨桐点头,听明白这个话的意思了,示意他继续。


    “翠红姑娘的兄弟,叫张美盛。那一日上军营中要见我家郎君,见是他,我家郎君就忙问可有需要帮衬的!张郎君言说,被几个登徒子纠缠,想来躲几日。张郎君生的极好,又是官奴的身份,家里遭难的时候他刚五岁,已然有些记忆了,自是不会自甘下贱。我家郎君觉得别的帮不上,留张郎君几日也不是大事,便就把人留在了营帐里。可谁知道右卫军却嚷着抓官奴,我家郎君才知道这是被张家郎君给骗了。郎君颇为气愤,转回去找张郎君质问说,我念着旧情帮你,你如何能这么害我?气的狠了,人又在气头上,这便拔了剑刺过去!可公主和驸马知道的,郎君的剑……是轻剑,且不曾开刃,哪里就把人给捅死了?张郎君身上青紫痕迹肯定是有的,但那一下就能把人给戳死?当时那张家郎君只喊着心口疼,我们郎君没管,只说要去找将军说明,谁知道等我家郎君带着军中的几个将军再回来,却发现张家郎君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呢,他们都说是我们家郎君私藏官奴,见事发便杀了官奴掩盖罪行!这可当真是冤枉!便是要杀人,何以在军营中杀人?”


    这作死的,到底是得罪谁了,这么给人下套。


    这下套的人也是胆大,对着太子的近臣敢来这么一下。这是对着王勃去的呀,还是对着太子去的?


    林雨桐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李贤递到东宫。


    而四爷呢,带着这随从,直奔大理寺。


    狄仁杰通过内考选官,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四爷谁也没找,就叫狄仁杰。


    “英国公?”狄仁杰翻了帖子,沉吟了一瞬就赶紧起,“随本官去迎迎。”


    于是,四爷就见到了以断案与刚正著称的狄仁杰。


    四十许岁的年纪,颇为端正的长相,“不知是国公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狄公免礼。”四爷抬手扶了,“某此来是有件案子需得麻烦狄公。”


    哦?


    狄仁杰把人往里面请,“内堂说话。”


    事很简单,就这么点事,叫王勃的侍从说了一遍,别说行家了,就是叫旁人听了,也能听出这其中的蹊跷来。


    四爷就道,“狄公,王勃虽曾获罪,恶于圣人。但圣人亦知,此子桀骜,有口无心,不过是小惩大诫,并不曾真的怪罪。他少年便陪伴太子,跟东宫情分非同一般。又整日里在宫里同英王、相王等玩耍,若论起此子桀骜,那确实是少见这般桀骜之人。可公主欣赏他,为何呢?公主说,大唐该是个能容人的国度。取其长,容其短,得叫敢笑之人肆意而笑,敢歌之人洒然而歌……大唐若是少了文人的这份洒脱肆意便缺了味道。”


    狄仁杰难免动容,起身行礼,“下官敢不从命?”


    四爷起身,“狄公,此案要紧。但凡涉及东宫,狄公当慎之又慎。”


    这个提醒叫狄仁杰不免多思量了几分。案子本身当真是不复杂,他当天就动身了,去查此案。死了的张郎君胸口青紫一片,是被人用重物以大力击打造成的。


    当地的法曹就说,“这许是多次捶打……”


    仵作验的出来,这不是多次捶打,这就是大力一击造成的。别说一个王勃没有这力道了,便是十个王勃加一起也没这个力道呀!


    可以笃定,王勃绝非凶手。


    于是,王勃出来了。可谁是凶手呢?把人员排查了一遍之后,狄仁杰就把杀人者揪出来了,是个才入营没几天的低级军官。问他为何要杀人,人家说王勃傲,王勃笑话他的长相丑,因此怀恨在心,继而杀了那个张郎君嫁祸给王勃。王勃:“…………”我何时笑话他长的丑了?


    狄仁杰没说话,却也没急着回长安。结果当天晚上这个军官就死了,吊死的单独关押他的营房里。


    再细查了一遍,依旧是吊死的。


    狄仁杰就把此案这么了解了,写了折子递到东宫。


    李贤接了皇姐的信没过问,但这火压着呢!王勃杀人?划船都吓的差点尿裤子的人,他杀人?借他俩胆他都不敢。这个套子给王勃,这是冲着王勃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不就是冲着东宫去的吗?才给下面派了一个参军,就有人要踢走王勃,什么意思?


    这个事能不叫人往深的想吗?


    结果等来的却是个低级军官杀人嫁祸案!最后这个凶手在军中自杀了。


    李贤看狄仁杰:“结案了?”


    狄仁杰也看太子:“殿下,结案吧!”


    李贤一愣,跟狄仁杰对视。狄仁杰叹了一声,“是英国公报的案,国公爷千叮咛万嘱咐,涉及东宫,当慎之又慎。”


    这不是说案子本人需要谨慎,而是这里面牵扯的复杂了。


    李贤缓缓的闭眼,在大殿里徘徊,“右卫军将军是武三思。”


    狄仁杰躬身,“殿下,慎言!此案无证据证明事涉武将军。”


    李贤明白,这是提醒自己,别为这个跟母后再起争执。


    “况且,武将军就职才几日?他可有此能?”狄仁杰说完,就拱手告退了。


    李贤叫张大安,“查!看谁跟武家兄弟走动的近。”


    是!


    “是明崇俨。”宋献低声跟四爷和桐桐回复这个事情,“东宫已经在查了!明崇俨跟武家走动的近这个事不曾背着人。张淮叫人盯的紧,是明崇俨无疑。”


    明崇俨?他不当他的神棍,害王勃干什么?


    就因为王勃去了右卫军做参军?这是武后的意思吗?是武后不准太子涉军权?


    没这道理呀!


    大唐的军制操蛋的很,宰相都有辖制长安军权的权利,那太子派人下去不应该吗?


    是啊!李贤也是这么想的,“孤是万万不信这是母后的意思。母后若是真不愿意,会直接告诉孤这个任命不可以!”不答应不就完了吗?干什么绕着圈子杀人?


    难道只为私仇?


    那就叫了王勃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王勃正在公主府呢,桐桐也问呢,你得罪谁了,这般要你的命。


    这次把事办砸的王勃许是知道自己别想在仕途上有发展了,蔫头耷脑的,公主问了,他还莫名其妙了,“臣哪里得罪人了?”


    你再细致的想想!


    王勃苦思冥想的,好半晌才说,“臣得罪杨炯了。”


    怎么得罪的?


    “臣说他……以目尝之,其味甚辛!”


    这是人家长的辣眼睛!


    “臣还说裴家三郎……中寿,墓木可为拱!”


    中寿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他这话的意思是:你六七十岁的时候,你墓地的树木都长的得两个人合抱才能抱住,这就是骂人家是短命鬼。


    你这嘴真该给你缝起来。


    林雨桐就说他,“有权有势的,能想法子弄死你的,得罪谁了?”


    王勃想来想去的,问林雨桐,“那个姓明的小白脸算吗?”


    林雨桐的面色奇怪起来,“你真得罪他了?”


    嗯!


    你又说人家什么了?


    小白脸算骂人吗?


    林雨桐面色大变,起身就喊:“来人!”


    在!


    “将王勃赶出府去,此生再不许此人踏入公主府半步。”


    王勃面色一变,从未曾见过公主这般冷漠过。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忙道,“臣是在公主府门口见过此人,而后骂了一声,其他时候可没骂过。”并不是说明崇俨跟天后怎么怎么了?真没这个意思!


    林雨桐这才缓和了脸色,嗯?了一声,“在我府门口,你为何骂人家小白脸?”


    “臣这不是以为他是想献媚公主吗?后来碰见了,臣也就嘀咕了一声。起过此等心思之人,横不能是君子吧!”


    林雨桐抓了竹杖就打,“你这竖子!”


    王勃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起来就往出窜,“臣知道错了!臣这就离了京城,去看父亲去了!”


    说着,就站住脚,见公主不追了。他才缓缓的跪下行大礼,“谢殿下救命之恩!驸马之前已经说过臣了,臣没有修好口德,留在长安迟早是事端。臣离了长安,悠游于山水之间……这一别,当真不知此生能否再得见。臣在这里,拜别公主了。”


    林雨桐又气又难受,但到底是再没说其他。


    王勃起身后嘿笑了一声,“臣当年在蜀川学会游水了!殿下对臣恩遇有加,臣不曾报答于殿下,殿下对臣只这一个要求,臣若做不到,真不成个人了。”说完,再一拱手,“殿下保重,臣告辞了!”


    而后真走了!


    走吧!淹死、吓死都比你这么惹祸被弄死强呀!


    可便是王勃言辞上得罪人了,这个明崇俨是否也有些过了呢。


    “明崇俨!”李贤将桌案给掀了。这脾气发的,叫里里外外噤若寒蝉。


    良久,李贤才写了一份信,交给宝华,“你出宫一趟,去公主府,将信给公主送去。”


    是!


    信上李贤说,“孤知道皇姐自来眼里不容沙子,可之前的事,皇姐已然叫母后动怒了!这次的事,皇姐不能再直面冲撞了。孤为太子,这事孤处理。皇姐对孤已多有维护,孤甚念阿姐情义,可孤不能万事叫皇姐挡在孤身前。”


    林雨桐缓缓的合上信纸,怕什么来什么。


    这不,母子俩不可避免又对上了。


    李贤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明崇俨赶出皇宫。他是臣子,臣子进宫见驾是常理,但是臣子常年无分昼夜的在内宫,这就不对了。而今,明崇俨既不是大夫,也不是女官,有什么必要留此人呢?


    但话是这么说的,李贤跟武后说:太平大了,要指婚了,不是孩子了,这么进进出出跟外男不避讳终究不是好事!


    这话是私下跟武后说的!武后能怎么说呢?这事不经讲究,她也没理由非留。


    行!把人赶出去了,但武后随后便叫人把她参与编纂,主力是北门学士所编纂的两本书给太子,叫太子去读。


    一本是《少阳政范》,一本是《孝子传》。


    这是叫李贤,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你父皇和你母后还活着呢,不到你当家的时候,你最好去做个听话的孩子,别瞎扑腾。


    等李贤召集更多的饱学之士给《后汉书》写批注的时候,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到此为止!”他这是想就太后临朝外戚干政的事大书特书的,不能这么干!她摁住了李贤的手,“这自来就怕针尖对麦芒!何时该硬?何时该软?这个尺子你得拿捏呀!”这母子俩的脾气怎么就那么像呢?


    李贤没挣扎,而是看着摁住自己的皇姐。他先是呵呵的笑,而后大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孤终于懂了皇兄的难处了!孤终于懂了!其实天下本无事,事权利欲生出了事!若母后退了,事便单纯了!是母后的坚持不退,事才更复杂了!我以为,天下的母亲没有不为了孩子着想的!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能体谅孩子!作为子女便是体谅她……她便承情吗?不!不会的!我退了,她不肯退!孤如何做能叫她满意呢?孤一国太子只做个听话的孩子……只做一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母后便满意了!可孤不是孩童了!孤不是!孤是一国太子呀!皇姐,你总说面对阿娘该退一步……可退到哪里是头呢?”


    林雨桐将李贤的脸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你也知道,你只是太子!太子,上有君,下有臣民。这个度如何拿捏呢?前隋之事远吗?杨勇做了十八年太子,却失宠于皇后,难见父面,最后被杨广联合大臣陷害,被废黜太子之位。而杨广了,做了十八年的孝子,成功的干掉了哥哥,登基为帝,这才为所欲为。你作《汉书》,读史所谓何来?叫史书上的事再在你的身上重演一遍吗?杨广能做十八年的孝子,你就是做十八年的孝子难为你吗?寿数这个东西是不可抗的!”


    李贤的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林雨桐这才松了手了!


    “阿姐!”李贤深吸了两口,“幸而您来了,要不然,我可能惹下大乱子。”


    知道就好!


    林雨桐松了一口气,“懂这个道理就好!莫急!莫急!放缓些。”


    李贤听劝了,真好好的读了《孝子传》,还动辄把这样的书赏赐下去,叫大家一起读。


    林雨桐就秉持着一份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心思,叫事没有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也因着这个事情,李治赏了泽生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脾气太像了,谁都不肯退一步!这个孩子呀!他不想想,若是我不退,不步步退,如今的朝政是这般局面吗?退,有时候不是软弱。退的尺度只要合适,要比拼死朝前更有效!这次,他能领悟到这个道理,也算是长进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当真是不易!若没有你在其中转圜,可如何是好!这母子二人,非打出火气不可!”


    是啊!谁说不是呢!不管是桐桐还是李治,都希望有一个人朝后退一步,暂时解开这个结。


    可有些事,不是李贤退了就可以的。


    李贤非常有度的处理朝政,平静过的日子过了也就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工夫吧!


    反正泽生从半岁大,长到满地跑,小嘴嗒嗒吧嗒的能说话了,风声似乎又不对了。


    这一天,宋献带了张淮入府,跟桐桐也四爷说最近坊间的消息。消息上怎么说的呢?说李贤跟一个叫赵道生的奴仆玩断背,生活骄奢淫逸,奢靡无度。


    林雨桐都麻了,当年理亲王做太子的时候,外面也说胤礽是骄奢淫逸,奢靡无度,贪花好色,男女不禁!


    后来也说大千岁,又是在外面养外室,又是说大千岁搞巫蛊迷信。


    说理亲王的那些话,不是大千岁的意思,但确实是明珠一党干的。


    说大千岁的那些话,也不是理亲王的意思,但肯定是索额图一党干的。


    历史就是这样,往复一次又一次。之前李弘被传跟内监不清不楚,如今又是李贤被传跟奴仆有花花事。李弘那个流言满天飞,那是武后的意思,那这个关于李贤的流言呢?他会不会笃定,这是武后叫人干的呢?


    李贤不是没那么想过,但是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就又沉吟了。反之一想,母后那是不会一个手段用两次的!那这次就不是母后!


    不是母后,回事谁呢?


    查吧!他这一年多也没真闲着,他暗地里收拢了一批人马,以备不时之用!这样的流言一出来,他就叫人查了!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有三道手:英王府、武家、明崇俨!


    明崇俨,这个不奇怪!


    武家,这个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英王?怎么会是英王呢?弄错了吧!


    下面的人低着头,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殿下,臣等愿意用脑袋担保,就是英王。”


    英王?英王!


    这个打击几乎叫李贤站不住,“英王?”


    是!英王!


    李贤双目冰冷,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在!“臣这就去拿了英王的脑袋!”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看着人要出去了,李贤还是喊住了!他一脸的犹豫,而后背过身,抿紧了嘴唇,心口揪的生疼生疼的,再怎么强迫自己不可感情用事,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了。好半晌他才艰难的开口:“……取了明崇俨的脑袋!”


    什么?


    “明崇俨!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可只杀明崇俨吗?那……那英王呢?


    李贤的眼泪又就下来了,他大口的喘着气,几乎是蜷缩的俯在书案上,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他闭上眼睛,眼前却不由的闪过小时候。


    小时候,显儿跟着自己,走到哪他都拽着自己的手。他饿了会来喊哥哥,渴了也会来喊哥哥,便是尿急尿了裤子,也先咧着嘴找哥哥。父母很忙,他们兄弟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多的多。


    后来,慢慢长大了。很多人都嘀咕自己不是母后生的,显儿却始终没有远离,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走到哪里,先想到的都是哥哥。


    他笨,他愚,他老实,他胆怯,他是个离了哥哥就会害怕的幼弟。怎么可能是英王呢?


    错了!错了!一定是错了!英王是不会害我这个哥哥的!


    他就是……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他一定是被人给蛊惑了!蛊惑他的人是谁呢?武家的兄弟没这个能耐,只能是靠着神鬼之道糊弄人的明崇俨。


    明崇俨啊明崇俨,孤赶你出宫,已是宽容。你以流言污蔑孤,孤不气!自来跟人斗,便得有这样的自觉。可是,你不该,不该去蒙蔽孤的弟弟。你离间我们骨肉兄弟,你蒙蔽孤老实怯懦的弟弟,你该被千刀万剐!


    宝华就在边上提醒道,“若是明崇俨,殿下就该交给大理寺处理!此等案子,不必隐瞒。合该叫满朝上下都知道……也正好可以洗清殿下的污名!何况,私杀大臣,一旦被抓住把柄,这便是东宫的危机。您——三思呀!”


    是啊!是该这样!只要闹出来,明崇俨只污蔑储君这一条,他就该杀。


    李贤转过身来,问宝华,“可若是如此,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如此……英王可逃的脱?”


    什么?


    “朝臣会参英王一个染指储位,心存不轨的罪名。若是如此,英王必被废为庶人!”


    宝华就忙道:“殿下,此时不能因为顾忌英王便私下杀人呀!”何况,他英王真就那么无辜吗?若是自己不动心,谁能蛊惑!


    “不光是为了英王。”李贤说的尤其艰难,“父皇……身子不好……”眼睛只能看见微弱的光,再这么下去,只怕双目再也看不见了。早前还头疼,皇姐帮着针灸了数月,才把这头疼压下去了。而今,出了兄弟阋墙之事,父皇可受的住!“这里面又牵扯到武家,父皇必会因此事跟母后起争执的。那就不若,不声不响,把事情处理了吧!死了明崇俨,给武家兄弟一个教训……英王胆小,也该警醒了!谁都别惊动,就叫这事这么过去吧!”


    李唐皇室再不能闹出兄弟相争的丑事了!


    就这样吧!去吧!


    数日后,出了一件奇案,明崇俨在他自家的庭院里,被人杀了!箭簇直取喉咙,贯穿而过,就这么给死了!


    狄仁杰查看了案情,这个一年的时间里清理了一万余件案的大理寺卿表示:破不了!


    还有狄公破不了的案子?这可是奇了!


    狄仁杰点头:是啊!这个案子奇了,破不了。


    林雨桐哪里不知道,这是狄仁杰在保护李贤。


    于是,这个无头公案在坊间传的越发的邪乎了,甚至有一种传言,说这个明崇俨其实是个妖道!


    妖道为祸,镇国公主杀之!


    全大唐的百姓就这么破了这个案子,一直决定:就是镇国公主杀的!


    林雨桐:“…………”这事不好这么定的!不是啥事摁到我头上都是好的!


    第824章 盛唐风华(76)


    更漏声声,寒气渐浓。


    桐桐给孩子把被子拉好,回头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四爷随后便落下一黑个。


    这一子落的,叫桐桐有些沉吟。


    本可以进的,进一步可落子的地方有三处,可四爷这一子依旧是退了一步。她没言语,依旧一子一子的往下落,可四爷却在步步的往后退,直到最后一步,四爷把手里的棋子往上一点,摆在棋盘上的便是一条大龙。


    林雨桐没动地方,可却明白了四爷的意思。


    自己若是能步步退,则步步对。


    可自己一旦妄图进,那便是全盘被否。


    四爷就说,“所以呀,我一直说,按照你的本心做事,心到事则成。你少几分思量,事反而好办了。就比如说眼前,你想怎么做……你就去怎么做。按照你的本心做事,也是怎么做怎么对的!有时候,事不一定得你去办成。只要你去办了,成不是目的,败许是效果更好。”他说着,就慢慢的拾掇棋子,事就是这样的!不从黑暗里过一遭,是不知道那一丝曙光的珍贵的。


    这黑暗只要不是降临到百姓身上,那就是朝廷上的事!在朝廷上,没有黑,怎么能对比出亮呢!没有黑的看不见五指,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不可能的事又怎么能变成可能呢?


    这些不用跟桐桐往透的说,她本就是一道光,划过黑暗,光才耀眼!


    这样吗?


    那倒是好办了!


    于是,桐桐先找武家兄弟去了,有些事不能挑明,但我还不能收拾你们了吗?


    她先找武承嗣!这小子前年还是个尚书御奉,没两个月,内考完,就被武后提拔为秘书监了。紧跟着又叫此人承袭了周国公的爵位,端是风头无两。


    胆肥了是吧?


    给我等着!这天一大早,她早早的起来了,在进宫的必经之路等着,等着武承嗣。


    这家伙骑着五花马,穿着超品的朝服,一路都是对他拱手见礼之人,他所过之处,别人只有避让的。


    宋献低声问:“殿下,就这么过去吗?”


    对!就这么过去!


    武承嗣正骑在马上优哉游哉呢,猛不丁的,靠边停的马车突然就动了,横插了过来,挡在了马前。


    跟着武承嗣的随从呵斥,“哪个不要命的?找死呢!”林雨桐聊起帘子,叫人把灯笼给举起来,“哟!这是谁呀?想要我的命呀!”


    这一出声,不止武承嗣听出来林雨桐的声音了,便是避开的官员,也都听出来了。这是……公主又要上朝吗?完了!今儿得见谁的血呀!


    赶紧见礼,林雨桐从马车上下来,朝其他人摆摆手,“忙去吧!迟了是要打板子的,我找周国公说个话,你们怵在这里,我们表兄妹也没法说私房话呀。”


    明知道要迟到了,您干嘛还非这个时候跟周国公说话?


    这么想了,但是不敢问呀,利索的走人吧。


    武承嗣躬着身子,谦卑的很,“不知是殿下,臣万死。”


    “万死?”林雨桐轻笑一声,“明知道人只能死一次,何苦说出万死的话来。显得我这个公主,对舅家人这般的不尊重,不念情分。”


    “臣该死!”武承嗣是真有些怕了,这位公主属于油盐不进的!他是没少想办法巴结,可就是巴结不上。便是那位驸马,也是如此!受之坦然,全无情分可言。人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平易近人,可其实,他们作为姻亲,从没能进过公主府的大门。便是天后而今肯扶持娘家人,这位公主的态度依旧毫无变化。


    今儿这突然把自己拦在路上,究竟为何呢?


    他不懂,不懂就问,真要到时间了。因此他就问,“敢问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不知道?


    武承嗣愣了一下,“臣如何能得知?”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林雨桐说着,就在边上转悠开了,慢悠悠的。


    要进宫的朝臣们路过两人,拱手见礼之后,赶紧朝里面去了。


    刘仁轨过来了,看看林雨桐又看看武承嗣,一脸的不解,但还是选择问公主,“殿下这是?”


    林雨桐指了指宫门,“刘相公赶紧去吧!时间不早了。”


    啊?哦!好的!


    刘仁轨边走边回头,不知道今儿又要出什么事。


    李敬玄过来了,冷着一张脸,“公主何以处宫门而不入?”


    “不急不急!你只管忙你的。”


    李敬玄又看了周国公一眼,拱手走了。


    只狄仁杰路过的时候,看着武承嗣有几分同情,然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里面,“殿下,臣失陪了。”


    嗯!不用陪着,去吧!


    掐着时间,宫门口再无官员路过了,林雨桐放人了,“表哥既然想不起来,本宫就不耽搁表哥上朝了。明儿本宫还来,就在这里等着表哥。您可别叫我空等呀!”


    是!今儿就回去叫人打听,看看到底是哪里惹着这位公主了。


    武承嗣是胆颤心惊的,不敢把埋怨带到脸上。他急匆匆的往宫里去,不敢提告假的事,这位公主就在宫门口站着呢,手里拎着一把剑舞剑呢,寒光闪烁,好似下一刻就能砍过来。


    一进宫,再急着奔进去,还是迟了!


    迟了没二话,满朝的大臣看着呢,李治眉头紧皱,武后低声吩咐上官婉儿,“等会子去打听打听……”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是!


    朝中除了那些谄媚之臣,谁巴结武承嗣干嘛?一条条律法规矩就在这里摆着呢,每天都有各种原因上差迟了的在挨板子,凭什么你武承嗣就不用挨板子?


    宫中侍卫的来头都不小,能怕你武承嗣?打那是真打!


    啪啪啪,十板子给打屁股上了。


    狄仁杰低头一笑,好些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感情那位公主拦在宫门口是为了这个呀!


    于是一个个的低了头,或是用朝板挡住脸。


    李治是看不见,但是太子看的见呀,他看刘仁:这是怎么了?


    刘仁陪着圣人,哪里知道?只微微摇了头。


    直到下朝才知道,镇国公主起了大早,转悠出来刚好在宫门口碰见了周国公,下马车跟周国公说了一会子话,给耽搁了。


    李治看刘仁:“桐儿起了一大早,就只为这个?”


    刘仁一言难尽,“宫门口的侍卫说,公主吩咐了,明儿别急着叫周国公进宫门,把进宫的腰牌查验的细致些……她跟周国公约好了,要在宫门口碰头,有要事!”


    这是要连着堵武承嗣,叫对方天天挨这十板子。


    刘仁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一下子就憋不住给笑出来了,“公主叫人给周国公留下话了,说是要是有个伤啊病的,她会亲自去看诊的!她刚配了几味新伤药,正要试试呢!”


    连对方装病的路都给堵住了!是来挨板子,还是试药一不小心出了事故直接嘎嘣了,你选一个!


    这个打,他是不挨都不行。


    李治的嘴角抽了抽,这整个一泼皮无赖的做派!


    行吧!小惩大诫,也无所谓。


    于是,武承嗣真就是连着挨了三天的打,每日在别人戏谑的注视之下,堂堂国公,被人摁住打板子,什么滋味?他是心里又恼又恨,可这一丝一毫的恼和恨,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想想在流放之地所过的日子,再想想如今。


    忍!忍下去!只要忍下去了,迟早有翻身的一天。


    等我翻身了!等我翻身了……今日之辱,定当百倍奉还!


    但是板子,真不能挨了!这天下差之后,他没急着出宫。而是递了牌子,要见天后!不仅自己,还有从营地赶回来的堂弟武三思。


    武三思要年轻几岁,他过来扶着堂兄,看看他这被打的情况,咬牙切齿的,“大哥,会讨回来的。”


    禁声!别说嘴上露出不该说的,便是脸上也不能露出丝毫来,记住了吗?


    嗯!


    可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镇国公主也在!


    天后笑盈盈的坐在上首跟公主说话。


    他们一进来,还没见礼呢,就听镇国公主道:“这不,来了一员武将!您可得去瞧去!宫中的禁卫可都集合起来了,您不去可不成!您得去,父皇也得去!太子也去!今年这雨下的,也没机会打马球!也该找个由头叫禁卫军中的儿郎们赢个彩头。”


    武后就像不知道桐桐要玩猫腻似得,还吩咐高延福,“请圣人和太子。”


    是!


    赛场的观景楼上,李显李旦和太平都在,还有好些被请来的朝臣武将,来瞧比赛的嘛!


    难得兴致这么好,武家兄弟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比赛是争先着上,比射箭,比骑马,赛场上欢呼,观赛的也欢呼。李治便是看不见,边上也有人低声讲解,赛着,赏着!


    李敬玄是武将,这会子就说林雨桐,“殿下,咱们只听过殿下之勇武,可都没见过呢?要不然,殿下下场,叫臣等也见识见识!”


    林雨桐就笑,“好!我给大家玩一把大家没见过的。”说着,左顾右盼,而后把视线对准武三思。


    武三思心道不好,这是收拾完大哥又来收拾我?


    而围观的人这会子笃定了,必是武家兄弟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圣人和太子都没管,但是公主却是不容的。


    李贤看皇姐,轻轻摇头:算了,到此为止!打了这俩老鼠,伤了玉瓶怎么办?


    林雨桐看了李显一眼,李显瞬间缩了!他心跳如鼓,只有一个想头,那就是:完了!完了!皇姐知道了!宫里肯定都知道了!


    太平左右看看,才要说话,李旦一把拉住了:别言语!肯定是出事,只咱俩不知道。


    林雨桐朝李显笑了一下,便看武三思,“表哥而今也是右卫将军,不会这点胆色都没有吧。”


    那怎么会呢?


    武三思站出来,只要不是当场要杀我,怎么着都行。


    林雨桐朝下指了指,“麻烦表哥下去,看见那个竖起来的木板了吗?表哥靠着那个站着吧。”


    站着?那在百步之外呢。


    武三思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要干什么,只得下去站着去了!


    林雨桐却伸手,香菊赶紧把弓箭给递过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可在百步之外,要在这里射箭?


    是的!就在这里!众人就看见镇国公主搭箭拉满,嗖的一下,箭簇飞了出去。


    武三思是眼看着箭簇飞过来,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带着冷风的箭簇瞬间到了,蹭的一声,他头顶火烧火燎的疼,甚至有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薛绍就站在边上,查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这是一箭穿过武三思的发髻,把武三思钉在了木板上。


    他赶紧让开,就见那箭簇接二连三的射来,不给人任何叫嚷的时间,就见那箭,有两箭射在了肩头,两箭射在了腋下,还有一箭射在了两腿之间。


    没见血,都只是穿过衣服,贴着皮肉的,连带头上的,一共六箭!


    太平蹭蹭蹭的跑过来,就冷笑一声,“把板子拆下来,连人带板,一起抬过去。”


    说着,提着裙摆就跑:“父皇,母后,可好玩了!”


    是可好玩了!一箭穿过发髻,两箭钉在脖子两旁的肩头,两箭都在腋下,一箭射在裤裆上,就差那么一线就伤了子孙根了。


    这会子武三思早吓晕过去了,身下早已经湿了,这是吓溺了!


    众人再偷觑镇国公主的表情,冷冽的很。她就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武承嗣,再抬起眼的时候扫了英王一眼。


    英王瞬间跪了,两股战战,也吓尿了。


    狄仁杰抚了抚胡子,一转脸看见圣人和天后莫测的表情,还有红了眼圈的太子,他若有所思。


    转过脸来,跟张柬之等人对视了一眼,众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都默默的收回视线。


    武后扬起笑脸,说桐桐,“你又淘气!这多危险呀!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是!


    比试结束了,时间不早了,该散的都散了。


    武后叫人把武家兄弟送回府去,也没留英王。太平要问,被李旦给拉走了。


    没说叫桐桐走,桐桐也没走。她跟着,但一句话都没解释!


    武后跟着李治,一起往李治的宫里去。这几天李治其实又添了咳嗽的毛病,轻微的有些咳症。这次英王参与的事件,对李治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林雨桐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陪着,而后不时的给熬药,给针灸,除了调理身体的事,她什么也没做。


    没法做,也没法说呀!现在不做不说,就是最合适的。


    易地而处,这要是自己和四爷遇上这么一个太子,两人会怎么办呢?也会焦心的,焦心的一夜一夜难以安枕,想着事情该怎么往下办。


    因为李贤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心慈手软。


    这一点若是掰不过来……怎么办?


    他俩这会子想的不是解决罪魁祸首,而是想留着这罪魁祸首,看看李贤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这么心慈手软,他不杀英王,英王只怕不把他给推下去,是不会安心的!他怕李贤找他算后账。


    武后和李治就是这么看着,看着李贤接下来怎么应对。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搅和在其中,他们大概觉得他们是在给太子补课。


    等李治睡下了,林雨桐跟武后从里面出来,在宫里慢慢走着。


    武后这两年见老了,两鬓多了几缕白发。此时,她的脚步缓慢,却轻笑出声,“对太子还有期盼的是你父皇,而我……我自己生的孩子,知子莫若母,你们的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是一直太太平平的,贤儿这太子是能做的!可若是不太平,贤儿就不适合太子之位。不是谁都有好运道,能做一太平储君的!能来争权夺利的,哪个不是骨肉至亲?权利的争夺就是如此的!你父皇总想着,这未必不是给太子上了一课!其实,他要是派人杀的不是明崇俨,而是李显,我跟你父皇会伤心李显的离世,但是我们不会对太子如此失望!伤心是有的,可比起江山社稷,舍一个儿子又怎样?那个时候,把江山给他,你父皇心里是踏实的!你当你父皇没教他吗?你皇父教了,教他学学我这个母后,学学我的狠辣,学学我的下手不留情。可是,他听了吗?身为一国储君,人家剑指储位,他竟然顾念着情分,网开一面!这叫情分吗?你来告诉我,这事要是叫你处置,你会怎么办?”


    “我会交给大理寺查,查到谁是谁。朝臣说该杀,律法说该杀,我会说念着情分,圈了吧!”


    是啊!该杀而不杀,才是情分。该杀而宽恕,这是犯蠢。


    武后说着就自嘲的笑了起来,“李弘不提也罢,李贤心慈手软,李显自大愚蠢,李旦平顺温和……我一生四子,却无一帝王之才!我常想,他们变成今天这样,是我没养好!我若悉心教养他们,他们不至于如此。”说着,就看向桐桐,“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又觉得这好的帝王不是养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说实话,不管是在你父皇心里还是在我心里,你的性情,你的手腕,是最合适的!你父皇总是惋惜,你不是个男儿。”


    林雨桐:“………………”这话得对半听!就跟四爷把他皇阿玛的话对半来听是一样的。若是这样,那么武后现在可不止是一个母亲,她——生出了帝王心思了。


    她是在夸自己,也是在拉拢自己!


    自己什么都合适,可自己不是男子!但若真有女帝了,自己的性别是障碍吗?


    她在给自己埋种子,在释放自己的野心!


    是的!桐桐无比的确定,武后这个时候生出了做女帝的心思了。她的儿子无一合适,若要册立女儿,别说其他人,就只李治也不能答应。


    她现在就是在蛰伏,在伺机而动。


    用晚膳的时候,李治叹了一口气,跟桐桐说,“昨儿恍恍惚惚的,竟是梦见你皇祖母了。”


    林雨桐停下筷子,想听听李治到底要干嘛。


    李治就说,“儿啊,带着驸马和孩子去慈恩寺,给你皇祖母祈福一段时日,可好?”


    叫自己去给长孙皇后祈福?这是要给自己找个事把自己绊住,是怕自己掺和李贤的事吧!李治要看李贤的决断,怕自己影响李贤。


    林雨桐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说不出什么滋味。


    回府了,所有的人都感觉的到公主的不高兴。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这样的事,不身处核心,压根就不会知道大变就在眼前。大家一样过日子,坊间的百姓一样在争东论西,对谁都没有多大的影响的。


    泽生坐在廊庑上等着,等着阿娘回来。一瞧见阿娘,她就撒丫子奔了过来,“阿娘!阿娘!你去哪了……阿娘!”


    林雨桐接住孩子,轻轻的拍他的屁股,“有没有乖?”


    嗯嗯嗯!乖了,阿耶还带儿收柿子了。


    “是吗?”她抱着孩子往屋里去,问他,“收了多少呀?有软的吗?”


    有啊!“阿娘给儿做柿子饼,要多放霜糖。”


    “柿子饼?!”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她转移话题:“今日还作甚了?”


    “阿耶带着儿念书了。”


    是吗?念的什么书呀。


    “念了《管子》。”


    “管子上的哪一句呀?”桐桐一边跟孩子说着话,一边给孩子把外面的厚衣裳都脱了,顺势盘腿坐在地上,把孩子搂在怀里跟他说话。


    泽生躺在阿娘的腿上,头和脚都使劲的往下垂,他大概觉得这么好玩,就那么跟一张弓似得这么躺着,然后跟阿娘说话,“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记住了呀?!真好!晚上不吃柿子面饼,“……阿娘给你做个蛋饼吃,好不好?”


    好!嘴里应承着,蹭一下翻身起来,奔着里面就跑,“阿耶……阿耶……阿娘给儿做蛋饼吃,夸儿书念的好!”


    四爷从里面出来,就见桐桐在穿襻膊,真就先下厨给孩子做蛋饼去了。


    韭菜蛋饼转脸就做了一摞子来,把素炒的青瓜卷在里面,泽生抓着吃去了。桐桐跟四爷递了一个,“再吃点?”


    四爷接了,“怎么?接下来是要忙什么……还是被打发出京?”


    又被你猜到了!没错,“去慈恩寺去祈福。”


    四爷把手里的先递给桐桐,“没吃饱吧?”


    嗯!她一口咬上去,滋味难言。


    四爷又给她倒水,“这是好事呀,人家嫌弃你碍手碍脚了。该出头的你已经出头了,剩下的,你得静下来看看,看看宫里接下来会怎么表演。”


    就看着?


    四爷就笑,“人家也只让你看着。让你看着,自然也有人看着你,你不动则已,动了,就不会只在慈恩寺里祈福了!”


    桐桐狠狠的咬了一口饼,“那就看看!看看他们的戏怎么往下唱。”


    四爷眼里的笑意一闪,叫了秋实吩咐,“告诉宋献,叫他找张淮,把今儿的事宣扬出去。至于公主……对外就说,公主被罚礼佛去了!”


    是!这就去办。


    可自家的流言还没放出去呢,外面已有传言了,说是公主被罚了。


    宋献来禀报的时候,林雨桐若有所思,她不再耽搁,带着四爷和孩子,直奔慈恩寺。


    孩子没来过多少寺庙,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四爷带着孩子在寺庙里转转,桐桐真就在礼佛。她盘膝坐在蒲团上,静静的,一页一页的翻着经书。远处大殿里传来僧人的诵经之声,这声音隐隐约约的,听的人竟是心也跟着沉静起来了。


    寺里的和尚三车,俗家身份是尉迟敬德的侄儿,这会子公主来了,他被打发来支应。


    此人很奇葩,出去讲经必须得美食美酒和美人,缺一不可。这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和尚。


    泽生很喜欢这大和尚,天冷了,雪下来了。


    早早的,泽生起来就抓了谷子洒在地上抓雀儿去了。四爷和桐桐在屋里跟三车和尚一起品茶闲话。一抬眼看见顽童躲在一边抓雀儿的样子,雀儿几番试探,终于大胆的去吃了,却最终被他给扣在竹篓子之下了。


    就见这孩子蹲在篓子边半晌,又轻轻的把篓子打开了,那雀儿扑棱着翅膀又飞了。


    三车和尚就夸孩子,“小郎君天生一颗慈悲心。”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于是,三车和尚每天都能看到公主嫁的小郎君撒谷子喂雀儿,然后抓住了,又给放飞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持续了两月,眼看这个冬天都要过去了,呼啦啦的一场大雪又来了。这天他又来找驸马辩论佛理,就见这个长着慈悲心的小郎君,叫人拿了一盆的谷子,在院子的撒谷子呢。


    这么一撒,周围的雀儿呼朋引伴的飞来了,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落了那么些个雀儿啄食着谷子。


    这顽童又喊着,“再撒些,扬起来,往远些撒!”


    好些仆从一人一把谷子,朝雀儿中间扔。雀儿先是吓的扑腾腾的飞,见无危险,便又回来了。


    顽童又喊,“再撒——”


    于是,雀儿又飞走,又落下。


    如此再三之后,雀儿越来越多了,再撒谷子,听到动静不动反而站在原地等着。


    可就在这时,就听见这顽童喊了一声,“撒网!”


    哗啦啦的,一张网子从天而降,一院子的雀儿一网打尽!


    大和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见这孩子一脸纯然的笑,还朝这边招手,“阿耶——阿娘——儿抓住雀儿了!”


    四爷招手叫他过来,“抓这么些雀儿干什么?”


    “叫人送到城外的粥棚去,熬了就能吃到肉了!不吃肉没力气!”


    大和尚就问说,“拿谷子去熬粥,不一样?”


    “那不是谷子,那是谷糠!”小顽童回了他一句,而后得意洋洋的看阿娘,摇头晃脑的,“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可对?”


    对!


    大和尚便笑,夸道:“将门之后,果然非同凡响。”说着就跟四爷商议,“国公爷,老衲正缺一弟子……”


    不是出家,就是单纯的想教。


    四爷欣然允诺,“可!改日备上厚礼,带小儿拜师。”


    林雨桐也点头,这大和尚也是出身将门,且精通兵法和儒家经典,教孩子自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此人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孩子的认知只有前瞻性还不行,从教养开始就得踏实起来。


    泽生有点好动,并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夜里好容易安生的睡下了,宋献来了。


    林雨桐起身去了外间,“长安城里……如何了?”


    宋献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有消息说,东宫官员韦承庆上书劝谏太子,说太子不该养赵道生为男宠,更不该如此好声色,赐予赵道生颇多的钱财。”


    林雨桐面色一变,“那个之前传言与太子有瓜葛的奴仆赵道生……还活着?”是!还活着。


    林雨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贤啊李贤,怎生那般托大!这样的人不想法子弄死以绝后患,留着做什么呢?你这次的事跟李弘上次的流言不同!上次李弘心知是武后所为,以流言破流言,流言不用管也就消散了。他当时保住玉桥,是在不想当太子的前提下!你呢?人家造谣不造谣其他人,为何是这个赵道生呢?


    她急忙问:“然后呢?”


    “而后……不知道是谁揭发……说是太子谋逆,在东宫中藏着数百具铠甲。经查,东宫的马厩里,确实是藏着数百具铠甲!”


    林雨桐呵笑一声,“不知道谁揭发的就去查东宫?谁下的旨意?”


    “天后!”宋献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天后派人派禁卫前去,在马厩中搜出铠甲!”


    林雨桐看四爷:“荒谬不?”东宫那地方,并不在大明宫里面。大明宫是后来修建的!原因呢,是因为早前的太极宫地势比较低,一下雨吧,这地方就潮!长安的夏天,热上来也挺热的。不透风还潮,太极宫就如同一个蒸笼,特别不舒服。李世民呢,能出宫避暑。可是李渊不乐意跟着李世民跑,那就只能留在太极宫。李世民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道,就在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城墙之外,另外划了一片,修建了大明宫。


    对的!长安城本来是极其标准的正方形。太极宫在北边的正中心,太极宫的东边是东宫,西边是掖庭宫。这三个大型宫殿群平行,正前面是皇城。这是一个整体!后来太极宫修建好了之后,李治和武后就搬到了大明宫。大明宫的位置其实是在北边的城墙之外。压根就不挨着!


    从东宫要去大明宫,要么,出东宫的大门,然后拐出来,从自家的府门前过,穿过永昌坊和光宅坊与东宫外墙的夹道大街,从大明宫的正门进去。要么,就出出东宫的后门,从智德门入西内苑。可西内苑不是跟大明宫一体,他们中间也有夹道,得从西内苑出去,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进去。


    所以,桐桐进宫是比太子进宫更近便的。


    这一重重街道一重重大门,从东宫开始造反呀?可行吗?


    再说那马厩放铠甲,东宫那地方,马厩能有多大?而且,马厩这地方吧,他是个半公共的区域。属官也用,侍卫也用。这么一个地方,放了数百的铠甲。


    李贤疯了?


    其一,这样的地形,数百人的装备数百人的亲信力量去造反的成功概率,并不比李贤单独见李治的时候,一把掐死李治进而即位的概率更高。


    其二,公共地方摆造反道具,他脑袋进浆糊了?


    其三,东宫有自己的禁军,这些人用起来不行吗?干嘛弄数百铠甲?


    这就是一个很糙很糙的局!说李贤谋反,这还是构陷。


    谁干的?


    四爷叫宋献先出去,而后跟桐桐说里面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韦承庆,他的父亲韦思谦,乃是武后时期的宰相。”


    林雨桐愣住了,愕然的看向四爷。


    四爷又道,“韦承庆的弟弟韦嗣立,亦是做到了宰相之职!”


    林雨桐就问:“跟韦氏同族?”


    “这父子三人出自京兆韦家逍遥房,韦氏出自京兆韦家驸马房。”没错!都是京兆韦家!


    林雨桐明白了,“武后跟韦家有了默契!他们……联合了!李治只是想教李贤,而武后联合了韦家,要拿下李贤。”


    倒着推,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史书上说,母子争权,武后废子,这并不冤枉。


    四爷就说,“你不必难受,成为帝王,便没有父父子子。同理,女子为帝,舍弃儿子,哪里错了吗?她只是做了历史上大部分帝王都会做的事情而已!”只是因为世人一直都默认母性比父性更浓烈,所以才叫事情看起来叫人难以接受,仅此而已!


    是啊!仅此而已!


    两人正说话了,外面喧哗了起来,刘仁亲自来了,“殿下,驸马,圣人宣召二位即刻进宫。”


    留下孩子两人都不放心。四爷连被子一起,把孩子抱起来,这说走就能走!


    进了城,入皇宫得从家门口过。英国公府的大门大开,李敬业在门口等着,直接接了孩子。要分开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太子是好太子,这事蹊跷!保住太子,就保住大唐……”


    四爷拦住了他的话,“天冷,别让孩子着凉。”


    李敬业这才不再言语了,抱着孙子赶紧回府了。


    宫里戒备森严,进了大殿,林雨桐看见了胸前还沾着血的李治,看见了扶着李治面色苍白的李贤,还有一脸平静,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武后。


    李治还是那句话:“此事可不追究,但太子需得赦免。”


    意思是认下今儿这事,就当是太子一时糊涂,不追究你们构陷之罪,但也得赦免了太子,一如以前。


    可武后不答应,开口就道:“身为人子,他心怀谋逆,应大义灭亲,绝不能赦免其罪行。”


    林雨桐看见李贤那双几乎绝望的眼睛。


    她朝前走了几步,看向武后,“这事我不答应。”


    什么?


    林雨桐一字一句:“太子可废,那是因为他身为储君,无一丝提防之心,终究酿成大祸,他无做太子之能,可废!但以构陷谋逆罪名来废,不行。”


    我——不答应!


    第825章 盛唐风华(77)


    不答应?


    武后抬起头来,看桐桐,“桐儿,我是你阿娘。”


    桐桐点头,而后叹了一声,“阿娘,儿也就是仗着您是阿娘,这才敢说这个话。”


    李治心里一松,桐桐就是这样,她会示弱!会脸不红心不跳的给对方脸上贴金。皇后此刻哪里是谁的母亲?她没把她当做是贤儿的母亲,连太子都能废黜恨不能一杀了之,那一个镇国公主,还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她此刻能是一个慈母吗?能叫事情就因为一句阿娘而功亏一篑吗?


    不可能的!


    但桐桐不硬顶着去揭这个脸面,事情再血淋淋,她乐意给上面盖在一层遮羞布。这其实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该有的样子。


    一万次的遗憾,桐儿若是跟贤儿易地而处,今儿,就不是皇后废了贤儿,而是桐儿将皇后逼回后宫。


    他没言语,也没再为贤儿说什么话。事到了如今,自己希望贤儿为太子本就奢望!皇后没有留丝毫退路,她是不会再叫贤儿做太子的,她得防着贤儿反噬。自己之前不答应废太子,为的也不过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能保住贤儿的性命。


    他攥住儿子的手,不叫他说话。


    今儿你皇姐为你争取到什么,你就先领受什么。最好是别走远,留在京城最好,若不然,你这条命依旧是保不住的。


    武后指了指边上,“桐儿和英国公都坐吧。”


    把四爷叫英国公?!


    四爷马上拱手,“您要这么说,臣只能回国公府了!今儿这旨意是宣给驸马的,今儿来的也只是驸马!”


    武后满意的点头,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而后,她才看向女儿,“桐儿,镇国公主,若无英国公府,何意镇国呢?”


    林雨桐就笑,“镇国靠军权吗?不!镇国靠的是两个字,一个是‘公’,一个是‘正’。一心为公,不存私念,不求私情,以公心求公正,以正气求公平,得来的是什么?是人心!天下子民信镇国公主,朝中大臣敬畏镇国公主,我的话他们信!我说太子是被冤枉的,那明儿就有御史敢撞死在大殿上也会为太子伸冤的。母后,儿靠的从来都不是军权。”


    武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这个女儿。


    桐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可是母后,儿不是所有时候都公正的!就拿这件事来说吧,儿若真公正,儿就该隐而不发,您不能今晚就杀了太子,对吧?您还是得叫人审问结案的,最好再把这件事做的跟真的似得,比如,把那些铠甲弄去大街上,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一把火烧了,然后坐实了太子意图谋逆的罪名。这得是需要时间的!这点时间,儿若真公正,儿会做什么呢?儿会登高一呼,告知天下真相。可儿……没有这么做,儿进宫了,儿坦诚的告诉阿娘,儿不答应!


    在这事上,儿得说一句,儿是偏着母后的,儿并没有做到绝对的公平。说实话,儿不懂母后非废贤儿是什么道理。其实,他才多大呀?二十来岁的人,上有父皇母后,下有同胞手足,他长的太顺利了,吃的亏太少。再长几岁,有父皇母后保驾护航几年,他会成熟起来的!他和皇兄,比之史书上的许多储君,好了何止一层?母后能赢,靠什么呢?靠您是他的生身之母,他防备谁都没防备您呐!儿屡次跟贤儿说,母后能走到如今,是如何的不容易。贤儿体谅您,可您这个最该我们信任的人,却狠狠的捅了一刀来!


    在明知道太子无大错的情况下,儿选择让一个很好的太子被废!那您说,儿所坚持的公平在哪里呢?而今,儿不过是要求,给贤儿一个体面的结果……阿娘,就连这个您也不愿意吗?”


    武后没言语,大殿里静悄悄的。


    上官婉儿担忧的看了李贤一眼,这件事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是在做梦!她伺候在武后的身边,但她却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这会子,能保的也只能是太子的命。


    而在镇国公主说完这番话之后,她知道,太子的命保住了。


    镇国公主很软的话里,其实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的!她把她下一步要做什么,给摆在了明面上!她说今晚若是皇后不妥协,那么除非她死,否则她就把真相公布出去!


    是的!不管是百姓还是朝臣,都会信公主的!便是有些人怀疑,但反对皇后者呢?他们平日里只怕找不到借口攻讦皇后,而今有这样的借口了,他们会冲在最前面对皇后而来。


    皇后不能只图眼前不想以后呀!今晚公主从慈恩寺回来,这瞒不住人!除非今晚就这么把公主也给杀了!可公主是那么好杀的?


    其一:驸马就是英国公,这不是说驸马强调说今晚来的是驸马,他就只是驸马。


    其二:禁卫军知道公主之能,真要叫他们把刀斧加在公主身上,禁卫军不顾忌公主,也得顾忌圣人。公主若和圣人联手,矛盾激化,皇后面临的可就不是功亏一篑了,而是满盘皆输。其实圣人未必不想跟公主联合,但圣人更知道,公主是做女儿的,强迫女儿谋逆母亲,公主也难从命。所以,圣人不逼迫,他希望取一个平衡。而皇后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会把事情推向最糟糕的方向。


    其三,公主勇武,逼急了,等侍卫进来之前,只怕公主都有能耐把这一大殿的人杀了。


    把这些因素都考量进去,她可以笃定,皇后必然会妥协的!


    果然,皇后开口了!


    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声,“本宫……也不知道所谓的谋逆到了哪种程度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本宫是又惊又怒。”


    林雨桐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太子谋逆?说句实在话,圣人身体不好,还能活几年?便是活着,大权也尽量朝太子倾斜,太子是吃饱了撑的,靠几百幅铠甲谋逆?便是太子看武后不顺眼,那等他登基了,名正言顺的要求太后归权,这不是胜算更大?李贤只是性子直,并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样的事情,你竟然说你又惊又怒?


    东宫那地方,要么从皇城内入东宫,要么从延禧门入东宫,把手的那么死,是怎么把铠甲运进去,还不惊动人的?


    除非是搜查的时候顺势塞进去的!


    真的!从太子的动机到太子这个所谓的谋反过程,糙的不能看。


    武后将其归结为当时又惊又怒,然后就把事给办成这样了。


    然后呢?


    然后武后就道,“事……左不过是那么些事!贤儿心无提防,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跌倒,那是真不适合太子之位。今儿这事,说起来,显儿难逃其责!可还是那句话,显儿赢了!显儿许是平庸,但帝王平庸些能做个守成之君,他是个能牢牢坐在皇位之上的人。”说着,就看李治,“帝王难道不是先得坐稳帝位,才能想其他吗?与之相比,贤儿与显儿,谁更合适呢?”


    算计哥哥这事,在皇家没法说!李世民还杀了亲兄弟呢?


    选皇帝不是选道德完人,他有这个夺储位的能耐,有守皇位的本事,为什么不行呢?


    这是武后开出的条件,不治罪李贤可以,但李显得为下一任太子。


    桐桐才要说话,四爷一把摁住了桐桐的手。


    果然就听李治说,“可!”


    这个字才一落下,武后就扬声道:“宣英亲王即刻进宫。”


    林雨桐心里叹气,这次李治把武后给看错了!李治以为武后是想找个好操控的傀儡帝王,而武后却想的是,李显这般的最好处理!立他难,但废他却容易。


    李治以为武后是想做个扒着权利不撒手的皇后乃至皇太后。可武后想的是,一个孤女出身的女子都敢称女帝,我的权势到了能轻易废太子立太子的程度了,我凭什么不能称女帝?


    这点认知上的误差,叫李治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武后的要求,要册立李显为储君。


    武后扭脸看桐桐,“这事……你也不答应?”


    林雨桐叹气,其实册立李旦为太子也行,可真要册立李旦,武后会觉得麻烦!李旦特别识时务,是绝对不会跟武后争的!不争就不犯错,不犯错反而难处理!拉李旦进来纯属送人头!想想那个一直活的谨小慎微的孩子,何必拉他进来呢?


    况且,武后拉李显做储君,只一个原因,他犯错了,他为朝臣所不耻。她想进一步,就得找个能随时废黜的帝王!


    既然注定是被废的命运,那桐桐为何要争执呢?


    林雨桐看武后,跟武后对视。


    武后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知晓自己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那就是她还是支持自己这个阿娘的!在谋划这样的大事上,她不做拦路虎。


    但桐桐也有要求,“这件事,得有一个说法!”


    武后沉吟了一瞬,“太子突发恶疾,够吗?”


    李贤一下子笑出声了,他一脸的泪,却笑的欢畅!就见他从李治的手里硬是扯回了手,站起身来:“天后娘娘,您这不是要孤的命,您这是要孤一家的命呀!知道为什么皇兄和皇嫂迄今不要孩子吗?那因为他们知道,废太子这一脉,便是有子孙,那也是子孙的噩梦!而今,便是保住孤的命……能保几日呀?或早或晚不还是一死吗?天后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做过太子,这一脉不死绝,别人岂可放心?您是打从一开始,就没给孤,没给孤的后人留活路呀!早知今日,您为何要生我们呢?是呢!若是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可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我们,您以为父皇能容您到今日?今日之事,孤懂了!要孤性命的,一直都是孤的生母,是您天后娘娘!没错,孤的这条命是您给的……那今儿,儿还您便是!”说着,拔了头上的发簪,猛地朝脖颈刺了进去!


    林雨桐抓了案几上的杯子就扔,装在了李贤的手上。李贤一愣,一点犹豫都没有,转脸就朝大殿里的柱子撞了过去!林雨桐飞也似得扑过去,心都快凉了,他这是真心求死的。


    她身上常带着针,因着给李治和武后针灸,一直随身携带。这会子急忙下针,堪堪吊住李贤的性命。


    此刻的李贤满头满脸的血,大口的喘着气,“……阿姐……阿姐……”


    林雨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听话,阿姐能保住你的命!听话。”


    “阿姐……命还给……还给她!”


    还了!还了!她生你九死一生,你这也是九死难保你一生,你真还了,“不许再寻死了!不许再寻死了。”


    李贤咧着嘴喘着气对着桐桐笑,“阿姐……世间皆苦!生不被喜,死被其厌。母子反目,兄弟成仇……弟生于至尊至贵之家,受尽至寒至苦之刑……阿姐,弟无所留恋。”


    李治一口血喷了出来,“混账——混账东西——为父还活着,你竟是要弃为父而去?”


    林雨桐摁压着李贤的穴位,“别往窄处想,阿姐在一日,阿姐保你一日。别说话,阿姐这就送你去皇兄那里……”


    李贤摇头,“不去给皇兄惹麻烦了……弟弟再求你两件事……”


    嗯!你说!你说。“活,活不好,活不成……死,死不起……送弟弟出家,弟弟去慈恩寺出家……”李贤狠命的握着桐桐的手,“阿姐……弟有家不若无家,无家哪来牵挂……无所牵挂,唯出家一途……弟弟出家之后,膝下三子,过继远宗,长留京城不求富贵,但求温饱……”


    林雨桐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哽咽不能言。


    “弟弟还有一才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乃侍妾难产所生,生母身死,弟怕她少了人看顾难以活命,帮弟送于皇兄膝下,求皇嫂代为抚养……”


    满大殿都是低低的饮泣之声,上官婉儿跪在地上,手指抠着地上的毯子,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眨眼湿了一片。她第一眼看到的太子,是个挺拔英俊的青年。她再了解的太子,是个正直温和的好人。他是婉儿偷偷放在心里的人,而今,这么一个人不堪受辱,成了那副样子。没来由的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悔恨,她惋惜,是不是自己仔细一些,用心一些,提前预警,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通报:英王殿下来了。


    林雨桐给李贤行针,勉强的吊住命,就看到缩着肩膀进来的英王。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英王一看这样子,不敢上前,林雨桐一步步过去,他缩着脖子一步一步的朝后退,林雨桐一巴掌扇过去,“违逆君王,是为不忠;陷父母于两难,是为不孝;为私利挑事,害无辜者丧命,此为不仁;背叛兄弟,是为不义;愚蠢而不自知,是为不明;靠邪佞以谋天下,是为不智。尔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明不智之徒,安敢取天下?!”


    第826章 盛唐风华(78)


    够了!


    武后白着脸,颤抖着声音喝止了暴怒边缘的桐桐。


    李显被打的蜷缩在地上,抱着肚子,嘴角有血,可见这下手有多重。


    林雨桐停下来了,看着武后。


    武后缓缓的闭上眼睛,而后慢慢的坐下,“李显为太子,是为大唐储君,你不可如此……如此放肆!”说着就喊人:“拟旨,太子贤暴毙而亡,今以立嫡立长之规,册立李显为太子……”说完,看身后秘书丞的人,“快去!”


    是!


    官员利利索索的去了!今儿这是什么都准备好了,都是武后安排好的人。


    林雨桐没言语,只去看了李贤,李贤已经昏厥过去了。而今,武后不容辩驳,叫李贤‘暴毙’了,这是彻底绝了李贤的可能。人虽活着的,但却再无李贤了。


    李治说刘仁:“着人,拟指。”


    拟什么旨意?


    “赐镇国公主天子剑,着公主辅政……快!快去!”


    武后看向李治,李治的胸前都是血污,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圣旨拟好拿来了,武后用她的印盖在册立太子的圣旨上了,然后放在了李治面前,刘仁只做不见,捧着印就是不动。


    赐给公主天子剑,着公主辅政的圣旨也来了,刘仁一字一句念给李治听,李治点头,然后刘仁把玉玺放在李治的手里,拉着李治的手给圣旨上盖了印章。然后刘仁把圣旨也推到武后的面前,这意思便是交换。圣人盖这个册立太子的印可以,请您也准许公主辅政。


    但是武后没盖这个章,直接收了册立太子的折子,扔给高延福:“宣旨去吧。”


    刘仁一脸的隐忍,但圣人看不见了!他只能叫人捧了真正的天子剑来,先递给圣人,圣人摸了,确实是那把剑,刘仁才将其捧过来,“殿下,请接剑。”


    李治喘息不平稳,但还是说清楚了,“此剑乃是高祖皇帝赐给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的,太宗皇帝又传给朕,而今,朕将此剑交给镇国你,朕盼着以你为大唐之心,以此剑保大唐社稷。”


    桐桐不想接,她看四爷,四爷轻轻摇头。那桐桐就顺从本心,她噗通一下跪下了,“父皇,您给儿天子剑,是想叫儿去斩谁呢?”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兄弟,我做是错,不做还是错!


    她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儿宁肯不做这个公主……儿宁肯也暴毙而去……”


    李治猛烈的喘息起来,叹了一声,“孩子,带着贤儿先回去吧!怎么安置贤儿,你来!你安排,朕放心。”


    父皇保重!


    嗯!去吧。


    带着李贤出了宫,此时,天已经亮了。就李贤这个身体,非养好了不行!先带着李贤回府,谁都没惊动,就养在府里的偏院。这里最暖和,也最安全。


    又拿药给灌了,这就可以了。用的都是英国公府的人去伺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李贤都是昏沉着醒不来的。他是头被猛烈的撞击了,没有三月,他那脑子都清楚不了。


    才一安排好,李敬业等人就来了:“报丧,说是太子暴毙了。”


    若是太子暴毙了,那带回府里这人是谁?


    桐桐没言语,转身回去了。这事叫四爷去说好了!


    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醒了,看见阿娘也放心了,“阿娘还出门吗?”睡前还在寺庙里,早起就又在家了。


    桐桐抱了孩子,而后叹气,“不出门了,哪里也不去了。”


    正说着,林州进来了,“殿下,宫里报丧来了。”


    是说给李贤办丧事的事!


    “就说我悲伤过度,无法起身。”说着就吩咐说,“请太医吧!”


    是!


    林州作为公主府的长史,再隐瞒,他还是闻见味儿了,知道了昨晚宫中一定出了大事了。


    是啊!这事大到谁都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话说的,太子暴毙了?谁信呐?!


    正乱糟糟的,圣人宣大臣了。刘仁轨、李敬玄、薛元超、裴炎、高智周、狄仁杰、张柬之,都在圣人所宣的名单里。


    几人见到圣人吓了一跳,圣人一夜之间,两鬓全白,苍老了何止是十岁。


    此时宣召大臣,所谓何来呀?因为册立了英王为太子的事?


    这个事:一则,事太仓促;二则,未曾跟大臣商议,但在太子暴毙的前提下,占着立嫡立长的规矩,礼法上是合理的。三则,只有天后的印章,无天子印章,岂不蹊跷。


    可这样的事,又怎么去问呢?


    就听圣人道,“朕深觉身体欠佳……而今,太子新立,手忙脚乱难决国事。天后也逐渐有了年岁,身子不如早几年了。有良臣辅佐太子,朕原该放心,可……”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里,几位大臣都懂了。


    之前英王被吓坏的那一次,大家心里有数,诋毁太子,谋夺储位的必是英王。此人的人品堪忧,性格又怯懦,不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若是为储君,天后便可一人揽权!这不是圣人希望看到的!可臣子对天后,身份上天然就不占优势呀!


    说到底,圣人想的是相互掣肘!


    就听圣人又说,“幸而,国有帝姬,赐号镇国。这些年,她看重民生,育种重农有实绩。为大唐戍边杀敌,能守疆,能安民。能力出众,偏品行端方,从无悖逆之行,不容不法之事!镇国其号,该名副其实!朕有天子剑,昨夜欲赠她,她辞而不受,跪而痛哭问朕,这剑给她,她能去斩谁?”


    几位大臣隐晦的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位公主当真是聪明绝顶,极其有决断之人。


    赐而不受,避不受权,远离是非,实乃难得。


    可圣人而今是无可靠之人能用呀!这人得能辖制皇后,能找的人也只能是皇后了。


    果然,圣人叫人捧出了天子剑:“诸公替朕去传旨吧!这剑只能交给镇国!”


    懂了!圣人的意思是:要么,叫公主去掣肘皇后;要么,皇后拿你们开刀。


    是叫公主为难呢?还是你们为难?你们选!


    当然了,你们可以顺从皇后,只要你们认为顺从无所谓,那就只管顺从好了。


    刘仁轨率先跪下,“臣接旨。”


    “臣等接旨。”


    于是,林雨桐补眠,正睡着呢,被叫起来了,说宫里来人宣旨来了。


    四爷翻身,说秋实,“请林长史安排诸位相公去正堂。”


    是!


    林雨桐睁着眼睛看着帐子,“这是非要叫我接不可了。”


    四爷就笑,就是知道非你不行,才不叫你当时就接的。现在也一样,接是要接的,不用迫不及待!抻着些,缓着些,为难着些,不是他们十二分的请你,这个天子剑都别接。


    明白!


    起身了,净面素颜,一身孝服,就这么去了。


    太子新丧,他为君,这是该的。


    四爷没跟着去,他得叫人听着长安城里的动静,这事非桐桐自己面对不行!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得叫人知道,桐桐是个不受人干扰之人。


    一进去,彼此道一声节哀,而后分宾主坐下。


    林雨桐看了那天子剑一眼,而后摇摇头,“诸位相公,这剑我不能接呀!我虽为帝姬,但有些事能管,有些事不能管。若是朝廷需要征战,需要戍边,我义不容辞。这不仅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也是身为英国公宗妇的职责。有战,必去,便是马革裹尸,不敢犹豫;非战,必回,放马南山,不敢贪恋。朝事与战事不同,战事需勇武,需一往无前不计生死,也需得众将听令,上下齐心。若是如此,战,再无不胜的道理!可朝事呢?朝事最忌惮朝中只一种声音,这是要坏了大事的。”


    这话一出,几位大臣心里反而松了,这是一位非常懂利弊的公主。一语道破了朝事的真谛!凡是容不下第二种声音的掌权者,都不算是好的掌权者。就听这位公主又说,“翻开史书,何曾见过我朝这般事!自来只有嫁入皇家的女人摄政的,从未听过出嫁的女儿摄政的!嫁进皇家,这便是皇家之人,其子为皇家子,权利终究还是会归还子孙的……”


    这可是把圣人纵容天后的本质一语道尽了。


    “可公主……涉朝事太多,敢问诸位,本宫的未来在哪里?本宫的结局会如何?其实,身为帝姬,为父分忧,本也无可厚非。可本宫出嫁了!本宫若只是帝姬,便是将来一根白绫,一杯毒酒了结,也无所谓。可本宫也是国公府的宗妇,本宫的儿子是英国公的子孙,我出事,必是要连累英国公府的!老国公为大唐征战一生,怎好叫子孙不得善终!说实话,今儿叫本宫接下天子剑的是诸位,将来怕本宫手握权柄为天子出谋划策诛杀本宫的,只怕也少不了在坐诸位。而今,我是进也不能,退不能,诸位相公都乃人杰,谁能告诉我,本宫该怎么选?”


    事摊开,说的很直白!句句都是实在话!所以说,公主是个实在人呢!


    裴炎率先道:“……殿下,不至于到那一步。其一,公主于大唐有大功勋;其二,公主自来不贪恋权位,将来新君登基,公主还政便是了。如此,新君只有感激的,哪里来的怨怼;其三,圣人对公主必有别的安排!殿下很不必如此忧心!”


    这个劝那个劝的,狄仁杰是一语不发。


    正说着呢,林州急匆匆的进来,“殿下!”


    林雨桐皱眉:“怎么了?这般着急,又出什么事了?”


    “太子近臣张大安撞死在太子灵前了,他言说太子被英王所诬陷,太子为自证清白但求一死,这才折损了太子!说……说……”


    说什么?


    “说天后联络韦家,密谋害死太子……昨晚其实是一场宫变。还有……还有好几个近臣在外联络,高政高舍人去了太学和弘文馆宣扬这件事,随后这两个地方就都闹起来了……可高舍人被家人喊回去……随后,他家人怕他此番作为连累家里,把把他给勒死了……”


    什么?


    林州跪下,趴在地上,“臣所言句句属实,外面已然是闹起来了!”


    林雨桐蹭的一下站起来,身子直打晃,“高政被他家里人给勒死了?”


    是!


    “都是没有人伦的!都是没有人伦的畜生!”


    狄仁杰愕然的看向这位公主,就见她扶着案几摇摇欲坠,再想想那话:都是没有人伦的畜生!


    这是骂谁呢?可见,太子贤的死,觉不简单!


    他起身,“殿下,您得出面了!这般的传言,不管真假,都将是大乱!圣人病体沉重,天后娘娘能平乱,可这平乱的法子……非酷烈不可!”


    因为没人信她呀!都在传言是她害死了太子贤,那么谁能服她!想平息这场乱子,非死一批不可!


    张柬之亲自捧了天子剑过去,双手举起,单膝跪下,“殿下,事不宜迟呀!”


    林雨桐看着眼前这把古朴厚重的天子剑,面色复杂。


    直到眼前跪下七位阁臣,她才抬手,缓缓的接下此剑,而后喊道:“平身,去东宫!”


    是!


    出了府门,骑马眨眼便到了。


    东宫内外,白茫茫一片。禁卫军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里面喧闹成一片,想进去,禁卫军伸手就拦。


    林雨桐举着剑大踏步朝里面走,这个圣旨大概很多人都知道,知道她手里的是天子剑,因此无人敢拦着!


    此刻,正有人拉扯着太子妃房氏和张良娣,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要下大狱的!先把可能传这些话的人关起来,以后再说。


    太平拦在这些禁卫军之前,李旦护着李贤的两个儿子!俩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还有一个儿子才两岁,没带到灵堂来!另有一女,生下来不到三天,这么一折腾,下人一乱,孩子还能活吗?


    李旦抱着俩侄儿,蜷缩在棺木的旁边,一边红着眼圈小声的安抚着,一边警惕的看着周围,像是护着幼崽的雀儿。


    太平挡在房氏的跟前,“这是太子妃,太子没了,太子妃的封号还在!谁给尔等的胆子,敢这么对太子妃!”


    正拉扯呢,一看见阿姐来了,太平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阿姐,他们要造反!”


    太平和李旦属于什么也不知道的!他们就是一早起来,天就变了。死了一个哥哥,又册封了另一个哥哥,这些人凶神恶煞的要欺负孤儿寡母,他们如何肯呢?一个护着寡妇,一个护着稚子!他们糊里糊涂的,能做的好似也只有这些了。


    林雨桐看领头的,“你叫什么?”


    “武承重。”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你的什么人?”


    族兄!


    林雨桐就笑了,不知不觉的,武家的人渗透了这么多了吗?她蹭的一下拔出天子剑,手起刀落,鲜血喷洒,人头落地。


    李旦把两个孩子的脸朝怀里一搂,不敢叫孩子看!可他却愣生生的看了这么一幕。


    太平只惊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了。那边张良娣软软的朝下倒,只太子妃还是早前那副样子,“谢殿下!”


    林雨桐拎着带血的剑,看她,“回去歇着去吧,看顾好孩子,前面的事,不用你管。”


    是!


    房氏过去从相王的手里接过俩孩子,俩孩子亲昵的抱着房子的脖子,“母妃,儿要阿耶!”


    房氏‘嗯’了一声,“阿耶……睡下了,会见到的。”棺里是空的,丈夫到底在哪,只有公主知道!只要人活着,哪怕没有身份,可跟公主们,跟王爷们的情分总是在的!只要情分在,就能庇护孩子们,叫他们都好好的长大。


    走了几步,又吩咐人,“把良娣带回来了。”她哥哥为太子而死,得善待良娣!


    人都走了,灵堂里一下安静起来了。禁卫军无一人敢上前来,此时,几位相公才来祭奠太子,太平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拉着林雨桐,“阿姐——阿姐——你不是在慈恩寺吗?何时回来的?你昨晚在宫里?到底怎么了?六哥呢?六哥呢?!我来……他们便封了棺木,六哥的遗容我都没见……”说着就喊人:“开棺!开棺!给我开棺!让我看看我六哥!”


    “太平!”林雨桐一把摁在棺木上,“回去吧!别守着了。”


    太平不可思议的看她,“大姐,六哥走的不明不白!怎么能不管?!阿娘呢?我要找阿娘……”


    “太平!”林雨桐拉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听话,回去,在府里守着,别瞎跑,成吗?”


    太平先是迷茫,可一低头看见脚边那颗人头,瞬间便明白了。她抬起头就先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通往最上面的路都是尸骨铺就的!任何一个帝王都是如此,武后也不例外。


    古来多少帝王都是如此的!仅此而已!


    她没登基,可而今的她,就是一个帝王了!她册封的太子,没有帝王的印玺,那也是被承认的太子!这便是权柄。


    上上下下习惯于她发号施令,所以,她的旨意,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服从。


    而今再册封太子,不过是因为李治活着,仅此而已!李治若有办法,又何必拉自己出来呢!


    所以,回去吧!事到了如今,便难更改了。


    太平迷迷糊糊的,被李旦拉走了。


    出了东宫,李旦跟太平说,“我想出京……”


    什么?


    “我想去随便什么地方,山清水秀最好,在那里修一座王府。闲来春花秋月诗酒茶,忙来调琴听曲观月华,你说好不好?”


    太平愣住了,“为什么?”


    李旦垂着头,脸上带着几分落寞,“我……害怕!”


    怎么又说害怕?!阿娘肯定不许你出京的!“那我去修道,这总成吧!我在南山上修一座道观,请孙道长一起,跟着他在山间吐纳,我想这样。”


    可你要是走了,咱家不就散了吗?人间至惨的事不过是家破人亡,咱们生在皇家,如今,也闹的家破人亡了吗?


    第827章 盛唐风华(79)


    前太子的棺椁还在那里放着呢,新太子就已经穿着太子的礼服前来祭奠了。


    于是,满朝大臣都看见李显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了。那一巴掌太重了,面颊不仅肿起来了,而且,巴掌印成了青紫色了,就这么明晃晃的,没有半月好似都彻底的消不下去。


    谁有这个手劲!?


    都朝端立在最前方的镇国公主看去,都寻思,这新旧交替的时候,镇国公主打了李显,原因呢?必是这位新太子又干什么了。


    太平几乎是难掩脸上的怒色,狠狠的瞪了李显一眼,而后跑去找阿娘了。


    武后一个人坐在窗前,香烟袅袅,笼罩在她身上,叫人看不分明。


    太平跑进来,跪坐在武后边上,然后抱着武后的腰,脸贴在武后的腿上,武后不由的揽住小女儿,轻轻的拍了拍。


    太平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阿娘——不去看看吗?”


    武后摇头,没什么可看的了。


    太平又问,“阿娘想什么呢?”


    武后叹气,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想起弘儿……”


    “皇兄没回来,要请了皇兄回来送六哥一程吗?”


    武后摇头,“阿娘就是想起很早很早以前的事……”


    太平不说话了,静静的听着。


    武后的手在小女儿身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弘儿八岁为太子,他得去住东宫了,得跟着师傅们学了……那时候,弘儿哭闹不休,哭着喊着要阿娘,阿娘便不顾朝臣反对,将他接回来放在身边……后来,哄着他去东宫住一日,阿娘接他回来一日,如此这般,他才离了阿娘……显儿呢,你不知道,显儿最是个魔障。生他的时候难产了,险些要了他的命,也险些要了阿娘的命……生下他,怕养不活……那时候以为你大姐没了,就怕他也没了。我叫他拜在玄奘法师名下,只愿化解他的劫难。高僧说,开窟造像可化解,那就开窟给他造,他长了多少年,龙门开窟就为他造了多少年……旦儿该出宫的时候不出宫,拉着阿娘袖子哭,一句一句嚷着‘阿娘我不去’,阿娘便再舍不得他去……”


    太平依偎在阿娘怀里,突然愣住了,“阿娘没说大姐和六哥……大姐不在阿娘身边,回来的时候都大了,可六哥……”


    武后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而今再去回想,才发现许是对贤儿最不公平。


    她赶紧擦了眼泪,拍了拍太平,“去吧!别赖在这里了。”


    “阿娘,阿姐打七哥了,七哥脸上巴掌印都变成青紫的了。”


    武后看着窗外,良久才道,“他该打!你阿姐打的对。”


    “你们有什么事都叫阿姐,不叫我和八哥知道!八哥说他想走了,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个王府……可我舍不得八哥。”


    武后的手一顿,想起那个拉着她的袖子哭着不肯走的孩子,现在想走了吗?


    她才要说话,就见上官婉儿急匆匆的进来了,武后催太平,“去吧!去帮你大姐跑跑腿,看她有什么差事要用你。”


    哦!太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武后这才收敛了情绪,看上官婉儿,“打听了吗?镇国是何原因接了天子剑?”


    上官婉儿过去,低声道,“是东宫属官高政出事了。”


    谁动东宫属官了?


    “是高政家里人,听闻太子……不是,是前太子出事了他四处奔走为旧主伸冤,便怕被牵连,叫了高政回去,把他给杀了。”


    杀了?怎么杀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家里人站在一处好似在等他。他没防备,结果到了跟前,他父亲拔刀刺向他的喉咙,怕他不死,他伯父又一刀捅在他的肚子上,饶是如此,高家还是怕受牵连,他堂兄割下了他的头,将其挂在门外……”


    武后脸上便多了几分嘲讽,“好个高家!”


    上官婉儿不敢说话,她知道,高政的祖父是高士廉,而高士廉是长孙无忌的舅舅,这等的世家勋贵门第如今这般行事,叫天后在对付世家上更有信心了吧!


    是的!武后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这件事单独看,是一件泯灭了人性的惨案,但这也正好说明世家到了如今,已变的卑鄙、怯懦,没有丝毫的血性可言!


    这样的世家,还对付不了吗?高家经历过一次长孙无忌旧案的牵连,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自家清理起了门户。那别人家呢?


    一样的!一样样的!谁也不比谁的脖颈更硬。


    武后问说,“这事镇国怎么说?”


    “公主说,着大理寺办理!擅杀,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武后‘嗯’了一声,又问说:“这四处扇动的,公主怎么处置的?”


    “公主将其拘拿了,发往西域!”上官婉儿就说,“公主说,他们侍奉旧主忠心耿耿,而今旧主新亡,发他们去西域为教谕,替旧主教化百姓,三年后酌情安置。”


    武后点点头,肯定了这些人闹事不对,但顾念着李贤的情分,也取这些人一份忠心,怕他们把命给丢了,便先送去西域,淡化事件本身。她不杀人,好似是对的!可其实不然。有些人,对他们好了,他们就不知道他们是谁了。对他们好一分,他们以为你离了他们不行,越发会把架子端的高高的。反之,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他们反而更好用!


    当然了,桐儿是不信这个邪,既然不信,那便去碰吧!吃了亏就知道有些手段是不得不用的。


    碰什么碰?没碰!


    林雨桐的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守着李贤,伤在头部最麻烦了,恢复期特别长。


    在他精神好的时候,林雨桐把东宫的安排都给说了,“以前的潞王府一直有人收拾。而今,嫂嫂带着一家子都先住进去!便是……想给孩子过继,也得把这个‘孝期’过了,找一门绝了户的,不干涉孩子的人家,在成年之前,嫂嫂得照看。至于小的那个,皇嫂亲自来接的,已经抱去了!皇嫂喜欢的什么似得,说是一直觉得膝下荒凉,如今有个小女娘长在膝下,也算有了慰藉。我上了折子,给嫂夫人和张良娣请了道号,回头不拘是哪里给修个道观,或是在我的地方,或是皇兄的地方,也好安然荣养。”


    这是说等孩子们大了之后,给女眷安排一个体面又安心的去处。


    李贤点头,面色恬淡,除了可惜高政的死之外,对一些近臣暂时调离,他也心怀感激。也就是皇姐了,什么都替他想到了,真真是把后顾之忧给解了。


    “如此,我便再无牵挂了。”


    林雨桐叹气,“慈恩寺的三车和尚,是玄奘法师的弟子,又是尉迟敬德的侄儿,泽生拜了其做师傅,去慈恩寺挺好的!近身的伺候的都愿意随你去,我已经安排了过去,宝华已经剃度了,安心住着吧!皇兄一个人难免寂寞,他若是想听佛法了,便叫人接你去山上,如此,也有个伴儿。”


    李贤点头,无喜无悲。


    林雨桐硬是给留了三个月,把身体彻底的养好了,这才给送走了。


    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车,就是很普通的马车。


    姐弟俩一辆车,宋献驾车,跟许多香客一样,往慈恩寺去了。慈恩寺香火鼎盛,马车到了跟前就不好近前了。


    马车缓缓停下来,林雨桐要下马车,李贤拦住了,“阿姐,我自己下去。”


    林雨桐不是滋味,抬手给他把衣裳再往平整的拉了拉,“要好好的……我会送泽生来随师父学习的,每月总有见的日子。”


    “阿姐!”李贤摇摇头,“这是最后一次叫阿姐了,自此之后,阿姐的阿弟在陵地里,世上再无贤。这一世,咱们姐弟缘分已尽,阿姐勿要挂念!”


    说完,他起身将黑幕笠戴上,遮住了面容。马车边,一身僧衣的宝华已经等在下面了,亲自扶了李贤下去。


    林雨桐撩开帘子看着,一语不能发。李贤站住脚,回过身来,双手合十,行了佛礼之后,转身离去了。


    这一刻,林雨桐终于懂了,四爷在十三被圈禁的那些年心里的滋味。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难受的!只能比自己难受的更真更浓!


    马车才调转过来,上了官道,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同样不起眼的马车,宋献低声道,“是相王。”


    果然,李旦从马车里走出来了。


    林雨桐撩起帘子,而后下去,“你这是……”


    李旦眼圈是红的,“我觉得蹊跷……若是六哥真的没了,阿姐是不会这么罢休的。您默许了许多事,我就猜测是不是这里面另有隐情,一直叫人注意着阿姐的动向,果然,您出城了!我看见……那人从阿姐的马车上下来,没看见脸,但那身形就是六哥!我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着,如此也好!四大皆空,了无牵挂,对六哥来说,是解脱了。他不管变成谁,活着,其实是对咱们的安慰。”


    也对!


    林雨桐没解释,此时站在官道上说话,难免叫人侧目。她就说,“上马车吧,先回家!”


    “阿姐,我去南山道观里住段日子!”


    林雨桐愣了一下,“也好!去吧,山上清净。”


    是!清净。


    林雨桐默默的目送李旦离去,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走过长安大街,街道上依旧繁华如故。其实,不管你墙头怎么变化王旗,与老百姓有多大的关系呢?


    这是唯一叫人觉得欣慰的地方。


    而她呢,也该从这些恩怨内斗里腾出手。李显现在缩在东宫,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李治把自己顶在了前面,叫自己掣肘武后。


    可若是朝事,为什么一定要顶着呢!?


    自己的加入若是叫冲突更激烈,那自己加入的意义在哪呢?


    该忙正事了!


    大唐啊,从这一刻起,也该翻开崭新的一页了……


    第828章 盛唐风华(80)


    仪凤三年的春天,在一种新气氛中来到了。


    翻过了那一篇之后,崭新的局势摆在了面前。没有了李贤,缩回去了李显,但是武后觉得她的处境只是稍微好了一点。


    朝前走的绊脚石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过于独立和受欢迎的太子,还有宰相集团!


    东宫易位事起突然,扑灭的迅速,没有给宰相们一点时间围绕着李贤‘暴毙’这一事件往深的挖掘,但显然,这件事叫宰相们更加的团结了,他们对自己这个天后戒备的很。


    再加上圣人的疏远,镇国的冷淡,而今的一切似乎跟想要的出现了一点偏差!


    不过没关系,一个个的来!


    先从镇国入手,武后看上官婉儿,“下旨给镇国公主,从明儿开始,镇国公主辅政,军务战情,公主代为处置。下旨给英国公,筹建司宾寺,专理各地胡人事务。”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外事一直有鸿胪寺掌管,而今重建一司宾寺,怕是中书省不答应。”


    武后摆摆手,“不答应也得答应!鸿胪寺掌管外务,这些年也着实是有成效的!但是,在这个事情上,他们的认知跟镇国和英国公相左了!不管是镇国,还是英国公,他们有一个很特别的理念,那便是从不轻贱胡人。这一点很好!不管是倭国、高句丽、还是新罗、西域、吐蕃,凡是来了大唐,安家在了长安,那么不管他们是否建功立业,为朝廷效命,成了朝廷官员,那都是大唐子民,该一视同仁!这一点很要紧!在西域,镇国和英国公便是以此确立了在西域的地位的!同理,大唐只要一视同仁,必能感化蛮夷,彼时,大唐疆域万里,凡归来者,皆为我子民,那该是何等场景。”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就低声道,“若是如此……只怕英国公的差事不好做!”


    武后笑了笑,“事上哪有好做的事呢?不好做的事不去做,永远做不到。只要做了,三五年做不到,三五十年总能做到的!况且,人种不分贵贱了,那么,男女该分贵贱吗?”


    上官婉儿再不敢言语了,起身传旨去了。


    林雨桐意外的挑挑眉,叫自己处理军务,这是叫自己更多的了解军机和军制。自己一心改革军制,武后知道这一点,可若不是深入的了解,怎么敢贸然改制!她一把把自己摁在了一个很重要,自己很想做,做了也意义重大,但却不会太干扰她现在行事的位置上来了。


    给四爷这么一个差事,更有特殊意义!但同样,跟眼下的她要忙的事有关系吗?若是有,那也是跟世家有冲突的,这对她是有利而无害的!


    明知道她是安抚,可给你的是你们想做的,又无法拒绝的,那你说,接还是不接呢?


    只能接了!


    自家这边接了,武后完成了第一步!


    第二步,缓和跟李治的关系,哪怕是面上弥合,这 一步也得做呀!她怎么做的呢?她找了太医秦鸣鹤,给李治治疗眼疾!现在不是看不见了吗?桐桐给用针了,能叫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其实,林雨桐有法子的,这是可以用放血疗法的,但是朝臣们不答应!这要在圣人的头上用针刀,你便是公主,便是镇国公主也不可以!几位宰相一听,没一个答应的!


    这事只能作罢!她只能用药调理,不过是时日长一些而已。如今其实比之前已经见好了。


    但这次武后去找了李治,哭了,“……贤儿心慈手软,那个赵道生竟然落到了韦家的手里,赵道生供认不讳,说是贤儿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这些人进出宫廷无禁,还交代了是这一批人杀了明崇俨。这事我查了,千真万确!您也知道,明崇俨是他着人杀的。在外面养些人,这本也没什么。可不该放任这些人自由进出宫廷……三五百将士是不能造反,可若是三五百死士呢?难道真无造反可能?这事是不能纵容的!上折子给他劝谏他的那个韦家子弟,他不仅没处罚,还给人家厚厚的赏赐了一番,他想做个善于纳谏的明君,可那是明君的路子吗?不论如何,他都不合适!说杀他的话,也不过是想叫他醒醒神……可您看看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好了!事过了,再不提了。


    武后便不言语了,又往李治跟前坐了坐,“这老看不见,当然不成了!桐儿的法子是极好,无奈那些个人就是不答应!您要信我,今儿就叫太医试着放一次血试试看。说不定就又看见了呢?外面那些人,都恨不能说是我杀了贤儿,继而要谋害圣人。今儿就叫他们看看,本宫是不是对圣人存了二心!”


    说着话,就喊秦鸣鹤,“你来!你若是能叫圣人瞧得见,本宫赏赐你一百匹丝帛!不仅赏赐你,还亲自背来赐给你。”臣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快!圣人信镇国公主之法,本宫也信这个法子。你作为太医,只说这个法子有用没用?”


    自是有用的!


    那不就完了吗?快!本宫就在这里守着。


    是!


    然后秦鸣鹤以针刀刺脑会穴和百会穴,这一刺下去,血便冒出来了。把血给擦了,秦鸣鹤就忐忑的看圣人,“您睁眼瞧瞧……”


    李治张开眼,先是眯着眼,模模糊糊的能看见人影,这跟之前是一样的。


    武后就伸出手在李治的面前,“圣人,瞧得见吗?”


    五根手指逐渐看清了,再一扭脸,也看清皇后的五官了,“朕……瞧见了!”


    武后双手合十,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老天保佑呀!”说着就擦了眼泪,指了秦鸣鹤,“你守着圣人,在这里等着,本宫给你取赏赐去。”


    李治忙说,“打发几个人去吧。”


    武后却严肃了脸,“许诺之事怎可轻易更改!您还能重见光明,这是老天庇佑之功!怎敢欺天?只要圣人能看见,莫说去背一百匹丝帛,便是叫臣妾每天去背一百匹丝帛,臣妾也心甘情愿。”


    说着,真就谁也不带,自己去背去了。


    一匹丝帛有多重呢?换算一下,以后世的公斤数算的话,大致是十五公斤。十五公斤,便是三十斤。


    拎三十斤走一站路试试?够呛吧!


    可人家需要背一百个三十斤,且距离绝对不止一站路!大明宫多大呀?四个故宫的面积呢。库房距离大殿的距离差不多四里路。她一次背一匹,得走个来回,也就是八里路。一天肯定是弄不完的!


    于是,武后这几天什么事也不干!早起就开始去取丝帛,一趟一趟一直到很晚。


    花费了五六天,不停歇的这么干,才算是把许诺的一百匹给背完了。


    李治什么感觉呢?皇后到了如今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肯低头来做这件事。她又这么个年纪了,用这个方式来求谅解。


    罢了!罢了!既然不能翻脸,非得僵着吗?


    李治朝武后摆摆手,“过去的就不提了,日子终是要往下过的。”


    武后给李治按摩颈背的手一顿,便将脸埋在他的后背上,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您要是一直康健着多好!我也不为难了,到了而今……我也成了孤家寡人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


    武后果然就擦了眼泪,低声道,“明崇俨还是有几分本事,几次提过,洛阳比长安更好的话……不若,臣妾陪圣人去洛阳久住?”


    李治闭着眼,呼吸匀称,没有回这个话。


    武后便知道了,圣人不答应。


    她慢慢退下了,李治这才翻身躺平了!他依旧没睁开眼,他明白皇后的打算。她这是想对丞相下手了!丞相,想挪动不容易,大面积陷害自然也行不通。


    怎么办呢?离开长安。


    长安是关陇势力的老巢,李唐的根基在此。而洛阳则不同,洛阳是废王立武之后的自己和皇后重建起来的!那里上上下下的官员连同周边的官员安排,都是皇后的人。皇后这几年,把洛阳经营的滴水不漏!


    只要一去,她便能以自己的病体不宜挪动为由,长住那里!她能施展拳脚,少受辖制!因为她可以把丞相中的大部分留在长安辅政,只带一两个走,到了洛阳,再以政务繁忙提拔几个上来,哪怕不给丞相的官职,可也一样能暂用这些人挟制宰相的权利。


    她就是想以此来踢开掣肘她的宰相。


    李治皱眉,问刘仁:“东宫……迄今无子嗣?”


    是!李显还没生下儿子。


    李治的忧心更盛了,这得等东宫有了子嗣,再到把子嗣培养出来,还需要好些年呢!桐儿和皇后谁主政,能把权利顺利的过度到李家后代子孙手里呢?


    还得是皇后!


    “皇后叫镇国做什么?”


    “军务。”


    李治点点头,“那倒也罢了。”


    武后躺下,一翻身浑身都疼!好长时间不干体力活了,这几天把人熬的,太难受了!


    上官婉儿亲自给按摩,武后趴着,问上官婉儿,“这几日,镇国忙什么呢?”


    “公主调了兵部的册子,每日都在翻看,并没有说什么,也未曾见过什么人。中书省拦下了筹建司宾寺的诏书,折子堆了几天了,要拿来吗?”


    嗯!


    上官婉儿便起身去把折子拿来了,递给武后。


    武后抬手翻了翻,然后放在一边:“明儿一早给公主送去!叫她也看看,这些世家是怎么一副嘴脸!再问问,这种事她想怎么办,我等着她的回复!”


    上官婉儿:“…………”公主的办法有时候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大概跟您想的还是有出入的!


    第829章 盛唐风华(81)


    说实话,桐桐真挺佩服武后这一点的!试问,有几个人能拉下脸,真就去背丝帛了,还一趟一趟的,连着好几天。别说女人了,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品行,在读书人眼里,他们对武后的评价绝对不会是褒义的。


    但不得不说,有这种特质的人往往比脸皮薄的人更容易成事。


    人家做了被很多人瞧不上的事,可人家无所觉,目的达到了,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意思了。


    瞧瞧,今儿一来,还给自己送来了这么些折子,都是反对她提议的,筹建司宾寺的事的。


    这折子她大致扫了一遍,她就给放到一边去了。


    怎么说呢?跟这些人辩上三五个回合吗?


    不用!


    林雨桐邀请了几个人,反对的最激烈的是郝处俊,就是那位指责李治不把皇位传给子孙,却想传给天后的那位。这是个耿直的牛人,咱不兴人道毁灭,咱也不浪费那个时间跟你讲道理!道理这个东西,跟认识有关!认识嘛,有局限性的!再辩,除了把老头儿气的撅过去,嘛作用没有。


    咱们就是利索的干事,缓缓的以内考和科举并行的方式做一个过渡,掐死掐活这种事,其实,不掐未必不能办事。


    她呢,就叫香菊,“你去下帖子,给郝处俊、裴行俭、狄仁杰、张柬之,就说今晚下衙之后,请他们稍微等等,我请他们去马场看看。”


    是!被下帖子的这几个还以为是马场那边养的马怎么的了呢。马这个东西,是重要的战备,公主过问,请他们去瞧瞧,也在情理当众。


    于是,一下衙,四人就在宫门口等着呢。林雨桐骑马过来,叫几人上马,“时间还早,要是太晚了,就住别院了,诸位可要跟家里交代一声。”


    每个人都不止一个随从,各自打发人通知家里去就完了。然后上马,跟这位公主出城去了马场。


    这个马场很小,是作为实验用的!是英国公的人在管,裴行俭还问说,“殿下,这里可是培育去好的马种了?”


    林雨桐就笑,裴行俭给李治进过言,对自己参政是不支持的!但是呢,这种事要是老揪着,那就没人能做官了。要是武后把每个反武的人都踢出去,也会同样无人可用的。朝廷这地方就是这样的,看你顺眼,但是差事来了,还得合作。


    林雨桐和裴行俭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问了,林雨桐就笑着往里行,“不着急,看看就知道了。”


    四爷带着孩子已经来了,这会子泽生正骑在一匹小母马上,他祖父在边上护着,看见阿娘了,挥着胳膊喊娘。


    林雨桐下马,带着几个人相互见了礼!


    泽生被他祖父抱下来,奔过来先团团见礼,这才伸着手叫阿娘抱!


    桐桐给抱到怀里,带着几人往里面走,而后指着远处一群骡子,“诸位瞧瞧,那是什么?”


    骡!这个谁不知道?


    是!骡这个东西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了,但是不常见!便是如今,骡也是作为赏玩之物,属于珍贵的物种。其实,这东西一直到宋朝都不多见,是从明朝逐渐多起来的。


    就现在而言,当然不算是多的!


    可人工繁育却能叫这东西多起来,林雨桐带着他们去瞧,“瞧瞧,那种的是马骡,这马骡力大,马和驴都无法比拟,这是公驴和母马生的。那种是驴骡,擅长奔跑,比驴强。这是公马和母驴生的。他们有了马和驴没有的优点。至少在粮草转运上,他们比马和驴更合适。”


    还真是军备的事呀!


    裴行俭点头,“若是试过之后,确实如此,那便该更多的繁育。更要将繁育的法子告知民间。”


    林雨桐点头就看郝处俊,“郝相公以为呢?”


    郝处俊愣了一下,“臣以为裴相所言极是。”


    林雨桐就笑,“今儿天后娘娘送了几份折子给我,是关于英国公筹建司宾寺的事。”


    郝处俊一愣,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怎么的突然说起这个。


    林雨桐就道,“我看了你的这点子,折子上您说,非我族类……”说着,她就指着那些骡子,“你说,这些是属于马呢?还是属于驴呢?跟马养着,它就以为它是马,你把它叫马,它也就是马!跟驴养着,它就是驴,你把它叫驴,它就是驴。是咱们把它们区分出来,叫做骡,他们才叫骡的,对吧?咱们区分,那是觉得有必要区分。可不是万事都需要区分的!胡人长的跟咱们不一样,可长安城里,胡人和汉人结为夫妻,生的孩子不是人吗?他们有胡人的特点,也有汉人的特点,可一代一代的,到了第三代,都几乎看不出来胡人的特点了。那你把这部分人叫什么呢?其实非我族类,一定又异心的!这分人,不分族!该忠心的,异族也忠心。有异心的,若是同族都忠心,何来朝廷更迭?太宗皇帝位天可汗,这便是大唐的宗旨。圣人无区分子民之心,缘何诸位要区分!这般区分,是否有排除异己之嫌呢?”


    郝处俊面色一变,“臣不敢!殿下此言,俊无地自容。”


    林雨桐叹气,“你们是朝臣,尊圣人为可汗的外族之人,亦是朝臣!若圣人无此心胸,那边是一族一姓之皇帝,何来赫赫威名天可汗呢?这不仅是大唐立国的宗旨,也是大唐维系边疆的策略,这一点,裴相公应该不会反驳!若不是视异族为兄弟,他们何以夸您以义?”


    裴行俭拱手,无话反驳。


    林雨桐又看狄仁杰,“狄公以为呢?”


    “殿下所言有理,臣深以为然。”


    “张相公呢?”


    张柬之拱手,“作为稳固边疆之策,臣以为合适。”


    林雨桐这才回头看郝处俊,“罢兵,休养生息,施恩以稳人心,郝相公以为不妥?若是不妥,那回头郝相公单独上一份折子,跟朝廷建议建议,如何能防止异族兵祸,可好?!”


    郝处俊:“…………”话是好话,轻言细语的,一副商量的口吻,可你这要不是威胁我,才见鬼了!这个责任自己可担不起,只能低头,“是臣狭隘了!公主所言甚是,臣惭愧!”


    “怎么说到惭愧上了呢?”林雨桐就笑,“这不是国事大家商量着办嘛!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是真的想着为朝廷考量的,那就可以商量。对了,错了,无甚要紧。就是因着一个人想不周全,才有了朝中诸公嘛!”


    话题就这么说完了!再带着几个人骑骡溜达几圈,时间还不算晚,能赶上进城,这就可以回了。


    回去之后各自作何想,那谁知道呢。


    别人又什么想法,李敬业不知道,但李敬业今儿听了半晌,他觉得自己有点想法了。回来吃了晚饭,躺下心里就跳的厉害!


    真的!就是那种心慌慌的跳动。


    他总觉得自家这儿子没憋好屁!这种感觉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国公府这边每天接待什么人,在书房呆了多长时间,能瞒住的别人,但却瞒不住自己的!还有便是,很多时候,这小子还带着人去马场那边说话,空旷的地方,有时候一说就小一个时辰!


    你说,这各种各样的人,他跟人家说啥呢?


    今儿再一看公主,他的心更慌了!咱虽然少见圣人,但年轻的时候还是见过的。咱虽然在朝中当的不是什么大官,但也知道这些宰相要是想添堵,圣人想摆弄他们都不大容易。


    可是,就是这么些难缠的,被自家这位公主儿媳,给摆弄明白了。


    听她说话,摆事实,讲道理,动辄便是大唐的宗旨,大唐的国策,大唐的军策,可别扯淡了!大唐向来就没有那种明确的提法。


    可是,她就那么说了,然后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些宰相还都给认了。


    对那不是很听招呼,意见不一致的,那软言软语里裹着毒药呢,一个应答不好,那大概说了,改明儿怀里就得被公主给塞个刺猬抱着。他不敢不答应。


    这样的公主,拿捏权利那个分寸,怕人着呢。


    这两口子一明一暗,到底想干嘛?


    越想越不对,他蹭的一下坐起来,吓了刘氏一跳,“干什么?”去祠堂。


    这都什么时辰了,去祠堂?


    嗯!李敬业也不解释,胡乱的拉了衣裳穿上就往祠堂去了。跪在老国公的牌位前,他不敢把话往出秃噜,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您可是忠臣!咱家是大唐大大的忠臣!对吧?咱只能做忠臣,不能改了,对吧?”


    李绩无言,只有一块牌位在那里放着,在烛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良久,李敬业点头,“嗯!对的!不能改的!”


    然后很晚了,四爷被秋实告知,李敬业来了。


    泽生蹭的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找祖父玩!”


    桐桐给摁被窝里,“祖父找你阿耶有事,你乖乖睡觉,明儿找你祖父玩。”说完孩子,才问四爷,“怕是出什么事了?”


    不是!怕是李敬业闻到什么味儿了。


    可是闻见味儿也不行呀,不能跟你说实话。李敬业在书房里转圈圈,叫秋实去外面守着,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别拿话糊弄我,你跟公主……到底在谋划什么,我也不问。但有一点,你必须给我记住了。”


    四爷拉他坐,人家不坐,就拉着四爷不撒手,“你得记住了,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忠臣……儿孙不能谋反呀!”


    四爷:“…………”一直把李敬业当个造反头子,谁知道最坚定的维护李唐的会是他!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份忠心——难得!


    第830章 盛唐风华(82)


    林雨桐都很惊讶,“他真那么说的?”


    真的!


    林雨桐就叹,“可见有时候多想,是容易把人往坏处想的!”咱知道李敬业谋反,反的是武皇。但很多人造反,不都是打着这个那个幌子,谁没有一点私心呢?


    结果看走眼了,人家李敬业就是一个单纯的、没有私念的、忠心耿耿的反贼!


    这个结论听的四爷就笑,躺下了却睡不着,说桐桐,“别大意,当心点!从来都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有时候不是上面的人要把你怎么样,而是那些想巴结上面的人,他们以为上面要把你怎么样。”


    知道!小心着呢。


    四爷的眼里却忧虑更甚,第二天,他没急着当差,而是去了国公府,去找李敬业,“……家里不管是谁,都多存警惕之心吧!不管是朋友还是同僚,哪怕是一些旧关系,也不可全心信赖。公主手握权柄,想在她身上下手,不容易。可若是英国公府出事了……”


    “圣人还能要了咱们的命?”李敬业可不信这个话。


    “要是以咱们的命为要挟,迫使公主和离呢?”


    以公主的性子,她能砸了金銮殿!还真就不怕!


    四爷:“…………”你这个认识很到位,但是:“要是家里人一个一个的都遭遇了某种不幸,公主不得不守孝呢?”


    李敬业:“………………”这个儿子的心怎么这么脏呢!是不是把人想的太坏了?


    “这是代价最小,可效果最好的法子了。”自己和桐桐上面,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长辈,挨个的往后排,真要是意外没了,光是守孝,拖住桐桐十多年是不成问题的。别觉得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没逼到那个份上。四爷跟李敬业把事情摊开了说,“连您都知道,公主的权柄大。也看出来,公主能协调朝臣的关系,她做事不激烈,因为名声甚好,朝臣们从不防备她!事实上,公主确实是没想做什么。但是,坐在上面的人想用她,得却得防着她,这个你懂的吧。”


    这个自己自然是懂的!


    李敬业叹气,之前只想着,万一自家这儿子和儿媳妇想着造反,这玩意指不定真行!但行,咱也不能干呀!忠臣就好好的做忠臣,可不兴多想。


    可这个事反过来,人家真的就特别相信自家的忠心吗?未必!


    易地而处,咱也替圣人想想,圣人也担心公主权利不受限制,朝堂有支持,身后又武勋军权,一个不好,就是尾大不掉。而天后呢?可别提这位了,她连亲儿子都算计,难道不会算计亲闺女?事实上,公主的存在对天后来说,就是一层掣肘!


    再想想太子,太子脸上的巴掌印那不是印在脸上了,那是印在心里了。一国太子呀,脸是那么好打的?人家指不定在哪里猫着,想着扑过来挠一爪子呢。


    也对!身后有英国公军权的公主和身后无依仗的公主,是不一样的!他们更喜欢随时能用,又不会造成威胁的公主。所以,把英国公府从公主身上撕扯下来,是一步好棋!


    虽然这一步棋好,可实在是有些卑鄙。


    “我知道了,女眷等闲不出门,我们等闲不出马场。”安分几年,以保太平吧。


    嗯!就是这个意思。安分起来,少给人一些机会。


    但这些还不够!


    四爷觉得,还得把府里的篱笆往牢的扎!


    身后有四爷,桐桐其他的事是不管的!反正武后给的差事,自己做完了!沟通完成,中书省肯配合,这就可以了。


    上官婉儿把事报上来的之后,武后愣了一下,“肯配合?”


    是!


    “这倒是奇了!”武后放下手里的笔,问上官婉儿,“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何一样是女子,他们肯配合镇国,却不肯配合本宫,缘由呢?”


    上官婉儿抬头看了一眼武后,这才道:“因为她们笃定公主没有私念。”


    是啊!他们是这么想的,虽然这种想法很是可笑!而今再想,桐儿之前跟自己说的,都是对的!开头没开好,叫这些大臣充满戒备,而今后悔却也无再去办法了。


    从这里她悟出一个道理,那便是做一千件好事,未必有人记住你!但你只要伸手做一件坏事,那别人一定把你记得准准的。


    所以,有些事非自己伸手去做吗?


    武后摇头,不能了!不能再自己去做了。


    这一打岔,一时之间折子是看不进去,干脆起来活动活动。她转了转脖子,问上官婉儿,“今年凤仪三年了?”


    是!凤仪三年了。


    “给明年改个年号吧。”武后转动着脖子,“拟旨,拟明年的年号为……通乾?如何?”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这通乾的反语难道不是‘天穷’?这年号不大好吧?但她不敢言语,只应了一声,“这就拟旨,给圣人送去。”


    嗯!


    所以林雨桐就特别莫名其妙,连预备换年号这种事也有吗?她现在脑子里的纪年都是乱的,都是以自己的岁数为基准计数的,感觉好烦呀!


    可要为这种事非要反对,又觉得小题大做,随便吧,你喜欢就好。


    这边才觉得武后有时候好无聊呀,想起一出是一出。结果转脸,李治又下旨了,说是科举呀,《道德经》得和儒家一起考,凡是贡举人必须得精通儒家经典和道德经。


    林雨桐更觉得莫名其妙,边上的刘德低声道,“奴婢去见刘仁了,刘仁说,周国公上折子说,想给荣国夫人修一座佛像。”


    啊?


    刘德肯定的点头,“昨儿才上的折子。”


    武家说想给武后的亲娘杨老夫人修佛像,武后肯定是答应了!然后李治说:把道家的经典拿出来学吧,这是考试重点。


    林雨桐被折腾感觉心梗要发作!


    你推崇佛教,我觉得道家是根本。


    林雨桐:“……”不行!她得去见见这两人,分别谈这个事。


    先去找武后,说这个年号,“年号再如何,是为了纪年用的!得叫大家的心里有一个时间的概念!儿臣不反对您更改年号,可在更改年号的基础上,是不是能有一个不变的,方便大家纪年的方式呢?比如唐历,自李唐建立开始计算,建国那一年为唐历元年,每一年可以给他们一个特别的年号,但这个延续的时间是不是考虑一下,不要去更改它。”


    这个提议,武后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乱呢?你去问问,谁乱了?”连这个都记不住,做的什么官。


    “可百姓记不住呀!”林雨桐就说,“他们都是以自己的年龄或是以孩子的年龄为标准,但凡说起来,就是我多大的时候,朝廷怎么着了;我家老二出生的那一年,怎么着了;给我家老大定亲的那一年,发了大水了;给我家小孙子做满月的时候,我记得下了连月的雨……您要是去外面跟百姓们聊几句就知道,他们就是这么纪年的。往上翻腾时间,就是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怎么着了;我曾祖说,他小时候怎么怎么着了?这么纪年,读书人刻意去记,当然是没问题了。可百姓不行呀,他们哪里知道年号不年号的?有时候三年不出大山,年号又变了。这哪行呢?天干地支那一套,也不是谁都会算的。咱选个简单的,容易记得,一二三四五的往后排,还不成吗?时间这东西是公平的,咱们纪年,不是只给士绅纪年的,得叫大唐百姓,不管是身处长安洛阳,还是身处西域波斯,都知道是什么时间了。这大街上,别管是八十岁老者,还是三岁孩童,都知道他出生在哪一年,这也是能叫百姓对大唐更有归属感。因此,儿觉得,这事必须得重视。”


    哪怕给每一年取个年号,但这得是坠在后面的!


    武后开始觉得荒谬,可紧跟着就露出几分沉凝之色,“那你知不知,从此百姓不记帝王,只记年历呢?”


    林雨桐坐着没动,然后笑了一下,“也对!”


    好的皇帝百姓不会忘记,可帝王们谁也不想泯然,这事李治那里压根就不能答应。


    武后沉吟了半晌,这才道:“这事……我在心了!怎么改,慢慢来。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就要采纳!”


    这倒是叫林雨桐有些意外,武后笑了一下,拍了拍林雨桐的胳膊,“去吧!去忙。”


    从武后这里出来,她又奔着李治那里去了。


    说的是道德经这个事,“书是好书,但是,科举不是儿戏呀!这一旦定下来,儿希望后世一直延续下去。道德经是道家经典,儿不否认书里的道理。可人在不同的年纪,不同阅历的情况下,对一样的书,感触是不一样的!科举,需要通实务之人,修身养性人生感悟,这不是朝廷要管的事!只要遵守朝廷律法,做到为官本分,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治靠在椅背上,头支棱着,听的很认真。


    听完了,他就问:“你是觉得朕只是因为一个武家而擅自动科举,不值得?”


    也不是!用道家科举自有你的道理,不是但为武家,可能是刚好赶上了。


    李治点头,“是啊!用道家自有朕的道理。”说着,就摆手,“回去吧!圣旨已下,不可更改!就这样吧。”


    然后被打发回来了。


    林雨桐没有恼怒,也没有再辩驳,叫回就回了。她其实懂李治的意思,任何决策都得结合当下。而今的背景有两个特点:其一,信奉宗教者多。佛与道互为制约,防止其做大!武后一力捧佛教,这对社会的多方面都是有影响的,必须予以制约。其二,世家把控舆论方向,他们鄙薄科举,很多人缺少辨别能力,在这个时期,就容易受这种舆论的影响,认为科举出身也不过是叫人鄙薄的!


    而今,圣人专门下旨,把道德经捆绑在科举里面,其实想传达的是一种重视的态度。


    这事明知不可为,可林雨桐为什么还是要去呢?其一,道德经考核不能总跟科举捆绑,长效来说,这不是好事。其二,科举是严肃的事情,该定短策与长策。科举的宗旨更应该制定好!


    当然了,若是李治不这么去想也没关系,叫他知道自己处理政务有明显的缺陷,这就足够了。


    一上手万事都做的完美,那就是四处树敌。耿直的说话,简单的思量,不周全,不完美,这于现在而言,就是最完美的。


    桐桐一走,李治就躺下了,跟刘仁说,“政务上,还是皇后更叫人放心。”


    刘仁心里叹气,不敢反驳这个话。


    下半晌回去,四爷也才进门,还没洗漱出来呢!泽生蹭蹭蹭的跑来,“阿娘,先生今儿休沐。”


    嗯!知道呀!怎么了?


    这小子小小声的,“摘樱桃去了,没写完!”然后朝里面指了指,“阿耶要问的。”


    这样呀!“那你赶紧去写,你阿耶知道你不是贪玩,是想摘了樱桃做酥酪给太祖母吃,是不是?”嗯嗯嗯!太祖母掉了一颗牙齿,昨儿都哭了。


    “去吧!晚些没关系,写完就好。”


    这小子点头如捣蒜,听到他阿耶的脚步声之后,调头就跑,补作业去了。


    四爷朝外看了一眼,没言语,只叫桐桐先去梳洗,出来再说话。


    看这样,是出事了?


    四爷点头,“吐蕃又犯边了!”


    什么?桐桐蹭的一下坐过去,“他们内乱不断,按理说不会呀!”


    那一仗到现在都快十年了,吐蕃的元气勉强算是缓过来了。若是大唐内部平稳,吐蕃是没这个胆子的,可如今这朝局是几番掣肘,对吐蕃来说,这就是个机会。


    林雨桐问四爷,“为何迄今为止,朝廷都没有消息?”便是四爷安排了人手在勾连吐蕃内部,但是朝廷的消息按道理也没那么慢呀!


    “娄师德上当了!他作为监察御史,从军参战,指挥军机。主将刘审礼战败,娄师德又收编败军,重振旗鼓再战,结果胜了……”


    懂了!就是两边起摩擦了!你给我一拳,我挨了!回头我又还了一巴掌,赢回来了。你朝前迈了一步,我把你又打回去了。


    然后呢?认为这无事了?


    娄师德与吐蕃首领会面,对方在赤岭备着酒宴迎接。他过去宣导了一番圣意,那边表示很害怕,并且保证数年之内再不犯边。


    林雨桐:“………………”就是去跟人家谈判去了,人家态度很好,杀了牛羊,摆了酒席,态度很恭敬。然后他说,我们圣人怎么怎么着了,你们要再这么着,那国威不可侵犯,咱得动真家伙!我们有多少军队,我们有多威武,把利害关系给对方摆了一遍,然后人家表示好害怕!就说,你放心,我们肯定再也不敢了。然后他回来再奏明朝廷,把详情说清楚,并且一定会跟朝廷说吐蕃无征战之意。


    可这话能信吗?


    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怕你呢?你们的国策说要罢兵,那自然是战不起了嘛!你们的内斗不断,这是机会,人家为什么不趁机咬你一口呢?


    怕自己这个镇国公主吗?肯定是怕的!但是,镇国公主留在京城镇国呢,出不了京城。若是其他人领兵,人家不怕!就像是薛仁贵,老将了吧!不也吃亏了吗?


    吐蕃此举,一是能转移国内矛盾,二是能趁机咬大唐一口,这个天时若是抓住,是有可能大举进攻的!


    四爷就说,“若不得已非得你出征,我怕是不能跟着去了。你自己得小心——背后的冷箭!”


    内乱勾结,要我的命?


    四爷看她:你当人家不敢?


    “不敢?”李显点头,“真不敢!这事不能干。”


    韦香儿声音低低的,咬着李显的耳朵说话,“又不要咱们去做,怕什么?”


    “可那武家……未必可信。”


    “可他们也不会蠢到自己去做呀!”韦香儿轻笑一声,“这世上图银钱敢冒险的人多了……怕的什么?况且,只有咱们想要她的命吗?”


    胡说!我母后不会真的杀阿姐的。


    “哼!谁说天后了?”韦香儿低声道,“难道吐蕃人不会派奸细,藏在暗处……”说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杀她?你可要想好了,她若不死,咱们会被困死在东宫的。她死了,至少圣人会乐意你监国,跟之前两位太子一样,与天后共掌国事!现在,您是名义上的太子,可她是实际上的太子!时间久了,她把持了朝政,咱这一辈子都再无出头的机会了!您也看见了,看见她下手有多狠了。殿下,您得仔细想清楚呀!天后和公主,谁对咱们的威胁大!说一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天后年纪大了,靠时间,咱能熬赢了她!可镇国公主,只比您年长两岁,说句不好听的,你俩谁先走,说的准吗?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做傀儡!先做天后的傀儡,再做你阿姐的傀儡?!做天后的傀儡,那是亲生母亲,咱还有活路!可若是做了你阿姐的傀儡,人家有亲儿子的,你不怕她篡位夺权吗?那个时候,咱们可再无生路了!”


    李显先是看了一眼韦香儿,心说,这个女人的话也不卡全听!她懂什么呀?她不了解母后,也不了解阿姐!她愚蠢的一位,做母后的傀儡能保命,做阿姐的傀儡死路一条……呵呵!反了!彻底的弄反了!做阿姐的傀儡无事,能安然的过一辈子!可做母后的傀儡,是生是死,难说!


    他脸上带着几分怒色,坚定的摇头,“不行!不能杀!想别的法子都可,就是不能杀!”


    为什么?


    李显蹭的站起来,一把推开韦香儿,“你不懂。”


    我懂!


    “你什么也不懂!”李显憋着嘴,“阿姐打我,但不会杀我!所以,我也不会杀阿姐!不管你怎么说,都不行!”


    韦香儿咬牙切齿,转头跟贴身的婢子道,“替我送个口信。”


    这婢女出去了,跟一侍卫低声交谈了几句。这个侍卫姓武,晚上回家,见了武三思,低声说了:“太子不准!”


    武三思骂了一句懦夫,在屋里转圈圈。一想起被订在木板上的耻辱,他就下了决心,“你别露面,叫那个游侠儿找人,最好能找吐蕃人……我想办法给塞到军营里去,能不能成事,只看他们的了。”


    是!


    有心人等着算计林雨桐,可李治压根就没想过放林雨桐再出去打仗。


    先是娄师德的奏报来了,李治觉得打了胜仗了,该嘉奖。


    林雨桐就提醒了,说吐蕃野心不小,不可不防。


    李治在大朝上就说这个事,说连年征战,灭了高丽,百济,每年都在用兵,靡费破大,朕每每想起,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上官婉儿就发现天后颇为不悦。她想,特别支持用兵的,怕是天后吧。


    她抬眼朝圣人看去,就听圣人又叹气说,“而今吐蕃又侵边,朕以为须得慢慢筹谋。吐蕃骄横,罪行恶迹贯盈,不识恩义,此国不可和好。因而,兵还是要用的。”


    武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罢兵不是打不还手,这是两码事。


    可朝臣却不这么想。


    中书舍人郭正站出来,他的意思是:“发兵可以,但不宜多。该派遣兵将驻守以备边事,不使吐蕃侵掳即可!等将来,国用充沛丰足,咱们再举兵一举灭之。”


    这话一说,朝中九成的朝臣认可这个话。


    林雨桐就皱眉,这只能说明,粮草供给已经相当困难了。


    可这话一落,薛元超就站出来,反对这个话,他认为:“纵容敌人就是养虎为患,驻守边防,军卒便只能在当地终老,这般之下,驻守的效果未必好!那就不如挑选猛将勇卒,发兵彻底灭之。”


    此人是李治做太子时候的辅臣,曾经因为上官仪的事获罪,为了把他们召回来,李治跟武后还起了冲突。最后在武后的妥协下,争取了这些人重回长安。


    因此,此人一说话,朝堂就一静,无人再言语。大家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圣人的意思。


    李治能怎么说呢?他开口就问:“挑选猛将勇卒……不是不可!勇卒好寻,可猛将不易找!爱卿以为,朝中武将,何人可称之为猛将?”把朝中的将领挨个的过了一遍,你们说说,这种灭国之战,领兵之将在哪?这样的将领可遇不可求,何其难寻。薛元超当然知道这一点,可这不是有镇国公主呢吗?灭国之战,非她不可!可如今圣人只提朝中武将,不提公主,这叫他也没法直接说叫公主出战,只能说:“灭国之战,唯李绩耳。”李绩没了,那就只能英国公府了。


    李治叹了一声,“是啊!唯老国公耳!”好似很怅然的样子,而后起身,罢议!


    满朝大臣站着没动,都朝林雨桐看!


    林雨桐能说啥?转身走人。


    回去之后她就朝四爷摊手:去不了。怕谁派杀手?呵呵!不给出京,谁也杀不了不是?去不了就不去!倒不是李治不放心桐桐,而是今儿朝上他们都没摸准李治的态度!李治没想灭国,就想保住边防稳固!


    可没志气的话,他又不好说出口来!君臣之间没沟通好,只能暂时搁置,回头再说。


    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桐桐压根就没言语。再加上,四爷对吐蕃是有长策的,摩擦这个避免不了,但大规模的战事,其实能避免就避免,最好不拖累国力!


    在这一点上,四爷和桐桐都没觉得李治哪里错了。


    没沟通好继续沟通嘛,问题不大。


    而在这种时候,偏朝臣之间还存在尔虞我诈。


    这不,派兵还是要派的,将领也是要选的!刘仁轨就再次举荐李敬玄。这俩不和谁人不知道,都处相位,逮住机会就给对方下绊子。


    刘仁轨当年在外镇守,李敬玄给他下绊子。而今呢?刘仁轨明知李敬玄没那么大的本事,还就是举荐李敬玄:他可以!他这么英武能干,不就是区区吐蕃吗?李敬玄还处理不了吗?他可以!臣觉得此人最合适!


    李治没想叫拿下吐蕃,只要能抵御住吐蕃入侵就可以了。


    这一点李敬玄是可以做到的!


    林雨桐也觉得问题不大,这次点兵十八万,主要用于震慑!这么多人马,只压在边防线上不动窝,时间长了,吐蕃也受不了呀!眼看天冷了,吐蕃耗不起!


    结果呢?


    这年九月,李敬玄没有固守,自以为寻到战机,擅自带兵十八万,跟吐蕃论钦陵在青海大战一场,结果兵败!不仅兵败,刘审礼还被俘虏了!


    若不是左领军黑齿常之带五百人夜袭俘虏营搅乱了对方的部属,李敬玄都好悬被人俘虏了去。


    这一败,李敬玄退回鄯州,再不敢动了!吐蕃将边防线一直往大唐压,可李敬玄这次却固守不出,死活不挪窝!


    这是吓破了胆子,不敢动弹了!


    战报传回长安,朝野哗然!这混蛋东西,该守着的时候不守着,该出的时候不出,本来是小事,现在折腾成了天大的事。


    怎么办?


    李显作为太子,第一个上折子:举荐镇国公主率军出征,以扬大唐国威。


    这个折子上的,李治很不高兴,其实只要继续驻守,吐蕃便不敢东进,也无能力东进,不是非要大举出兵的!


    此时太子上这个折子,还是为了调虎离山!想把掣肘朝政的镇国给调离!他好能从东宫出来参与朝政。


    参政与战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他不想应承,可朝中却似乎有一股子洪流,都想促成一件事,那便是:镇国公主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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