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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1章 盛唐风华(103)


    李敬业发现了儿子的一点端倪,于是叫人送给儿子一本书。


    四爷打开匣子,一下子给笑出来了。


    李敬业这人很有些机变,他送来的是什么呢?是武后编纂的《臣轨》。


    这玩意编纂出来本是给李贤的。


    这书上写了些什么呢?没别的,就是叫臣子们如何忠君爱国修身的。


    后来,这书就发行了,大臣人手一册。太后曾经教导咱们要忠君呀,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是不是该一直忠于大唐?


    还别说,像是李敬业这么想,且敢用实际行动隐隐的怼武后的人绝对不止一个。去衙门里看看就知道了,几乎人人都捧着这书,读的可认真的。


    刘炜之便是这本书的参与者之一,这个情况他有责任说给武后知道。


    武后知道阻力会大,但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


    而这个时候,刘仁轨从长安上折子了。


    上次回复刘仁轨折子的时候,武后在折子上说,汉朝时候,吕后把关中委托给萧何,而今我把长安委托给你,跟吕后的用意是一样的。


    这事非信臣不可托付嘛!


    结果,刘仁轨的折子又来了,这是一个请辞的折子,刘仁轨在折子上说:臣年纪大了,八十有四了,确实是老了,干不动了,有负您的托付。另外,您提吕后事,臣也有一劝,吕后杀戮功臣,重用外戚,结果事败,当引以为鉴啊!


    这折子你说,武后看的火大不火大!


    可再火大,武后不能发火,她先召见武承嗣,叫武承嗣做亲使,回长安去见刘仁轨,“你告诉他,就说,而今为先帝守孝,是本宫代为理政。劳烦他这般年纪了,还专门上折子劝谏本宫此事。若是因此要辞官,那是本宫的过错。折子上所劝谏的关于吕后之说,本宫往心里去了。也深感他说的对,后世提起吕后,多为不屑之语,而吕禄和吕产,他们身为外戚,确实祸害了汉朝。”


    这话说的武承嗣头上的汗直往下掉,手下不停,记录着太后的话。


    武后接着道,“告诉刘仆射,就说他的劝谏叫我又是惭愧,又是安慰。他这样的臣子,乃忠贞刚直之臣,古今少有人能比的上。刚开始看折子的时候,本宫确实有些生气,但是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这折子上的颇有借鉴之处。他是先朝老臣,有德望,天下敬仰……本宫在神都日夜期盼,盼着他长寿,且一直秉持以匡正补救上位错疏为己任,不要以年迈为由推脱辞官了。”说完,武承嗣趴在地上不敢动地方。


    武后叹气:“去吧!这事只有你能办。朕之所想,你知道,你虽是侄儿,但在有些事上,咱们姑侄更贴心,说到底,为的是武家,你说呢?”


    臣知道!


    “既然时机不对,那就得安抚。像是刘仁轨这般的老臣,便是唾到你脸上,你也得受了,懂这个道理吗?”


    懂!


    武后这才道,“把本宫的玺印带上,以示郑重,就权当是本宫亲自去了,跟刘仆射致谢。”


    是!臣出宫后马上动身。


    等人走了,武后在坐在榻上缓缓叹气,问上官婉儿,“还有谁上折子了?”


    没有!


    “没有……就是最大的问题了!”他们不说不答应,这是置若罔闻呀。那下面该怎么办呢?


    只有正臣果然是不行的!得有完全听令之人。


    另外,“宗室……得安抚!不能叫人人自危,这就坏了。”


    她下旨,“李素节和李上金,给他们在洛阳划定王府,修建好,他们举家来神都,且得上朝……这事叫张柬之去办。”


    张柬之接到旨意的时候愣了愣,但还是拱手接了。


    接到神都,万一幼主不行,这不也是高宗的子嗣?


    再加上张柬之做过李素节王府的属官,他确实没有拒绝的必要。


    出去办差的时候就跟狄仁杰走了个面对面,张柬之便把事说了,狄仁杰有些欲言又止。


    张柬之便道:“自来也没有清洗前朝皇室的……接来也好!”


    狄仁杰心说,这能一样吗?王朝更迭,就比如在老地基上起新房子。旧的那个摇摇欲坠的,要砸死人了,有人揭竿而起,带头把房子推倒了,然后把新房子给盖起来了。往后的帝王一代一代的加固,若是遇到儿孙不孝,没加固好,反倒叫房子年久失修,栋梁给各种虫子咬光了,那就该倒了该换主子了。那个时候,这些败家子们,留着就留着呢,当然不用清洗皇室了。


    可而今呢?太后想的改朝换代,是房子要坏了吗?


    不是呀!房子好好的,柱子房顶坚实如故,一点也没漏风,甚至装修的风格都挺好的。可你在本不需要装修的情况下,把房子粉饰了一遍,然后你宣布,这房子是你的了。那人家房主能答应吗?这个时候不清理了房主和房主的三亲六故的,她不能名正言顺呀。


    这个时候,你接了这俩回来,嫌他们死的慢吗?


    可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柬之又是急性子,急匆匆去办去了。


    狄仁杰心里的忧虑呀,一点点上升。去了驸马那里,喝了一杯茶,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四爷先说,“所以说,狄公啊,叫你看管裴炎,得看管好。地方找好,房舍盖好……指不定,以后需要你看管的人越来越多了……”


    狄仁杰起身,朝四爷拱手,他接了这差事的时候心里也有这样的猜度,果然是如此。


    而武后呢,觉得这还不足以安抚李唐皇室,她不住的给加恩,给封赏,凡是宗室求见的,不管是什么人,来了就见。


    把安抚李唐皇室,当成了一件正经的大事在办。


    而就在这个时候,千金公主进宫了,跟武后谈的极好。


    武后靠在榻上,千金公主说什么,她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而千金公主呢,拿一些民间的风土人情和流传的千奇百怪的故事说给武后去听。


    武后觉得这女人知情识趣,就笑道:“守寡这么多年了,若是有再嫁之意,你只管说。你贵为长公主,不论看上谁,都能叫你随了心。”


    千金公主眼睛一亮,低声道:“您是太后,是天下人之母,妾也拿您做母吧!跟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守寡是守寡,可闺房却不空……”


    武后哈哈又笑:“是吗?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千金公主眼珠子一转,就又道:“……妾以为,这人要过的有滋有味,阴阳调和最是要紧。女人若是少了男人的滋养,枯萎的可快!臣府上养着个极好的人……用不用给您送进宫来……”


    武后面色先是一变,千金公主脸马上白了。可紧跟着一想,武后既然有登顶之意,那这事是多要紧的事吗?帝王本就有服侍之人,随心所欲:“而今您一言九鼎,天下之事全在您一身,松散松散,又何妨呢?”


    武后点了点千金公主,笑道:“那倒也罢了,送进来试试吧。”


    可一个男子怎么送进来呢?


    武后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默默的退下安排去了。


    于是,一个叫做冯小宝的洛阳混混,被化作太监带进了宫。


    这一晚,上官婉儿守在宫殿门口,没敢动地方。


    但这么一个男人,进出宫廷,要是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办?武后想了想,就说,换个名字,叫太平去办吧!只做是薛绍的同族,化名薛怀义,“……叫薛绍认小宝做季父吧!”


    上官婉儿只得出宫去办这个事,去别院找了太平公主。


    太平一愣,指着上官婉儿,“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一把抓住了太平的手,“殿下小些声量!”


    太平站起身来,有几分出离愤怒,“父皇走了还不足一年!”


    上官婉儿拉住太平公主,“这事……只您能办!且得保密。若是叫镇国公主知道了,只怕就坏了。”


    太平冷笑连连:“你想怎么办?”


    “把那人剃发化作僧人!他原本是洛阳城里一卖药的,与千金公主府上的婢女私通,入了千金公主的眼了,这才被千金公主给举荐进宫……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人作为冯小宝的时候,怕是有不少收尾,为了跟以前切割干净,换个体面的俗家身份,叫他与薛驸马同族吧。天后之意,认做季父!”


    太平愕然:“这是羞辱谁呢?薛家乃是功勋之后,若不是功勋高,能娶太宗嫡公主?怎么想的,把薛家当什么人家了?!还叫驸马认此人为季父?休想!”


    上官婉儿几乎是抱住了暴怒的太平,“您别生气呀!这里面也不独独是男女的事……这有些事情,总得可靠的人去办呀!一些脏事……太后能交给谁?”


    太平的眼泪唰的一下这就下来了,她转过身,把脸埋在上官婉儿的肩窝里,抽噎的哭出声来。上官婉儿没言语,只一下一下的拍着太平公主的后背。


    良久太平才说,“……可以姓薛,但这事不能叫驸马知道,更不能叫驸马知道母后命其认此人为季父的事!”


    上官婉儿点头,可以!这事不提,太后该是也不会专门去问。


    太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皇兄和阿姐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怨我的。”


    如今且不去管这些吧。


    等林雨桐知道的时候,薛怀义已经能进出宫廷了。且他上折子,请求修建白马寺。


    折子被四爷打下去了,没钱!


    武后没在这事上跟女婿纠缠,其实有点怕镇国进宫兴师问罪。她只私下出钱叫薛怀义去修白马寺去了。而这人也不白当一回和尚,他在佛家那么多经典里,找到一部《大云经》,这经书里记载了一个国家,是由女主统治的,这个女主最后成了佛。


    这是什么?这是武后登基为帝的理论依据!


    第852章 盛唐风华(104)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事外面怎么可能没有传言。太平公主想瞒住薛绍,可冯小宝入薛家这个事,薛家的族里的人怎么可能单单瞒住薛绍。


    太平在等了三天都没等回薛绍的时候,就知道他必然是知道了,且必然是气狠了。


    这三天她几乎没怎么合眼了,睡也睡不踏实,一合眼就被魇住了,醒来不由的就想要哭泣!长这么大,她的世界从来都是阳光普照的,便是父皇去世,她也只是受到了短暂的影响。可谁知道,事情陡然之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憋屈吗?


    憋屈死了!这口气哽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来。


    于是,太平病了,来势汹汹。


    下面的人赶紧找驸马:“您去看看吧,公主病了。”


    薛绍急匆匆的往回赶,看见了躺在榻上,面色浮肿枯黄,一身萎靡的太平。


    太平之前不是这样的!她像是骄阳,像是火焰,像是春日里灼灼其华的鲜花,但独独不是这个样子的。“月儿……”薛绍坐过去,攥着太平的手,“月儿……”


    太平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薛绍,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想回长安,想去父皇的坟前哭诉,可又怕父皇怪我不孝……我想找皇兄做主,可哥哥身体不好,会气坏他的……小哥胆子太小,他会吓着了……我想找阿姐,可我怕阿姐跟阿娘彻底翻脸了……我想自己进宫……可是我要真的什么不懂就又简单了……”


    薛绍没语言,静静的听着。


    “我知道母后做的不对,可那是我阿娘呀……我得先想想,她那般是为了什么?她想靠这个冯小宝去传教,去宣扬女帝乃菩萨转世……”


    这是为登基做准备的!


    舆论怎么造就的?就是这么通过造神造就的。


    太平眼里只有说不出的复杂,“你可知道大约三十年前的民间那个自称是皇帝的女反贼,陈硕贞?”


    听过,怎么了?


    “那位自称女帝,在称女帝之前,她怎么做的?她和道教还有摩尼教联系,信众便是她造反的主力,对外,她说她是太上老君的弟子,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号称是赤天圣母……迄今你去当地打听去,周围的百姓对此还坚信不疑。”太平跟薛绍叹气,“我长在宫里,很多时候是躲在内室听着阿娘处理政事,我是这么长大的!我没有伸手去抓权利,那是因为我有你,但我是皇家的女儿,我懂任何一个动作背后的意义。你一定要问,为何要让此人姓薛,还一定要抬高此人的辈分……我跟你一样恶心,但是,母后的考量是,如何能快速的提升此人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像是泽生拜的师傅窥基,他那般大的名气,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他是玄奘的弟子,另一个是,他是尉迟家的后人,出身名门。想要快速的打造出一个叫人信服的大和尚来,没有玄奘这样的师傅,也不是名门,那能用的只有公主府的招牌和驸马的名号了……她是这个意思!”


    反正百姓们不知道这背后的猫腻,母后为的也就是叫百姓们信。


    至于世家勋贵信不信,她不在乎。


    要是她什么都在乎,就不是今日的她了。


    “你挨个的比一比,她除了用我和用你之外,她还能用谁?世家不给她用;勋贵她不敢用;朝中的好官不会让她用;那些巴结逢迎之辈,多是出身不高,用了不能达到目的;哥哥们除了李显各有气节和立场,更不要提阿姐那般的威名,她躲避尚且来不及。”太平说完就苦笑,看薛绍,“其实,这都怪我!若是我有阿姐的能耐,我能手握权柄,薛绍,我又何必看着你受辱。薛家受辱你受辱,便是孩子们受辱,这比我受辱更叫我不能接受!”


    薛绍揽住太平,“好了!好了!你是我的妻子,荣辱与共,这道理我明白……我就是……”


    太平嚎啕出声,“薛绍呀……我没了阿耶……也没了阿娘了……我没了阿娘了……”


    母女之情,就此断矣!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桐桐能不进宫吗?


    这事不能这么干!


    关键是,她不愿意受这份恶心。


    武后皱眉: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真来了。


    “叫进来吧。”


    林雨桐进去了,上官婉儿把伺候的人全部都打发的远远的,只她自己守在大殿之外,今儿这母女俩非吵起来不可。


    是的,没一盏茶的工夫,里面砰的一声,是什么摔碎的声音。


    想来是天后恼了。


    可不恼了吗?这种事意会便可,怎敢跑来质问?“这是本宫的私事,不劳镇国公主费心!”


    “私事?”林雨桐问她,“何来私事?想要最上面的位子,却跟我谈私事?天子无私!当年,父皇接你回宫,受了多少非议?后来立你为后,又受了多少非议?史是用来做什么的?太宗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王朝何以兴?那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叫史上发生的过的错的不再重演,可以规避。何以被替,那便是不吸取教训,将错误的一次又一次的重演。是!女子上位,难以上青天!可越是如此,难道不是应该做的比男人更好?叫他们无话可说!可您呢?您如同男帝王一般,这是您的长处吗?错!女子便是女子,扬女子之长,避男子之短,兼顾天下之明,这才是女帝!”


    武后哼笑一声,“天子乃天之子,乃天上的神明,神明可分男女?就像是佛家,分男女吗?观音菩萨,是男是女?菩萨三千法身,可男可女,无男无女。”


    林雨桐语结,然后哈的一声给笑出来了: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想来,她能成功,那一定是我错了。


    我带着后世的理念去要求这个时候的她,在她看来,我更像是一个天真的梦想家。


    不等她再说话,武后直接叫了禁卫统领:“送公主回府!公主有恙,送回府养病去吧。”而今的禁卫是从下面提拔上来的寒门,执行力很好。


    这是根据四爷的提醒,随后换上来的人。


    林雨桐被礼送出宫,却变相的被禁足了。


    秋实低声跟自家郎君禀报了,“……宫里的旨意是这样的,太医已经去府里了。”


    四爷轻笑一声,“知道了,没事。”


    秋实一愣,公主被禁足了,驸马这么高兴干嘛?这是对公主有二心了?想逆袭?想权利超越公主?说真的,真不懂了。


    不懂就对了!四爷将折子往边上一放,这个时候把桐桐关进笼子,任由武后发挥才是好的。在桐桐的心里,还存着珍惜女帝之意。可在爷心里,爷自己亲阿玛的皇位,爷都惦记呢,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任何变革,不经历一场阵痛就不可能完成。


    爷现在就等着,等着武后接下来的戏怎么唱。


    武后先召见四爷,跟四爷是这么说的:“……镇国的脾气太过硬了,想法又过于单纯,本宫和先帝把她宠坏了。对镇国,本宫是寄予厚望的。本宫这般年纪了,最终还是要去的,别管留下什么,终归还是你们的!但在这之前,得叫镇国学会收敛脾气,也要学会不用黑白眼去看事。本宫的意思,是叫她在家里再念两年书。宫里会指派几位先生,教导于镇国。你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本宫的这个决定,镇国许是一时不能理解,你回去要好好的跟镇国说,叫她不要心存怨怼,这都是为了她好的!接下来的事,她参与了不好,不参与了也不好,正是两难的时候。不如本宫给她先生,她念了十多年的经书,也该好好学学儒家了……”说着就笑,“夫妻本是一体,你在朝,跟镇国在朝是一样的。”


    上官婉儿心里一紧:说是夫妻一体,可这不也是把公主和驸马分割开了吗?


    权利这个东西最容易引发不可估量的变故,一如先帝与太后。


    四爷没言语,起身拱手,然后告辞出来了。


    武后也没恼,只要大事上不掣肘,这个驸马不容也得容。


    然后满朝上下都知道,太后把镇国公主给禁足了,并且赐了先生。


    林雨桐正在家里跟孩子们吃饭呢,今儿的饭稍微有点晚,因为安生的课业没完成,不完成那就不开饭,等着吧。


    这种熊孩子就得治!


    饭迟了,还没吃完呢,武后给的先生上门了。


    林州低声禀报,“是苏侍郎。”


    哪个苏侍郎?


    “苏味道苏侍郎。”


    哦!他呀!说起来此人也是很有名气的!他的名气不是因为他在武周时期处事模棱两可,得了个‘苏模棱’的绰号,也不是因为他两度为相,却为了明哲保身,依附过张易之。而是因为他有个二儿子没出仕,跑去眉山定居,自此落户在那里,他的后代到了第九代,出了个叫苏洵的后代,而后又有了苏轼和苏辙。


    要么说,这天赋跟遗传有关呢,苏味道而今是文章四友中的一人,很有文采。到了后世,人家那基因也依旧在闪着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光辉。


    林州还怕林雨桐不知道这人的根底,就进一步的介绍,“此人是裴行俭裴公的大女婿,裴公的二女婿是王勃的次兄。”


    啊?哦!就是苏味道跟王勃的哥哥是连襟,两家是姻亲。


    看这关系给绕的,“还有呢?这人好打发吗?”


    林州吭哧了一声,这才道:“此人颇受裴居道赏识……”


    苏味道是裴家的女婿,裴居道赏识很正常!林州这是想提醒自己,裴居道是李弘的岳父,不看一面看一面,这个人打发起来也不大容易。


    林雨桐咬了一口饼子,武后这是想干什么?叫自己学学苏味道的模棱学,凡事别太区分黑白?


    行!这个先生,我接下来了。


    然后苏味道觉得这就不是人干的活,这位公主太难伺候了,他觉得每天都备受折磨。


    按时上课,从不迟到,上课认真听讲,这绝对是好学生的标准。


    但是,这个学生每天都会问一句:“先生,昨儿朝中可有事?”


    也无甚事!


    “无甚事,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有点事!


    “这一‘点’,是指事少呢?还是事不大?”


    苏味道:“………………”这叫人怎么说呢?他只得说,“天后之意,该修建明堂。”


    明堂是个什么东西呢?是天子可与天通的地方。最开始轩辕黄帝修建过明堂,后来到了汉朝就没有明堂了,不是不想修,而是因为明堂的修建办法失传了,谁也不知道怎么造明堂。


    木兰辞上那句: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就是那个明堂了。


    李治也想修来着,这不是遇到天灾没修成吗?武后就说,咱现在接着修。没样式不怕,朝中没人答应不怕,北门学士,你们上,反正得给我弄个明堂来。


    谁来督造的修呢?


    薛怀义!你来吧。


    林雨桐就问苏味道,“明堂真可与天通吗?我倒是以为,走出宫阙,去田间,去地头,去市井民间,那才是与天通之处。一栋建筑,劳民伤财,与民无益。天又怎么会眷顾?”


    苏味道不敢说这话错了,也不敢说太后的话不对,但出去跟友人一块的时候,难免把公主的言辞拿出去说。


    这话瞬间就传的人尽皆知,武后怎会不知?


    知道了又怎会不气?


    于是苏味道解放了,武后不叫他做先生了,改派了刘炜之前来,给桐桐做先生。


    桐桐每天还是在问:“朝中可有事?”


    刘炜之很本分的回话,“有!有事。天后在朝堂设置了登闻鼓和肺石,只要有百姓击鼓,或是站里在肺石之侧,御史就必须得受理百姓的状子。”


    林雨桐点头,“广开言路,了解吏治民情,不失为一个好途径。当然了,这于朝堂而言,震慑各方,加强管控力,也是好的。”


    刘炜之松了一口气,不一味的只说不好的话,这一点就越发的难得了。


    他不仅把这话宣扬出去,还进宫去跟天后说,“公主心思通透,公正无私,此乃品行,并非针对天后您。”


    转天刘炜之又跟桐桐说,“天后广纳人才,下了诏书了,叫朝堂内外,九品之上以及庶民百姓,只要有才之人,可自举,以便朝堂选拔。”


    林雨桐就道:“……广纳人才是对的,此举重在简拔寒门,从长远来说,也是好的。此举一能收揽天下人心,二能借此巩固统治,这也没不对!可……能读书的寒门,并非真贫寒。寒门得是先有‘门’才能说的上是寒门,可大唐境遇之内,有多少是无‘门’之人呢?有修建白马寺和明堂的钱财,去顾念两分民生,岂不更好?”


    刘炜之就说:“殿下,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您这话虽公允,但也当知,天后所为究竟为了什么。帝王之路……”“百姓感念,无冕亦是王!”


    得!又说不到一块去了。


    这三翻四次的,若是她不公允,事情反倒是好办了。可她就是这么公允,针砭朝政往往一针见血,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


    这话会叫人心浮动的!


    武后意识道:“还得加紧步伐!”不是没有更好的政策,而是没坐上那么位置,名不正言不顺,施行不了更好的政策。


    她也没精力去想怎么去施政,得想着这一步怎么迈出去。于是给薛怀义下了死命令:“两年,两年修好明堂?能不能办到?”


    两年?


    不能吗?


    “能!”薛怀义回的斩钉截铁,“两年一定修好明堂。”


    两年的时候,公主府两侧驻守上了禁卫军,这是监视!不仅是镇国公主府,便是李弘所住的山下,李贤所在的寺庙,李旦的王府,太平的别院,都在监视的范围之内。更不要说是李上金和李素节了,这俩搬到了洛阳,也确实是叫他们上朝的,但就是一点,府里的护卫是禁卫。


    泽生慢慢大了,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小子了。


    他进进出出的,看着一双双的眼睛那么盯着。冷眼扫过,下马回府,一回府先去见阿娘,“阿娘,儿回来了。”


    林雨桐就笑,“回来了,你舅父可好?”


    都好!


    泽生是去寺庙了,他的师傅和李贤在一处,他去受教,也常陪李贤一处。


    林雨桐说孩子,“先去梳洗,你阿耶一会子就回来了,马上就能用膳了。”


    泽生没急着走,而是道:“儿发现舅父处多了许多探头探脑之人。舅父已经‘死’了,依旧这般,儿心里甚是难过。外祖母一丝血脉亲情也不顾吗?”


    林雨桐摇头,“也不是!她此举,另有用意。”


    哦?泽生又朝前,挨着阿娘,“儿不解。”


    林雨桐就问说,“听说明堂建成了。”


    嗯!这与明堂何干?


    “明堂,乃天子通天人之所在,建成了,那你说,天后会怎么做呢?”


    “举行大典,展现天子之威。”为登基预热!


    林雨桐点头,“那你说,她都会请什么人呢?”


    “属国使臣、部落统领……”泽生说完,愣住了,“还有宗室?”


    “连我们这些亲生子女都被监视了,那你说,那些宗室敢来吗?”


    不敢!害怕被一网打尽。


    “那不来,是不是抗旨?”


    是!


    “抗旨是不是要论罪?”


    当然!


    “来,怕被一网打尽!不来,便要论罪。横是死,竖也是死,那你说,宗室会怎么办?”


    造反!泽生一下子懂了,“这是要逼的宗室造反,好名正言顺的清除李唐宗室。”


    是啊!就是如此!


    林雨桐起身,看着外面吹落的秋叶,缓缓的走出去,伸出手接了一片在手里把玩着,“血统是原罪!”


    泽生看着母亲的背影,总感觉沉寂了两年的母亲的身体里像是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这只猛兽若是出笼,会如何?


    这个时候,他深切的感受道:飓风来了!


    第853章 盛唐风华(105)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那便是洛水里打捞出一块石头,石头上雕刻了八个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跟所有的帝王传记记载的一样,开始了神化之旅。


    这块石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普通的白色石头。不过字体是紫色的!这个……工艺复杂吗?


    安生和泰生跟着他们的祖父去看了祥瑞之后,两孩子跑到自家府里的园子去了。这园子里的到处都是那样刻字的石头,对吧!


    瞧瞧,那菜园子门口的立起的石头最大,上面的字也最亮,是灰色的石头搭配着黑字,上面两个字——百草。


    那边的亭子,亭子边竖着一块奇石,石头形状怪异,阿耶在上面雕刻‘怡然’二字,填充的正是紫色的荧光石粉呀。


    俩娃把园子在出溜了一遍:没错!那个神石,我家到处都是。


    泰生问他祖父,“您看出哪里不一样了吗?”


    没有!


    安生用手抠填充的各种粉末,而后低声道:“是神石都降咱家了?还是那块神石是假的?”


    李敬业面色不停变换,这话可咋说?他现在怀疑,是不是这里面有自家儿子的手笔。这个园子朝中大臣没来过的少。看提产的小麦,看长的老大的菘菜,少的了来这里吗?那菜园子门口那么大的石头,只要不是瞎子都瞧得见。还有那亭子,来了客人在院子里坐坐,那地方最常用。谁不知道公主府有个‘怡然亭’,亭子里还有个‘九曲流觞’,是个极为风雅的所在。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这样的石头刻字,完了你撺掇了武承嗣还是谁的,这些人没来过,于是,就觉得可聪明了,看!我们都会造神迹!


    咋说呢?神迹这玩意糊弄糊弄小老百姓算了,咱是没人信的。朝中也肯定没人信!凡是说信的人,那是觉得必须信,或是选择相信。


    但是这种的,好歹糊弄住个面子情呀!如今可好,神迹献上来了,当时朝中大臣都是啥表情呢?


    是啊!表情那么诡异,尤其驸马的表情,震惊的、迷茫的、一言难尽的,当时在大殿上武后看的异常清楚。


    这事她其实觉得做的挺好的,‘河出图,洛出书’,此乃天降圣人的标志!


    这是祥瑞——大大的祥瑞。


    而且,武承嗣安排的很精致,他安排了一个叫做唐同泰的雍州永安县人,来献这个石头。这人姓唐,叫永泰,这是啥意思呢?是说咱和李唐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了,要安泰,一起安泰,对吧?还有,这人出自永安县,这寓意跟永泰,跟永昌,意思都是相和的。


    再合适没有了!


    还有那字体是紫色的,为什么非用紫色呢?因为她常在紫宸殿,视朝时挂着的是紫帘,看看!连这么细小的细节都想到了。


    可大家的反应全不是她想的样子。


    这是出什么事了?她看上官婉儿以及伺候的瑞祥高延福等人,“你们老实说!”这些人的表情她用余光扫见了,那是恨不能把脖子缩到肚子里的。


    这么一问,噗通通的都给跪下了。


    武后皱眉,“说!”


    上官婉儿只得说,“……镇国公主府的园子里,多是这样的石头。驸马是个风雅之人,喜好摆弄园林。在长安的公主府,臣留意过,就有石头刻字填萤石的匾额,到了洛阳了……这边的园子更大,驸马便给园林做了极好的造型。公主府的园林,在神都要是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那当真是一步一景,奴婢等人去公主府宣旨进出,总是能见到的!朝中大臣,也是常进常出,这两年公主不出府,在府里培育出极大的菘菜,满园子都是!大臣们还专门去看了,去品尝了菜色。据说今年又培育出一株茄树,树上挂满茄瓜,七日前,驸马还请了朝中诸位阁老,以及六部堂官去瞧了,吃的是茄瓜宴,还送了一篮子给宫里,奴婢禀报过,您忘了?”


    武后愕然,“四处都是那样的石头那样的字?”


    是!上官婉儿就道:“周国公怕是没登过公主府的大门,因此,并不知道此事!”然后就巧了!成了这个样子了!


    武后突然就觉得,李淳风当年莫不是看错了,这个孩子不是助自己的,分明这就是来克自己的吧。要说她刻意针对?那真没有!在长安的时候,她的府邸里就这样。到了洛阳了,园子大,布置景致放置几块不值钱的石头,这又怎么了呢?真不是有意的,可事就这么寸!


    这上哪说理去!


    把武承嗣叫来,她得问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谁出主意,把武承嗣往这条路上引吗?


    没有!武承嗣赌咒发誓:真是臣想的!雕刻的石匠会照猫画虎,但其实不识字。而且,人一辈子没出过山,是做石活的山民。做完活,人已经处理了,再不会开口了,绝对不是臣被人蛊惑利用了。


    武后沉默了。


    武承嗣也害怕呀,好半晌了才问说:“那现在……怎么办?”


    武后扶额,“祥瑞……就是祥瑞,需要怎么办?原来计划怎么办,就怎么办!”


    上官婉儿心里叹气,驸马的石头真是会凑热闹。非把特别精巧的一局给折腾成指鹿为马!


    是的!就是指鹿为马。天后现在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跟指鹿为马有何不同。


    桐桐是只知道武后玩过洛河图的把戏,但具体的全不记得。


    事闹出来了,弄成笑话了,桐桐才反应过来。她扭脸看四爷:“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四爷就叹气:“愚民不成,神话帝王更不成。”要不是为这个,谁费心破她这个局呢。


    也对!


    可武后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没有回头路了。别管多尴尬,反正‘我不尴尬,那就不尴尬’,她还是要往下走的。


    怎么走的呢?她说,这石头是宝图,赐名‘天授宝图’,而后她自己给自己加尊号,尊称为‘圣母神皇’。


    林雨桐是真觉得武后这种面对再尴尬的事,自己不尴尬的心态特别令人敬佩。这石头已经够尴尬了吧!这尊号,难道就不尴尬?尊号只能是新君上位,给历代先祖上尊号。哪里见过自己给自己上尊号的!?


    人家就上了,怎么着吧!


    这个号先是圣母,后世神皇。


    皇,这个不敢叫人触碰的字可算是给冒出来了。做了这么多的铺垫,为的就是这个字。


    而后,刺激大了!满朝的大臣,就跟被掐住嗓子了一般,别说说话了,气都没法喘了。


    无法无天!异想天开!


    什么词都往出冒,有些人甚至都觉得这位天后莫不是年纪大了,疯了吧!


    六十多的人,该是活不长的!这么大的岁数了,跟她争几年,闹的不可开交,等她死了结束这撕扯好呢?还是默默的等着,等着她活不长,自然的老死了好呢?


    不太坚定的大臣,他们的心里是这么盘算的。


    说一个朝代的平均寿命,看你怎么算了?要是普通的百姓,那平均寿命真不长。可像是世家贵族,那平均寿命就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


    但特别长寿的依旧是少数。还是是那句话:人生七十古来稀!


    自来少有人能过七十这一关呀,对吧!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能活多长呢?


    林雨桐估摸着,很多人就是被‘常理’这个逻辑给限制住了!李治没想到武后想做皇帝,这么多人没想到武后能长寿。


    武后也不知道她能长寿,所以,她知道,她再不加紧步伐,她许是就再没登基的机会了。


    想要登基,不把李家宗室那些青壮给处理了,谁都不能容自己往上走的。


    于是,她就说,明堂既然建成了,那就请各州的都督、刺史、李唐宗室、外戚等,都来神都吧,咱在明堂里举行个大典,庆贺庆贺。


    时间定在了腊月!


    这个诏令一下,官员倒是还罢了!得看大家都怎么反应,对吧?官员能彼此参照,可宗室怎么办?宗室知道,武后容不得他们了。


    于是,他们相互联络,准备造反。


    腊月眨眼就到了,神都汇聚了各地官员,外地的宗室一个也不见,这叫神都的气氛变的格外微妙。


    就在这个时候,武后突然册封薛怀义为梁国公,说他修建白马寺和明堂有功。


    旨意下来的时候李敬业在李绩的牌位前俯地大哭:您老爷子看看!睁开眼看看呀!这就是您打下来的大唐江山。您出生入死,以年迈之躯,依旧征战沙场。可您这一生的功勋,才换来了一个国公之位。


    而有些人呢?一个市井混混,修了个寺庙,修了个明堂,胡编一本经书去糊弄世人,人家也得一国公之位!


    凭什么?!凭什么?


    大唐的列祖列宗呀,你们可看的见!可觉得这公允!


    安生和泰生就站在他们祖父身后,仰头看着这位老祖的牌位。两孩子也在想:是啊!这是否公允呢?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桐桐在被关了两年之后,终于踏出了府门。一身镇国公主的朝服在身,手持天子剑,所过之处尽皆俯首。


    这两年没出府,但她的威望并没有因为人在府里而变小。恰恰相反,很多大臣在看到她跟四爷一起来的时候,都先是展颜一笑,而后欠身见礼。


    林雨桐也终于见到了这个高高的被修建起的明堂。这有多高呢?她打眼一看就能估量出来,以大唐的计量单位算,这得有二百九十多尺,折合成米的话,有九十多米。


    大唐的建筑呀,高九十多米!


    故宫的太和殿才多高?四十多米!也就是说,它相当于两个太和殿那么高。


    要知道,大清修的太和殿,是大明太和殿的缩小版本。为啥的?因为花销太大,修不起,就往小的缩了一点。


    这个明堂不是占据的地方大了两倍,而是高度上是人家的两倍。现在这水平,增加高度,增加的就是难度和钱财消耗。


    林雨桐看着眼前高高的建筑,没来由的想起李白的那句诗。诗是怎么说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武后这不是要摘星辰,她是把天戳了个大窟窿!


    再看明堂的装饰。桐桐突然就想笑,后世慈禧的凤在上龙在下的灵感打哪来的?怕是从这里来的吧。顶上九条金龙,九条龙的龙头朝着中心的位置,中心的位置一个大大的圆盘,圆盘上站着一个硕大的凤凰。只那凤凰就有一丈多高,张牙舞爪,昂首震翅,金光闪闪,夺目非常。


    这构图,把九条龙衬托的如同凤凰嘴边的虫,张嘴就能给吞进去。


    林雨桐正在端详呢,就听到安静的气氛瞬间被打断了。远远的听到喧闹声,听到有人巴结逢迎声。


    “国公爷您来了。”


    “薛爷您到了,就等您了。”……


    到哪都有这样的人。


    薛怀义长的高大威武,五官甚好,年纪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林雨桐回头看了一眼,本不想怎么着的。


    结果发现这人路过薛绍兄弟的时候,颇为桀骜。


    薛绍兄弟是谁?是李治的亲外甥,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亲外孙。


    今日薛家兄弟的处境,那是不是也是我家儿子明日的处境呢!我儿子也是李治的外孙!怎么着呀?将来这日子过的,是个阿猫阿狗都能这般无礼吗?


    她转过身来,问了一声:“谁在喧哗?”


    站在这个地方说话,本就会带着回音的。因此话一出口,满场都听见了!


    这一听见,满场皆静!


    便是围绕着薛怀义的,也做鸟兽散,各归各位去了。


    薛怀义一愣,朝上看去,这就是镇国公主呀!跟天后长的还挺像的,想来天后年轻的时候也如这般貌美吧。


    这一看,看的时间就有点长。


    见林雨桐的面色越发的黑沉了,他忙笑着往前走,带着几分嬉笑之色:“这便是镇国公主吗?常听天后提起!”


    到到了五步之外了,这货还朝前走了。


    真是被宠的无法无天了!真以为本公主两年不出府,是怕了武后了。


    距离三步之外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林雨桐右手拿着天子剑,没动。左手伸出,抽出了薛怀义腰上挂着的佩剑,二话不说,就朝对方的心窝捅去!


    这是一把钝剑,没开刃,想砍了脑袋也不成!


    这一下,用足了全力,对方倒飞出去,重重的落在台阶之下,噗的一口血就喷出了,且在不断的吐血。


    上官婉儿来看官员来的情况,谁知道就看到这一幕。急匆匆的过来,低声问道:“公主有天子剑……也不能这么杀了此人呀!”


    林雨桐哼了一声,也没压着声音,直接就说:“这种东西,配用天子剑受死吗?杀人?杀了又如何?携带武器距本公主五步尚不止步,想做什么?图谋不轨,死不足惜!”


    说着,就用帕子把握过对方剑柄的手擦了擦,顺带的连帕子都给扔了。


    上官婉儿朝下看去,高延福轻轻摇头:死了!死彻底了。


    她只得摆手,叫人把那尸首带下去。而后拱手:“殿下说的对,此等不知分寸之徒,死不足惜!”


    林雨桐嗯了一声,上官婉儿才默默的非常的规矩的朝后退。退出去之后,她回头看了站在外面的朝臣一眼。


    那么多臣子,文武各居其位,恭恭敬敬的,哪有一丝桀骜之气。


    武承嗣更是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这叫她心头剧震:镇国公主威望若此!


    她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回去禀报武后:“……人已死了!”


    武后只皱了皱眉:“该死的东西,不知收敛!弹劾的折子诸多,若不是看在他有往日之功的份上,早不容他了!他可倒是好,竟是敢招惹镇国。你说的对,这种东西,死不足惜。”


    高延福禀报说,“尸首抬出去了……您看怎么安葬……”


    安葬什么?“扔乱葬岗子去!”


    高延福看上官婉儿,他拿不住天后这话是说的气话,还是真的事这么想的。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高延福利索的去办了。


    出去看着已经硬了的薛怀义,冷哼一声:平日里嚣张又跋扈,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对宫里的人吆五喝六,真拿他自己当个主子了。这宫里的,再是天后的人,可曾经伺候的也是先帝!为了自保,嘴上不说,可心里哪个能瞧得上这样的货色。


    别说宫里了,便是神都城内,不知道多少人鄙夷呢!


    果然是不知斤两的蠢货,天后的一个玩意而已,“扔乱葬岗子,喂狗去办。”说完,他又低声吩咐几个小太监:“招摇过市,懂不懂!要是人问起来,你们就跟人学!叫人都知道知道,除了这祸害的是镇国公主,听懂了吗?”


    懂了!公主为咱出了这口恶气!当然要为公主传颂名声。


    高延福‘嗯’了一声,这才朝宫里看去:娘娘,老奴跟了您半辈子了,可老奴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这些是武后所不知道的。


    她此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上官婉儿,“叫太平来,叫太平随我一起走。”


    太平公主已经知道了前面的事,她心里跟着了一把火似得,今儿要不是阿姐,在那么多人面前受辱的就是薛绍!以薛绍的傲气,她不敢想象之后会怎么样。


    这会子,她的一口气出了,可心里又窜起了一股火!


    她隔着帘子看着等着她的母后,没言语,也没搀扶,只默默的跟着武后朝明堂而去。


    长长的路径,桐桐在这端,武后在另一端,母女俩隔空对视——良久!


    第854章 盛唐风华(106)


    武后一步一步的走来,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太平。


    御阶一层层,武后目不斜视,步履坚定的一直朝前。多少打量的视线,武后丝毫也不在意。就这么在一群男人中间,横穿而过。


    四爷在桐桐的手上点了两下:不急。


    桐桐点头,收回视线。


    不急这两字,这是说自己,未尝不是点了武后的不足。


    武后怕争不过时间,她的很多错,不是不知道是错的,而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她去慢慢来了。


    先上位,上位之后再调整,这就是她此刻的想法。


    事实上,在武后的身上是能看到李世民和李治的影子的。李世民的上位手段光明吗?可这妨碍李世民做一个明君吗?


    同样的道理,武后在乎上位的手段吗?不在乎。只要上位了,同样不耽搁我去做明君。


    就像是桐桐一样,桐桐身上有太多的四爷的影子,四爷教的什么样,大差不差就是什么样。比起史书上半真半假的帝王,当然是看到的、能接触到的更真实。


    以同理心去比,武后也该是如此吧。


    因为这样的心理,武后特别坦然。在她看来,帝王就是如此的。


    路过桐桐的时候,武后低声道:“跟上。”


    桐桐便站在了武后的另一侧,六个子女,而今能跟着她的之后自己和太平了。李弘被封锁了消息,他只知道自己被禁足了。孩子们去山上看舅舅,从来不敢多话。李旦称病了,不出府门。李显不可能放出来,李贤又‘死’了。


    而今,除了自己和太平,也没人了。


    文武百官都在外面,里面除了礼官,就他们母女三人。


    祭祀天地,有主祭,有亚祭,一般来说,亚祭是太子的差事。


    武后看桐桐,低声道:“你来。”


    可事先并没有安排我!你又带着太平一起来的,自然是安排了太平亚祭的。


    林雨桐后退了一步,太平迟迟不肯上前。


    武后转过身来,严厉的看向太平。太平这才一步步上去,亚献结束。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不完美的政治秀。武后不满意,但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逼反了李唐宗室。


    这样的祭天仪式,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那便是——献祥瑞。


    之前的洛出书那一套没玩好,没关系,咱再接再厉嘛!石头刻字,这是人造的。但是各地的祥瑞,你不能说都是人造的吧。


    比如,雍州新丰县地震了,这地往一块挤压,这一挤压,就多出个山包来。


    礼部有专人捧了折子上来,大声的朗读着这折子。这是山包吗?是土堆吗?不是!这是庆山!


    这边折子才合上,国子监就有人站出来了:“这怎么能是庆山呢?这是地上长了瘤子,是恶兆,是灾变!”他噗通一下跪下来,“这是太后独揽大权,导致天降灾祸。天后若是不退回后宫,天必谴之!”


    话一说完,头就使劲的往地上磕,血瞬间便冒了出来,这是不打算活了!


    近卫上前,一把给摁住。


    就问武后此时难堪不难堪!这愚蠢的儒生,是自己往死了作的。


    在武后开口前,林雨桐就呵斥,“自以为学富五车,可在本宫看来,这是枉读了圣贤书!地震,乃是自然之道,自然之理,如同天要刮风降雨是一样的道理!先有臣子以天变寓祥瑞,此乃谄媚之举;后有你这般的儒生,以天灾寓吉凶,自以为忠贞,可在本宫看来,你与那谄媚之人,并无不同!各地官员,有灾便据实报灾,这才是天之幸!若是天下无事,要朝堂何用?”


    “不错!”武后马上接了这个话,“今儿祭天,便是告知上天,天大地大,不及生民大!雍州有报,新丰县地动,动起可聚山,若照此看来,百姓必是房倒屋塌,生计艰难。又正值寒冬腊月,更当官府尽责以赈济灾民。拟旨,着雍州赈灾,以赎其罪。新丰一县,免五年赋税!罢新丰县令……”说完,抬手一指,“这个大胆谏言的儒生,你上前来!”


    这人头都是晕的,却不想武后说,“这个县令你去做!谏言本宫听的多了,谏臣朝中也不缺,你这番话,本宫听的也不新鲜了……罚你,你未必服气!那便去做一任县令,看看尔堂堂男子之躯,能将一县之地,治理的有多好!三年之后,本宫要看实迹!若是做的好,简拔你做刺史,若是做的不好,两罪并罚。可听清楚了?”


    晕乎乎的,无所谓清楚不清楚。这话原也不是说给此人听的,这是要说给这么多文武大臣,说给天下人听的。


    林雨桐心道:这就是武后的能力了。情况突发,由不利的局面转为有利的局面,不过是瞬息之间罢了。


    事情到了这里,准备的其他祥瑞便无用了。这次的祭天,可谓准备的隆重,结束的潦草。


    武后回去开始思量对镇国的安置。


    镇国在府里闭门不出两年,结果将菘菜培育出来了。之前的菘菜,一棵半斤重,如今一棵三斤上下。菘菜,是整个冬季必不可少的菜品,百姓的餐桌上日日见它,那百姓便日日念镇国的好。


    另外,又有沤肥之法,除虫之法,包括育种之法,都陆续的从镇国府邸流出。她没宣扬,甚至没主动去教授,但是她的庄子确实敞开的,谁都能去看,谁都能去学。


    她没有向朝廷报功,就是做她的事情。可这不争功,却叫她威望更比以往。


    接下来怎么处理?


    关回府里?


    不成!


    既然不能关,那就是还得用。可用,又怎么用呢?


    突然想起了,驸马昨儿上了一道折子,还真就是除了镇国去办,别人只怕都办不好。


    于是,武后单留了桐桐,“镇国,有件紧要的事,需得你去办。这件事,特别要紧,别人办不了。”


    桐桐站住叫,“您说。”


    “不知道驸马跟你提过没有,广州发生了一起命案,事涉官员。广州都督路元睿被昆仑人给杀了!”


    啊?


    武后点头,“你跟驸马,在西域的治理上,我看出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希望大唐以包容之姿态对各色人种,是这样吗?”


    是!


    “我觉得你跟驸马所想都是对的!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神都,如今境况都有所改善。以前胡姬都是妓子中最低等的,谁家要是娶了胡女,其子女都要低人一等。而今,这样的境况已经好了许多。这与驸马在司宾寺所做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除了两京之外,这一现象还很严重。尤其是沿海之地,各地商人尤多,从心理上的瞧不起而引发的事端,这两年尤其突出。就像是此次,一个都督,被一昆仑人给杀了。原因呢?不外乎是广州临南海,每年都有昆仑国的商船过来,跟大唐互市。这是好事呀!可当地的官吏贪婪无度,经常勒索渔船商船的钱财,百姓多有告发者,可路元睿这个都督,没有惩处当地的官员下属,反而把人家商人给治了罪了。结果,激起了广州胡人的怒火,其中就有一个昆仑人,袖子里藏了利刃,只说是找路元睿有事!路元睿没防备,结果不仅他被杀了,连同他的下属随从,十余人,一起被杀了。杀了人之后,这人就逃了,上船直接入海,再不见踪迹。”她说着就叹气,“杀人、杀官员,固然不对。但是,首先得是当地官员错了,是他们激发了胡人的怒火。”


    林雨桐就问说,“这是什么时候的案子?”


    武后就道:“快一年了吧!你也知道,案子需要程序的!从广州发回来,这一来一回,半年就过了。案子先在当地处理,之后层层上报,报到刑部的时候都已经是两月之前了。这不是年底吗?年底了,驸马之前在三省议事堂议事的时候,提议六部抽调人手,在年终的时候,交叉抽查这一年的事件处理。各个丞相各自承担一摊子。驸马主要抽查了刑部的,结果就从刑部抽出这么一个案子来。他觉得刑部的处理太过轻描淡写,就写了折子昨儿送上来了……”


    昨儿?呵呵,可真是会挑时候。


    桐桐默不作声,听着武后继续往下说,“他认为,广州乃对外贸易之所在地,吏治尤其要紧。不仅是吏治,包括百姓的认识,这都要改变。只有当地重视了,各地胡商在广州不受歧视了,大唐的对外政策,才能长远。我看了之后,觉得甚是有道理。你也知道,而今我忙,朝事多赖驸马和诸位相公。本来应驸马前去处理也可以,但是,朝局暂时离不开他!那就只能你跑这一趟,不要着急,把事情处理好再回来。另外,你作为亲使,也该替本宫巡查地方了。多走走,多看看!一则安抚,二则督查。”


    这事还真就不是小事!林雨桐一点都没打磕巴,“成!儿臣简单的收拾一下,后日出发。”


    武后愣了一下,便笑了,“那去吧!一路小心,多带人手。稍后给你送手谕过去,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是!


    人走了半晌了,武后还怔愣了,扭脸看上官婉儿,“镇国的所思所想,跟时下颇有不同!”天大地大,其实不如如今朝堂的事大。可她把朝上的事说扔就扔,却把胡人的事看的比天大。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呢?四爷心说,桐桐的思想受后世的影响更多。在她的心里,那句‘外交无小事’一直在,一旦触碰到了,她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不打折扣。


    桐桐回来,瞪眼看四爷。


    四爷就笑,“出去看看吧!沿着这个时期的运河,一路朝南,这个机会难得,得珍惜!”


    那我可太珍惜了!


    第855章 盛唐风华(107)


    四爷站在码头上,目送桐桐的船消失在运河之上。


    安生和泰生站在边上,一是不高兴不能跟阿娘往南边去,二是不高兴阿娘和兄长不能在家里过年。


    过年?也只孩子还念着过年。


    四处的爆竹声里,百姓依旧升平。大户人家,依旧喧嚷着要过年,可谁真的有心过年呢?


    这一日,四爷才下衙,李敬业急匆匆的过来,没去屋里,只站在院子里,低声道:“在年礼的礼单里,发现了一封信。”说着,就小心的递给四爷。


    四爷没急着看,先往书房去,“多冷的,屋里说。”


    屋里暖和,脱了大衣裳,两人坐下,四爷挨着炭盆,烤着手,这才把信打开,信上是写的是什么呢?是说:内子病重,须得早疗,若至二岁,恐成痼疾,宜早下手!


    看似就是一封普通的信,说是老婆病重了,必须得早早的治疗。要是再拖延下去,就很不好办了,应该早点下手。


    李敬业就说:“这是韩王给国公府的节礼里夹着的,我瞧着似乎有些不寻常。”


    韩王李元嘉是高祖李渊的儿子,据说此人很聪明,可一心多用。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心里数着羊群的数,嘴上背着经史子集,还能再思量着做出一首诗来,并且用脚写出来,这六件事可同时完成,打小就是有名的神童。


    当然了,据说是这样的,四爷觉得不咋靠谱,有刷名声之嫌。但是能左右手同时开工,脚也能写字,经史子集能张嘴就来,真本事还是有的。


    因着他神童的名声,自来就得李渊、李世民的喜爱,在宗室中地位就高!武后前两年安抚宗室,把此人又晋封为太尉。太尉是大唐最高的官职,很多官员都是为大唐辛苦一辈子,功勋卓著,死了之后给晋封为太尉。比如李绩,死后被册封为太尉、扬州大都督。


    要论起宗室里血缘关系近的,怎么排呢?李唐三代帝王,留下几个活着的儿子呢?


    李治的儿子都是半废了,不能算。


    李世民呢?还有俩儿子活着呢?


    倒是李渊,当太上皇的时候没少生孩子,迄今为止,还有四个活着的儿子。


    真要论起正统,这些人都算。其中以李元嘉的官位最高、名气最胜。


    而今,他送这份信来,“怕是不独独给咱们,每个宗室都在其内。”


    李敬业脸上的表情充分阐述了什么叫做蛋疼,他失望的很了,“这事在于密!再不济,上面坐着的是公主的亲娘!虽然监视咱们了,可没杀没刮,这不都好好的吗?换了他们上去,咱们能更好?这打一开始,就错了!”


    这些宗室,怕是难成事了。


    四爷抖了抖信纸,再看了一遍,“这就是一封恐吓信,以恐吓宗室,叫跟着他们一起起事的。”说着,就顺手把信收好,“只当没发现,不用搭理。这东西收着,再准备一些药材和礼单,备着!吩咐下去,就说过了正月十五,要给韩王妃送礼。”


    是说假装不懂其中的意思。


    “明白,这事得我这个粗人来办!”粗人看不懂这意思,才是正常的。李敬业说着,就唉声叹气:“这么多宗室王爷,愣是弄不过一妇人。合该是天数!”说着又道,“得亏公主南下了,要不然,这两边为难,可叫她怎么选?”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宗室,怎么选怎么错。


    结果这个事没几天,家里又被送了信了,这次是说:神皇欲倾李家之社稷,移国祚于武氏。


    这次,这信上盖着玉玺。


    不用看都知道,玉玺是假造的。


    四爷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反贼,你送信了,我没回应,就是不想掺和。你还敢来信,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掉脑袋的事,李敬业都知道关键在于‘密’,你呢?你看看人家武后,废黜皇帝那么大的事,知道的拢共几个人?人家连亲生子女都瞒着呢!你可倒好,就怕人不知道。


    瞧!事败了吧!


    武后收到密报,有人告密,把李贞和李冲父子的密谋全部给告知了武后。这个告密的人是谁呢?是韩王李元嘉的侄儿李蔼。


    本来,发起者是李元嘉。结果李元嘉先联络了李贞,后续的事都是这俩商量的!作为李元嘉亲侄儿的李蔼,全程参与了。这家伙嘴上信誓旦旦的,只要起兵,一定能成。可真等准备起兵了,他害怕了!害怕掉脑袋,于是就把宗室给卖了。


    参与的人多了去了!像是这种的给但凡可能的人送信,凡是在邀请之列的,大部分都参与了。像是常乐公主夫妇,他们就积极响应了。当然了,像是千金公主之流,人家就不邀请。


    同样的,作为皇家外甥的薛家,就在被邀请之列。


    而好死不死,李蔼供述的名单里,就有薛绍的哥哥。


    武后引而不发,知道派一般的人去不行,他们必是会对李唐宗室网开一面的。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启用一个人物,那便是丘神绩。


    可宗室这次的谋反,闹的跟儿戏似得。丘神绩一动,京城中就有人赶紧给李元嘉等人传消息,说:坏了!事露了,赶紧善后吧。


    可这个时候,已经箭在弦上了。


    宗室这么多人,各有各的打算,来往得靠书信传递或是下面的人来回传话,这耽搁的不是时间吗?聚不到一起,人心就不可能凝结。李贞的儿子李冲,这家伙有五千人,跟宗室里谁都没打招呼直接给起兵反了。当然了,四爷估计他们这种东南西北这么分散的情况,也没法打招呼,他想开这头一炮,等着大家积极响应呢。


    可他起兵的消息都没传多远,便兵败了。不是被丘神绩打败的,而是自己给玩没了。那个时候丘神绩还在征讨他的半路上呢。他在博州起兵,想过河打到黄河的那边去。可结果呢,还没过黄河呢,就在博州下面所属的小县城,一个叫武水县的地方受挫了。人家县令带着人,抵抗非常顽强。而且,这县令还是李冲的下属,这下属就说了:“你这起兵,是跟国家为敌,我不能念旧情。”城门这么关着,过不去呀!怎么办?李冲说,咱放把火,还就不信烧不开这门。


    意思是放火烧城。


    这哪行呀?这五千人马都是当地的,还没走出博州这地界呢,手下的这么些人,家业不都在博州这地方吗?三亲六故的,谁下的了这个手呀?


    本来人心就散了,可李冲这人吧,估计地理知识不咋丰富,这放火得借风向吧,可他不懂这个季节的风向,然后一点火,风向就变了。没烧成城池,火却反扑回来,只朝自己的人马烧过来了。


    这是天不助呀!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没占上!五千人马,顿时做鸟兽散。


    剩下的都是些奴仆,这些人跟着他,重返博州。可到了博州了,博州能叫他进吗?不能呀!出了造反的王爷,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怕被牵连,正好,这家伙跟丧家之犬似得回来了,得了!咱有立功赎罪的机会了。


    都没惊动博州的上官,就几个守门卫,说李冲:“琅琊王与国家交战,这是造反呀!”


    是造反!咱就别客气了!上去就挥刀砍了李冲。


    从起兵到被砍——七天!


    消息传回京城,李敬业沉默了。


    四爷就说,“您看,不是儿子看着宗室罹难不去管,问题是,怎么管?天后这些年,处理朝政,要是不得人心,不会如此的。不管您心里怎么想,百姓和下层官员还是认可天后的治理的。宗室起兵,无人响应。琅琊王甚至走不出博州就被地方官给杀了!这说明什么?其一,宗室之人在地方,并没有得人心,也并无多少好名声能叫他们一呼百诺;其二,天后得下层人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敬业没说话,默默的起身,默默的转身出去了。


    四爷笑了笑,没再言语。


    宋献看着李敬业走远,才直起身子近来,低声道:“郎君,博州急信,王守心王将军说,他与丘神绩起了冲突,对方果然如您预料的一般,认定了王将军与宗室勾结,意图谋反。”


    四爷点头,问宋献,“公主几时能归?”


    “还得月余?”


    月余!月余,能发生不少事呢。


    王守心和丘神绩为什么发生冲突的呢?因为据记载,丘神绩这个酷吏,在发现这所谓的叛乱,还没等他赶到就结束了,那这一趟,他没捞到功绩呀!


    没捞到功绩怎么办?此人办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那便是——杀良冒功。


    损毁千余家!


    当地的百姓并没有跟着谋逆,当地的官员也没有打开城门予以配合,相反,他们维护朝廷,自发的把叛乱给平了。结果可好,这样一个人为了功劳却叫百姓遭难,是对还是错?


    更何况,此人也是历史上那个逼死了李贤的那个人。那么,按照此人的性格,发现杀良冒功这事没干成,还被拿住了把柄,他会怎么做呢?会倒扣一盆污水过来的。


    王守心不是其他人,是那个跟着桐桐一路翻山,刺杀论钦陵的那个小兵。这些年低调的提拔,而今不显眼,但也是个五品的将军了。


    丘神绩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将事情往桐桐身上引!


    与宗室勾结谋逆,这个罪名不错。


    而同时,只怕太平公主府也出事了!薛家兄弟事发,薛绍便是没有参与,也是必要受到牵连的。


    果然,不出半月,镇国公主府与国公府被禁卫军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而薛家则没那么幸运,薛绍的兄长,被处斩。而薛绍,在太平挺着大肚子,苦苦哀求之后,依旧被杖刑一百,下了大狱!


    武承嗣跪在武后面前,低声说道:“姑母,而今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第856章 盛唐风华(108)


    斩草除根?


    斩谁的草?除谁的根?


    武后眯眼,心里冷哼不止。她起身在屋里转,“眼前该考量这件事吗?人已经圈了,若是都杀了,那本宫成什么人了?虎毒不食子,这般之人,百姓如何不怕?数次告诉你,朝前走最重要!你盯着这个事是什么意思呢?想做太子?”


    臣万死!


    武后冷哼一声,“之前怎么安排的,怎么去做,抓紧时间,得在镇国回来之前!”


    是!


    武后看着武承嗣出去了,她才坐回榻上。然后开始忙起来,忙着干嘛?造字!


    宗室这造反闹的,连小孩玩的过家家都不如。武后一得禀报,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显然就成不了事了。这一动,怎么治宗室都对。


    但她不能叫大家把注意力只放在这一件事上,怎么办呢?咱搞点事来做。比如——造字!


    君,天下大吉这四个字摞到一起,便是君吧。


    臣,怎么写呢?臣得忠心,得一心一意,所以一加上忠,这就是臣。


    大臣几乎没天一当朝,就被告知,今儿太后又造了一个什么字,这字是啥意思,太后说打从今儿起就得用这个字。


    字这个东西,是一种传承,承载的是一种文化,一种理念,演变过程自有它的规律。而今你这个凑到一块改,这怎么行呢?


    有人盯着造字的事,说这是胡闹。


    那这再想为宗室说话的人,折子送上去了,一直没给回复。好似是天后忙着造字,没顾得上看。


    还没等再催呢,又出事了。


    先是长安,一个七品的御史,带着数百人上表,上表干嘛呢?


    上表请愿!


    请太后做皇帝吧,我们太需要您这样的皇帝了。您应该顺应民心,登基为帝。


    而且,人家还说了,应该改国号为周,将皇子皇女们都改武姓。


    身在神都的百官不知道长安在什么时间,是不是真的闹了这么一出百姓请愿,反正特别快的,这个上表的折子不就给送来了吗?


    折子拿到手里,几个丞相一言不发,把折子给宫里送去了。


    这个时候,李唐宗室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禁卫军的羁押之中。能自由活动的就两人,一个太平公主,挺着七八个月的孕肚,为薛家的事已经是精疲力尽了。一个是镇国公主,人不在京城,还在回京的路上。


    现在簇拥谁做皇帝,那都是要害死谁的。你这边提了,那边咯嘣就能把人给杀了。


    所以,朝臣除了沉默,没有第二个选择。


    武后拿了折子,没马上答应。自来这皇帝登基,都有个三请三让的。这才一请,我不答应。但我觉得这个带头的七品御史不错,我给他升官吧!门下省五品给事中,丞相预备役,这个位置就该给这么忠心的人。


    这个旨意大张旗鼓的放下去之后,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可了不得了!神都洛阳的百姓热情瞬间被点燃了。这地方一直是武后的大本营,各种福利政策重点关照地区,没人干的时候也没人想着说去拥立一个女皇帝,现在既然长安都觉得太后做女皇帝好,那咱洛阳百姓,更该觉得太后做女皇帝好了。


    什么?自来没有女皇帝?那是你儒家的说法,难道只你儒家是对的?


    现在可是儒释道并行,谁比谁弱了?


    你说道家也没说能有女皇帝?那道家是李家的先祖,当然不会说有女皇帝了。


    但是佛家说了呀!佛家说女皇帝都是天下的菩萨转世的。


    有被扇动的,有凑热闹的,有别有用心的,再加上胡人、各个寺庙里的和尚,整个洛阳,聚集了一万两千多人请愿,就跪在洛阳宫的门口的大街上,从高处看,看不到尾。


    武则天站在高处,将外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上官婉儿缓缓跪下,“天后娘娘,请您顺从天意,登基为帝。”


    武则天拍了拍上官婉儿的头,“不着急!不要着急。传旨下去,就说身为女子,安敢觊觎帝位。”


    这一次,武后又辞了。


    结果第二天,更多的人聚集在洛阳的大街小巷,请求武后登基为帝。这一次,更多的官员加入进来了,尤其是一些武官和将士,都加入其中。


    因此,请愿人数估摸在六万余人。


    四爷和李家的其他人都站在公主府的瞭望亭里,这里位置好,地方高,能看见外面的情况,至少目之所及,人头攒头。


    百姓里还有安排的代表,站出来就说了:我们把您当母亲,您却只顾谦让不去登基,那您把我们置于何地?


    这个时候,一群红色的鸟从人群头顶飞过,只扑皇宫。


    李敬业目瞪口呆:“百鸟朝凤?”


    “染红的鸽子而已!”四爷说着就往下走。


    李敬业追出去:“宗室无能,事以至此,我无话可说,可宗室不能被这么赶尽杀绝呀!”


    “若不是为了保住宗室,咱们何至于被困在府里?”四爷就道,“稍安勿躁!急什么?”


    李敬业一把拉住儿子,“你是非看着太后登基,是吧?”


    四爷这次没回避,“她若不登基,如何能轮到公主。公主强行登基,前期这些事,阿耶去做?”


    李敬业:“…………”你!你果然是……


    四爷还要说话,宋献又急匆匆的过来了,“王将军送了信来,他已在神都之外,是否要等丘神绩进城之前进城?”


    两人有了冲突之后,丘神绩当然不敢把一个五品的将军如何的!他没这个胆子!他要的就是自以为符合武后利益的告状,扯到桐桐身上。王守心不能按时回来更好,他更好按罪名。


    四爷就说,“不用他进城,叫他带人去码头,等着公主。”


    是!


    城里闹哄哄的,对府里的把手也没那么严了。


    此时,乌泱泱的跪着那么多人,李显煞白着一张脸,被推着走到人前:“儿替子辞去太孙之位,请求母后登基,自愿改姓武,请母后恩准。”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武后宣布:“此为天授,朕不敢不从!”


    桐桐一进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到处充斥着人群。


    王守心紧随其后,高声呼喊着:“镇国公主归——镇国公主归——”


    于是,附近听到的人都回头来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这一声声的喊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呼喊声,不管看见的没看见的,都自觉的朝两边退,把中间的一条道让出来。


    林雨桐骑在马上,不能不把速度降下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人群之中,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武后站在最高处,看见人群自发的分开,让出笔直的一条道来,任由真够骑马从中过。所过之处,百姓跪地俯首,口称千岁。


    这些人是怎么组织怎么扇动起来的,武后很清楚。


    可镇国回来的匆忙,只是偶然撞见了而已。可人群自然的臣服了起来,他们欢喜的高呼,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绪。


    人心,这便是人心所向。


    上官婉儿感受到了武后的紧张,低声道:“臣去请公主宫内相见。”


    可桐桐又怎么会愿意宫内相见,她御马来到宫门口,抬头就看见在皇城宫阙上的武后。她没下马,而是问道:“天后娘娘,听闻您围了臣的府邸,驸马以及英国公府诸人,尽皆圈禁于府中!臣差事已了,特回京交旨领罪!”


    说完,缓缓的下马,单膝跪地,目视上方,“敢问娘娘,臣何罪?今儿要杀要刮,臣悉听尊便!”


    属于武承嗣安排的人毕竟是少数,人是爱凑热闹,爱从众,所以,看起来省事特别的浩大!可真就是那么支持武后吗?


    而今,镇国公主说她的府邸被围住了,这话从何说起呀?


    人群嗡的一下,便乱了!


    武后现在面临一个问题:说镇国有罪,那人心马上便散了。称帝之事,成与不成,便在两可之间。


    那么,她之后一个选择,那便是:“镇国无罪!你以前乃大唐镇国公主……”


    “以后儿臣还是大唐的镇国公主!”说着,她便站起来,看着上面。


    这话何意?不同意改国号为周。


    武后便道:“而后,你便是武唐镇国公主。”


    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里发出极大的万岁之声,叫武后的面色缓和了起来。


    林雨桐缓缓跪下,“臣听闻李冲起兵谋反,甚怒!但又闻,百姓不肯从逆,官员誓死杀贼,不待平叛之军到达,只七日便自取灭亡,臣心甚慰。”


    武后惊怒交加,因为丘神绩在奏折上,隐瞒了这一情况。可这个情况才是正该宣扬的天下仁心呀!


    镇国不会在这事上撒谎,她此刻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了?


    就在此时,高延福从外面来,递给上官婉儿密报:丘神绩杀良冒功!


    我的天呀!要是叫公主把这个嚷出来,今儿这一出瞬间可引起民变!


    上官婉儿不敢迟疑,低声把事说了,“陛下,安抚公主!安抚公主!得马上安抚公主!”若不然,今儿就是给公主做了嫁衣裳!这么多人,瞬间可簇拥公主登基为帝。


    女子不是妨碍的话,他们会更愿意簇拥公主为帝的。


    武后低声道:“如何安抚?”


    上官婉儿低声道:“皇太女?”武后微微一笑,朗声道:“镇国公主,于国有功,今予公主监国之权,全权处理李氏宗室一案!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敬业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前稍微不甚,是不是登基上去的就是公主?可没登基上去又怎么了呢?


    监国之权,距离那么位置——一步之遥!


    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借着武后的台子,唱了自己的戏!


    第857章 盛唐风华(109)


    秋来雨绵绵。


    泽生披着夹衣坐在灯前,眼里的书却一页也看不进去。


    他今儿,见证了自古以来的第一位女帝的诞生。


    是的!这是真实意义上的女帝。


    他把书放下,静静看着烛火,听着外面肆意的风和淅淅沥沥的雨。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风从门里先挤了进来。他扭脸去看,进来的是舅舅——那位已故的章怀太子。


    自己随着母亲南下,也随着母亲回了神都。如此,便也见证了女帝的诞生,但自己却未回家,而是直接出城,来了庙里。


    宝华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护着那一簇火焰,怕被风吹灭了。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先进来,而后笑了笑,朝边上一让,一身清瘦的舅舅便走了进来。


    泽生赶紧起身:“舅父,您也没歇着。”


    李贤拍了拍泽生,“来!坐下。”


    泽生坐过去,把披风给舅舅搭在腿上,这才挨着舅舅坐了,“您……也睡不着吗?”


    李贤轻笑,“今晚睡不着的人,满洛阳都是。而后,整个天下,也有太多的人没法入睡了。”


    泽生叹气,手放在舅父的膝盖上,轻轻的揉了揉,“您要是心里难受,我给阿娘送个信,请她来一趟。”


    李贤摇头,“别折腾你阿娘了……”他端详着外甥,这孩子已经长成一个硬挺的少年了。


    十四岁,说起来也是大孩子了。皇兄在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监国了。


    “知道你睡不着,过来跟你说说话。”李贤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为何没有回家,直接了这里?”


    泽生一脸的复杂,“甥儿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为舅舅们,为姨娘,也为阿娘。”


    李贤便笑了,“你觉得只我孤零零的在寺庙里,这个时候有个亲人在身边,许是心里能好受些,是吗?”


    是!泽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阿娘嘴上不说,但甥儿知道,阿娘放心不下舅父。”


    李贤摇头,“我是方外之人,放下了便是放下了。我见过世间最大的繁华,也体会过世间最大的孤寂。当我是皇子时,见到的世间最美的风景;但当我是太子时,经过世间最丑最恶的嘴脸。该经历的,我都经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没了李唐……”


    “可现在依旧是大唐呀!”


    李贤便笑了,“不一样了!你娘争执的其实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个余地……”


    什么余地?


    “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李贤看向摇曳的烛火,“一旦改了武周,那么,你觉得没有人针对我们吗?便是女帝的子女又如何?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里担惊受怕。自由——不管改不改国号,自今往后,咱们的自由都不能算是完全的自由。包括你在内,一切都在别人的严密监控之下。不换国号,没人敢杀了你我!可要是换了国号,明枪暗箭,不死不休。除了皇室以及皇室的亲眷……还有便是很多很多的臣子!党同伐异本就是朝堂毒瘤,清除不干净。换了国号,便是给了党同伐异一个最好的借口。自此以后,纷争不断,朝堂再无宁日。你阿娘求的是朝堂暂安。”


    泽生缓缓点头,没有言语。


    李贤笑了笑,便起身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是!


    舅父走了,泽生更睡不着了。舅父今晚上来,只为说这个吗?


    在舅父的嘴里,母亲是个大公无私的人。


    可这是不对的!


    阿耶说过,任何人都有私心,人若真无一丝留给自己,那你就得思量了,他背后一定藏着点什么。


    同样的道理,阿娘有私心吗?必然是有的!


    叫人看起来没私心,那必然也是阿娘在图谋什么。


    其一,先从阿娘的身份上来讲,阿娘是李唐的镇国公主。因着她戍卫李唐,才在民间有那么好的名声。若是此次,阿娘不为李唐争,不为李家宗室争,那在别人的眼里,阿娘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镇国公主吗?


    不是了!阿娘不争,阿娘也成不了女帝的镇国公主,因为她再无镇国的威望基础了。


    若是如此,阿娘才是犯蠢,她的默认等同于自我杀戮。不用外祖母将她如何,她自己就能把之前经营的一切给毁于一旦。


    那是自毁根基呀!


    所以,有些事,是阿娘那个身份必须去做的事,无可选择!


    其二,女帝的登基,屈服者多,信服者少。这其实是种下了很深的矛盾,如今只不过是暂时压服了。可矛盾这个东西,用阿耶的话说,处理矛盾如同治理洪水,宜疏不宜堵。暂时堵住了,可一旦冲垮了堤坝,泥沙俱下,那才可怕。


    是啊!而今压的越厉害,将来反弹的力道就越大!阿娘若是从了女帝,等将来堤垮坝塌,矛盾不可调和时怎么办呢?再无退身的余地了。


    阿娘其实是把她放在了一个缓冲带的位置上,得卸掉矛盾双方的冲击力,求的也不过是朝堂稳固。


    他在禅房里辗转反侧,心里有几分明悟:这便是走一步看三步了。


    可不管看几步,其实阿耶和阿娘算计的,依旧是天下的稳!为了一个‘稳’字,阿娘如同湍急河流里的那一道水坝,她把两股洪水隔开,两边冲刷的都是她。


    私念私心,他们确实有,用这私念私心保全自身保全家人。


    可保全了之后,为的依旧是一个字,那便是——公!公是什么?天下为公,公为天下!


    想到这里,心里的一丝迷茫不见了。他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抓了案几上的笔,蘸饱了墨汁,挥毫直接在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公’字,而后将笔一扔,抓了衣服往身上一套,叫了亲随,低声吩咐,“悄悄的,别打搅别人,这就下山,回家!”


    “下山了?”


    是!宝华上前服侍主子歇息,“虽下了雨,然山路不算难走,等到了城外,也到了开城门的时间了。小郎君练的一身好武艺,无碍。”“下雨了,蓑衣可带了?”


    宝华便道,“您歇着,我去看看。”


    李贤摇头:“睡不着,起来转转吧。”


    是!


    宽宽的廊庑,长长的走廊,缓缓的穿行过去,李贤还是进了泽生的屋子,见蓑衣不在了,这才放心。一扭脸看到墙上一个大大的‘公’字,他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沉凝。


    好半晌,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声,“太宗说,为君者,当如日月,贞明而普照。如今再想,这话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公’字。”


    第二天,林雨桐别的事都没管,先处理宗室的事。


    李元嘉和李贞,这两人是必死的!他们也很明智,根本就没等林雨桐处置,自己一根白绫,自裁了。他们死了,子孙后代才有活路。


    所有的宗室,全部交给狄仁杰看管。


    当然了,光是不堪受辱,不能接受武后为帝自杀者,绝对不止李元嘉和李贞两人。像是常乐公主夫妇,一听说失败了,就没想活,一了百了。


    所以,宗室青壮,其实还是折损过半。这些人单独关押,其余妇孺,交给狄仁杰。


    林雨桐亲自去看了狄仁杰提前准备的地方,这地方地势险要,想要走脱是不可能的。生活在其中,其实也算是应有尽有的。房舍不算是顶好,但民房里有极厚的火墙,地面用石板砌的,下面有火道。一栋栋房子,一垄垄田地。里面设置了伙房,设置了学堂。


    能自己做膳食的,自己居家过日子。不能做膳食的,没有伺候的人不至于饿着。


    衣裳鞋袜每季节四身,虽跟富贵日子不能比,但总算是不缺吃不缺穿的活下来了。不是不放这些人自由,而是放出去乱人心,乱朝局,也是自取死路。


    处理完了这些,又去看牵扯的涉案之人。像是薛绍,就属于特殊的罪犯。


    受了一百杖,伤没好,还给恶化了。


    林雨桐回头看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的主官,“你叫什么?”


    “小的周兴。”


    林雨桐冷笑着看他:“你知道这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吗?”


    “小的知道!但小的尽忠王事,还望殿下不要为难。”


    好一个尽忠王事!太平的面子你都不卖,明知道是公主的驸马还下死手!


    好!好!好!


    林雨桐给薛绍号脉,心里惊怒交加,她叫宋献,“把人抬到马车上,我亲自给送回去。”


    薛绍眼睛微微睁开,想称呼一声,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不要说话,没事……我这就送你回去……”


    把人送回太平府里,太平这几天就要临产了,一看薛绍这般,顿时就站不住,“匹夫!他们安敢?”


    她觉得她用了关系了,只是暂时关着,应该没事!可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些人敢折磨薛绍。


    “缓着调养,问过了,他们两天给薛绍几口水,三天给他一个干饼子……这俩月以来,不见一点盐,又长期渴着他……”


    太平把头贴在薛绍的身上,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猛地只觉得肚子一疼,这是要生了。


    疼痛席卷而来,她一手抓着阿姐,一手抓着昏迷的薛绍,她问说,“阿娘这么疼才生下我们……怎么就……怎么就舍得!”


    林雨桐给她按摩放松,“好了……不要说话……”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


    “好好养着吧,孩子挺好的!薛绍这身体,你就往三五年的养,懂吗?”


    是说虽然送回来了,但是相当于圈禁了府中,如此才能保全。


    阿姐走了,太平睁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不适!


    疼吗?


    生孩子的疼痛,都不及此刻的心痛。


    她捂着胸口,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好似在恨我的母亲!


    是的!我恨她!


    第858章 盛唐风华(110)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女帝登基了。


    像是魏元忠这般的大臣,他们更愿意顺着皇帝的心思,比如,这个改国号的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吧?不能拦着帝王改国号的。


    陛下觉得‘周’好,那就应该叫周嘛!当时向公主妥协,但现在可以反悔呀!此一时彼一时嘛!


    于是,林雨桐一上朝,迎接她的便是一拨攻击的声音。


    人都是如此的,站帝王总比站你这个公主更安全吧!毕竟,前程如何,在帝王的手里,您再是监国,可也只是监国——而已!


    那些被武皇提拔起来的朝臣,占的比例不小,一个个的站出来都能喷桐桐两时辰。


    什么武家本来就是周公姬旦的后裔,本来就是姓姬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周平王迁都到洛阳之后生了一个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可不得了呀,一生下来手心的掌纹就是一个‘武’字,所以,就叫这个小儿子姓了武了。女帝的先祖就是周平王的小儿子,那再往上追朔,自然就是周公旦的后裔了。


    跟许多的帝王一样,非得给自己找一个光鲜亮丽的先人。


    再加上武皇觉得周朝是被儒家神话的王朝,一统就是八百年,国祚绵长。


    还真觉得‘周’好


    林雨桐在朝上没言语,下了朝之后却去跟武皇谈了:“神化这种事,很不必当真。百姓不是总愚昧,又何必添这道呢?所谓门楣高低,在而今更该废止才是。武家是寒门出身,又怎么了呢?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了顶端,难道不正说明您的能力?人都是慕强的,您强,这就足够了。”


    显然,武皇接受的教育跟桐桐的理念完全不同。在桐桐的理念里,开局一个碗的朱元璋就是了不起。武皇接受的教育理念是,祖上说不出个有名有姓的人来,都不好意思见人。


    认知隔着千年,无法统一。


    就连登基大典,桐桐也觉得两人无法达到一个统一。比如,在林雨桐看来,女子为帝,就是这么了不起,我就是女人,这又怎么了呢?但是武皇则不这么认为,她在淡化她身上的女性特征。比如,她把登基的日子订在了九月初九。


    九为单数,单数为阳,而九则是阳数中最大的一个。


    九月九,阳中阳,按照《周易》的说法,这是一年中最阳刚的日子。


    说实话,要是只在这些上面争执,两人永远找不到一个共同点。


    那怎么办呢?求同存异呀!


    咱得讲道理,这不是武皇的问题。她自来受的教育便是男尊女卑,她敢挑战,但从内心来讲,她也在不断的修正中。为这个过度的强求,这是真不讲道理。


    桐桐的这些话武后其实是爱听的,虽然反驳了她,但是,她觉得甚有道理。可要是真要这么做,那真做不出来。


    日子还是定下来了,就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万里无云,武皇一身礼服也是男子样式,然后缓缓的登上九龙阙,坐在了龙椅上。


    坐上了皇位了,武皇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丘神绩、周兴之流,全都治罪,当街斩首示众!


    四爷一边打磨手里的菩提木,一边问泽生:“看懂了吗?”


    懂了!那般的酷吏,用他们的初衷就是为了清除反对者的!启用他们之初,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使命完成,就该杀了平民怨了。


    而今,武皇发现自家阿娘在这事上不手软,那这些人就不能用了。与其留着给阿娘刷名声,那她不如提前完成这一步,杀了了事。


    如今去外面听听,百姓多是赞誉之声,说武皇圣明。


    四爷点头,“这便是帝王。”


    泽生看着被阿耶打磨的如玉石一般的菩提木,就叹气,“阿耶又回来做木工了,那阿娘一个人在朝堂,成吗?”


    “那你再想想,我要不回来做木工,武皇下一步该怎么办?”


    泽生皱眉,良久才说,“离间你和阿娘。”


    是啊!与其叫她想法子叫我跟你阿娘打擂台,就不如把位置空出来,换其他人来。做戏这东西,终归是假的,懂吗?


    “那……谁会跟阿娘来打擂台呢?”


    四爷吹了吹菩提木,端详着瞧着,能出一根簪子,一对戒指,他端详的认真,却没有回儿子这个话。


    泽生朝西边看了一眼:“姨母?”


    太平嘟着嘴站在武皇的面前,眼圈红红的,喊了一声:“阿娘。”


    武皇抬起头来,心里叹了一声,“气顺了?”


    “周兴那厮,竟敢不给我面子。”太平过去,抱着武皇的胳膊,“阿娘杀了他,我才觉得气顺了些。”


    武皇轻哼一声,“这个事,薛绍不算是被牵连。附逆,这般之人,何以做朕的女婿!朕看呀,你还是和离吧!朕再给你找一个……”


    太平微微一僵,可紧跟着立马抽了胳膊,跺脚道:“我不!别人我可看不上。”


    “给你找一个武家的,你也见过……”


    “跟我年纪相当的,谁没成亲?”


    “成亲了叫和离便是了!”


    太平心道,这是要把李家宗室和武家宗室往一起捆绑呀!但为何是我?我跟薛绍十年夫妻,孩子都四个了。


    她知道,不能直接顶撞,便又伸手给对方揉肩膀,“阿娘,你以前还说了呢,有您在,我和姐姐喜欢什么人就能和什么人在一起。如今,您成了圣人了,女儿反倒不能如以前一般随心所欲了么?那您说,您这圣人做的,好在哪了?”


    武皇拍了太平一下,“好了!不愿意便罢了就是了,何苦那么些话。”


    太平这才笑道:“儿知道阿娘的意思,其实,不如把武家的女儿嫁于李家宗室,这何尝不是一种法子?阿姐关了那么些宗室,谁要是知情识趣,阿娘给指婚武家也便是了。”


    也不是不行!


    武皇拍了拍边上的位置,“过来坐。”


    太平便乖顺的过去坐了,只不说话。


    武皇便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了。这么着,朕也封你做镇国公主,自明日起进宫来,随朕处理政务,可好?”


    太平展颜一笑:“好啊!儿叩谢皇恩!”应承了之后又像是才想起什么,“得后日才能来,儿得去一趟皇兄处,嫂嫂要生日了,儿得去一趟给嫂嫂贺寿。尤其是得带着孩子们去,嫂嫂不容易,又喜欢孩子们。她照顾兄长用心,阿姐和我们便不敢慢待了嫂嫂。”


    那也倒是罢了,“不过,你阿姐怕是去不了,朝中有事需得她处理。”


    儿自己去。


    说完,便起身,“那……阿娘,您忙着,儿先回了。”


    嗯!去吧。


    上官婉儿送太平出去,走出很远,这才低声道:“你今日不对呀!”


    哪里不对?


    “你对陛下的态度不对!要是以前,你非得闹的天翻地覆……”


    “你也说了,是以前!”太平轻笑一声,“现在不比以前了,薛绍又犯了那样的错,我若不乖巧一些,再口无遮拦的惹阿娘生气……我害怕……”


    这话叫上官婉儿难辨真假,她不再多问,“你……有什么难处,要记得找我。”


    好!


    太平说着,就叫对方留步,自己一个人,慢慢走着出了洛阳宫。


    余晖之下,洛阳宫巍峨如故,她脸上的笑都不曾变过。这会子,她就在想,怎么样能叫一个人痛苦呢?之前没有答案,见了阿娘之后,她觉得,她心里有答案了。


    我当初那么爱您,那么尊敬您,那么依赖您,可在我最彷徨的时候,您抛弃了我,背叛了我。于是,我痛不欲生,我的世界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这叫我知道了,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背叛她!


    在她爱你,珍视你,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人的时候,背叛她!


    这一击一定是最致命的。


    可只我背叛,这还是不够的。


    这一日,是裴氏的生日。


    林雨桐没能去,打发三个孩子上山,去给裴氏做寿去了。


    李弘在山上设了家宴,李贤带着几个人,从山阴上山来了,戴着幕笠,一路不曾碰见人。李旦一个人来了,他穿着一身道袍,据说在家里修道。太平到的时候,哥仨正在山顶的亭子里说话下棋。


    李弘脸上带着几分红晕,看见太平特别高兴,“过来坐!”


    太平看看李贤,又看看李旦,然后缓缓跪下,跪在李弘的脚边,头放在李弘的膝盖上,眼泪滂沱而下,“皇兄,这几年……我们都瞒着你!”


    “太平!”


    “太平!”


    李贤和李旦呵斥出声,李弘抬手不叫两人说话,然后低头看哭的不能自已的太平,“瞒着我什么?”


    李贤先扶住李弘,“皇兄,太平的驸马薛绍被卷到一个案子里了,差点……”


    “六哥,你干嘛总瞒着!皇兄有知道的权利。”


    李弘拍了拍李贤,“坐!你都‘死’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没事,我不是纸糊的,叫太平说。”说着,还拉了太平起来,“坐下,坐下说!不是才生了孩子吗?老这么哭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太平嘴一瘪,还是止不住眼泪,她一边哭,一边说这几年的变故:“……薛家参与谋反是不对,可若是没有她那般羞辱薛家,薛家有我在,又怎么会……种了因,结了果,不外如是。您总问这两年阿姐为什么不来,她怎么来?她被囚禁于府中。李唐宗室,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些老弱妇孺,若不是阿姐,连这些也保不住。皇兄,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呐!别人的母亲都是想法子为儿子夺基业,可为何只咱们的阿娘,要夺了儿子的基业为她自己?没有这样的事!”


    李弘全程面无表情,只手不住的哆嗦着。


    李旦陪着落泪,抓着李弘的手不住的摁着。


    李弘没怒,他很平静的拍了拍李旦:“扶太平去缓缓,山顶……风大,她不能见风。”


    是!


    李旦扶着太平走了,留下李弘和李贤相对而坐,良久不语……


    第859章 盛唐风华(111)


    李弘沉默了良久,这才问说:“你怎么想的?”


    李贤默默的闭上眼睛,带着几分隐忍。半晌之后才恢复道:“房氏托人给宝华送了消息,有人频繁靠近三个孩子……所为何来,皇兄该明白。”


    李弘咳嗽了一声,用帕子捂住嘴,遮挡了一下,而后便攥着帕子在手心里,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嘴里这腥甜味给冲下去,这才道,“面上风平浪静,可下面却波涛暗涌,是这般吗?”


    是!


    李弘坐着没动,良久才道:“杀了薛怀义,还有张怀义!杀了丘神绩周兴,还有数不清的酷吏能用……这不是她的选择,是这暗流只能这么应对!既然不能心底臣服,那唯有叫他们怕,是如此吗?”


    李贤缓缓的点头,酷吏自来就是如此的。凡是使用酷吏者,不是不懂酷吏的危害,而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李弘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好半晌才道:“她会这么做的!如果她觉得需要,她会这么做的。但是,咱们俩不是太平,太平对她的了解,并不全面。朝局未必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可对?”


    李贤又点头,“前几天,皇姐给我捎带了一封信。信上说,陛下提拔了娄师德,徐有功、狄仁杰、张柬之……此乃利用小人而信用君子!朝堂有这么多君子,可保朝堂稳固。我想,阿姐的话,还是公允的。在天后登基为帝的事上,她没有坚决否定,其原因就在于,天后有识人之明,有用人之能。用酷吏不是不知道他是酷吏,而是正好需要酷吏,仅此而已。用完就杀,毫不留情,正好也说明了这一点。皇姐在其中周旋,一手防酷吏,一手安百姓朝臣……”


    李弘又轻咳了一声,才长长的叹气:“娄师德有心胸,善隐忍。徐有功在于勇,敢直谏。狄仁杰有智,桃李满天下。张柬之……有能,忠心不二。”


    李贤点头,“朝堂的基础是稳的,父皇肯定也跟皇兄说过,朝中若只有君子,也是要坏事的。想来如今这位陛下更懂这个道理!哪怕是用小人调剂,该有还是会有的。可若是加上阿姐这个定海针,她能叫君子敬而小人畏,那么,小人便做不大,这朝堂平衡二十年是能的。其实,没有太平,才可太平。加上太平,怕是朝堂难太平。”


    是这个道理!太平若是跟这位陛下一心,那基本就没事。她和龙椅上那位可看作是一体。


    但是,太平明显不是那么想的,她跟龙椅上那位不是一心的。可龙椅上那位,对这个小女儿的防备之心,却是最小的。四个儿子,各个都是威胁。镇国功高,威望高,名声大,不可轻视!只有太平,自来娇养,她若还有一份为母之心,只怕全在太平身上。这不防备,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可不好说了。


    太平不笨!相反,她格外的聪明。只是之前作为幼女,万斤的担子从没想着要给她担着。如今,经历了一翻波折,心境这一变,凡事不好说了。


    李弘起身,“走吧,我跟太平谈谈。”


    太平以为会等来兄长们的同仇敌忾,可结果呢?好似并不是如此。


    李贤说,“我一‘死’,爱也罢了,恨也罢,都结束了。我跟她再无瓜葛,一个方外之人,不涉红尘俗世。”


    孩子的事也不管?


    “当年都托付给阿姐了,阿姐会看着办好的。”


    太平又看李弘,“皇兄怎么说?”


    “你乖乖的,听她的话,过好你的日子就好。便是不得已跟皇姐有了争执之处,也是为公不为私,皇姐会体谅的。太平,事从来不能单一的看。你从未处理过朝政,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而今换一个帝王,把宗室里的人都算一遍,没有合适的。你把心里的火撒出去了,朝廷怎么办?位子空下来,便是大乱之兆!这一乱,受难的是百姓。你常在外面走动走动就知道,有多少人是今日做工,赚的是明日一家的饭钱。一旦动荡,衣食无着,会如何呢?你须得好好思量。你若担心薛绍,也可将薛绍送上山来,我保他无忧便是。”


    太平垂下眼睑,没再言语。面上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却没顶嘴,只道:“那……我再想想。”


    李旦浑身都卸了劲了,给太平夹了螃蟹,“尝尝。”


    用完饭,该下山的都下山了。


    看着马车一个个消失在山路上,李弘‘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玉桥和裴氏吓坏了,“殿下!”李弘摆摆手,用帕子擦了嘴。裴氏看见帕子上有一些已经干了的血迹,“殿下,您都知道了?”


    李弘拍了拍裴氏的手,“莫怕!莫怕!”


    裴氏怎么能不怕,“您得好好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无活路了!”


    玉桥从怀里取了丸药,赶紧给塞到主子的嘴里,“您含着吧!这药奴婢在身上带了三年了。知道这事瞒不住,镇国公主便留下一味丸,说是万一知道了,动了气,就用这个……”


    “有用吗?”安生坐在阿娘的边上,不放心的问,“我觉得舅舅的脸都是白的!”


    不用问也知道,这几个人上山,不知道是说漏了还是如何,到底是叫李弘知道了。林雨桐就安孩子们的心,“不要紧,药挺好的,也一直叫备着的。娘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姨母哭了!”泰生捧着杯子,“我看见她从山顶的亭子下来,脸肿着,鼻子红彤彤的。”


    林雨桐把葡萄汁给递过去,“喝吧!不想了,有大人呢。”


    两人捧着杯子又围着他们阿耶去了,四爷正在跟泽生说新提拔的几位大臣,“……娄师德是有大气量的人……他是老宰相了,他的兄弟做了地方刺史,他就跟他兄弟说,你我皆为重臣,记恨者良多,得守身不可惹祸。他兄弟便说,一定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不惹祸。他就问说,怎么做才不算是惹祸?他兄弟回答说,别人唾到我脸上,我擦了就行,不跟这人起冲突。结果你猜娄师德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人家便是唾你,你也不要去擦,过一会子,自己就干了。”


    泽生问说:“唾面自干?”


    对!这便是唾面自干的由来。


    四爷就说,“你心里疑惑,想着,你的嫡长舅父,只要出山,朝中自有人响应。可你发现,他知道之后,并无动作。便有些想不通,可对?”


    是!


    “那是你上山少,接触的不多。他是君子!君子有道德约束,第一,不能忤逆;第二,朝廷稳固,他不愿兴风作浪叫天下再起波澜。”


    这样啊!泽生缓缓点头,“其实,除了被废黜的那位,其他几人从心性上都是好的。”可这样的人却做不了帝王。


    一家子正在一处说话呢,宋献进来了,低声禀报,“公主,国公爷,宫里下旨了,册封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


    四爷没动地方,桐桐轻叹了一声,泽生带着俩弟弟下去念书了,知道父母必是有朝事要谈。


    册封太平本没什么,对大局没大影响。


    但前提一定得是,太平跟武皇是一心的。


    可太平跟武皇是一心吗?不是!历史上是太平和张柬之发动政变,逼武皇逊位。武皇确实也是在这次的政变中,退居上阳宫直到驾崩的。第二天,在朝中议事之时,林雨桐就见到了坐在武皇身边的太平。


    太平偷着眨了一下眼睛,朝阿姐笑了笑。武皇侧脸看她,她立马乖乖的坐好,不敢动了。


    武皇要说的事有三个,“第一,开科举。明年开恩科,明经科和进士科同开……进士科与明经科一同授官。”


    林雨桐点头,“陛下说的是,该一同授官。”


    科举后来看中进士及第,但现在可不是。一直以来,明经科占主导!明经科靠的是经史子集经文和释义,这玩意在印刷术没有的情况下,只有世家才有这些东西,各种的释义都很全面。所以,世家子弟只要不是脑子不够数,死记硬背也能考过去。但是进士科不一样,进士科考文章,考诗词,这些东西不是你背过了就行的,这需要有灵气,有见解。寒门中,真正的有才能之人考进士科就很占便宜!因为教育资源不一样,所以,考明经科寒门吃亏呀!


    林雨桐就觉得这一提议很好,意义非凡。


    武皇提议第二点,“不定期的开制科。”


    制科是什么玩意呢?就是唐朝的科举跟后来的科举不一样,不管是明经科和进士科,这都是常科,常科就是每年都会开考去考的科目。而且,科目命题都是大致那个样子那个范围,大差不差的。但是,制科是临时开的科目。比如说,黄河泛滥了,要治水的人。找不到擅长的官员去做这个事,怎么办?开个制科吧,从里面选人。这种考试,不仅平民百姓可以考,就是朝中的官员,自认为有这方面才能的,也能来考。考了马上授官,即刻上任。更注重事务!


    说实话,这提议不好吗?简直太好了呀!给寒门,给没有门路的人,大开上升途径,这能不得人心吗?


    林雨桐又点头,“此法务实,更该提倡。”


    武皇又说第三点,“开武举!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念书,但是只要有勇气、有胆量,哪怕是有一身的力气,这都是可用之才!一个国家,该文武并重!虽然之前没有武举先例,可朕觉得该开这一先河。”


    林雨桐就起身,而后单膝跪地,“陛下圣明!只凭这三点,丹书史册之上,您便可与史书上任何一位帝王并列。”


    娄师德等人起身,而后缓缓跪下,大礼参拜:“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60章 盛唐风华(112)


    太平常伴武皇身边,做的差事与上官婉儿差不多。不过是婉儿从不能多话,太平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武皇也不吝指点。


    太平就发现,其实陛下跟阿姐在处理政务上,矛盾点很少。


    比如阿姐上折子说,地方财政养军队,其危害甚大。军制的改革,看似改的是军制,其实不然。真正改革的,该是税制!


    换言之,就是加强朝廷对各地的掌控,财税归朝廷,朝廷统一划归使用。


    陛下看了折子,当即就拍案认为很好,下旨给阿姐,叫她上更详细的折子来。


    再比如,陛下想以朝廷的名义推广耕种之法,使用农药和肥料的堆积,优化种子等等,都想以朝廷的名义来做。


    这当然是想据了阿姐的功劳来刷自己的政绩。


    但是她没想到,阿姐立马给予回复,表示会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好,移交朝廷。


    可这件事之后,陛下并没有给阿姐更多的赏赐或是爵位,但是阿姐对此好似并不在意。


    这在太平看来,都是大事中的大事,在朝堂中,这要都不是大事,请问什么才是大事?他们并没有在这些大事上有什么突出的矛盾。


    这本来就叫人看的不太懂了,结果还有更不懂的。


    阿姐上折子推举刘炜之和范履冰,说税改之事,此二人可担此事。


    太平知道,这两人是北门学士,是陛下最早简拔出来分宰相之权的亲信。阿姐不避这两人的出身,极力举荐,可不奇哉怪哉。


    这个折子太平看了看,合上之后朝内殿看了一眼。


    内殿之中,太医沈南璆进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今晚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把折子放下,太平起身准备出宫回府。


    上官婉儿起身相送,太平拉住婉儿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问道:“这个沈南璆入龙帐……多少日子了?”


    上官婉儿反拉了太平往出走,夜里的皇宫,到处是人,可却到处是寂寥。灯火通明,可却无一人敢喧哗。


    静悄悄的,冷情的叫人心里发慌。


    上官婉儿指了指周围,“你听听,可有人声?你回家之后,有驸马陪着你说话,有孩子围着你叽叽喳喳,别管是跟驸马拌嘴,还是跟孩子生气,都是热闹的!可你看看偌大的皇宫……只剩下陛下一人了。”


    孤家寡人,谁都会想有个能说话的人的。


    上官婉儿叹气,“年岁那般大了,真就是需要男人吗?她需要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况且,沈太医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公主不可为此事声张。”


    太平又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拍了拍上官婉儿的手,“回去吧,我出宫了。”


    上官婉儿站住脚,目送太平走远了,这才回去。桌上的折子她挨个的再扫了一遍,把镇国公主的折子单独拿出来,放在最上面。这才往内殿去,站在帐幔之外,低声禀报,“陛下,公主出宫了。”


    武皇趴着,颈背之上都是银针,她‘嗯’了一声就睁开眼,说上官婉儿,“进来吧。”


    帐子被一层层挂起,沈南璆给武皇起针,一根根银针拔起,又转身取了装了热药末的毯子,给武皇盖在背上,“陛下,您翻身,下面铺一条,您便不用总趴着了。”武皇便动了动,沈南璆果然转脸就铺好了。武皇便翻身躺好了,只觉得浑身热盈盈的,她舒服的喟叹一声:“镇国说该熏蒸一番,可朕不喜欢那云山雾罩的,烟气雾气缭绕,三步外都看不分明,朕心里甚至不爽利……还是这个法子好,朕心里踏实。”


    沈南蓼脸上带着浅笑,“您啊,还是太任性了。公主的法子是好的,如用公主的法子,每十日熏蒸一次,再是不能更严重的。您非不用,您也受罪。”


    说话轻言细语,不紧不慢的,武皇就笑,“慢不要紧!每天能这么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朕睡的不安稳,也是怪了,你一针灸,朕就睡着了。”说着就又问,“是不是打呼了?”


    沈南璆只笑,“臣打了个盹,倒是不曾听到。”


    武皇点了点他,“你呀!滑头,必是打呼噜了,你怕朕治罪。”


    “臣打盹打鼾未曾吵醒您,您便是打呼噜了,没吵醒臣,那在臣心里,您必是不曾打呼噜的。”


    武皇又笑了一场,这才看上官婉儿,说道:“可有什么紧要的折子?”


    “是!镇国公主殿下有折子进上来。”


    武皇便坐起身来,“拿折子来。”


    上官婉儿出去取折子,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沈南璆拿了小袄亲自给武皇穿了,“一热一冷,寒气入体,几时能好?您是好陛下,可在臣眼里,您不是好病人。”


    好好好!听你的!


    上官婉儿取了折子再回来,武皇靠起来,身上盖着厚实的药毯子,上身穿着小夹袄,头发披散着,闲散的很。


    武皇点了点下巴,示意上官婉儿把折子给沈南璆。


    沈南璆噗通一声跪下,“臣不敢。照顾陛下,乃臣分本。若是僭越,臣唯有一死。”


    武皇‘嗳’了一声,也不靠着了,坐起来探着身子伸着手,“怎么就跪下了呢?来来来,朕拉你起来。”


    沈南璆伸了手,扶了武皇的手起身,只低声道:“臣看着人给您炖药膳去,回头就能喝了。”


    真走了!


    武皇这才看上官婉儿:“你念吧。”


    上官婉儿打开折子念了,武皇久久没言语,只叫上官婉儿退下去了。


    沈南璆端了药膳进来,先用勺子舀起来,自己喝了一口。这才把勺子放下,重新取了新勺子,给武皇递过去,“臣试过了,温度正好。”


    入口的东西当然得有人试!但沈南璆递过来的东西,从来都是他自己试的。


    武皇一边用着,一边叫沈南璆坐到身边来,低声道:“镇国上折子,请重用刘炜之和范履冰……”


    沈南璆不说话,只拿着帕子,准备着在武皇需要的时候递过去。


    “朕这个女儿呀……当的起公正二字。用人不拘一格,不以阵营划人,只要能任事,在她眼里并无差别。”


    沈南璆把剩下的半碗接了,递了帕子,武皇接了擦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没用完吧。


    “凉了,不用也罢。药食之补,不在一时,在合适,在坚持。”说养生,还是对政事闭口不谈。


    武皇的眼神便温和了,“今晚上不用去班房了,留下吧。”


    于是在龙床的帐子外,搬了矮榻,这就是沈南璆的床榻。


    沈南璆又留宿了,宫里的消息送到桐桐手里的时候,桐桐用火烛点燃了纸条,将它烧成灰烬了。其实这种消息很不必报,可刘仁留下的人,你不叫他报这个,他也不知道该报哪个。干脆是消息都送来,有用无用,自己去甄别。别人好奇武皇的私生活,她没那么大的兴趣。


    这事看你怎么去想了,对吧?假如故宫那地方,一个人住,其他的都是下属,都是奴婢,一个亲的故的都没有,敢问,什么感觉呢?


    一日一日又一日,一年一年又一年。


    她不是生理上需要那么一个人,她是心理上需要一个能稍微贴近的人能陪伴她。


    因此,桐桐对此事装聋作哑!只要找的这个人不在政事上胡乱插手,那就随她去吧。而今,哪件大事不比私生活那点事重要呀。


    四爷说刘炜之和范履冰这两人的能力和身份都能担此事,那就举荐一二也无妨。


    可是举荐上去了,想着肯定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次却想错了,武皇隔了两天便宣召自己了:她不答应。


    林雨桐愣了一下,太平脸上的错愕简直挡都挡不住:这么重要的事,阿姐为了上下通达,举荐的是您的亲信呀!您忘了,废黜李显,刘炜之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的。此人应该能力也不错,又因着都知道是您的亲信,上上下下的配合自然就更好。为啥不答应呢?


    武皇没解释,只说,“另外举荐吧。”


    这就完了!


    林雨桐没问,这必是出什么事了。


    上官婉儿送她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殿下,前儿陛下召见了刘炜之……”


    刘炜之不愿意?推辞了?


    上官婉儿摇头,站住脚,更低声的道:“刘炜之说,陛下该立太子,更该让太子监国了。陛下问他,可是殿下您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刘炜之说,不是对镇国公主不满,而是对太平公主辅政之事不满。他说,若需辅政,正该太子辅政。陛下高龄,若是太子不参政,将来怎么办?”林雨桐愕然,“这是刘炜之说的?”


    是!


    林雨桐叹气,坚定的支持武皇的北门学士,在武皇登基之后,并不如以前那么支持她了。他们更希望还政于李唐,“范履冰呢?他怎么说?”


    “昨儿召见的范履冰,范履冰反对圣人册封武家先祖为帝,说,此江山社稷传承自李唐,该尊李唐三圣!武家于天下无功,安敢窃居帝位?”上官婉儿说着,就叹气,“圣人本是顺嘴提了一句,该给天下武姓免税……结果谁知道范相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陛下当时没言语,只叫人出宫去了。可昨晚一晚都没睡安稳……”


    林雨桐心里一下子就警醒起来了!她揣摩武皇的心思,她必是想着,就连心腹都从内心支持李唐,那么这满朝大臣,敢信谁?


    这便是酷吏政治的由来吧!她害怕了。


    林雨桐什么也没说,她得回去思量思量,接下来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做。


    可她在这边思量的这事的解决法子,那边武承嗣却眼睛一亮:终于有人提出册封太子了吗?太子——凭啥一定得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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