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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1章 盛唐风华(83)


    四爷轻笑:想从桐桐手里夺权呀?


    哎呀!这可热闹了呀!怎么选了这么一种蠢办法呢?林雨桐是谁呀?那是你硬她比你更硬的主儿!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能刚的人了,那是怕软不怕硬的性子呀,结果偏给她来硬的!


    她其实对权利这个东西,态度一直都是够我自保就行!非必要不是一定要闹到兵戎相见的程度的!她看不顺眼的事多了,但她有她的原则。其一,别出格!其二,面对的人是原身的父母兄弟,血缘牵绊伦理之道,她尽量恪守不过线。其三,只要你不伤我,其他的我不执着。


    可现在,这些人是用自以为聪明的方式,把她给放出笼子了!她一直都在很好的收敛,尽量维持大家的体面。可现在,大概说了,再回来你们再想撼动她,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瞧瞧,自从朝上回来,坐在廊下不动不说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脸上无喜无怒的,别问都知道,这会子工夫,那脑子里的主意一个一个的往出跳,她想压都压不住了。


    四爷过去,伸手拉她,“送你个好玩意。”


    桐桐抬起头来,展颜一笑,耀眼的很,像是脱出樊笼的野马,带着一股子特有的野性。她歪着头看他,“什么好玩意?拿来呀!”


    “拿不动!跟我去国公府。”


    什么玩意拿不动。她被四爷拉着一路往国公府去了,没去书房,直接被四爷拉到演武场。


    四爷叫秋实,“把上个月拿回来的那个……”


    哦哦哦!这就去!


    不大功夫,四个人抬来一樟木箱子,放在演武场的边上,退开了一段距离。


    啥玩意呀?这么沉,四个人抬的。


    四爷示意桐桐上前,桐桐笑着过去,也不以为意。结果箱子一打开,桐桐就愣住了。里面躺着两只长满刺的大铁锤子,“狼牙锤?”


    怎么会给我准备这个?


    四爷走过去,“锻造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觉得上战场要武器趁手,你好似更适合这个。”


    林雨桐愣了一下,伸手去拎了一个出来,东西一拿到手里,她脑子里便闪过一个拎着锤子的少女来。还别说,这玩意真就跟长在自己手上一般,确实是趁手的很。“镔铁做的,试试?”


    好!她把另一只也拿出来,一手一只,好重量!


    四爷说着,就又拍手,叫人带另一件礼物过来:“狮子花老了,不能陪你征战了!给你寻了一匹大宛野马王,一直就那么养着,没驯过!”


    好一匹大宛马,这个体格,自己用重武器,这伙计确实可以。


    放下锤子,一跃上马!这马果然烈的很,一躬身一颠一飞奔,眨眼便是数丈,继而嘶鸣而去。这马的四蹄用力,这熟土夯出来的马场瞬间尘土飞扬起来。


    四爷背过身躲了躲尘土的工夫,一人一马已在对面了。


    这动静把国公府的人都吸引来了,可算是见识了什么是猛士了,马还没驯服呢,就敢撒手缰绳,路过的时候拎走了一只狼牙棒,再一圈过来的时候把另一只也给临走了!


    这可好了,公主怕是要吓唬这野马的,每路过一个榆木靶子,抬手就是一锤子,顿时,木屑乱飞,一片狼藉。一脸捶了八个靶子,感觉在没靶子可捶了,这野马不撒野了,小步嗒嗒嗒的,马头这么一摇那么一摆,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亲昵才好!


    但谁要是想伸手摸一下,马上就呲牙!


    这怂马,还马王呢?你不也怕被爆头吗?


    马呲牙一叫唤,好似在嘲讽:你们谁不怕!


    怕!怕死了!那靶子是用榆木根做的,现在被砸的稀巴烂,人脑袋经的住砸吗?


    李敬业带着孙子,离演武场远远的,躲在柱子后头,看的直打哆嗦。小孙子可兴奋了,“阿娘教孙儿了,孙儿长大了,跟阿娘和阿耶一样厉害。”


    李敬业:“……”一代厉害,两代厉害,你们总这么厉害,我老感觉你们在憋着造反!这是不对的,“乖孙呀……”


    嗯?


    李敬业想教一句忠君的话,可看到被公主砸碎的那些榆木靶子,心里又不是滋味。这还是亲闺女呢,都成了棋子,到孩子的身上,又会如何呢?


    说啥呀!啥也别说了。人总得自保吧!


    他看向骑在马上手拎双捶的公主,这一刻,他不觉得这个儿媳妇是公主了,她就是英国公府的宗妇,仅此而已。


    许是这么想着,心里会好过一些。


    出征的圣旨还是下来了,林雨桐在府里接了旨,手持旨意,一句都没说。


    刘仁低声道:“殿下,圣人也是无法!朝中突然这么多声音,由不得圣人不答应。”


    林雨桐不废话,只道:“三日后,我出发。”


    是!


    三日后,大朝上见到的是一位一身银甲的武将,挺拔清瘦的身形,偏拎着那般的武器,李治便是视力不好,也瞧见了。


    说实话,这个形象,颇有冲击力!


    大朝之声,大将出征,自有一套仪式。


    仪式完成,李治问说,“镇国可有别的要求?凡你所求,朕无有不准的。”


    林雨桐抬起头来,“儿想踏着《破阵乐》出征,可成?”


    这个《破阵乐》乃是《秦王破阵乐》,是李世民所做,最初为军歌。后来李世民登基了,这便为宫中大典祭祀所用之乐,可惜李治登基之后,说是不忍观《破阵乐》,便把此曲给停了。这些年,再没人听过《秦王破阵乐》了。


    今儿,我就要用《秦王破阵乐》为我送行!


    李治一愣,武后嘴角勾起看向圣人了,而大殿里寂静无声。


    良久,李治才道:“破阵乐……好!奏《破阵乐》!”


    乐声一起,就似乎又回到了那位君王在位的时候,那时候有明君贤后,猛将如云,文臣璀璨。


    而今呢?而今帝王孱弱,皇后擅权,将相不和!


    总是有人对比,说是而今比太宗在位时,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可却无人去对比,当年,王朝新立,百姓从隋末之乱走来,再加上自然灾害频繁,怎么可能过的好?可如今呢?虽偶有灾难,但大致风调雨顺。便是一地受灾,别的地方无大影响。这不是人治之功,多半为天助之功。


    这位公主踏着破阵乐走了,却羞了一大殿的人。


    是的!大殿上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李治知道,桐儿不是这个意思!她也无心羞辱谁。可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治也不知道!


    只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慌慌的。


    武后却想,作下《破阵乐》的太宗最后没顾着兄弟,也没顾着父亲,他杀兄弑弟,逼退生父。镇国是这个意思吗?


    武后觉得,应该是的!


    桐儿正经跟弘儿有过一段对话,是桐儿劝弘儿做太子,不用事事跟自己这个母后争的时候说过的一段话。


    她说:只要初衷是好的,那么你的办法和母后的办法,有时候是无法分优劣的。就跟咱们都饿了,面前的河里就有鱼一般!咱们的目的是把鱼抓上来,可怎么抓鱼,这就见仁见智了。你觉得钓鱼好,钓鱼上来,只选一条大的果腹,剩下的放生继续养着,以后还能吃。而母后觉得用网子打上来,打上来吃不了做成鱼干,想吃的时候就总有。这两种办法都是可以的!但你们现在就是,饿肚子了,不想着怎么去把鱼抓上来,而是站在岸边相互指责对方的方法不对!你觉得母后是竭泽而渔,母后觉得你办事没有魄力。


    如今再想这话,觉得意味深长。


    这就是‘龙多了不治水’的道理!


    武后当即就叫人传口谕给东宫:章怀太子去了才多少日子?太子不为兄长祈福吗?


    传口谕的人还没走,东宫的数位属官就被赶了出去,说他们不懂得规劝太子顾念手足云云。


    这话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可才亲近起来的属官,直接被赶出长安。


    李显吓坏了!就因为上了一个举荐皇姐的折子,就又被母后给逼回东宫了。他再不敢言语了!


    韦香儿看着跪在佛堂还兀自有些发抖的李显,气的直跺脚。


    李显‘嘘’了一声,低声道:“你就不怕有一天起来,东宫门突然就打不开了!然后咱们就在这东宫里,一天一天的饿着……直到饿死?!”


    韦香儿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子只能压下脾气,过去抱着他一下一下的拍着,“没事,咱们不是赵氏……不会饿死咱们的。”


    正安慰着呢,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李显抖了一下,韦香儿也吓了一跳,而后转脸去看,是身边的婢女,“作死呢!干什么?”


    这婢女白着一张脸过来,“那个……那个事……怕是被镇国公主知道了……”


    什么事被镇国公主知道了?


    “武家……咱们跟武家……”


    韦香儿的脸真白了,也真的怕了,“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公主知道了?”


    “公主出征,出皇城……过周国公府的门口……”


    嗯!周国公府就在皇城门外,家门对着朱雀街开,怎么了?


    “府门口两尊大石狮子,那么大……”


    知道!见过!赶紧说,武家怎么了?“公主骑马打那里过,手里的狼牙棒那么大,公主抬手那么一捶,一尊大狮子的脑袋就碎了,石子乱飞……”


    李显一哆嗦,好似那石子飞过来了似得,他恨不能捂住脑袋。


    “公主抬手又是一锤,另一尊大狮子的脑袋也开了花……”


    李显抱住脑袋,哆哆嗦嗦,“我就说不叫你跟着武家胡闹,你非不听,看吧,她知道了吧!等皇姐回来,咱们都不用活了……”


    第832章 盛唐风华(84)


    林雨桐赶到鄯州,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


    李敬玄没来迎接,据说是病了,病体昏沉,不能前来。代他前来的是右将军王孝杰。


    王孝杰紧随公主身后往营地里去,低声禀报这段时间的他代理主帅事务所做的事,“臣怕对方趁着咱们修整有所动作,一边加以防备,一边叫人给论钦陵送了信。他也回了信,昨儿才到……”


    哦?林雨桐伸手要信,“你的信上是怎么写的?”


    王孝杰就道,“臣叫人给论钦陵送了一袋粟米,一袋子蔓菁子粒……”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这一封是臣给论钦陵的,写好之后,誊抄了一份留着上报朝廷的。另一封是论钦陵昨儿叫人给送来的!”


    林雨桐在将士的呼喊声中,含笑进了营帐。


    一进去就收了笑,坐了主位!她没说别的,先看王孝杰的给对方的信,还别说,王孝杰此人,绝不是个粗汉子。他在信上说,“我知道吐蕃的军旅,勇猛如虎,数量如吐蕃的牦牛,数极众。但是呢,我们现在跟你们的情况也相当!”意思是,旗鼓相当,再战谁也别想得了好。


    紧跟着他引用了一句谚语,说是‘量颅缝帽,量足缝靴’,啥意思呢?这是说人嘛,得按照头颅的大小给自己缝制帽子,得根据自己脚的大小来做靴子。


    这已经是在暗示,你吐蕃就那么大的量体,而大唐的规模又岂是吐蕃能比的。别看现在一样,但咱们身后所能提供的保障,是不一样的。你肯定比不过我的!


    紧跟着又说,这就好比,天降霹雳,击打在岩石上,岩石便是再大,可承接的了天怒?


    这是威慑,说大唐一怒,如天降霹雳,你吐蕃再大再坚硬的顽石,也承接不住。


    林雨桐就特别诧异的看王孝杰,“将军这信写的极好。”


    王孝杰一脸羞愧,“臣之前也自以为写的不错,可看了论钦陵的话,臣便知道还是自大了。”


    哦?林雨桐拆了论钦陵的信,这么一看,不由的就喝彩!


    人家信上怎么说的呢?说是:小鸟多,但不过是鹰隼的食物;水里的游鱼多,难免被水獭所食。麋鹿长了那么多的角,但它跟谁比能取胜呢?松树百年一抱粗,可用斧子砍难道砍伐不倒?那江河哪怕宽阔,一叶扁舟不也能安然度过。青稞稻米长的漫山遍野,最后不也尽归一盘水磨。你看那星斗满天空,可只需一轮红日,它便黯然失色。一点星火,就足以烧光高山深谷。一股清泉,那源头许是能有山洪暴发。


    紧跟着人家又说:你们大唐的军旅,就如同湖上的蝇群,为数是不少,但是不便于指挥,就跟那山头的云烟似得,无足轻重的很。对阵你们,就像是用镰刀对一片草,尽管收割便是了。


    怎么说呢?此人不仅能征善战,还能言善辩!听听这个话说的,这个比喻比的,巧不巧?说一句妙语连珠都不过分!别说是武能征战了,就是这辩才,放在大唐的文官一堆里,是不是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林雨桐把信都给留下了,说王孝杰,“你继续给论钦陵写信,明儿叫人再送。”


    是!写信容易,“可眼下这个……怎么办?”圣人不想再发大规模之战,本就是为了防守而来的。可李敬玄自以为兵力占优势,便贸然发起大战,他压根就没把大军长途跋涉而来,人疲马乏这些原因算在里面。除此以外,还有更关键的。军中很多人第一次来这里,还有许多是从南地征来的兵将,第一次来西北,根本就不能适应这边的水土。各种原因交叠在一起,最后造成了大败之局。


    如今殿下打算如何?要举兵灭国,可无兵驻守,终是不能长久的。


    林雨桐摆手,“不要着急,你先忙你的事。叫黑齿常之半个时辰之后过来听令。”


    是!


    王孝杰说的,大多数朝臣所坚持的,其实都是有道理的。灭其国,结果只能是把大唐拖入泥潭里。


    这一战的目的是吐蕃对大唐的臣服!


    可怎么能叫吐蕃臣服呢?论钦陵这种人便不能留。


    论钦陵决定对大唐用兵,除了大唐上层权利争夺引发朝堂不稳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吐蕃的芒松芒赞病了,怕是病的有点重。


    芒松芒赞是松赞干布的孙子,继位的时候本来就年幼,如今好不容易成熟起来了,这十年来,在朝堂上也勉强能辖制论钦陵了,可结果呢?他病了。


    是怎么病的,咱不得而知。


    什么病,咱更不能知道。


    反正就是病了,病的很不好。而他的儿子,最大的今年也才七岁。


    这就意味着很可能吐蕃就又要迎来一位幼主了。


    权臣幼主,芒松芒赞比自己更急切的想要处置了论钦陵及其势力,为他儿子清扫障碍。


    可怎么才能联系到芒松芒赞呢?


    洗漱出来,宋献就进来了,“殿下,阿史那广平来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其实自己一直也没走出四爷的保护圈。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交代,她就想着,是事情太突然了,四爷还没来得及安排,路程太远了。他这人不是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嘴上是不会言语的。


    这不,当时没言语,可随后安排了,人就上门了。


    阿史那广平是安西阿史那族人,反叛的那一支被平了,可也有没反叛的,四爷给调整了。因为各种的优容,也选拔了其子弟重用,这几年哪怕回了长安,可远隔千山万水,四爷依旧能指挥西域,西域的所有事情,稍微延后一些,事无巨细的都能放到四爷的案头。


    要问四爷接触不少的朝臣做什么呢?这里面就有通过吏部和堂官,为西域甄选官员的目的。那边是退路,是大本营,四爷不可能放弃这个退路的!


    跟安西这样的关系,有许多人成了四爷扶持下的一方力量。就像是阿史那来往走商路,是四爷默许下的行走。吐蕃跟大唐做生意,跟大唐的商人,还心存顾虑,但是,他们从未放弃跟阿史那家族的勾连,于是,阿史那广平进出吐蕃,就自由的多。


    今儿自己才到,前后不到两时辰,阿史那广平便来了。


    “快请!”必是四爷给传信了。


    果然,见了礼之后,阿史那广平就道,“是国公爷叫送了消息给小的!”


    林雨桐就笑,“安西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呀!”


    “托您的福,都好!”


    刘德端了吃食进来,林雨桐叫阿史那广平一起吃,对方也不客气,在下手坐了。边上的篝火烧着,这边的酒菜摆着。


    阿史那广平放低了声音,“芒松芒赞这些年依赖的一直是外戚,信任的也一直是外戚。吐蕃的国舅曲萨若跟论钦陵还有私仇……”


    私仇?


    “是!”阿史那广平的声音更低了,“八年前,我们奉了国公爷之命,运了一批和田玉去吐蕃。运到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年春了,当时芒松芒赞刚得了长子,我们便把玉石赠送给了国舅曲萨若。”


    明白了,这个长子是曲萨若的外甥。


    “论钦陵的家奴桀骜惯了的,我们故意让他们看过玉石,他们知道其价值,可转脸却见对方得了去了,当时便集结了人马去抢……混乱中,论钦陵的家奴杀死了曲萨若的长子……”


    林雨桐挑眉看他,真是那家奴杀的。


    “没人怀疑这一点!”阿史那哼了一声,“论钦陵纵奴行凶,而曲萨若的长子也是颇为残暴,伺候他的奴隶八成都被割耳挖眼……因为做的巧妙,没人怀疑跟我们有关。如此,两家算是结仇了!论钦陵说曲萨若的长子该杀,家奴无罪。曲萨若觉得论钦陵跋扈,你的家奴难道比我儿子更尊贵?再加上这些年,曲萨若支持赞普与论钦陵分权,由一分矛盾,而今已经变成了十分矛盾,非致对方死命不可。”


    林雨桐便明白了,“芒松芒赞想除掉论钦陵,曲萨若想等芒松芒赞死后自己独揽朝政扶持他的外甥大王子,比赞普更盼着论钦陵死。再加上咱们……论钦陵没有不死的道理!”


    是!阿史那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十日前,我们收到国公爷的急信,叫我们传递一封信给曲萨若,这是曲萨若送来的回信,小的没敢打开,听说您到了,赶紧给送来了。”


    哦?


    林雨桐一把接过来,信上的字是汉字,虽然写的不好,文词也是初通,但意思写明白了。这封信是以芒松芒赞的口吻写的,称呼呢,把自己称呼为表姑母。


    这一开口,林雨桐就知道,这个合作是可行的!


    而今,文成公主还活着的!文成公主是宗室女,他的父亲是李渊的侄儿,也就是说,她本是李世民的堂侄女,跟李治是一辈,算是远了一步的堂姐弟。


    而芒松芒赞的身份,按照大唐的礼法,就是文成公主的孙子。


    所以,这一声表姑母的称呼是对的。


    信上重提了吐蕃和大唐的情分,说是太宗嫁公主入吐蕃,是多大的恩典。又说了这些年他也有亲近之心,只无奈,权臣当道,王室遭难,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今病体沉重,有幼子无可托付。


    态度表达的很诚恳,还说了,希望能派使者见自己一面,以叙骨肉之情。


    林雨桐不知道这是不是芒松芒赞的意思,但是,哪怕是曲萨若假托赞普之名想跟自己联合,这事也是能做的。


    她就说,“回复他,五日后,我将带人狩猎于青海湖畔……”


    是!阿史那广平起身,赶紧走了。


    人一走,林雨桐就起身,刘德低声道,“殿下,黑齿常之将军在外等候。”


    快请!


    黑齿常之是一外族将领,此次表现堪称亮眼!林雨桐亲手把人扶起来,“将军请起,此一战,多赖将军。将军之功,圣人是知道的。”


    谢殿下!谢圣人。


    黑塔一样的汉子嘴拙,显得有些紧张。


    林雨桐低声道,“你出去之后,就跟人把话透漏出去,就说我……五日之后,要在青海湖畔与吐蕃国舅会面……”


    啊?


    林雨桐看他,“这是个真消息,你只管往出露,别紧张,越自然越好。”


    “那臣随行吗?”


    嗯!随行,还带着你那五百猛士!


    黑齿常之眼睛一亮,响亮的应了一声,见林雨桐再无叮嘱的,这才出去了。


    李敬玄躺在榻上,额头上捂着帕子,听到消息后一愣,一把将帕子给拿下来扔了,“公主要去与曲萨若会盟?”


    是!黑齿常之从公主的营帐里出来是这么说的。


    李敬玄起身抓了披风披着就往出走,“不行!这个风险太大了。”


    站在林雨桐的面前,李敬玄也是这么说的,“殿下,黑齿常之太不谨慎了,这事事先露出来了,要么改日子,要么取消……若不然……”


    “若不然,就是一个陷阱!论钦陵会想方设法设陷阱,一口把我和曲萨若给吃进去,是吧?”


    这种可能极大。


    林雨桐笑了一声,“将军养病去吧,兵符留下,其他的事情不跟你相干!”


    “殿下!”李敬玄单膝跪下,“这不是儿戏!”


    “李将军此生有过几战?几赢?几输?”林雨桐看他,“如何打仗,将军要来教我?”


    李敬玄红了脸,蹭的站起身来,摘了兵符,往案几上一拍,转身就走。


    林雨桐也不计较他那个态度,只扭身看着地图,手在地图上频繁的比划着。


    第二天,林雨桐叫了王孝杰,低声吩咐了几声。


    王孝杰一愣,“殿下,这要是错了,可就万劫不复了。”


    林雨桐朝外看了看,“知道!此一战,需借天助!记住,五日内必有大雪,你需带人进入这一带,借着山体掩护,将这个九宫八卦阵给我布置好……”


    明白!“臣带三千人马,这就出发。”


    嗯!


    九宫八卦阵听起来邪乎,其实那就是个迷宫。迷宫没别的用处,困人的!路只一条,别处过不去,只这一途时,怎么办?要么退,要么闯。不管是退还是闯,对自己来说,都可以!目的就是拖住他们!目的达到了就足够了。这大冷天的,迷宫怎么建造?要么,就是就地挖一个迷宫,要么,就是砌墙修一个迷宫。可这两种,现在都来不及了!只有这积雪,这玩意是最好的材料。雪挤压了,就成了冰了,再敲碎了冰面运了水了,水滴上去就成冰块。


    这玩意造起来倒是快!


    不过,保险吗?


    副将低声问:“一把火给融化了怎么办?土挖不动,砌墙没材料,冰墙固然可以,可这怕火呀!”


    王孝杰指了指周围,“看见了,积雪覆盖,拿什么点火?把辎重,人的衣裳都给烧了?”那不得冻死了呀!况且,真要是公主说的,会下大雪,且非一般的大雪,更不可能有火了,“你能想到了,殿下会想不到?别废话,赶紧带着人干!记住,尺寸不能小了,巷子之间的尺寸必须宽……”


    明白!


    真就花了三天的时间,在必经的路段,设置了这么一出迷宫!饶是自己有地图,也在里面饶了半天才把人从这阵型了带出来。


    王孝杰心里是怕的,这真要叫自己遇上这玩意,自己非困死在里面不可!


    副将问说,“那咱们现在呢?回吗?”


    不回!


    王孝杰把地图拿出来,点了点被公主圈出来的地方,又抬头看了看天,打马就走,“快!走!”


    论钦陵也在看天,还是阴沉沉的,一点亮光也不见!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的飘着细碎的雪花,天也一直就是这么个样子,所以,他有些犹豫。


    消息说那位公主和曲萨若要会面,曲萨若的动作,好似这事也确实是真的!那位公主是艺高人胆大,她的战绩叫他笃定,她真敢带千余人跟曲萨若会盟。


    国仇家恨,杀了她都不解恨。


    可这个天能走吗?该是无事吧!这点小雪花无甚影响。


    正下不了决心呢,账外又送了密报来,“大唐镇国公主带八百兵勇,驻扎了青海湖畔!国舅爷一行两千余人,驻扎在距离青海湖五十里处……”


    这是相互提防相互试探,都怕对方诚意不足吧!


    以两人所带的人马数量看,这两人都是带着极大的诚意谈判的!


    若是叫这俩结盟了,自己的情况会特别不妙!便是有风险,还是得出兵!这两人——都不能留!


    他下了决心,“来人,传令——”


    “传令了?”曲萨若不敢动了,“他动大军了?那那位镇国公主呢?真的只带了八百人马?”


    真的!


    “没埋伏?”


    没有!咱们的消息是可靠的!真没埋伏。


    曲萨若一脸的焦急,“她怎的如此大意?”


    “怕是消息泄露了。”


    曲萨若左右看看,“跟她会面的消息,总不能是她泄露的!”


    那就是咱们不小心,把跟大唐结盟的事给漏出去了!“国舅爷,若是论钦陵杀过来,只怕咱们难活!可要是现在走了,大唐会以为咱们跟论钦陵是一伙的,一起设计杀了那位公主!咱们再想求援可就难了。”


    是啊!是啊!这是个早死晚死的问题。


    但是晚死总比早死好,“拔寨回撤!”至于大唐的公主,对不住了!


    可拔寨撤军不过十余里,好似不大对了。风是不是有点大,雪片子如孩童的巴掌一般哗啦啦的下来了。


    想走?走不了了!


    是走不了了!


    论钦陵被风刮的只能紧紧的抱住马匹,“传令下去,十人一队,抱团取暖,快!”


    可声音早被吹散了,传不下去。


    不过本能也知道,需得抱团取暖。正行到峡谷之中,左右峭壁,前路和后路都白茫茫一片,原以为,有个半日的工夫,这雪就该停了!可惜,半日了,依旧没停的迹象。


    这么着不行!要么朝前赶路,要么朝后退回去,再不动,就冻死在这地方了。


    撤!


    撤不了了,顶风冒雪撤了半天,眼看天黑了,结果前路被堵住了。


    “什么叫被堵住了?”


    “您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论钦陵过去一看,这是有人把大块的冰块拖过来,然后竖起来,用水把这冰块跟地面重新粘连在一起了,现在都冻结实了。不用问都知道,那位公主派人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这墙体两人高,整块浑然一体的冰块,便是翻过去了,可距离下一堵墙中间隔着两丈远。翻进去只怕转脸就迷路了!已经叫人站在高处去看了,这就是个大迷宫……”


    又冻又饿,又累又渴,若是再被困在里面,怎么办?一旦焦躁起来,自相残杀的事都有可能的!再出不去,这天要是再不好,非冻死在里面不可。


    论钦陵只能改主意,“走!既然没有退路,那便一往无前!”


    可退路都堵了,去的路能不堵住吗?


    论钦陵就说,“翻山而过!”


    副将抬头看上看,“就怕这么大的动作,万一雪崩呢?”就都埋在雪下面了!


    只能埋头朝前走,果然,一模一样的阵法就设置在这里。退又退不得,另辟蹊径也行不通。砸冰块砸不开,无生火的材料。


    怎么办?只能往阵里闯了。


    一进去就知道了,走不出去!


    人心乱了,哭嚎的,哭嚎不动躺在地上等死的!


    这个时候不是论仁慈的时候,不能动的就当个工具,把人一个个摞起来,我就不信填不满这个阵!都填成一马平川了,还就不信过不去了。


    论钦陵就是这么干的!可是这么填着填着就发现,这法子是行不通的。除非把这八万人都杀了往里填……这分明就是人家计算过的!


    看着将士看向这边发出的仇恨的目光,他就知道,不能再这么干了,再这么干,他只有死于乱军丛中一条路可走了。


    他安抚军心,说了,“快了!再有半日,这雪就停了。”


    可一日后也没停呀!被围在中间的还算是活着的。可外围的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


    林雨桐在冰屋里,围着狐裘烤着火,一夜都没睡。


    天光大亮的时候,风住了,雪停了,捅开冰屋的门,外面白茫茫一片。雪有大半个人那么深!


    黑齿常之低声问:“殿下,要去看吗?”


    林雨桐双手合十,缓缓点头,“去看看吧!”


    双脚绑上雪橇,在军中会玩这个还是有的!能选出几十人来,带着这些人,奔着论钦陵被困的地方而去。


    乌泱泱一片,人马就这么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黑齿常之永远也忘不了眼前的场景,他突然觉得,这位公主是有神通的!诸葛孔明借来了东风,而镇国公主借来了一场暴雪,当真是神鬼莫测!


    第833章 盛唐风华(85)


    “点狼烟,发响箭!”


    是!


    狼烟点起,响箭发出,王孝杰那三千人从冰屋里钻出来,奔着峡谷边去。


    他带出来的三千人马几乎无损失,此时奔着峡谷去只有一个目的——救人!


    总有侥幸活着的,他们救的就是这个侥幸。水囊里装的是酒水,是极烈的酒,有驱寒之效!


    数万人翻腾一遍,三千人来分的话也快,一人翻腾二十多个人就足够了。


    黑齿常之带着人将论钦陵翻腾出来了,可惜,已经死了!不是冻死了,是被人捅了一刀失血过多死的!到了濒死的边缘了,有那么多人换着为他驱寒,其中有一不忿着,从他的背后猛的捅了一刀,就这么死了!


    握着刀的那人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没动!


    而今,两人被冻到一块了,保持着那么动作。被一起抬出来了。


    有活着的吗?有!不足一万人!且浑身僵硬,只能喂了一口酒暂时先把命保住再说。这些人卸了武器,被放进阵法里,至少避风,能多坚持一会子。


    才安置好,曲萨若便来了。他也是看见狼烟,听见响箭来的!眼前这一幕叫他瞬间坐在了地上。


    那位公主就那么站着,保持着回头望他的姿势,可就只这么看着,曲萨若只觉得双腿打颤,一点也站不起来。


    林雨桐看他,“两国相安无事十年,吐蕃何辜挑衅在先?大唐先损失一万余,而后,反攻回去,吐蕃亦损失一万余!随后,李敬玄发兵驻边,与你方发生磨蹭,损我大唐将士四万余人。而今,你方又损失七万余!这般之下,可有赢家?!”


    曲萨若嚎啕出声,论钦陵带兵十万,而今损失殆尽!活着的一万余人,大唐给不给尚不得而知。


    如今还谈吗?还怎么谈呀!吐蕃兵力损失过半,往后二十年都无再战之力!


    林雨桐也觉得不用谈了,谈什么呀?派使臣直接去长安吧,其他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黑齿常之问说,“那现在……要回吗?”


    咱们走了,这一万人马,曲萨若怕是会放弃。


    放弃?


    都冻伤了,带着是累赘,曲萨若只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叫咱们的人搭建冰屋吧,挤一些没关系,先把人给挪进去。送给养的也快来了,能救就救吧!杀敌是职责,救人是天道。”是!


    这么一忙活,曲萨若也不敢走了。他那两千多人也加入其中,开始想法子搭建冰屋,安置着冻伤的人员。


    第二天,给养送来了,用木板拖着来的,不是什么吃的,那玩意重,这么深的雪运不过来。用过来的都是木板甚至是一捆一捆的捆绑结实的柴火草!


    草铺在身下盖在身上都行,柴火能点起来取暖。至于说吃的,靠着青海湖还能饿着?带着网子,掏了冰窟窿网上来的就能吃!能凑活着活命就行,受点罪是难免的。


    李敬玄带着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尸首摆了那么多还没安葬呢,那边大唐和吐蕃的将士一起在打鱼一起吃鱼。


    “殿下!”他走过去,对着背身站着的公主喊了一声。


    林雨桐扭脸看他,“来了?”


    是!


    李敬玄左右看看,“您该回了!”


    是啊!该回了。


    林雨桐怅然的叹气,“你看见了吗?若没有战争,哪里有什么异族?”


    李敬玄不敢说话,这是批评自己试图灭国的举动。


    在不远处站着的曲萨若马上道:“殿下,吐蕃对大唐永世称臣,赞普的信函已经到了……”说着,就走了过来,李敬玄过去,就要去接信。结果他边上一个亲随低声道:“小心有诈,还是小的来吧。”


    率先接了曲萨若的信。


    林雨桐就皱眉,李敬玄怎么回事?曲萨若那是吐蕃国舅,在芒松芒赞身体不好,论钦陵又死了的情况下,他对吐蕃的朝政有就决定性的影响,你以奴仆去借人家递过来的信件,什么毛病?


    她看了一眼王孝杰,王孝杰赶紧过去,给对方行吐蕃国礼,而后亲手递上了书信,“这是殿下给赞普和文成公主殿下的信函,请您转交!”


    好!好!好!


    曲萨若才变了的脸色马上恢复了,再次朝林雨桐致意。王孝杰这才看了李敬玄身边的亲随,意思是:信拿来。


    对方低头,可才要递信,远处就传来急报声:“报——报——”


    怎么了?


    “西边三十里,有数千人马朝咱们移动……”


    话没说完,李敬玄便喊道:“来人,围了吐蕃使团。”


    曲萨若连连摆手,“吐蕃绝无他意!”


    林雨桐摆手,不叫人围,她说李敬玄,“将军先去歇息吧!”


    李敬玄憋气,小心没大错,这位公主怎么总是爱行险呢?你能算天气,难道还能算的了人心?


    林雨桐只叫王孝杰戒备,而后叫黑齿常之去查看,看看怎么回事。这种气候之下,数千人来,能怎么着?


    结果一查才知道了,吐蕃不容论钦陵家的人,下了绝杀令。论钦陵的儿子弓仁带着七千人,直奔大唐而来。


    曲萨若要杀弓仁,弓仁遥遥的跪向林雨桐,“公主殿下,弓仁率部众,投效大唐。永生永世,效忠大唐,若有二心,人神共愤!”


    李敬玄低声道:“殿下,信不得!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撤离了便是,谁死谁活,跟咱们无关!”


    “怎会无关?”林雨桐就道,“不留一个掣肘吐蕃赞普的,将来怎么办?这七千人得要!”


    说这就又吩咐王孝杰,“集结咱们的人,在回去之前,还是得防范。”


    是!


    林雨桐就跟曲萨若谈,“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若这般吧,这一万多俘虏,你带回去!你俘虏的刘审礼等大唐将领,连同弓仁等部众,都尽数归我,也好叫我回去能献俘呀!”


    这?


    林雨桐只含笑看着,等着曲萨若回话!


    曲萨若才要说话,李敬玄身边的亲随突然动了,就听他呼喊了一声,“殿下小心!”


    话音一落,箭簇就奔着林雨桐的面门而来!


    林雨桐抽了王孝杰的佩刀一挡,那箭簇扬起,落下时重回她手上,抬手一扔,对方才搭在箭上要射第二箭,手腕却被箭头射伤,再想挣扎却也不能够了,被黑齿常之一把摁住了。


    这人用吐蕃话喊了一声:“我的王啊——仇敌未灭——”,喊完,就要咬舌!


    林雨桐抬手卸了对方的下巴!


    顿时,剑拔弩张!


    曲萨若忙道:“殿下,赞普绝无此意!”说着,就指向弓仁,“必是此人设计!他必是要为父报仇,想假托公主之手,杀赞普与臣呀!”说完,就一脸阴鸷的看向弓仁,“这七千人,一个不留,我要将弓仁扒皮抽骨点油灯!”


    弓仁身后带着的七千人,不都是精壮。老人、孩子、妇女占了七成!


    箭已在弦上,林雨桐才喊道:“收起兵器,赞普的诚意我是知道的!刺客居心叵测,怕是有人意图挑拨大唐与吐蕃的关系……至于弓仁……不管刺客是否跟他有关,今儿,我都赦免其罪过!不管两国曾经发生过什么,打今儿起,我希望脚下这片土地,再无两国将士的鲜血!”


    弓仁浑身一松,噗通一声跪下,“殿下!臣起誓,臣生生世世,忠于大唐!”


    忠于大唐!


    忠于大唐!


    忠于大唐!


    先是弓仁的人,再是自家的将士,而后是吐蕃的将士,呼喊声响成一片。


    在下一次大雪来之前,彼此分开,各自归营!


    李敬玄被卸了武器,由专人看押,带了回来。


    林雨桐没审那个刺客,也没审理李敬玄,只跟李敬玄说,“他是你的亲随,却行刺客之事!我知道,你无心刺杀于我,但是,这人是怎么到你账下的!我不审,也不问,回长安之后,我送你们去大理寺,情况你说!狄仁杰狄公你知道的,他的手里无冤案!你若清白,他必还你清白。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叫狄公查一查,不就知晓了吗?你若心底坦荡,那你就该吃吃,该睡睡,总能还你公道的!”


    李敬玄点头:“是!殿下,臣不多思,也不多想,臣跟着殿下回长安,这事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那你认为,你若回了,这军权,暂可交给谁辖制?


    出了王孝杰,再无他人。


    行!那就王孝杰,“休息两日,咱们即刻返回,回去还能赶上过年!我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呢,不想耽搁。对了,折子呢?抓紧写一封,马上叫人送回长安!”


    折子进长安已经是腊月了!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兵部。


    兵部正在筹措粮草,想着抓紧起运,这怎么着,开春也得一仗的吧。


    可粮草还没筹措出来呢,前线的折子回来了——胜了!大获全胜!


    这仗怎么打的?


    军中大小将领的折子都给看了一遍,而后相互对视一眼,几乎是兵不血刃,以天杀敌七万之众!


    如何推测的天气,没人知道!


    反正就是事成了!


    说一句天助,不为过吧!


    人都说,得道者多助!可这得多得道,才能换来天助呢?


    兵部不敢耽搁,急送中书省。中书省更急切,拿着折子就往宫里赶。


    折子由太子念给圣人和武后听,圣人蹭的一下站起来了,“这就是说,吐蕃平了?”


    是!二十年再无一战之力!而这二十年,若是朝廷政策得当,是不可能再把吐蕃养起来的!


    武后又问:“折子说刺杀……未曾伤到公主?”


    李显的声音都在抖:“是……未曾伤到分毫!人会押解回来。”这个事,肯定给韦香儿和武三思有关!这俩不知道死活的,这次完了!皇姐回来得跟自己算账了。


    不行!自己得赶紧躲一躲!


    第834章 盛唐风华(86)


    太子称病了,一会去就宣了太医。


    韦香儿在外面急的直打转,可太子只说,怕给过了病气,就不见她了。


    这病的真这么重吗?怎么就连病气的话都说出来了!她在内室的门口压着声音道,“殿下,不能轻易称病呀!”你跟李弘不一样,李弘那太子做的,圣人和天后都肯放权,可您这个太子做的,他们都不咋舍得给你权利。你再一称病,以后若是想要监国,可就不大可能了。


    李显在里面躺着,翻身把自己埋在被子,这道理要你说吗?可要是不病着,我阿姐是不会放过我的。把刺客压回来了,而没当时就给杀了,这就是动怒的意思!要是想隐瞒这件事,对自己这个太子有所庇护,处置个刺客而已,杀了又如何?可她没有,把人带回来了,这是要动朝廷的力量呀!狄仁杰是个什么样的人,满朝上下谁不知道?


    前不久有俩看护皇陵的官员,砍伐了皇陵两棵树,圣人震怒,要定死罪。结果呢?狄仁杰就是不从,问圣人说,以两棵树要了两人的命,这律法可公正?


    最后怎么着了呢?修改了律法,也没能要了这两人的命。


    狄仁杰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事别说皇姐不肯善罢甘休,关键这里面涉及了李敬玄了!李敬玄是老臣,是圣人的东宫旧人,他此次战败了,这个罪责他肯担,因为他确实战败了。因着他的错误指挥,数万将士丧命,怎么处罚都是该的!但若是通敌刺杀一军统帅,那是一家子都不能活命的罪过,他必是坚持彻查的。


    这一查,必是结果的。


    私下查,是有私了的可能的!比如私下处置韦氏,换取皇姐的谅解。


    可一旦官纠,就这就坏了!这不是谁有情面的事。


    他说近侍:“你出去,告诉韦氏,就说……她吵的孤头疼,叫她去后院呆着,没有传召,不许出来。”


    韦香儿听了直跺脚,转身就走!可回去了,却害怕了!来回的转悠,而后找了贴身侍婢,“去传邱太医。”


    一日里前后,东宫叫了两次太医。


    邱太医号脉,而后收手,“敢问您哪里不合适?”这位不是太子妃,也不是良娣,就是太子作为王爷时的侍妾,很得宠是真的!可在东宫,传召太医是很不合适的。


    韦香儿就道,“邱太医,早年行医的名声,我是听过的。”


    邱太医愣了一下,不解这是何意。


    韦香儿就道:“听闻有一年逾花甲的妇人吊死在你家门前的树上,不知道是也不是?”


    邱太医面色一白,这个事是真的!但是这事是有隐情的。当年自己才十四岁,半路上遇到个被马撞了的中年汉子,那汉子的后脑勺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了,当时就流了血。他给止血之后叮嘱了,说是回去千万别动,要看郎中……可结果这汉子就没跟家里人说,只说撞破头了,这一耽搁,不到七日人死了。是因为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还要出门,结果跌到路边的小水渠里了!他要是不眩晕,这不就没事了吗?这一眩晕,掉下去想起起不来,淹死在浅浅的水沟里了!人死了,有见过这汉子的就说,“路过的时候瞧见了,就跟喝醉了似得摇摇晃晃,这伤是没治好还是怎么了?”


    这话一问,可坏了!人家家里到处打听是谁给治伤的!他当时还小有名气,免费给人看诊,积攒经验和名声。这一打听都说是他,那老太太丧子,又不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一时激愤,就吊死在自家门口了。


    但是郎中圈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做大夫的,少有不碰上这种情况的。遇上不明白事,或是情绪上接受不了,就爱找大夫闹!


    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自己冤枉,自己也入不了太医院呀!


    而今东宫女眷拿这个说是什么意思?这东宫真要想法子给自己治罪,那真是……非冤死不可!哪朝哪代,宫里不死太医呢?


    他就直接问说,“您有话直说。”看看这女人想叫自己干什么。


    韦香儿就笑道,“我……恶心想呕吐,反酸水,该来的葵水也没来……”


    邱太医愣了一下,这是想说她有了身孕?听起来像是女人间的争宠。


    他就说,“您说的这个,像是有喜了!但不足三个月,把不出来。”


    韦香儿满意了,“那就去吧!”


    是!


    邱太医出去就是这么跟东宫的总管说,“这是否有孕,一般得在三个月之后才能把出来。但贵眷自陈有呕吐恶心反酸水,葵水未来的情况,那就得小心些了……”转脸在医档里也是那么记得。


    总管不住的点头,觉得这个诊断……没毛病。


    可他们却不知道,邱太医出宫就直奔御赐给孙道长的宅子。孙道长的徒儿是谁,打听打听去!镇国公主如今是何等威势,一个没有名分的女眷想威胁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而李显呢,太医给瞧了一圈,没啥毛病。


    只要不是大毛病,就不能说太子是有病的!


    有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很可怕的信号。


    因此人家很谨慎,问说,“殿下觉得哪里不合适?”


    李显躺在榻上呻吟:“心里觉得有一把火在烧……”小学徒跟着师父,这会子听的一脸懵:这就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应该是心慌吧!火都起了,这能不是慌吗?


    急生燥,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他小心的瞄师父,师父万年不变的脸,只问说,“还有呢?”


    李显感觉了一下,再没别的了,但还是说:“……头疼,头疼的厉害!”


    太医再把脉,嘴上没反驳,只是道,“许是忧心战事,没歇息好,臣给您开店安神的汤药,若是歇不好,就服一剂。”


    这不还是说自己没病吗?


    李显一噎,立马抱住头就嚷嚷,“疼……疼的厉害……”


    太医愣了一下,便道:“看来是臣学艺不精,不若多找几位同僚来,一起给瞧瞧……”彼此做个见证吧!这是太子要装病,不是我的医术平庸。


    李显嗯嗯嗯的点头,东宫又找太医,把太医院半数的太医都拉去了,一个挨着一个的给太子号脉,太子还是抱着头嚷嚷,疼!疼!可疼死我了。


    然后太医们就都懂了:这是要装病。


    怎么办?太医令就说,“……此症状着实是罕见,还得再看看。这头疼是有规律呀,还是无规律的疼……”李显点头,“不急,慢慢来!先开了汤药,你们每日打发人来瞧瞧……”


    行!那就这么办。


    从东宫出来,小学徒就问师父:“殿下说燥,师父为何不给开药。”


    给宫里人瞧病,这急呀、怒啊、惊呀,惧的,常见!这是不能捅破的症状。再说了,朝事多,情绪大起大落,再正常不过了,不能把这当做是病。至于殿下说头疼,那就只当是殿下头疼好了。


    太医前脚出门,武后的人后脚就来了,说了,太子既然病了,就要多养病,头疼之症重在休养,不可劳神。


    这么一弄,上上下下的都知道太子病了!那病的症状跟圣人还挺像的,都是头疼。


    圣人是如此,没想到太子也如此,大唐到底是怎么了呢。


    四爷将棋盘上的棋子往边上一挪动,将一颗黑棋推到了最前面。


    李显害怕了,往后缩躲灾去了!这正中武后下怀,权利能一把抓了。不得不说,李显很聪明!他知道,武后舍不得废黜他的太子之位,他哪怕当个废物,赖也要赖在太子位上。这母子俩,一个要太子的虚名,一个要监国的权利,是可以合作的。


    桐桐这么一回来,接下来会怎么样?刺客是得查的,韦家可死,武家都可死,可武后不会把李显往出推!


    占着位置是吧?占着吧!不急于一时。


    麻烦的是,李治依旧想用桐桐来牵制武后。


    可就朝局而言,桐桐的加入,这就是龙多了!多了就不治水,这不是好事。


    再争再斗,不能乱了大局!


    桐桐需要一个新的定位,权利不能放手,但却不能老做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更不能成为扰乱朝堂的一枚棋子。


    四爷把黑色的棋子再朝前推了一步,笑了一下:武后想要?给她!桐桐在回来的路上,很沉默!她也在思量这个事情,自己这么迅速的处理了战情,返回了京城,这绝对不在李治和武后的预料当中!


    回去之后,两人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把自己放在两难的位置上,这是愚蠢的!


    还没到长安,李治的亲使已经来了,叫人亲自给送了信,信上说了许多亲热的话,总是,很欣慰,也很担心。


    林雨桐没有再犹豫,而是给李治写了一封回信:儿未见血,然已杀人。借天之力杀人,比之见血杀人所造杀孽更重!数万人因儿殒命,这一路上,儿噩梦连连,怕是已有心魔!儿祈求父皇垂怜,容儿解甲归田。


    这封信到李治手里的时候,李治拍打着额头,“心魔?怎么会有心魔呢?”


    刘仁低声道,“殿下吃斋念佛长大,而今却……想来在所难免吧。”


    结果林雨桐还没回到长安呢,李治就在大朝上说,“镇国公主劳苦功高,太子病弱,本欲公主监国理事,然公主多方推辞,言说,身为大唐公主,为国出战,乃是身为公主的本分。身为女儿,为父母分忧乃是她的孝道。可身为人妇,为夫家传宗接代、料理庶务,亦是本分。这话叫朕颇为触动!为妇恪守妇道,何错之有?朕便应她,回府尽为妇本分,然,朝事若有不决,可咨问公主。”


    这是给了桐桐拍板权和否决权。


    桐桐还没进长安呢,在驿站就得到消息了!怎么说呢?这其实是个好事!如果武后是一辆车的话,她是油门,也是刹车!凡是对的,自己便是她的助力;凡是错的,自己便是阻力。多磨合几次,真要是配合的好,未必不是给大唐装了一个助推器——


    第835章 盛唐风华(87)


    “阿娘——阿娘——”


    泽生跌跌撞撞的跑回来,朝这边喊着:“阿耶带了客人回来!”


    桐桐站起身来,手里拎着一篮子鲜花!


    回来得有几个月了,但一直没回长安!四爷提前带着府里的人,住到了樊川的公主别院。


    樊川就在南山脚下,这里是自汉朝以来,长安左近达官贵人的别墅区。自有唐以来,私家园林兴起,这里几乎都是贵人的别院。除了别院以外,这里还是两大家族的聚居地,一个是韦家,一个是杜家。这两家的聚集区,一个叫韦曲,一个叫杜曲。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韦曲花无赖,家家恼煞人。


    林雨桐特别喜欢这个地方,而今这里是水美地肥,景致宜人。像是杜甫,就在樊川住了十数年。像是杜牧,自称是樊川翁。还有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故事,就发生在樊川。


    包括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词背景,也是脚下的樊川。


    宜人美景、世家繁华,再加上诗人和他们的诗词,叫桐桐觉得这里有一种叫做浪漫的东西。


    太美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正是三月的好时节,各色花次第开放。站在塬上看下去,美不胜收。李治一宣布,朝事难决,可咨公主。四爷转脸就收拾东西,带着一家子直接出门,半路上接了桐桐,压根就没回长安去,一转方向直接来了樊川,住进了别院。


    住来几个月,宫里打发人来看了无数次。林雨桐也是上折子,请安折子,告罪折子,折子上了个不停,但就是一点,不回长安。


    公主府跟东宫就隔着一条马路,大臣若是去东宫,跟去公主府的距离是一样的。而今东宫不管事,可公主府那么近,他们有事没事都会上公主府的。


    那我又是何必呢!


    不如像是如今这般,没有半日的路程你来不了,所以,非必要,你们也就不来了。如此,朝事武后就能定了!按照她的理念执行下去,比有人老是想指手画脚要好的多。


    也因为如此,武后几乎三天两头的派上官婉儿过来,缓和彼此的关系。


    是!面上当然是要挽回的,但是真心这个东西,伤了便再难拿的出来了。以前有林雨桐,时不时的给按摩针灸,便是病了,也尽量在帮助减轻痛苦了。而今,她再不过会亲自去给两人按摩或是用其他手段了。关心是会的,多是折子上问一问,亲自去的事,她都不提了。


    至于遇到刺杀的事,叫宋献等人把李敬玄和刺客送到狄仁杰手中,她就再没管过。狄仁杰是怎么查的,查出什么来了,林雨桐一盖也没问。


    樊川这样的地方,土地肥沃,浇灌便利,一开春她就种瓜种花,忙的不亦乐乎,好似那点事早被她抛之脑后了。


    外面都是关于她的传言,传言她能呼风唤雨,有诸葛之能。更有甚者,传言她是神佛大能转世,来世间以助天子匡扶社稷的!最离谱的一种说法是,太宗皇帝去了极乐世界之后,跟仙君为大唐求了一仙姑,请她转世以佑护大唐百姓。


    种种说法本就玄之又玄,再加上开春之后,庄子上要种庄稼。桐桐就说,“不急着灌溉,这两天就有雨,先把种子泡着吧。”


    果然,过了两天,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把地下的透透的!点下的种子在雨停之后,极快的冒出来。


    这能瞒住人吗?瞒不住呀!


    于是,越发传的神奇了!


    今春院里的花开了,好些小女娘在门口磕头,求什么呢?求一支公主府的花。他们管这个叫姻缘花!说公主福泽厚,所得驸马乃是天人之姿,且颇有才情,跟驸马感情甚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说得公主府的姻缘花,便能缔结好的姻缘。


    这不,桐桐又剪了一篮子的花,叫人插到门口装着水的罐子里,叫想要的人自取便是了。


    孩子叫了,她就拎着拦着出来了,才一转过走廊,结果看到了四爷带着狄仁杰来了。


    这是案子有结果了吧!


    林雨桐就笑,“狄公来了,快正堂坐。”


    狄仁杰忙道:“殿下这园子,在长安可是颇有名声。不知臣是否有幸一赏此园。”


    有何不可,只管随意便是。


    林雨桐将花篮子递给菊香,牵着泽生跟着四爷把客人往园里的亭子里带。原道而来,先歇歇再转。


    狄仁杰就见这位公主素色的衣裙,裙摆上还粘着草叶,端是朴素的很。真走出去,无一人敢说这是威震天下的镇国公主。


    她身上不沾染丝毫的权利之欲,就这么安安静静的。


    这会子抬手沏茶,而后递了茶过来,“汉中郡自己炒的茶叶,比之前的好多了,几乎不见涩味了,尝尝这新茶到底如何。南山的另一面也种着茶叶,孙道长身边的童儿如今长大了,头一天翻山过去,第二天就能带着新茶叶回来,等清明时节了,你再来品茶……”


    狄仁杰捧了茶叶喝了一口,顿时笑的如同一个慈悲的长者,“殿下有邀,敢不从命。”说着,话语一顿,这才道:“臣此来,是为刺客一案而来。”


    林雨桐点头,“想着也差不多了。”


    狄仁杰看这位公主,而后起身,“此一案,臣若是具实以奏,只怕朝中会起轩然大波。”林雨桐笑了一下,“我知狄公之意!狄公此来,是为本宫考量,本宫心知肚明。可狄公,本宫若是说,压下此事,你可应?”


    “臣不应!”狄仁杰站直了身子,“之前臣弹劾王本立恃恩用事时,就跟圣人说过,国家虽缺英杰俊才,但却不少王本立此等人。陛下怜惜一罪人,岂不知这便是亏了国法!若是陛下一定要找理由赦免了王本立,那便将臣罢辍出朝廷,流放到无人之地,以此事来告诫那些忠贞之士,不要再步臣之后尘。”


    林雨桐点头,真是因为狄仁杰的坚持,且言语逼迫李治若此,李治不得不听从了狄仁杰的谏言,朝堂上下顿时肃正。


    “此乃狄公之功也!”


    不敢!狄仁杰拱手之后便道,“臣今儿还是这句话,皇室便是缺为储之人,但储位绝不能给勾连敌国构陷忠臣之辈。陛下若是怜惜,保这般人为储君,那臣敢问一句,他今儿能勾结敌国,他日便能抛土弃民,到那一天,该如何?”


    林雨桐愣了一下,在狄仁杰看来,这事牵扯到武家,这事不大!武家再是外戚,他不怕!他觉得特别重要的是,他察觉出武家跟东宫有瓜葛。


    但他不会将目光放在一个在东宫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身上,这很荒诞!所以,他认为,李显在这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太子勾结吐蕃,这是什么罪过?!


    况且,要杀的不光是亲!当这个亲有别的职责的时候,性质就变了!自己那个时候是一军统帅,你勾结吐蕃杀前线统帅?这个恶劣程度,朝堂上下无人能忍。


    可要是把李显这家伙踢下去,下来该谁了?李旦吗?何苦叫李旦再受这个罪呢?


    林雨桐就忙道:“狄公,此事我这个当事人说句公道话。”


    哦?殿下请讲。


    “狄公,太子……有心无胆!”林雨桐叹气,“我从不信他会主动提出杀我!只能说,有人要杀我,他不会去反对而已。”


    狄仁杰心里意外,这位公主当真是一厚道人!


    林雨桐就看他,“狄公,牵扯谁,都别把太子往里拉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今嘛,若是贸然废太子,结果必然不是狄公想看到的。”


    狄仁杰眼睛微微一眯,跟林雨桐对视了一眼,这便明白了。


    若是废了李显,那么唯一能继承储位的便是相王李旦。若是只余这一个了,天后会如何做?她首先会弄死李上金和李素节,叫朝臣再无可选。


    如此之下,影响就绝不是废黜一个太子那么简单。


    可这位太子……当真是……叫朝臣看不到希望呀!不过好在,章怀太子还有三子,这一脉总还有人。


    这个话题沉重,狄仁杰不再提太子的事,在园子里跟着主人赏起了景色。直到吃了午膳,对方告辞而去,四爷才说,“此人上门来是有三分试探。”


    听出来了!他也在看自己在这事上的态度。


    狄仁杰摇头,只一个武家,就有可能叫公主和天后之间分崩离析,这牵扯到朝堂的安稳,怎可轻视?


    既然公主说,除了不拉扯太子,别的无所谓,这就行了!


    自己此去,一是探公主的态度,二是提前通风报信,叫公主提前想法子应对接下来的事端!拿武后的娘家作法,需得承受她的怒火!公主在对天后的时候,天然就处于弱势。公主之于大唐的意义不同,不管何时何事,护住公主,就为大唐的朝堂护住了以后。


    回去之后,他便把折子进上去了。


    李治没言语,叫人直接上给天后,而后叫人宣了狄仁杰,“爱卿的折子朕看了,只不过天后的娘家人,这事啊,爱卿要细思量,便是真的犯错了,量罪之时也该考量。”


    狄仁杰没言语,怎么言语呢?每次圣人都会求情的,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比起圣人的态度,他更想知道天后的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


    武后拿到折子的时候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吩咐上官婉儿,“宣狄怀英进宫。”


    上官婉儿看看外面,已经入夜了:“现在?”


    现在!


    于是,狄仁杰夜里进宫了,站在武后的面前。


    武后一脸的笑意,“怀英呀,坐!”


    “臣不敢!”


    武后轻笑了两声,打量狄仁杰,“爱卿的折子本宫看了,案情详实,怀英手里无错案,你查证那便是查证,本宫从不怀疑。牵涉到武家……是吧?”


    是!武三思。


    武后将折子递回去,“该查就查,该杀就杀,不要姑息!!”


    第836章 盛唐风华(88)


    这个态度,叫狄仁杰心里叹气。


    圣人求情,并不是真求情!圣人一生,求过许多情。在高阳公主一案里,圣人为他的叔叔荆王李元景和他的兄长吴王李恪求过情,结果情没求下来,该处死的还是处死了。后来,长孙无忌一案,圣人又为他的亲舅舅长孙无忌求情,结果情自然也是没求下来,该什么罪还是什么罪。据说,章怀太子暴毙的那个晚上,太子被诬谋逆,天后欲加其死罪,圣人还是求情了,结果,太子依旧暴毙了。圣人不是糊涂,而是以‘仁’笼络各种支持者!便是脑生反骨的,都能以仁宽之,那么给这样的圣人做臣子,岂能不安心?


    正是因为洞察到了这一点,他才敢屡屡犯上直谏,‘逼’圣人从之。


    这里面的道道深了!


    圣人求情,有他的道理。


    天后不顾念情分,亦有她的道理。


    他们的道理许是都对,可在这事上,都是理智的!易地而处,若是有人要杀自己的孩子,自己能这般冷静吗?


    大部分做父母的都冷静不了,恨不能生食其肉才解恨。


    可圣人和天后,足够的冷静!


    冷静了,难免叫人觉得冷酷!


    如今再想公主接天子剑那天问出来的话,她问说:陷入两难之地,诸位可想过我的未来在哪?


    是啊!如公主这般,她的未来在哪?!


    可才那么一想,脑海中又浮现出驸马那双幽深的眸子。


    公主太耀眼了,耀眼的遮挡住了别人的所有光辉。可接触驸马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这位驸马非一般人物。他甘心藏在公主的光辉之下,小心的掩盖着属于他的光芒。


    是啊!未来在哪,许是那位驸马心中有数的!查案子附带的也查出一点东西,比如驸马跟安西的关系。这怕是驸马给他和公主选好的退路吧!


    如此,也好!


    但这事不能瞒着,得上一份密折给圣人。公主和驸马小心经营安西,便是无心留恋长安。希望这一份折子能对公主的处境有所改善吧!


    于是,当天晚上,狄仁杰的密折还是送到了李治的手里。


    李治看了折子便愣住了,“安西?”


    刘仁点头,“是安西!周国公曾给天后奏报,说英国公居心叵测,与朝中大臣来往颇为频繁。如今再想,怕为的就是这件事。公主心有丘壑,如今的处境,将来的处境,只怕都在公主心中!公主没有怨言,只是叫驸马小心的为子孙后代经营一条退路,仅此而已!圣人,公主绝无异心!”


    李治笑了一声,“谁告诉你朕怀疑桐儿有二心了?若有此怀疑,朕何故给她这么大的权利?”那您这是?


    李治闭上眼睛,显儿不合适储位,这次是桐儿不忍,不叫拉扯太子,可之后呢?


    刘仁没懂,李治却再不言语了,只说,“叫人透消息给皇后……”


    是!


    武后怎么想,桐桐不知道!她只看四爷:“你叫人故意漏给狄仁杰的?”


    嗯!除了他,谁合适呢?


    四爷就说,“是否有心,只大公无私是不行的!无一丝私心,不能取信于人!你得把暗处的事摆在明处说,叫人切实的感觉到‘你的想法’,这才能把世人的眼睛都给迷住。”


    懂了!每次她以为她学会了,但总也发现,好似还总是落后一步,跟不上他的步调呀!


    四爷就笑,这是教不会的!有脑子就得学会翻新呀!说到底,你还是少了那么一根弦。


    少就少吧,有你就行!桐桐往他怀里钻,“大唐的走向而今已经变了,武三思和韦氏,必是活不了的。”如今看着不起眼的两人,在后来能掀起多大的浪,咱是知道的。把这俩祸害除了就行。


    个人的作用是极小的!没有他们,总还有别人。在四爷看来,这真就是小事而已!


    因着知道后来的走向,桐桐和四爷压根就没回长安听审去!


    但是李敬业去了,英国公府的男人都去了,就想看看这个武三思能落个什么下场。


    狄仁杰人证物证齐全,便是没有他的口供,也能证死他!


    还有便是韦氏,韦氏并无身孕,她这三月屡次想跟李显亲近,期望怀上一个。可李显多滑呀?装病装的可真了,一直就没给韦氏机会,结果一查这不就给带来了吗?


    上了大堂,两人极尽狡辩之能事,反正是不认,审理的异常艰难,但最终还是狄仁杰拿证据把两人给证死了,当堂就给画押。


    而后呢?


    而后押入死牢,秋后问斩。


    李敬业回来说的口沫横飞,还拉了孙子说,“等秋后,秋后祖父带你去看砍头去!”


    是啊!秋后要问斩了。


    在牢里的时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了,这是活不了了吗?


    不!不成!


    武三思撕下衣服的内衬,用血写了一封血书,悄悄的藏着,等到武承嗣终于疏通关系来瞧他了,他才偷着把血书递过去,“兄长,弟能否活命,全在兄长一念之间了。”


    武承嗣左右看看,“知道了,安心等着。你我兄弟受尽屈辱走到如今,为兄又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武三思狠狠的攥住堂兄的手,不住的点头。


    武承嗣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便递牌子要进宫面见天后。可武后不见!


    不见就跪着!死跪!


    真就是跪了两天,武后这才叫了进去,武承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却把手里的折子递了过去。


    武后不耐烦的翻开,却坐直了身子!里面有一封血书是贴在折子里的,折子来自武三思。在密折上,武三思谏言说:天后缺什么呢?缺密探!什么人能比亲侄儿更可信?什么人更比已经死了的人更尽心?侄儿有罪,万死不冤!臣对不住姑母的信重,但臣若是身死,便再无报答姑母的机会了!像是臣这般的人,死后也是要下地狱,受十八般酷刑的。侄儿无所求,只希望能恕罪,仅此而已!侄儿不叫您作难,武三思可死,从今往后世上多一叫无名之人,随您驱使!


    武后起身不住的徘徊,武三思说的对吗?对!自有皇权以来,暗地里的监察从来没有断过!圣人没有这样的人手吗?有!只是没叫自己接触罢了。


    各家的阀门世家没有这样的人吗?有!这是公开的秘密。


    便是贤儿,不也养了一批人手吗?自从他‘暴毙’了,他养的那些人去哪了?一夕之间不见踪影了。


    哪怕是桐儿,她手里没养密探吗?未必!这长安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只怕当天晚上都会放在她的案头。


    可自己呢?自己的人手多是在宫里,宫外延伸不到。


    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手,才把武家兄弟提起来了!可他们犯蠢就犯蠢在,不做好自己的本职,而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不过,武三思到底是聪明,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想通过自己假死脱身,求一条活路。


    成吗?


    是可行的!


    武后把人都打发了才问武承嗣:“……那个韦氏也在地牢?”


    是!


    武后摆手,“去吧!回去吧。其他的事情跟你不相干了。”


    “臣记住了!”武承嗣回去就等着,连跟武三思联系都不敢。


    武三思就在里面熬啊熬的,他都以为要熬不下去的时候,这天晚上,终于来人了。先是牢房里关进来两个头上蒙着黑布的人,看身形是一男一女。等到夜深了,牢头的鼾声打的正响亮的时候,来了两个宫里的太监。


    这两太监一人拉着个黑头套的人,武三思被塞了一个。


    他顿时大喜,赶紧的换了衣裳,把对方的衣裳套身上了,又给对方把衣服穿上。这人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主要是身形,特别像。


    换好了,他从里面出来,进了关押黑头套两人的牢房,自己也把头套套起来,好一会子,好似还有人进来了。


    武三思明白,这人怕是韦香儿吧。


    这一晚上过的格外漫长,天快亮的时候,好似是哪里衙门的人来提人犯的,武三思和韦氏就这么被拉扯出去,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两人给留在牢里了。


    当天,他们就被带出长安城了,差官押着两人一路朝东去了。


    而没过几天,林雨桐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武三思受不了地牢,在牢里自缢了!等狱卒发现的时候都一天一夜了,大夏天的,尸首都已经变的不成个样子了。而韦氏见了那样的尸首受了刺激了,给她换牢房的时候,她冲出去跳了院里的井了!这井口太窄,打捞了三天才把人打捞上来,也泡的不大好看。


    可这尸首已经叫两家的亲属去认了,确认无误,都死了。


    林雨桐正剪荷叶的手顿时就一顿,她把手里的剪刀放下。


    跟自己玩这个呀?


    特务这东西,自己就是!业内人士,绝对的行家,跟自己玩这一套?行啊!


    桐桐当时就说,“昨晚坐了个梦,觉得不好,想斋戒三天,这几日,谁都不见了。”


    刘德等人不解这是何意,四爷却笑了。


    当天晚上,桐桐单枪匹马,一路朝东追去!武后能把这两人放哪去?除了往东都洛阳,又能去哪呢?


    一路奔着洛阳追去,快马一天一夜,果然就追上了!


    敲晕了差役,将这俩也敲晕,直接挂在马上,白天歇息,晚上敢夜路回长安!


    于是,第四天的一大早,城门一开,吓煞人了!明德门外的两棵树,一夜之间被人削成了秃子,在这‘秃子’之上挂着两个人,应该还是活的!城门卫上前去看,女人是谁不认识,但是男人……那几年常见的!不就是周国公府的二爷吗?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被人绑在这里?


    完了!坏了!下了死牢的据说已经死了的人,而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这是捅破天的大事啊!


    第837章 盛唐风华(89)


    桐桐自己也知道,这要面对的不是自己,这事真就叫武后干成了。


    如今这各种交通和各种的关卡,想不动声色的千里追踪,难!难!难!


    若不是知道一旦出了长安便是鱼归大海,追踪不上,他们也不会这么大胆的以囚车的样子把人往东都带呀!真就是出了长安往哪个山里一送,在里面藏上半年再动,叫自己去找,自己也没法子。


    若不是自信以如今的情况没人追踪的了,这事人家就是能干成。


    所以,怀疑里面有猫腻的人有,可却没人去捅破,为什么呢?因为没抓住把柄呀!没把这两人翻出来,你就不能说死了的那俩是假的。


    便是狄仁杰也不能。


    那么着死了,死在刑部的大牢里,这地方不归狄仁杰管!狄仁杰在大理寺,压根不是一码事!


    大理寺的犯人叛了死刑,秋后问斩了,关进了刑部的死囚牢房,狄仁杰以为是人家为了多一点关照,这是给临刑之人最后一点慈悲,要关就关吧!


    直到人那么死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瞬间有了三个嫌疑人:第一,武承嗣;第二,太子李显;第三,武后。


    可这三个人,他也想不通呀!武承嗣有胆子却没这能耐,刑部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地方;太子有这能耐,真要是储君秘密下旨了,刑部的下级官员偷偷的卖人情的可能是有的,但是,太子没这个胆子;武后是要胆子有胆子,要能耐也有能耐,可她没必要这么做呀!什么事不得有动机呀?她的动机是什么呢?没这道理!


    事不就卡到这儿了吗?


    今儿一大早,才要去上朝呢,就有家里的下仆急匆匆的回来了,说了一件这么骇人听闻的案子:已经死了的死囚被人绑在了明德门外!


    当真?


    “当真!已经着人去报刑部了。”


    狄仁杰面色一变:坏了!坏了!天捅破了。


    “快!快!上朝!”


    进宫的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刘仁轨正跟张柬之商议:“该着人去请公主还朝,得快!”


    张柬之摆手,“不急,这事得再看看,看圣人的意思。”


    狄仁杰左右看看,就问说,“刑部呢?”


    是啊!刑部尚书呢?这个事一出,刑部上上下下难逃干系呀。


    刑部尚书此刻跪在李治的面前,“臣失职……臣无话可说。可这事如今闹到了这个份上,刑部上上下下担责是小事,只是……谁是那主谋?”这事不敢查!


    李治脸上并无异色,“刑部该什么责,得担什么责,回头你上折子……至于这件事嘛,朕知道!”


    您知道?!


    “知道!”李治就哼笑,“刑部有人收了钱财,□□,确实是猖狂了一些……”


    这位尚书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人走了!刘仁低声禀报,“天后娘娘来了,在外候着。”


    李治叹气,“叫进来吧!”


    武后进来,默默的跪坐在李治的身边,一语不发!


    李治接了刘仁递过来的药碗,一口喝了,这才问武后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武后沉默了一下,这才道,“臣妾无话可说。”


    李治轻笑了一声,“皇后,你是笃定朕离不了你,可对?”


    武后没言语,继续沉默着。


    李治笑了一下,“你对了,朕确实离不了你!”说完,一把将手里的碗给砸在地上,厉声呵斥道:“你以为朕病了,你便能为所欲为了?你告诉朕,你在宫外培植势力,究竟意欲何为?宫里宫外,都换成你的人,赶明儿递到朕手里的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俯下身看武后,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武后看见圣人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从牙齿缝隙了挤出一句话来,他说:“赶明递到朕手里的药,朕还敢喝吗?”


    武后大惊:“圣人!”


    李治坐回去,轻笑一声,“别怕!这事是朕叫人做的,就是提醒你一声,朕病了,不是死了!”


    这事是您叫人做的?


    李治没言语,好似又一副病体昏沉的样子。可武后却真不敢说别的了!她心里惊惧了起来,圣人这是给自己亮了底牌了吗?她默默的起身退了出去,李治才撩开眼帘,目送她离开。


    半晌,他才道:“起驾,上朝了。”


    朝臣乌泱泱站满大殿,武后隔着珠帘,看着外面。帝王孱弱,可此时的帝王却叫下面的大臣大气都不敢喘!


    就听圣人说:“事,朕尽知!人,是朕让人捆绑在明德门外的!”


    啊?


    大臣们先是愕然的抬头,再是不解,没这么办事的呀!可紧跟着又一愣:这是圣人在给天后难堪吧!


    继而心里惊惧:圣人还是圣人!别看皇后什么都管,但其实,圣人想拿捏,随时都能拿捏!今儿要是圣人要废后,只凭拿住的这个把柄,也是轻而易举的!圣人没有,这就是在提醒皇后,凡事适可而止,圣人在一日,就不能随心所欲一日。


    果然,就听圣人说:“国法煌煌之下,依旧有人知法而犯法!朕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不论何人,胆敢蔑视国法,人人得而诛之!”


    谨遵圣谕!


    紧跟着,李治连下数道旨意:第一,武三思和韦氏,即刻问斩,以正视听;第二,原本是顾念功臣之后,赦免其家族。可武家与韦家不思悔改,竟敢贿赂刑部私放死囚。废黜武家周国公爵位,韦家辍为庶民。盖因韦氏为东宫女眷,太子内帷不修,勒令其闭门思过三年;第三,刑部官员,凡是涉事者,罢辍其官位入罪,永不录用。


    旨意一下,山呼海啸的呼喊万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武后先退朝出来了,她站在大殿之外,依旧能听到大臣们呼喊的声音。


    瑞祥担心的扶了武后,“娘娘,您保重。”


    武后摆摆手,不要人搀扶,一路慢慢的走回去,才听上官婉儿低声禀报,“这几日,公主殿下在闭门祈福,无人见过公主!只是好似……公主的马出去过。”


    出去过?


    是!


    武后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被圣人给吓住了!这事根本不是圣人干的,而是镇国干的!可只在一瞬间,圣人便想到了处置的办法!都以为这是捅破天的大事,牵扯到本宫,牵扯到太子,这事大到皇室和朝廷不伤筋动骨都不行了!可是圣人一抬手,天大的事情被圣人给摁回去了!


    一边重新巩固了皇权,一边保住了自己却也叫自己知道,自己是在他的手掌心里的!他能保住自己,也能抬手就灭了自己。


    而这次的事,这真的叫自己知道,事不是那么容易办的!只要圣人活着一天,就得本分一天!不损害圣人的利益,什么都好办!若是损害了圣人的利益,就得付出代价!因为自己确实不知道圣人的手里还藏着什么。


    又从圣人的手里学了一招!


    好!很好!


    她以为她学会了,可紧跟着,李治又告诉她,她其实还是没学会。


    怎么着了呢?


    圣人下旨,说是去年本来就打算改年号的,后来觉得去年给今年订的年号不吉利,咱重新换一个吧,更年号为调露吧。


    行!无所谓,不就是更改个年号嘛,改吧!以前都是天后提的,而今,圣人提了,那就改个年号也行!


    于是,年号更改为调露。改完之后,圣人又说,每逢更改年号要大赦,咱大赦天下吧!


    于是,大赦天下!


    武后恍然,之前那些刑部官员,其实有许多都很冤枉,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并没有做错什么。这背后的猫腻,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每个人都是听命,然后折损了前程,倒霉死了。


    获罪的这般委屈,圣人知道呀!所以圣人大赦天下了!这些被牵连的官员,因为大赦,可免去一切牢狱之灾,只是做不成官,可照样能安然回乡!


    圣人叫臣子看到了他的霹雳手段,也叫天下看见了他的慈悲。


    武后当时就一拍脑门,便是想保下武三思和韦氏这两人,为何要用这般蠢的法子呢!秋后问斩,若是遇到大赦,罪犯可先不死。至于什么时候会死,这得上面勾决!反正是今年死不了的。等到了明年,刑部报了名单,可以先不勾决,就叫那么呆着。一年两年三年,就这么拖下去,两三年之后,叫他们慢慢的在牢里‘病死’,谁会觉得奇怪?


    还是那句话,这事办的太急、太糙,太暗!


    明明可以有合理合法的办法,自己却选了一种最蠢的法子!


    对的!就是用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从一开始要保住这两人的时候,就已经错了!是!自己在外面是没有特别可信的人!若不是如此,又何必提拔武家呢?正是因为武家与自己利益一体,相互依赖,轻易不背叛,这才启用了武家这兄弟二人。而且比起武承嗣,武三思要更得用!武承嗣不如武三思机变,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当时武三思那个提议,她是真觉得可行!只要换出去,真不是那么容易能把人翻出来的!别说出了长安了,就是藏在长安,藏在半年一年的,难道能找到?就是府衙挨家挨户的去搜,也搜不出来的!


    因此,她真觉得这个事便是叫人看出猫腻了,也无所谓。因为找不到证据。只要没证据,那就都闭嘴吧!


    这事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


    如今再看,还真就没有死保两人的必要。可光明正大用人,为何要偷偷摸摸!说到底,人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这个工具没了,事就不做了吗?不过是换一个新的罢了!趁手就留着用,不趁手了随手撇了便是了。


    更何况,武家家族大了去了,真要提拔,总有能被提拔起来的人,又为何一定得是武三思呢?


    至于韦氏,当时不该想着将来或许此女可用在李显身上……当时就该直接赐死她,一真死一假死,会惹人怀疑吗?


    也不会!


    越想自己跟圣人的手段,越是觉得桐儿当年的话对!她说:您的手段太糙了!


    之前自己以为懂了,可懂了之后还是屡屡受挫,这就证明自己还是没真懂!


    不过,这次自己是真看懂了!走正道办事,可理直气壮,不留后患。反之,则后患无穷。


    于是,武后办了一件事,那就是:关照自己的女儿镇国公主。


    是的!桐桐就被武后特别关照了!


    怎么关照的呢?


    作为母亲,她关心女儿的一切私生活。打发一拨又一拨的太医,“给公主瞧瞧,可是在战场上受了寒气?成亲多年,膝下只一子,这可如何是好?英国公府子嗣单薄,正该开枝散叶才是。不要为了国事忧心太过,也该好好的保养。都说女儿随母亲,本宫生养了六个孩子,有子有女,子女多,乃是福气!不可大意。”


    她还特意叮嘱,“也给驸马诊脉!早年,驸马体弱,这些年也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若是驸马还是体弱,那得一子,当真是侥天之幸,这倒也罢了!若是驸马身子尚可,那就得看看,到底是怎么了?本宫也担心两口子有什么事,镇国太要强,回来不言语。”


    于是,一拨一拨的太医就来了,“殿下,还是叫臣等瞧瞧吧。”瞧吧!好好瞧。


    事实上,两人的身体都很好!太医如实禀报了,公主和驸马身子康健,不妨碍子嗣。


    于是,武后很高兴,她开始催生。当然,不止是催生桐桐,她是每个孩子都催生!李旦、刚成亲不久的太平,甚至是李显,她就放话了,要选太子妃,要重视皇家子嗣。甚至还恩赏了李素节和李上金的次子一家一个爵位。


    对于桐桐,人家也说了,“要抓紧时间再生两个,你看!生你和弘儿贤儿,都不算艰难,可生显儿,就难缠了。后来生了旦儿和太平,就觉得很是吃力!”


    做母亲的给女儿传授生育经,没毛病!


    林雨桐:“…………”她看四爷:奈何?人家学的如此之快,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这事合情合理,以如今的医疗条件来看,独子风险太大。这个事,谁也挑不出理!便是之前觉得天后颇是无情的英国公府众人,也突然觉得:其实天后这当娘的,还是挺在意公主这个女儿的,瞧,多操心的!


    李治听说了,只愣了愣,也没言语。天大地大,没子嗣繁衍的事大,对吧?


    看!温温和和的,几个太医,不就把镇国公主给堵家里去了吗?


    被关家里了,可桐桐并不生气,她觉得武后走偏的路正在修正,这对大唐而言,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第838章 盛唐风华(90)


    这三年,林雨桐表现的也很温和。她好似还真的很听话,真的生孩子了。


    被催生的第二年,她又怀了一胎!不意外,本就打算在泽生四五岁的时候再生一个的。这一胎怀的是双胎,生了一对双生子,李敬业给取名:安生,泰生。


    英国公到这一代,终于有三个子嗣了,李敬业别无所求,真就盼着日子如现在这般,安安生生的,太太平平的,能一直这么下去,那就最好了。


    是啊!谁不想安生太平的过日子呢?可这两年,桐桐似乎嗅到了大变的气息。


    先是张文瓘死了,再是戴至德死了,这般的重臣宰相病故,乃是朝堂的重大损失。这些可都是维护李唐统治根基一般的人物,任何一个的陨落,对李治来说,都是权利的压缩。再提拔上来的,可不如从太宗朝一路走来的忠心了。


    再下来是田仁会,此人是武德时期的老臣了,走的时候八十有七!


    这代表着旧臣越来越少。


    像是许圉师这般被李治特意赦免回来的旧人,也没了!看起来,他们好似在历史上都不大出名,可李治能安心,正是因为各地都有这样的臣子。当然,此人林雨桐是知道的!他的一个孙女嫁给了李白,李白的结发妻子许氏是此人的孙女。


    这些人的死叫李治沉迷道教,四处寻访得道仙人。可死亡的脚步还是一步一步的近了,郝处俊,这个曾经指责李治不该想着传位给武后而不是子孙的人,也病逝了。


    李治还没回过神来,更大的噩耗传来,“裴行俭裴公,殁了!”


    什么?


    刘仁眼泪唰的一下下来,“裴公,殁了。”


    李治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林雨桐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愣住了,“裴行俭没了?”


    是!裴公没了。


    林雨桐不无惋惜,她跟裴行俭之间,就安西的事务,双方曾有过不愉快!可裴行俭哪怕是有过私心,也确实弹劾过自家,但从裴行俭一生的功绩来看,他对大唐是有卓越的功勋的,对君王,也是忠心耿耿的。


    这么一个忠臣,在去年还能出征突厥,且大胜而归,如今,却也没了。


    四爷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换素服,带着泽生一同去。”


    桐桐就叫人,“请世子换了素服便来,得去裴府。”


    裴府?


    四爷愣了一下,“裴家谁没了?”


    感情四爷不知道裴行俭没了呀,那你说的是谁?


    四爷就说,“李敬玄没了?”


    李敬玄吗?跟了李治三十年了!兵败被罢官,而今人却没了。


    得!走吧。


    这边的葬礼还没办完呢,南山上的小童便红着眼眶下山了,“师姐,上山吧,师傅要飞升了。”


    啊?


    孙思邈被称为老神仙,他也一直是老神仙,那么大的年龄了,整日里在山间奔走,不曾有老态,于是,也都忽略了,他老了,也是会死的。


    林雨桐赶到的时候,孙思邈满脸的绝汗!突然之间,桐桐的眼前似乎闪过一个老太太,她的脸上也有这样的汗,那个画面一闪而过,她就来不及多想了,过去拉了老神仙的手,“师傅,若不是你,便没有我们的今日。”


    “可若没有你,为师也不能这么安然的在南山呆着。”就凭圣人访道之心,自己只怕早就遁入某处的山林,生死都不敢叫人知道吧。正是这个徒弟,哪怕是圣人也没有为难。最后这几年,能安然的在南山度过晚年,得了一善始善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指了指脸上,又把胳膊递过去,“殿下号脉,再看看我这面相,记住了!这样的脉象不好找,这样的面相更难寻……这便是无病无灾,人自然老去,自然死亡之相!医者不可逆。”


    林雨桐不住的点头,“徒儿记住了!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


    笑着两句话没说完,无一句多余的叮嘱,便这么没了。


    老仙长究竟多大岁数,无人得知!再是传奇,可终究是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四爷和桐桐出面办了老仙长的丧事!一个出家之人,丧事能怎么办呢?都是按照道门的规矩,给办完了事。


    当年的童儿又如同仙长在时一般,守在这个小小的道观里,身边也带着一个捡来的小小童子。他看着站在师傅面前久久不愿离去的殿下,劝慰道:“您回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您要是想师傅了,再回来看看……”是啊!人生一聚,终要分离的。


    林雨桐看了看这山林,问童儿,“山上也旱了吧,山泉都断流了。”


    是!


    林雨桐就说,“回头收拾收拾,先下山吧!瞧着这样,今年怕是个灾年!这一旱,山上就不好呆了。”


    如今还成,等实在了没法子,我再去。


    也好!


    从山上下来,她就下农田去看,土地干裂,苗木已经出现黄叶了,大旱已经露了端倪。这就不能不进宫了,得从东都调运赈灾粮食了。


    桐桐的牌子递进宫里的时候,李治正不自在呢。


    大唐接连陨落文臣武将,这叫李治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特别强烈。偏却无处可排解!


    结果桐儿进宫了。


    如今不是早几年了,早几年桐儿隔三差五总来,不一定都是有事的!她是有事没事都来瞧瞧,自从贤儿的事之后,桐儿就冷了心了。但凡进宫,不是她觉得有大事需要进宫,就是朝中有大事需要她进宫。


    前者,是她主动进宫;后者,得宣她进宫。


    而今,她主动来了,这必是有大事了。


    “快请!”


    林雨桐就进来了,李治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可一看影子也知道是她。能接近自己的女人如今只有三个。一个是皇后,她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排场极大。一个是太平,她一来就能听到环佩之声,丁零当啷的,异常的热闹。还有一个便是桐儿,她没有排场,也没有一身富贵的打扮,但她一进来,里里外外都开始屏息凝神,这大殿里只剩下她那沉稳的脚步声。


    见过父皇。


    “桐儿,来!到阿耶跟前来。”


    林雨桐起身坐了过去,直言道,“还得请母后来一趟,儿臣有要事。”


    李治就说刘仁,“打发人请天后。”


    人打发走了,李治才说,“孙道长去了?”


    是!


    “节哀吧!”李治叹气,“朕以为得道真能成仙呢,可显然道是道,仙是仙,这不是一码事。朝中许多肱骨之臣先后离世,朕心里甚是难过。突然就有一种天不助我之感。”


    林雨桐能怎么说呢?


    她只能道:“凡是气候出现异常,多数年迈或是体弱之人就难熬过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李治愣了一下,“气候有异常?”


    “什么异常?”


    林雨桐还没开口呢,武后来了,听了一个尾巴,就开口问了一句。


    “母后大安。”林雨桐起身见礼,武后顺势拉了她坐过去,“这么热的天怎么进宫了?赶在天凉快了进宫多好,顺便把孩子们都带来,我跟你父皇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林雨桐跟着落座,这才道,“因着有事,心急如焚,便不曾带他们。”


    “到底什么事呀,这么郑重其事?半日都等不得?气候有异,可是旱灾之故?”


    林雨桐点头,“是!正是出现旱灾了。”


    武后就说,“这几年,英国公所提议的水车,而今也铺设了不少了,你觉得不足以应对这旱灾?”


    林雨桐点头,“这次京畿道的旱灾,比之当年皇兄监国时的旱灾还要厉害上一些。因此,儿臣进宫就是要奏明此事!趁着河水还不曾断流,速速从东都调拨赈灾粮食,以应对这次大灾。”


    这话一落,武后的手就紧紧的抓住了扇柄,一直想离开长安,去东都洛阳,提了三次,圣人都不允!但是这次,是天助,这真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因此,她立马道:“镇国所言甚是,此时调拨粮食,有备无患。即可传旨,调拨粮食,一备赈灾之用。这消息得传出去,得叫百姓们心安,知道朝廷有应对之策。”


    李治点头,“允!”


    立马拟折子用印,传下去叫人去办就行。


    事成了,林雨桐就起身,“那儿臣就不多留了。”


    武后抬手压了压,“镇国莫急,本宫也正有一事要上奏圣人。”


    林雨桐便不好走了,重新坐回去,就听武后说,“圣人,这次无论如何要听臣妾的,移驾东都吧。”林雨桐一愣,诧异的看武后。她是真会抓机会!


    洛阳是武后的大本营,那地方李治一直不愿意去。但是无奈,这不是赶上长安天灾了吗?


    天灾厉害,这意味着什么?以为着粮价闹不好得成十倍的上涨。


    长安有大唐的整套机构,低层官员占大多数。还有戍守皇家的各种军队,人数极大!若是闹起粮荒,缺不了皇家的粮食,缺不了世家的粮食,但是这些八成的朝堂低层官员怎么办?军队这般数量的人要吃饭,又怎么办?


    黄河和渭河因为大旱,水位会越来越低,这就意味着水路运输负担不了这么多人!


    与其运来的粮食叫政府班子吃了,叫军队充当粮饷了,那就不如咱都走!那么这粮食压力就会骤减,这于赈灾而言是有利的。


    尤其是军队,皇家在的地方,这才需要大量的戍守。皇家若是不在,有一部分人保证长安不乱,这就足够了。


    以有限的运力,运送有限的粮食,咱走了,减轻的是长安的负担。


    林雨桐心里叹气,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武后这个提议存了私心,但是从赈灾的角度看,武后这个安排又是妥当的。


    从天时说,灾情到这里了,这么安排合适。


    从地利上看,洛阳四通八达,又是陪都,圣驾降临不会劳民伤财。


    从人和上来说,对武后是绝对有利的。


    李治不是不明白武后的打算,但是考虑灾情,哪怕对方存了私心,这个决定也得下。


    武后又说,“况且,圣人封了泰山,咱们此去洛阳,封嵩山……以彰显陛下之德!”


    李治笑了下,还是没言语。不过紧跟着,李治就叹气,“去东都吗?朕之前还想着,今年册封太孙!”


    是的!李显去年娶了一位太子妃崔氏,娶进门之后不久就有喜了,今年正月,生下一子,为李显嫡长子,取名重照。


    而今,李治说要册封李显的嫡长子为皇太孙,什么意思呢?


    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这是要跟武后做交换吗?


    武后只迟疑了一下,就笑道:“名分定下来,册封之礼,等到了东都再办是一样的!灾情如火,却耽搁不得。”她答应下来了,册立这个孙子为太孙。


    这话一说,李治就叹气,“那就叫人收拾吧,哪些人留下赈灾,哪些人带去东都……”


    武后看桐桐,“这一路上你父皇的身体还得仰仗你,这又是大热天的,又是长途奔波的,需得你看着。”


    林雨桐皱眉,这个事得想办法推脱了,但不急于一时!与其在这里跟她争论,不如等要走的时候装一场病留下更合理。不是非赖着想干什么,而是有不得不留的理由。


    她的不言语,武后以为她默认了,就又道:“回头你还得去温泉宫和慈恩寺去……”


    明白,不能把李弘和李贤这两个做过太子的人留在长安。


    林雨桐明确的应承了这件事,李治马上插话道,“叫桐儿留长安吧!赈灾之事,无人看着,不能放心。”


    武后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臣妾担心您的身体。”


    无碍!


    武后便不再言语了,起身告辞。林雨桐跟着起来,李治就说,“叫你母后忙吧,你难得回来一趟,给朕摁摁肩膀,肩膀又酸又硬。”


    是!


    武后去忙去了,李治抬手把大殿里的人都打发了。


    林雨桐坐过去,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李治看了看大殿,“等朕跟你母后走后,你要看好长安。不知道怎么了,哪怕知道你母后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就是舍不得离开!这大殿以前呆的烦,可如今竟是舍不得了。”


    林雨桐沉默了。事实上,李治活着走,却没能活着回来!他的生命也进入倒计时了。


    武后说带着自己,李治认为不用……那就赈灾吧!赈灾的事情更要紧,这也是自己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离开长安的原因。史料上记载,这次大旱,关中之地严重到了人吃人,易子而食的地步。可见,武后带着李治走后,长安的赈灾安排的并不到位。鉴于这一点,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她都会想办法留下。


    如今李治答应叫自己留了,那倒是省事了。


    李治叹气,看桐桐,“桐儿,咱们父女俩今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林雨桐就看刘仁,刘仁一抬手,大殿里走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大殿顿时就空了起来。她这才道,“您说吧,儿臣听着呢。”


    李治苦笑,“最近,朕常梦见小时候,那时候阿娘还在!国事有阿耶,家事有阿娘,我活的自由自在,别提多舒心了。后来,阴差阳错,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可好些年,朕已然不知道何为开心颜了。孩子,你别怨,生在帝王家,谁都是如此过来的!”他伸手攥着桐桐的手,这才又道,“为父知道,你心思正!为父也知道,你母后舍不得手里的权利。而我儿你,到底是心软,恪守孝道,不是非不得已,从不正面顶撞你母后。我儿这般性情,为父心甚慰。为父这身子,近来感觉颇为不宁……再算算如今这寿数,孩子,阿耶总觉得自己快要去见你皇祖母了。这身后事,为父得考量了!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怎么办?你母后身子康健,必是个长寿之人。等为父走了,你母必是要摄政的!显儿那般,不是你母后的对手。他若听话,万事有你母后裁夺还好。他若不听话,你母后怕是难容他!有个太孙也好,立个幼帝,你母后摄政。她若比朕多活十五年,那时候重照也成人了,少年帝王,有人辅佐,也能立事了。她若比朕多活二十年,时候重照都已然是青年了,一个暮年之人,如何是青年的对手,熬也熬死了!最多,她能比朕多活三十年,可三十年,她已是九十岁的老者,能吗?不能的!有人其实跟朕建议过,说是学学汉武帝。汉武帝立幼便杀其母,防的是乱政。可你母后是摄政,不是乱政!这得说句公道话,那便是你母后在政事上颇有见解。她有主张,敢主张,且看事能明察善断……从大唐的朝局考量,朕放心你母后,而不放心太子!朕愿意你母后摄政,这是朕的意思。”


    林雨桐明白,他说这些,是希望自己不要因为这个跟武后起冲突。


    不得不说,李治心里想的,都是对的!李显不成,那就册立个太孙!有太孙在,武后便是舍不得权利,那你就摄政!你在政事上有见解,朝事处理的也清明,那就你来嘛!等你老了,孙子也大了,把朝事交托到孙子手里,这不好吗?你摄政得一善终,江山传承到孙子手里,也不是给了外人。


    这么一想,竟是处处妥当。


    便是没有自己这个镇国公主,李治也是这么想,这么安排的。李重照历史上确实被册封了太孙,后来因为‘照’与‘曌’同音,避讳改为李重润!这孩子很倒霉,在历史上是被构陷,说是他说张易之兄弟恣意进出内宫云云,惹的武皇大怒,拉出去给打了板子,因杖刑被活活打死了!当然了,此重照不是彼重照。那个重照的生母是韦氏,这个重照的生母是崔氏。


    但不管是哪个重照,李治的安排都没大毛病!


    只是他压根没想到:武后不想为后,她想要帝位!


    第839章 盛唐风华(91)


    李治的这个安排,林雨桐什么也没说。事实上,是什么也没法说!我能说武后的打算吗?不能呀!没人信的,对吧?李治都不会信的,数千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叫他给撞上了,上哪说理去呢?


    她过去,就说,“阿耶,我给您摁摁吧。”


    好!


    李治躺着去了,这按摩的手法太好了,浑身的筋骨都活络了一般。


    得有半个时辰,林雨桐收了手,起身对着李治行了大礼,“阿耶,此去一路保重。”


    李治微微笑着,朝桐桐摆摆手,“去吧!忙去吧。”


    林雨桐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再叩首,而后起身,慢慢的退了下去。


    可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兵部派人给拦住了,“殿下,您得随臣去一趟兵部。”


    是关于长安留哪一部分驻守的问题吧?这还真是个正事。


    她直接去了兵部,等在兵部的是刘仁轨。本来管辖兵部的是裴行俭,可裴行俭去的太突然了,在这个非常时期,武后叫刘仁轨暂理兵部,是合适的。


    刘仁轨老成持重,而今也已经年近八十的年纪了。


    这么大热的天,老人家等在外面。林雨桐急走几步过去,“您在里面等着便罢了,瞧这天儿,再给您热出个好歹来。”


    刘仁轨哪里管的了自己,不等进大堂,他就急忙先说:“殿下,撤军出长安,随着圣驾一起离开,臣能理解。但天后下旨,撤出去的大部分军队不跟圣驾同路。”说着,就叫人拿了刚下来的旨意递过去,“殿下,若是不跟着圣驾,圣驾的安全怎么保障?您要知道,这越是大灾大难,流寇土匪越多,从长安到洛阳,什么变故都可能有。这就更需要沿途做好戍卫,哪些做前锋清扫障碍,哪些随驾保护,哪些断后以保不受其扰,这才是该安排了。兵部以最快的速度做了调整,可是折子递上去,就给了这个回复。不是老臣要忙里添乱找事,要驳了天后。实在是这个事,没有这么办的!接近两万的一行人,天后竟是想不带军队同行,岂不荒谬?”


    是!不怪刘仁轨急了,这事谁听了都不能理解。


    但武后不带军队就有不带的道理!你想不通,那是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武后很清楚李治的情况,此去洛阳,不等李治咽气,她就没打算回来。洛阳那地方,真想干点什么,军队跟着,行吗?京畿所驻扎的军队,可没有听从她调遣的!这忠于的是李治,甚至是李显,但绝对不可能是武后!


    所以,带着这样的军队去洛阳,她想干嘛也干不成。


    因此,这去洛阳还带着一个目的,顺势甩开掣肘她的军队。


    刘仁轨反对她这个安排,希望桐桐从中斡旋。可桐桐知道,武后一定有特别光明正大的理由在等着人去质问呢,可这不去行吗?


    她就说,“那要不,您老同我一起进宫,面见天后。”


    那就再好没有了。


    林雨桐进去什么也没说,就单纯是表示我来了。担心圣驾的安全,是我的本分,仅此而已。


    刘仁轨把担心说了,武后就问刘仁轨,“那你觉得,若是沿途带着那么些军队,这军队的给养怎么办?沿途州县的负担是否过重了?而今,拆分成几路,各条路沿途的州县分担压力,这是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圣人的安全大于天呀!


    武后就又说,“圣人怜惜百姓子民,此乃圣人仁德!本宫也不信会有大胆妄为之徒,会朝圣人下手!圣人乃秉承天意的仁君,以德而治天下。天子行在自己的疆域之中,穿行在自己的子民中间,何惧之有?”


    说完,不等刘仁轨再说别的,直接问了刘仁轨一句:“或者,是你觉得圣人的德行不足以叫天下归服?”


    刘仁轨:“…………”这就是不讲道理了嘛!


    他看公主:您说!您说眼下这个事怎么办?!


    林雨桐心里叹气,武后摆出来的沿途负担太重这个理由,是成立的!暗地里想谋算什么另说,但明面上的道理是能拿到桌面上的。若是负担重,当地官员把地方盘剥的太重,没事也得出事了。


    她只能表态说:“刘公所虑,得考量。您和父皇的安危,始终得放在首位!”


    武后忙道:“刘公之心,本宫知晓。但比起内里的癣疖之患,本宫更担心边患!一旦咱们遭遇大灾,边患就起!兵部的主要精力该在边患之上。至于沿途,本宫已经安排妥当。圣人的安危在本宫心里更重,又岂会大意?”


    这话回的有理有据,态度还良好,刘仁轨都没法再继续往下问了。


    难道要问天后说:那您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说说!说出来臣等看看妥当不妥当?


    这话不能问呀!天后说安全,那一定是安全的。问的多了,还以为要窥伺呢!便是皇宫的安保,你打听一句试试?这属于做臣子的不能再深问的话题了。


    便是林雨桐也不能再问了,这是一条红线,武后用这条红线把大臣的质疑给挡回去了。


    可武后真有万全的安全保障,能确保安安全全的到达洛阳吗?


    没有!


    可要么说武后就是武后呢,她是真的特别有胆量。干啥事不得有风险呀?这点风险我还不能冒一下吗?


    冒!


    甩开军队,但不能不做准备。她在新投靠的人员里点兵点将,最后点了监察御史魏元忠,把人宣召来,“这沿途的安全你负责,能不能安全到达,全看你的了!本宫是把自己和圣人乃至于皇室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去办吧。”


    监察御史是个啥官呢?


    是个文官,且是个八品的文官。他别说有一兵一卒了,就他本身而言,那是一个下属都没有的。一个八品,还能怎么低呀。


    魏元忠都愣住了,抬头愕然的看天后。


    武后也看他:“怎么?不敢?”


    魏元忠咚咚咚的磕头,当时脖子一梗:“您都敢,臣有何不敢?”


    敢就去办!越快越好。


    真就什么都没问,叫魏元忠去办了。


    魏元忠能怎么办呢?叫沿途各州县的官府、士绅、大族迎接护送?从一地的边界送到另一地的边界?这个法子肯定行,但要真这么着,圣人一道旨意就办了的事,何苦叫自己办?


    那这个法子就不想了,行不通。


    回家去用井水从头浇到脚,凉透彻了,脑子的灵光给冒出来了。这家伙直接跑牢里去了,挨个的把牢里的每个囚犯给看了一遍。常年关着的人,能什么样呀?穿的破破烂烂,面黄肌瘦,双目发直,这都不是咱要的人!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转了长安和万年两个县之后,还真给找到一个比较特别的!这人往那一站,就像是山上下来的土匪,那两眼都冒着凶光。在这大牢里能保持这么一个状态,这能说明很多问题的。


    行!就你了。


    他把人提出来,在平康坊包了一家妓馆,请这家伙一条龙享受了一遍,这才把事说了:反正圣驾沿途不能被骚扰,你呢,得去把沿途的这些盗匪呀,小偷小摸的,凡是不法的都给我约束起来。就这点事,你看你能不能办吧!


    这人桌子一拍:就这点事,成!我办了!拿套官服来,这事就成。


    行!八品的旧官服塞了一套叫他给换了,赠了一匹马,这人翻身上马,这就办事去了。


    林雨桐是知道这一段近乎于戏剧的历史情节的!是的!历史上就是这样,武后真就是这么甩了军队,而后在一贼匪头目的保驾护航之下一路平安的抵达洛阳。


    别说受侵扰了,便是财物,别管是公的还是私的,一文都没丢。


    武后胆大敢想,魏元忠胆大敢接,那个贼首胆大敢干。


    都是有虎胆的牛人!就说这个事,换成四爷,四爷会去干吗?不会!四爷求的是一四平八稳。


    可武后上位注定跟一般的帝王不一样,她这个操作呀,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悬着呢。


    此时的长安,还剩下谁呢?


    朝廷的这一套人马,大部分都带走了。但像是刘仁轨这般的老臣,却又留下来了。说是圣驾不在,京都不能无人理事。老臣持重,留下主持日常事务。而镇国公主,主要负责赈灾事宜。


    谁都没多想,圣驾东巡洛阳,在圣人身子好的时候,不说每年都去住半年吧,三年去两次是有的。结果,长安还是长安,东都还是东都,一点都没变。


    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次应该也一样。


    跟去的朝臣很多,大家想的都是:第一,这么安排能减轻长安的压力;第二,圣人要封嵩山,规模不小,臣子跟随,再正常不过了。当年封泰山,也一万多人随行了。大差不差一样的!


    这个的好处就是,人心很安稳。粮食从东都运来,桐桐坐镇衙门,调度安排赈灾。可谓各司其职!


    是!这次的旱灾确实是厉害。地干的裂开那么大的口子,夏粮绝收,秋粮种不上,一样是绝收。


    这种级别的灾情看怎么去比了,要是在而今跟历史上的灾难比,自有唐以来,也就贞观初年的灾情可与之一比。可要是跟后世,尤其是见识过大明的灾情之后,就再不会觉得如今的灾难难处置了。


    一条一条的往下放,不走弯路,该怀柔的时候怀柔,该强硬的时候强硬。刘仁轨就觉得,公主处置的,是他作为丞相这么多年以来最省心的一个救灾了。


    这边是省心了,可洛阳的情况却又不好了!


    长安旱的地皮干裂的一道一道的,可洛阳发了水灾,雨连月不停,河水溢灌。这般异常的气候之下,本就身体不好,又在路上颠簸了千里的李治病倒了!


    没进洛阳,又回不了长安,这卡在了半道上,怎么办呢?


    之前出发前就说要封嵩山,于是,御驾一行就停在嵩山脚下。


    这个时候了,李治的第一反应是:快马加鞭,传召镇国!


    第840章 盛唐风华(92)


    传召镇国?


    武后放下手里的折子,去见了李治,“圣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把桐儿折腾来。长安大灾,情况属实严重。那是京城呀,因着镇国在,这才被处理的有条不紊,没出乱子。可这突然召走镇国,就怕人心乱了。这么多人陪着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不然,叫弘儿来陪您说说话,或是叫大师来给您讲讲佛法,心里安稳了,就没事了。不要多想,秦鸣鹤是您用惯的太医,您不过是颠簸的累了,歇上十天半月的,也就缓过来。臣妾也会多回来陪您的!至于政务,大的臣妾来,至于日常小事……丞相们没都带来,用人确实是捉襟见肘了。不若,就地提拔几人,如何?不做宰相,就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代理宰相处理政务……”


    李治没言语,好似睡着了。


    他的旨意传不出去了。


    而皇后的所为跟他预想的一样,开始往丞相团里塞人。


    这个没有明确级别的‘平章事’官位,了不得的!


    果然,武后接连从北门学子中提拔了刘炜之、范履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得这些人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开始进入李唐皇朝的中枢。


    张柬之私下找狄仁杰,低声道,“狄兄,事有不对呀。”


    狄仁杰左右看看,点了点张柬之,“柬之兄,不可枉言呀!”


    张柬之低声道,“将不见将,相不见相,圣人病了,太子还是不能出来……偏又提拔了几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参与决策……这是何意?”


    狄仁杰就问说,“那依柬之兄之言,当如何?”


    张柬之低声道:“该给镇国公主传信。”


    然后呢?你希望公主如何?


    张柬之一沉吟,而后又摇头,“不妥!不妥!不能请镇国公主前来,若真有意外,公主未必能扶持太子!”镇国公主与太子的矛盾,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的。这个时候召镇国公主来,闹不好,又是一场乱子!


    狄仁杰:“………………”你这么顾虑也对!可公主又岂是那般之人。


    天后该是有摄政之想,但公主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是天后摄政还是太子亲政,对镇国公主都不会太友好!所以,公主还不定在忙什么呢。


    是的!桐桐真忙着呢。她不知道武后在干嘛,她也不管对方在干嘛,如今就像是在下棋,武后能明着下棋子,但自己不能,自己只能偷摸的安插棋子,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武后一把给架空了。


    四爷面前摆着地图,“禁卫军是不要想,这个地方动不了。”


    懂!自从玄武门之变之后,禁卫军最容易触动皇室敏感的神经。


    四爷的手在地图上点了四下,“这四个都督府,得提前安排人手。职位不用高,把在不起眼的关键职位即可!要不冒风险,又随时能掌控全局的位置。”


    林雨桐点头,四爷点出来的四个都督府,在而今对大唐而言,至关重要。如果四爷安置的边防,是外围的棋子的话,那么这四个地方,就契在大唐内部最核心位置上的钉子。


    两人在屋里说话,泽生在边上描红。


    写完了,见阿耶和阿娘还忙着呢,他便窜了,找他祖父去玩了。


    李敬业就随口问说,“你阿耶做什么呢?今儿怎么不见出来?”


    阿娘在家,阿耶跟阿娘说着话呢。


    李敬业就笑,两口子见天的见:“有什么可说的,说不完的话呀!”


    泽生就随口说了一句,“说都督府了。”


    李敬业稀罕孙子的不得了,“都督府呀?你还知道都督府了?”


    孩子往廊庑的地板上一坐,跟他祖父掰扯,“并州、益州、荆州还有扬州,四个都督府”


    还真知道呀!李敬业就逗孩子,“知道为何在这四个地方设置都督府吗?”


    阿耶教了,但是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


    因此,泽生摇头,表示不知道。


    李敬业哈哈就笑,“不知道就对了……但是呢,咱家是武勋之家,知道了也没关系!祖父教你。”


    那边祖孙说什么呢,桐桐也不管。她对着地图,看着这四个州,想着该怎么安排。


    先说这并州!李唐在并州起家,这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且武后的老家也在并州!在隋朝时,李渊当时就是驻守并州的将领,这是北方的军事重镇,地位不可替代。


    而益州,这地方易守难攻。益州就是后来的四川大部分地方,凡是有个大灾大难的,都喜欢往这个地方跑,看中的正是它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当然了,这里物产丰富,蜀中富庶,从古至今一直都如此,那地方能养的起那么些人。不说后世的事了,就只安史之乱,李隆基往哪跑呢?他就是往益州跑,想在益州避难呢,对吧?从这里就能知道这个地方的紧要了。


    至于说荆州,读三国志,了解三国历史的都知道,这地方是兵家必争的! 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说的就是这个荆州。曹操、孙权、刘备,为一个荆州什么计谋不用呀?最后关云长大意失荆州,结果如何呢?结果就是蜀汉从此走了下坡路。


    更不要说扬州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地方是钱袋子呀!


    因为要紧,所以,大唐就在这四个地方设置都督府,用兵也是从这四个都督府征调。可以说,除了京畿和禁卫,这四个都督府就占据大了大唐几乎八成的兵力。


    武后走之前安排刘仁轨,说是兵部该把精力放在边患上。这是对的!可这也是自己的机会,只要调兵,就有人员调动。趁着这个调动,安插人在要紧的位置上,不显山不漏水,可若是要动,便能有雷霆之势。


    这事得快,还得不动声色,这就很挑战调度能力了。


    而大唐的这番变故,别国能不知道吗?这不,从这一年的入冬开始,东突厥扰边就不曾停止,林雨桐不能离开,她跟兵部一边要调兵遣将,一边要在灾情严重的情况下调度粮草以应对跟东突厥的战端。


    忙!特别忙!忙的脚不沾地。


    可屋漏偏逢连阴雨,薛仁贵没了!大唐闪烁着星光的将星又陨落了一颗。


    林雨桐亲自给李治上了折子,薛仁贵虽在大非川之役大败,然一生到底军功非常人能比,请予以恩赏。


    折子递到洛阳的时候,李治已经近于弥留了。


    范履冰将折子递给天后,奏报此事。


    武后拿着折子没动地方,她正有事情拿不定主意,那便是到底要不要宣召镇国来洛阳。


    圣人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清醒,不是念叨弘儿就是念叨贤儿,再或者就是喊着桐儿,他还想见见。


    她没召见桐儿,便是弘儿和贤儿她也没叫人通知,只说是圣人要休养。太平几次要看望,都被拦了。


    范履冰就道:“娘娘,得叫见的,不能瞒着。”


    “是啊!不能瞒着。”武后怅然,“孩子们有权见见他们的父亲……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范履冰不敢说话,只默默的陪着。


    武后就道,“秘密传旨给镇国公主,让她安排好长安的一切事宜之后,速来洛阳。告知公主,就说圣人龙体欠佳,怕是不大好了。实话实说吧!”


    是!


    范履冰去忙去了,武后才看上官婉儿,“去接……皇子皇女来,快!”


    是!


    李弘一直在洛阳城外的行宫住着呢,就被宣召了。他不想去,省的叫人多想,因此是拒绝的!


    可来人低声道,“殿下,您得去……圣人怕是……”


    什么?


    “圣人怕是不大好了。”


    李弘起身的时候身子直打晃,“不大好了?前几日我叫人去问,不是还说进了一碗粥吗?”


    这人不敢说话,只低头饮泣。


    裴氏忙道:“殿下,去吧!病了……一时好一时坏的,您问的时候许是就能用一碗粥……”


    李弘随意的抓了衣裳就走,“你别出来,带着孩子先歇着吧。”


    这边请了李弘,可那边李贤却不动。


    一身僧袍的李贤看向高延福,“贤已作古,世上再无亲眷牵挂,自然亦是无父无母。既然无父,何来服丧!”


    于是,没请到李贤。李弘到的时候,李显、李旦还有太平都到了。父皇躺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可谁都听不清楚。


    李弘先问:“皇妹呢?”


    “已经秘密传召了,叫她速来洛阳。”武后坐在榻边,“都留着侍疾吧,送你们父皇最后一程。”


    李弘又召见太医,一边咳一边问:“究竟如何?果然无法子了?”


    秦鸣鹤跪着不敢动,“臣等万死。”


    李弘满脸的疲惫,摆手叫太医出去,“候着,汤药备着……镇国公主没到……”


    明白!是说无论如何,得等到镇国公主到了才成。


    他在这里安排,李显啥也不管,就是守在边上哭!大臣一拨一拨的进来,都能看到哭的不成样子的太子。


    李旦躲到一边去哭了,太平还怀着身孕,没敢叫她一直在前面守着。李弘又身子不好,人来人往的,闹的厉害,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


    于是,能守在身边的就是李显和武后。


    只要有外人来,武后就由着李显去做孝子。若是没外人来,一般都是武后守着的。


    太医真的很尽力很尽力了,但是,只叫李治醒过来几次。


    每一次醒来,李治迷迷糊糊的只念叨两件事。一件事是:“天帝神祇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憾。”另一件事便是:“镇国……朕有话交代镇国……”


    可再多的话没来得及交代,桐桐撇下四爷和孩子们快马先走,可赶到洛阳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李治最后一面。


    还在半路上慢行的四爷在马车里,泽生问阿耶说,“阿娘能赶上吗?”


    赶上了,未必是好的!


    赶不上,未必是不好的!


    依桐桐的脾性,真要是临终弄个托付,她是必会应承的。可这样的托付除了绑住桐桐的手脚还能如何呢?


    当然了,作为人家的女儿,桐桐必是会毫不惜力的奔着去见的。能不能见上,就看天意了!


    许真是天意吧!桐桐进宫的时候,还没有消息说人怎么着了!她不敢等人去禀报再进宫,直接举着天子剑骑马往里面冲,可等到了宫殿门口,猛地就听见哭嚎之声。


    迟了!还是迟了,就迟了那么一步!


    她大踏步的走了进去,任谁都知道,公主一定是日夜不间断的奔驰,才这般的狼狈不堪的!可就是没赶上,怎么办?


    李弘哭道:“父皇听见马蹄声了,睁眼朝大殿门口一直张望……”


    林雨桐慢慢的走过去,缓缓的跪下,“父皇,镇国来迟了!来迟了!”


    李治那么安详的躺着,刘仁正捧着东西来,要给李治穿戴。李显要亲自来,“让儿子为父皇尽尽孝心吧!让儿子来!”


    没人抢,太子要尽孝,谁也不能拦着。


    帐子缓缓拉起来了,武后从外面进来,双眼通红,说桐桐,“桐儿起吧!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许是天意!你知道父皇临终都惦记你就行了。”


    林雨桐在李旦的搀扶下起身,正要跟武后说话呢,结果上官婉儿进来了,低声禀报,“裴相来了,朝臣都聚在外面。”


    哦?


    武后皱眉,看桐桐,“你皇兄体弱,太子在这里处理丧事……你跟我出去看看。”


    好!


    风尘仆仆,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先出去了。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着,天上飘起了雪花,却见裴炎站在最前面,禀报说,“天后,镇国公主殿下,这是圣人留下的遗诏。”说着话,便跪下,把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等着人来接。


    林雨桐能明显感觉到武后的惊讶,就见她把将遗诏接了过去,没打开,直接递过来,“镇国宣旨吧。”


    桐桐没接,看了一边的裴炎一眼,“留给裴相的,儿臣不敢逾矩。”


    武后没勉强,便将遗诏给了裴炎,“宣旨吧。”


    裴炎取了其中一份,另一份没接,依旧留在武后手里。


    武后愣了一下,再度递给桐桐。


    桐桐这次没推辞,打开遗诏,这是一道册封裴炎为顾命大臣的诏书,林雨桐宣召,而后把诏书给武后。


    武后接过来看了一眼,看了裴炎一眼,“既然圣人相托,你宣旨吧。”


    裴炎这才起身,宣读遗诏。


    诏书上说了四件事:第一,天下不能一日无主,皇太子可在灵柩前即皇帝位;第二,服丧只需以日为月;第三,丧事从简;第四,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说实话,这旨意叫上上下下顿时没了声音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猛地一听好似对天后有利,可其实不然。


    第一条这个可以理解,叫尽快即位,这没毛病。第三条,丧事简办,这也没毛病。


    有问题的是第二条和第四条。


    第二条为什么说服丧以日代月呢?因为遵照遗旨,李显就只要恪守二十七天的孝期!李治圣旨上的原话是,‘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汉朝的制度就是一天当一月来守孝。守孝结束,那么新君就得在顾命大臣的扶持下,掌握大唐权柄了。


    也就是说,这二十七天,是武后能独自发令的最后期限。之后,你得上缴权利!


    上缴权利,但是给你留了一部分权利,那便是朝廷的事若是他们有处理不了的,问问她这个天后再办。


    李治知道武后不想还政,也知道李显压根就没这个执掌的能力,但是,他不得不说这个话,这是个态度的问题。得给后人留下辖制武后的依仗!


    武后不知道李治留下了顾命大臣,也不知道李治留下了这么一道诏书。


    这里面看似信任她处理国政的能力,但其实还是限制了她!李治给她的定位是顾问。人家不懂了,问你了,你再管。这是李治给武后划的那条线。


    这旨意一出,武后狠狠的闭了眼,她不动声色,先朝着大殿的方向一跪:“臣妾,接旨。”


    而后众人才跪下:


    “儿臣接旨。”“臣等接旨。”


    伴随着一声声接旨声响起的是李显格外大的哭丧声。


    林雨桐没再管,刘仁安排了林雨桐去洗漱用饭,换了衣裳再说,她得守灵。


    可才一出来,武后就叫上官婉儿召见了,林雨桐只得起身去她的宫里。


    武后在屋里转圈圈,眼睛真熬的通红,浑身散发着一种极为骇人的气息。她才一进来,武后就说,“显儿不合适帝位,他若为君,你便无活路。”


    林雨桐看她,“儿有天子剑。”


    “可人走茶凉!你能有天子剑,李显就能叫他的臣下人人有一把天子剑。这权利是虚的!”武后看她,“这个帝王,不合格。”


    林雨桐明白,武后心里早有谋算,这是需要自己一个态度,哪怕是作壁上观的态度呢。


    她点点头,“儿回来是守孝来的!父皇驾崩,儿甚是心伤,无暇他顾。”


    意义是:你想干什么,我不管。


    武后满意了,“那就去吧!洛阳的公主府早给你收拾妥当了,只管去住。”


    是!林雨桐退出来了,这一步得叫武后去完成。有些事,非有一个过程不可!


    她真去一心一意的守孝去了,这不,李显在李治的灵柩前即位。


    林雨桐没去拜见,李弘也没去,便是连太平也带着几分愤愤之色。低声嘀咕了一声:“可算是小人得志了。”


    薛绍在一边轻轻的拉了她一下,“不可如此!”


    太平嘟嘴,甩了薛绍的拉扯,“怕什么?他便是做了帝王,我也不怕他。”


    你不怕,薛家怕呀!薛绍低声安抚了几句,前去拜见新君去了。


    太平挪到桐桐边上,“阿姐,是不是这就是变的不一样了?今儿我在宫里,都不如往日自在了。那些人都奔着崔氏那些女眷去了。好似谁都比我更尊贵了!阿姐,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我的阿耶还在这里躺着呢,他还没安葬了,就敢这么对我!这等将来,哪里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桐桐没言语,她其实觉得还罢了。许是镇国公主的身份在,许是手里的天子剑的威慑在,倒是并无明显的区别对待。


    正说话着呢,有礼部的官员过来了,看见林雨桐在,他不敢说林雨桐,见礼之后,就去看李弘和太平。


    李旦是个乖孩子,新君即位,得去拜见,他去了。


    其他几个都没去!这会子礼部来人,说李弘,“王爷,您看,新君即位,就在前面,您若不去,怕是于理不合。”


    放你娘的屁!


    林雨桐蹭的一下站起来,“父皇赐皇兄御用仪仗,他要拜谁?”说着,冷哼一声,“谁叫你来的,叫你的上官来,回本宫的话。”


    太平直冒火,“看本公主干什么?叫本公主去拜见新皇?好啊!走吧!”


    她挺着七个月的肚子,真就要走!


    林雨桐看这官员,“太平公主乃是新皇幼妹,身怀六甲偏遇丧事,本就胎儿不稳,这般折腾,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新君的意思?若是新君的意思,那本公主就要拎着天子剑去问一问……”


    不敢!是臣等自作主张,罪该万死。


    估摸着也不是李显的意思,李显可没那么蠢!不过是身份变化,下面的人会看人下菜碟了而已。


    人走了,李弘就摇头,“罢了,送了父皇,我便封了山门,再不下山便是了。”


    “皇兄胡说什么?”太平朝着外面哼了一声,“这事不是能退的事!”


    是啊!这事不是能退的事。


    “本宫以为她退了……”武后看着地图,再看看四大都督府的调整名单,便什么都懂了!镇国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好说话!这名单里,她并不能完全确定谁是镇国的人,但是这般大面积的调整,必是安插人了。如今,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为了防着李显的?还是有别的打算。但迄今为止,这个安排,可算是叫自己心里安稳了。


    是的!到了这会子了,她反应过来了,至关重要的军权,不能旁落。


    不仅得禁卫的左右羽林军得安排自己的人做统帅,便是四大都督府,也一样得把将帅位置换成是自己的人。


    这是一件比任何事都更重要的事!这一动,才发现了之前兵部的调整,这个调整都是从小处着手的,可这正是这个小处,叫武后知道了镇国手里是攥着要命的玩意的。


    她没想跟镇国如何,而今,更不能跟镇国如何。她下旨,封安生和泰盛为县男,表明自己的态度。


    紧跟着,大肆的恩赏李家宗室,这都是需要在二十七天之内完成的。


    而后拉拢顾命大臣裴炎,之前是三省六部,三省几乎平行,只是门下省把着审核这一关,平时议事放在门下省,门下省的权利就更大一些。但是而今,裴炎是中书省的中书令,武后就说,“本宫打算将议事堂设置在中书省,由爱卿统领,如何?”


    将裴炎放在其他丞相之上!


    裴炎眼睛一亮,拱手道:“敢不从命?”


    本来是裴炎、武后、李显,三足鼎立!裴炎是李治留给李显辖制武后的,可李治还没下葬了,裴炎便舍弃了李显,奔着武后去了。


    于是,等二十七天过后,李显突然发现,凡是要紧位置上,没有一个是他的人。上上下下,被母后的人分割完了。


    而裴炎,好似并不是那么好用。


    武后还政了,你是皇帝,政事你说了算。


    可李显坐在大殿里,手里除了请安的折子之外,别的国事的折子一盖没有。叫了裴炎,意思是,能否调整一下官员的任命。


    裴炎给的回复是:刚调整完,再做调整便不合适了。咱们不能朝令夕改,这会叫下面无所适从的。


    这话太有道理了,李显无言以对。


    他又说,“新皇登基,得以示恩宠,你看……”


    裴炎说:“天后娘娘才刚恩赏过。如今圣人再加恩赏,这岂不是跟天后生分了?母子起了嫌隙,且闹的天下尽知,这是好事?”


    李显:“……”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就是无话可说。


    沉默了半天,李显不甘心的道,“登基了,这……该有大赦天下吧。不若朕下令大赦天下,爱卿以为如何?”


    裴炎就说,“这几年连着更换年号,每更换一次,便大赦一次。而今再赦免,也无多少可赦免之人了。”


    李显:“……”那朕还能干点啥?他就说,“不若开内考恩科?”


    “在洛阳,天后才简拔了一批官员,都是内考选上来的!若无职位可安置,内考的意义在哪?”


    李显觉得自己这么好脾气好忍性的人,也有点忍受不了了!你这是顾命大臣吗?你是想做摄政大臣吧!


    他也生气了,就说,“大唐疆域万里,你别告诉朕,每天就这么点国事?”


    裴炎就道,“天下无事,乃是天下幸事,陛下缘何这般生气?”


    李显看着这家伙淡定的脸,都恨不能一巴掌呼上去!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那朕奖赏奖赏崔家,总不过分吧?”


    恩赏后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裴炎这次没说话,由着李显去恩赏崔家。


    林雨桐知道的时候都想叹气,把韦家换成了崔家,李显还是一样恩赏,因为他没人可用,只能提拔老丈人家。可是,这叫李家皇室怎么看?武后都知道先恩赏李家皇室,可你倒是好,你上来先提拔你老丈人家,什么意思?


    而且,官员提拔便是没有内考,它也自有制度!你这越过丞相下旨就提拔,想干嘛?


    从宰相到官员到皇室,竟是没有一个心里舒坦的!


    你就说这种的,你不完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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