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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1章 流金岁月(112)


    时间过的飞快,眨眼金明明的高考就在眼前了!


    去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金明明坐在书桌前久久没动。书架上除了放着常用的书,还有许多的照片,和摆件。


    照片是这些年的暑假去京城的时候拍的,她跟着舅舅和舅妈去的最多的其实是军营。她的摆件很多都是子弹壳子做的坦克和飞机。


    四年前,就是中考那一年,舅舅有一年多的时间都不在家。后来才知道,战争其实距离军人很近。那一年,她在学习,在备考,安宁的跟别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可她当时不知道,舅舅连同很多很多的身穿绿军装的人一起,那时候是一级战备。


    过去了,一切都平安,当然什么都好。可不难想象,在战备中的舅舅当时是怎么一种严阵以待的心态。


    她起身,视线落在墙上的地图上。她的手在那道海峡上来来去去的抚摸,良久,才站起身来,一把拉开房间的门。


    客厅里,妈妈一边看什么武侠片,一边削苹果。爸爸和弟弟坐在茶几边上,正在下棋。


    她一出来,就都看她。


    金明明坐过去,看向爸爸,“我想考军校!”


    这话一出,四爷和桐桐同时一愣,两人的面前好似闪过一个孩子的影子,他也说,他要考军校。


    两人都没说话,都缓缓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坐端正了。


    “我想当一个航母兵!”金明明的眼睛亮闪闪的,“我觉得我可以。”


    四爷沉吟了一瞬,“以你的年纪,航母……你赶不上。”


    金明明眼睛越发的亮了,认真的看爸爸。


    她爸垂下眼睑:是的!很多特殊钢材,是我们生产的。


    金明明的拳头重新攥起来,“那航空兵呢?”


    什么?


    “战机,我也可以。”


    桐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管是海上还是天上,都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你的身手好,许是有一些帮助,但是这帮助是有限的。当然了,好兵就得上战场,这是军人的宿命。可金明明的性格,叫她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太好冒险了,且胆子太大。


    四爷没说反对的话,只说出了疑问:“不是每年在这个省都招收女兵的,我得打听问问。若是今年不招,那你就先选个学校读!以后是海陆空三栖……再寻找机会也可以的,对吧?”


    不是每年都招吗?


    四爷笃定的点头,“真不是。”


    金明明懊恼,“先打听吧,要是真不招……也没法子。”


    嗯!去吧,去复习吧。


    “你们不反对?”


    不反对!想去就去,你的志愿是如此,就得尊重嘛!


    金明明不确定的看妈妈:“不反对?”


    嗯!不反对。


    “但别急着告诉我爷爷奶奶,估计他们不怎么乐意!”


    好!不说。


    金明明放心了,进去复习去了。


    两口子啥感觉呢?沉默了良久,四爷还是给育材打去电话,把金明明的想法说了,“……招生这个还真不知道。”育材沉默,自家的孩子……舍不得呀!过了良久才说,“姐夫,你稍微等五分钟,我叫麦粒打电话问一下。”


    麦粒才给自家儿子哄睡了,结果就被育材告知,叫打听这个事,“明明要考?这孩子真是!”她摸出电话打过去了,人家那边明确表示,今年北省只有两个名额。


    两个名额也得争取呀!金明明欢呼雀跃的,她觉得以她的身体条件,肯定是可以的。


    体检四爷和桐桐全程陪同,视力各方面都没问题,问题出在了体重上了。金明明身高一米七五,那么她的标准体重就是175减去110,等于65,得是65公斤,也就是一百三十斤重。但是金明明一直偏瘦。当妈的在这一段时间已经给刻意的给她往上拉体重了,但是这次的体重也只63.8公斤。


    不过人家对体重的要求是可以有一定的放宽条件的,能达到标准体重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可以的。


    金明明一体检完,觉得完全没毛病。


    可问题就出在了人家只两个名额,在其他的孩子各方面全面达标的情况下,金明明这种的就体检没过,直接给刷下来了。


    金明明都懵了,“……把我刷下来了?”


    她爸安慰她,“没事,还有机会!各个军种都有自己的飞行大队。”


    不是这个意思!金明明单纯就是觉得:“我这几年一直觉得我是天选之子!”


    嗯?


    她掰着指头算,“在别人看来,我是不是叫人羡慕的对象?小时候在农村是,长大了到城里是!别看咱的城市不如京城、沪市,鹏程,但家庭条件的好坏可以脱离城市!我这家庭条件,秒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同龄人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觉得我要啥是得不到的!”但是,我这样的人,竟然被刷下来了?


    就觉得……还挺新奇的!


    这真的是没法子的事,硬件条件这个是硬杠子。


    但是这样的身体条件,去国F大学还是可以的。


    然后就考上了国F大学,导弹工程专业。


    马小俊本也想考军校来着,可是体检没过关,他的身高偏高,长到了一米八八。可装甲专业最高不过178,水面潜艇不过182,潜水也不能过185。


    然后只能在普通院校里远!文化课,不是特别的顶尖,清北不要想了,考了个政法大学,得回京城上学去。马均田而今是市里的一把手,因为是省会城市,所以也进入了省班子。


    在这边吃饭的时候,这孩子凑到桐桐身边,“林姨,给你说个事。”


    嗯!说。


    马小俊朝客厅看了一眼,低声道:“现在的医疗条件和技术好了,应该劝我方姨去医院检查检查,说不定就能生孩子了。我爸跟我妈那个时候结婚早,我这么大了,我爸也才四十出头,我方姨还不到四十岁呢……我这一上学,家里就静悄悄的。其实,可以叫我方姨再生一个。你跟我方姨说,我不反对家里再添一个孩子。”


    当年被谢荣常打发到林家吃饭的小伙子长大了,那么高的个子,这些年被方向养的阳光高大。桐桐就笑,“这话得你跟你方姨说。”


    “这不是怕我方姨不好意思吗?”马小俊嘿嘿嘿的笑,“主要是还得劝我爸,别觉得官当的大了,添个孩子就不好意思了。又不违反政策,怕什么?也是怕我方姨便是有想法,也得考虑我爸的现实情况,她要是不开口,我爸这一天天的忙的,估摸着是想不到这些的。”


    瞧这个操心劲的!等几个孩子去屋里玩了,林雨桐才过去小声的跟着两口子说了。


    方向的身体早都调养好了,沈楠非常坚持,说是吃中药好!真的是吃了很长时间的中药,当然了,主要不是为了生孩子的,只是因为身体有老伤,为了除旧根的。吃着吃着,身体调养过来了。跟桐桐去医院做妇科常规检查的时候,沈楠给查了,虽然是受孕的概率没有一般的人那么高,但不是说不能生。要是再有一定的人工干预手段,是可以怀孕生子的。


    可方向没有要,那时候马小俊上了高中了,到了关键的时候,谈这个事不合适。她是最近三年,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马小俊身上了。早晚陪锻炼,早上送,晚上接,周末还得找老师给补习。高中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学校稍一分心,这就跟不上了。不课外找老师给找补回来,步子就落下了。


    就这还得照顾孩子的情绪,放假带着去射击,带着去旅游,把国内各个省的著名景点都跑便了。


    在孩子的亲生父亲很忙,亲生母亲又再婚生子的时候,她陪着孩子走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


    是的!谢荣三年前又再婚了,这次没犟着,找的是一位丧偶的大学教授,两人婚后又添了一个女儿,彻底的定居在了京城。因为二胎这个小,就肯定顾不上大的这个了。孩子在那段时间多多少少的,感情上还是出现了波动。


    当然了,这些事都不再提了,谢荣可能也是不想叫过去的人和事打搅她现在的生活,所以也基本的跟这边的朋友和同事不怎么联系了。


    沈楠就提醒方向,“小俊去京城念书,跟他妈近在咫尺,有些走动是免不了的!你呢,有些事得有心理准备。”


    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养着养着,就觉得真就是亲儿子了。于是,遇到一点事就爱多想。她摆手,“我这人心大,之后就不再管了。男孩子嘛,该谈对象了,以后一工作,离的就更远了……管也管不过来了。”说着就转移了话题,“毕家那个圆圆,考哪了?”


    “考到美术学院了,也要去京城。”沈楠说着就道,“毕元孚到底还是管亲闺女了,专业课考试哪有那么容易的?”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在城里忙了几天,三岭就催了,“老家得回一趟吧!爸妈都吹出去了,满巷子的人都问呢,说是金明明那个捣蛋鬼真去折腾导弹了?”


    金明明:“……”肯定是马奶奶说的,“这个坏老太太!我明儿就回去。”


    这几年回老家的少了,今年金明明是自己开车回老家的。老家还是老样子,变了吗?变化还是小,特别小。


    回来的时候正是晒粮食的时候,路特别不好走。


    一进街道,车速就慢下来了。


    金锏指了指路边,“那包子铺,是彩儿姨家的不?”


    是呢!金明明就朝里喊:“嗳!那个卖包子的小丫头,拿俩包子来。”


    谁呀!这么横!


    云云才要恼,里面就传出白彩儿的声音:“不用问都知道是金明明!”她说着就朝外头喊:“你个贼丫头,才回来你就捣乱!”


    然后云云追出来,朝路那头喊:“马奶奶,我明明姐回来了,还不赶紧挪鸡窝?要不然她明儿给你连鸡窝一块端了!”


    金明明在车里跟金锏说,“听见了吗?马奶奶家还养着鸡呢!”这可是真土鸡,“晚上咱烤鸡!”


    金锏:“……”你就是东巷一祸害!


    第982章 流金岁月(113)


    车子缓缓的进了巷子,当年分给自家的那点责任田现在还是自家的。不是说户口进了城了非得霸占着这地不撒手,不是这个样子的。农村的土地都是几十年不动的,为的就是各自能根据情况种植合适的作物。比如果树,不能树栽下去了,三五年的才开始挂果呢,然后你调整土地吧?况且,有些人勤快,把地伺候的肥。有那懒汉,地都能长了荒草。所以,土地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像是自家的户口进城了,但是家里还有奶奶的户口呢,还有大伯家的户口呢,这些土地归了集体没错,但是自家人可以承包回来,就是每年给村上交多少钱就完事。


    因此,这地还都是自家的。


    爷爷奶奶这些年给这地里栽了果树,各式各样的果树都有。最边上的一圈种菜,有这菜一条巷子的人都有菜吃呢,据说卖菜的小商贩都不爱往这条巷子来了。


    而今爷爷和奶奶还在这边住,距离大伯一家近点。但以后就不会了,爷爷奶奶得住新宅那边去。这边的院子给大伯家,大伯巷子里有一院,加上自家这一院,再有当初大伯在街上买的门脸,就三个宅基地了。大伯家有三个儿子,且这三个学习怪费劲的,便是以后出去工作,那基本也是离不开老家的。


    车近了,能看见苹果梨还在树上挂着呢,这得等到国庆以后才算是好吃,现在也能吃的,就是有点酸。


    这会子爷爷奶奶和大伯大伯娘都急匆匆的出来了,金锏叹气,“大伯娘老了好些。”


    是!在这个家里吃的苦最多的大概就是大伯娘了。


    车一停下来,大伯就先过来了,“你爸你妈也是胆大,你才会开车几天呀,就敢叫你开着回来?高速路那是玩的?”


    金明明抱她大伯,“我一路走国道下来的,路上走了两个半小时才到家。”说着话就又抱着大伯娘不撒手,“打电话叫你跟我大伯去城里,非不去!住十天半月的怕什么?”


    秦引娣就笑,“家里的活便是能撩开手,不是还有铺子呢吗?做生意就是这样,把人捆在铺子里啥也干不成。”


    那边杨淑慧拉着孙子,金印催着一个个的进屋,“赶紧的,吃饭!”


    正往家里走呢,一辆摩托车从巷子的那头过来,蹭一下就停下来了,“姐,金斗,回来了?”


    这是小军,大伯家的老大。


    金明明指了指摩托车,“吃完饭教我骑!”


    好!


    秦引娣斜眼瞅儿子,“有点谱,老大不小了,溜达啥呢?”


    金明明就赶紧说,“趁着这两天我在家,叫他抓紧溜达!我爸说了,叫我走的时候把小军带去城里。”这小子今年初中毕业了,但是没考上高中。自家妈的意思是去城里补习一年,再考一年。结果这小子非不乐意,说是学着酿醋也成。


    这几年其实自家酿醋这个营生不好做了,副食品比前些年丰富多了。有那种卖的成品醋,看着干净卫生,买起来还方便,愿意买这种散醋的就少了。或是过些年,又觉得工业化产品不好,或者是添加剂多,那时候再有人想买自家酿的粮食醋和柿子醋也未可知。但是就现在而言,如果大伯不想着做大的话,这营生其实就不大景气了。铺子里改行干其他,收入要比卖醋好。


    那么现实问题就摆在这里,大伯家这孩子怎么安排。大伯没开口,但自家爸妈不可能当做问题不存在。老人在家里,经济上宽裕的很,也补贴大伯家,但是照看老人的,肯定是大伯和大伯娘多些。那自家爸妈就得把事情做到前头。招工进单位也可以,但这一行里,其实很多工作是高风险的。但是呢,跟机械的相关的,还有一个行业,就是操作员。


    比如起重机,以前国内都生产不了,全靠进口。这几年几乎国内的市场铺平了,便是国外,订单已经飞也似得往回飞了。往后的很多年,都是需要基建人员的。但是基建里面的技术类人才紧缺。新机器就需要新的操作,今年集团已经创办了自己的技术学校,子弟若是初高中毕业后没有学上,那就来,咱学技术。便不是集团内部的子弟,只要听说了,想来报名,各项身体条件满足的话,也可以的。所以,小军是可以去读的。念完之后怎么安排,那就是自家爸的事了。只要技术学的好,留在集团里也是可以的。因为任何机器出厂都需要测试的,他可以靠着技术吃一辈子的饭。


    金印不就是靠着开车的手艺吃了一辈子的饭?


    在金家人看来,四爷不就是靠锻造的手艺走到今儿的?


    所以,学技术怎么了?学技术丢人吗?


    明明一说,秦引娣马上就说:“听见了吗?你四叔啥都给你想到了。好好学,教你的师傅看在你四叔的面子上也会最用心的教你!”


    小军就很乐意了!摆弄车这个,咱特别乐意呀!学摩托自己摸索着就会了,农用机就说什么是自己摆弄不了的?咱还就爱这个。他还低声问,“姐,那这两天我教你骑摩托,你教我开车。”


    成交!


    大民瞥了儿子一眼,叫他闭嘴不要说话!这才扭脸问明明,“那要是学校招生,其他孩子是不是也能去?要不要在咱村说一下,谁家要是愿意,可以叫娃去!反正咱不说,黑塔他们也会言语的。”一样是学,在安排上,将来自家儿子有老四斟酌,一定会安排好的。这其实是谁也不耽搁谁的事。娃们学的技术,去工地上开个工程机械,难道不挣钱?


    就是这个意思呀!金明明点头,“消息可以告诉一声,但是现在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叫娃拿文凭的。咱这边将来是拿职业技能证书,跟文凭还不一样,这得看大家的意愿。有些就是宁肯上民办中专,也不愿意学技术。”


    那对着呢!这强求不来。


    一回来,那玩的可太好了。吃了饭,在门口摘柿子。柿子树现在长的可粗可高了,她抓着树杈直接就窜树上了,一站到树上就可威风了,能看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她撩拨对门院子里的狗,惹的狗汪汪汪的就叫唤。把歇晌的金锁给吵起来,一抬头一看,就指着金明明,“一闹腾就知道你回来!你小心着些,别摔了!”


    金明明站在树上打招呼,“金锁伯,下午上家里来吃饭,我带了好酒。”


    “不喊也得喝一回!你爸你妈不回来?”


    “回不来,等忙完了,都去城里,我爸设席。”


    嚷的半条巷子的人都端着碗出来,金明明从树上又下来,蹲在台阶上,跟这个聊那个聊的,胡吹冒聊的,就不像个正经人的做派。


    把杨淑慧愁的呀,跟秦引娣嘀咕:“大姑娘了,还猴上猴下的就算了,你看她那没正行的样子!这再一当兵,谁家敢娶她?”


    秦引娣就说,“想娶还不嫁呢!就咱家明明,等闲谁家的小伙子能配上?”


    把杨淑慧气的呀!这都是家里人给惯得了!金家和林家两家,这么多孩子,愣生生的只生下这一个姑娘。只自家惯也惯不成这个样子的,必是她姥爷姥姥,包括她舅舅舅妈都娇惯了,万事都由着她。再加上她姥爷的位置,她舅舅现在都已经是师级了。这么惯着,可不就更胆大了,且没有一点害怕的吗?


    折腾导弹,这玩意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呀!那玩意扔一颗下去毁半拉子城。


    所以,闹腾的可晚了,当奶奶的还是跟孩子说,“在家里捣蛋就算了,可之后再不能捣蛋了,知道没?那东西一旦捣蛋了,那都是大事呀!咱家兜不住呀!你姥姥和你舅舅也兜不住。”


    金明明说的一本正经的哄她奶奶,“您想哪去了?那东西就是听着可怕!其实呢,那东西跟电这玩意差不多,你们最开始用电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怕人的人,那玩意一不小心就能电死人的。可你看,用了这么些年了,怎么了呢?打开开关,灯亮了。关闭开关,灯灭了。”


    杨淑慧真不懂这个,还问说,“那玩意上带开关呢?”


    嗯呢!您以为呢,“回头我给那开关上再加一道保险丝,您放心,可保险了。”


    然后杨淑慧当真了,“就说嘛,你爸你妈再没谱,也不会放你去做这个。”


    是啊!是啊!您安心吧,“惹事了咱家也能兜住,虽然我姥爷退休了,但是我爸的级别上来了呀!”


    你爸能上到哪去?


    “报道都打上去了,集团升一格上去,我爸的级别就上去了。跟我姥爷不相上下吧!”


    你就吹吧你!杨淑慧都不带信的。


    金明明也没再解释,在家真就呆了两天,第三天天不亮就走了,这个时候晒粮食的还没给拉到公路上呢,路好走。


    马奶奶还心说,这臭丫头这次回来没祸祸我。可结果呢?起来上茅房去了,发现鸡窝门开着呢。


    我的鸡呢?


    才要开始叫骂金明明,却发现鸡窝门上挂着个布包。


    把布包摘下来打开,里面放了一沓子钱,拿出来数了数,整两千。里面夹了一张纸条:老太太,又说我坏话了吧,鸡没收了!钱是定金,以后我年年回来拿鸡。还有呀,听说您膝盖上长了东西,老疼了!看吧,我就说人不能活的太邪乎,这不,报应来了吧!拿定金去医院叫人家大夫把长出来的坏东西给切了吧!我还指着您给我养鸡呢。


    老太太拿着钱眼圈却红了,儿子们的日子难过,当妈的病了能咋,忍着呗,止疼片吃着就完了。谁知道这臭丫头回来了一趟听说了,留下这么一笔钱来。


    她撇嘴,嘴上骂骂咧咧的,但却写了一个借条给杨淑慧送去了,“你家那臭丫头少回来,一回来就祸祸!我那鸡,鸡生蛋蛋生鸡的,值多少钱她算过吗?拿两千来就想年年有鸡吃?看给她美的!钱我用了,回头还她!想叫我给她养鸡,没门!”


    杨淑慧才知道金明明扔到后备箱的一麻袋活鸡是这么来的!她喊小军,“不是说街上买的吗?”


    秦引娣出来就说,“妈,小军跟着走了,忘了?”


    还真给忘了!喊着喊着给喊习惯了!如今这整的是留在家里的儿孙越来越少了。这边这么想了一下,才说跟这姓马的掰扯呢,人家一瘸一拐的走了。


    瞧!又站在巷子里嚷着给人念金明明留的字条了,念完了又开始控诉金明明,“……我昨晚上睡的就晚,都快十一点了,我记得准准的,我上茅房的时候还听见鸡窝里咕咕咕的叫唤呢。早上那臭丫头天不亮就走了,得五点起来吧。中间就这点时间,她愣是半夜起来把我的鸡连窝给端了!我那当年开窝的小母鸡呀,正下蛋呢……”


    满巷子里的人都笑,金明明这个孩子呀,是心里真搁事!办事从来没正行,可谁家的事都记着呢。


    给这家的老人捎带了不好买到的药,给那家要上初三的孩子带了全套的教材,老师提前叫学的时候不用去借了,连资料都带了不少。那家说给女孩子想找个民办中专,她把中专的资料带了好些,哪些靠谱哪些不靠谱,说的详详细细的。


    跟老马针尖对麦芒,跟一对老冤家似得,可临走了还惦记老马的腿上长东西了,影响走动了。


    可这孩子一当兵,往后回来的次数就有数了。


    是啊!孩子再回来的次数就少了。


    回了老家一趟,还得去京城。吴秀珍这几年见老了,拉着金明明,舍不得呀,“你舅舅一当兵,一走就是十年……你这又走,你说,姥姥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见你几面?”


    金明明就笑,“您且长寿着呢!等您一百岁了,我就哪里也不去,天天在家陪您。”


    去!熊孩子,嘴里没一句正经话。


    林双朝看孩子,“路是自己选的,再累再难,得自己走。”


    我懂!姥爷。林双朝叹气,“再有半年姥爷就退休了,你要是没时间看姥爷,姥爷去探亲看你,成吗?”


    嗳!您来探亲。


    再多的不舍,孩子大了,终是要展翅飞的。


    新生报道的时候,四爷请假了,和桐桐一起,带着金锏去送金明明。


    这样的学校不比其他,家长不能往里走的。


    站在校门口,桐桐给孩子把衣裳整理了整理,才道:“我跟你爸身体很好,而且,都还年轻,不需要你惦记。金锏很懂事,成绩也很好,需要我们操心的不多,家里你可以放心。”


    金明明迷蒙了一下,不懂开个学,妈妈说这个干嘛。


    正迷糊了,她听见爸爸叫了一声:“金圭璧!”


    这一声严肃极了,叫的还是大名。


    家里人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大名。


    她不由的站端正了:“爸!”


    四爷打量闺女,然后道:“把手伸出来。”


    金明明不明所以,还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四爷抬手用手指在金明明的手心里划拉,然后问金明明,“这是个什么字?”


    “國!”金明明笃定的很,就是个繁体的国。


    他爸点头,“这个字原来是没有外面这个四方框的,没有边框,便是没有边界,含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你再看看,若是没有四方框了,这个字是什么样的?”


    或?古意当然是有不同的,这个字什么意思呢?


    他爸告诉她:“这个字就是最初的国,出现在何鼎上。将这个字拆开看,它是由一横,一口,一个戈组成。一个横,这代表了疆域;口代表了生活在这个疆域里的人口、百姓;还有一个戈,戈指什么?指代的是兵,是军!戈将疆域和人口庇护在其中,这才成一國!”


    金明明肃然,而后点头,懂了这个意思。


    四爷看她,“金圭璧,从你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你就先是军人,而后才是我和你妈的女儿。等会子,转身一去,一脚踏入那个大门,那便是以身许国。自此,先国而后家!”这就是你妈叮嘱你那番话的意思。


    金锏被说的眼圈都红了,“姐,你不是独生女,家里还有我呢。”


    金明明看着父母,抬手在弟弟的胳膊上拍了拍,朝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就走,一脚踏入大门,她才转身朝这边看。


    然后站端正了,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桐桐摆手:去吧!报道去吧。


    金明明站着没动,别的同学跟父母简单的告别,一个个的从身边路过。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知道!但此刻,她真的意识到,自己属于父母的日子少的可怜了。


    长大了,原来这就是长大了!


    长大了意味着面临着数不清的抉择,意味着需要承担责任了。


    父母站在那里,跟她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样,还是那么挺拔!她没动,但父母动了,爸爸牵了妈妈的手,转身离开了。弟弟摆摆手,也追着父母去了。


    她都不记得流泪是什么滋味了,可这一刻眼泪还是下来了。


    舍得吗?


    舍不得的!孩子舍不得父母,做父母的也舍不得孩子。


    四爷牵着桐桐的手,只说了一句:“我在呢!”


    桐桐还没说话,金锏在那边拉了妈妈的手,“妈,我也在呢!我以后走哪都带着你跟我爸!”


    这话多傻!她就说,“你姐选了她想选的,你以后也选你想选的。”


    金锏‘嗯’了半天,这才说,“我以后还会去供销社……”


    嗯?这都快破产了!不过是组织结构还在,怎么会想着将来去那里。那也是要考公务员的吧!


    金锏就说,“我要把我姥爷和我爸当初想做但是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做完。”


    想做什么呢?想叫每个村镇都有真真正正的服务农村农民的机构!


    四爷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好!”想做就去做,“回去就告诉你姥爷!”叫林双朝哪怕是退了,心里也能有几分安慰。


    “嗯!”金锏拉着妈妈,“所以,我会一直在的。”


    她妈只笑,没言语。


    四爷攥着桐桐的手,握得紧紧的,他懂桐桐的意思。桐桐是想说:真正能一直在的只有你爸!


    是的!我会一直在!你在,我就在!


    第983章 天地情怀(1)


    玉炉香袅袅,红蜡火烛摇。


    美人眉眼疏淡,云鬓松垂,夜长衾寒,更漏声声,三更雨打梧桐,睡不安稳了。桐桐睁开眼来,想坐起来靠着,才一翻身,又不由的咳嗽了一声。


    才一咳嗽出声,屏风的另一边马上闪出个婢女来,此女唤做青芽。


    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的稍显粗壮了些,她麻利的过来,拿了靠枕给靠着,紧跟着就倒了温水递了过来,“娘子,压压。”


    桐桐接过来抿了一口又递过去,“把书拿给我,你且去歇着吧,困了我自会睡的。”


    青芽放了茶盏,“无碍的,娘子。娘子白日睡的多,婢子也跟着歇歇,而今走了困了,也睡不着了。”说着话,就起身取了一卷书过来,又把灯给挑亮了,然后坐在边上做针线去了。


    桐桐接了书,也不再言语了。


    她醒来已经三天了,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这是原身本就体弱的缘故。


    秋里了,不知道怎么就着凉了,又起了高热,热退不下去,眼看都不中用了,是自己来了。那天一睁开眼,就有十好几个太医守着,直到昨儿,确定是那一拨凶险过去了,只留了两个太医日常守着,其他的也才走了。


    脑子清醒了,脑子里关于原主的记忆可算是有了一些。


    这原身姓林,名为楚恒,小字桐桐。也不过十三岁年纪而已!


    要说这个原身,就不得不说一下而今的背景。记忆里,而今是大陈国。


    以陈为国号的,在西周至春秋时期确实是有个诸侯国以陈为国号,但而今眼前这陈设,包括手里的书卷,无不证明这绝对不是那个时期该有的东西,所以,还有哪个时期出现过陈国呢?


    就是介于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里,也没有一个是陈国的呀!


    她惊讶的发现,这不是自己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可自己对此也接受良好,好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和四爷很可能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那么,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呢?再把脑子里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她发现历史是从唐末拐弯了!唐末本该是五代十国,持续七十多年,有了宋朝,自宋朝灭了后唐,才实现了一统。


    可现在并不是!而今的大陈国,建国不足二十年。开国皇帝陈万仪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横空出世,不足十年的工夫,荡平各地军阀,建立了大陈国。他能打下这个天下,有三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一个是他的先生赵朴,另外两个是他的结义兄弟,相传三人效仿桃园三结义,刘关张兄弟齐心,得了三分天下。而陈万仪带着韩冒劼和林重威一举荡平了天下。陈万仪登基为帝,册封赵朴为柱石公,册封两位义弟分别为南翼公,北翼公,南翼公韩冒劼驻扎西南,北翼公林重威镇守西北,永镇外族。


    陈万仪这般的雄主皇位坐了不到六年,暴毙而亡。可此人叫桐桐觉得有意思的是,他坚持一夫一妻,与皇后刘氏只育有一女,可也依旧没有妃嫔。他这一暴毙,皇位怎么办?


    可巧了,陈万仪有个妹妹早年丧夫,日子难过,他将妹妹连带的外甥接回家里了,将两个外甥当儿子似得养。他暴病而亡的那一年,他的大外甥金匡稷二十四了,他的小外甥金匡民二十二了。当时金匡稷领兵在外,那时候还时有叛乱,朝廷用兵不断。而京城里只有小外甥,于是金匡民转脸登基为帝了。


    就是那一年,林克用出事的!林克用跟金匡稷乃是结义兄弟,不知什么原因,他连夜的出城了。而那个时候,林克用的妻子宋氏怀着身孕……没过多久,金匡民这个被称为武昭帝的皇帝又驾崩了,而在外领兵的金匡稷回京,紧跟着登基为帝了。


    与此同时也传来另一个消息,那便是林克用身负重伤,金匡稷因着急着回京,没敢带重伤的人。人安置在南边养伤。不过从宫里不停的调拨太医往那边送就知道了,林克用的情况不容乐观。那边的一封一封折子的往上递,无一不说明林克用凶多吉少。


    在这种情况下,林克用的夫人宋氏足月生下个女儿,便是原身了。


    可女儿还没满月,她便改嫁了。


    府里当时便没有人管了,一个婴孩便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子,要不是宫里及时的插手了,原身这条命就搭上了。


    宫里为原身这孩子取名楚恒,楚是随着宫里的公主排序的。后来,林克用被小心的挪到了京城,就一直没醒过来过。世家王家旁支的一女,自来仰慕林克用,愿意嫁进来照顾他,这就有了原身的继母王氏。


    一年一年再一年的,林克用是一点也没醒来的迹象,王氏便从林家其他几房过继了一个儿子来,过继来的孩子比原身这姑娘还大一岁,是亲堂兄,自然也是礼法上的亲兄长,名讳为林崇韬。


    家里只四口人,算是硬生生凑出的一家人。人口简单,关门闭户的。林家父女俩一个人事不知,一个病娇羸弱。王氏打理庶务,过继来的大公子十四岁的年纪,还在进学。


    真就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关系了!其实,便是林克用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可原身照样是北翼公的亲孙女,这样的家世,当真是显赫的很了。


    好似除了把身体养好,看看能不能把林克用给治好之外,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心里这么琢磨着,听着外面的雨声又大了,便放下书,“你也去睡吧,我也歇了。”


    好!


    青芽把灯烛挪出去,轻轻的放下帐幔,退了出去。


    雨声滴答,这一觉睡的尤其沉。早上才一睁眼,青芽就进来,“娘子,大皇子打发人来了。已经到了半个时辰了……”


    “怎的不叫醒我。”


    “秋公公不让,怕搅扰了娘子歇息。”青芽说着就将帐幔撩起,一招手伺候梳洗的端着一串的各种用品进来了,她半靠着,转脸就被收拾齐整了。


    等人都退下了,外面才传来脚步声,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进来,后面跟着个宫人。


    这女人正是继母王氏,来了就坐在桐桐边上,抬手就摸桐桐的额头,“今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


    王氏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大殿下派了秋公公来……”


    林雨桐笑看秋公公,“大兄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许是开国皇帝与南北翼国公三结义被传位佳话,许是文昭帝能登基也没少了两位义弟拼死保驾——是的!文昭帝的义弟除了林克用,还有一个是韩家的韩宗道。韩宗道是南翼公的嫡次子。


    两代帝王都与韩、林两家子弟有结义的情分在,这便是世交了。


    文昭帝便说,此情义不该断的!于是,这便定下了,各家的嫡长子一出生便结义为兄弟。


    文昭帝与两位义弟的关系更亲近,他家的大皇子便与这两人的嫡长子结义。可林克用能不能醒来不知道,便是有嗣子,可亲骨肉就只剩下原身一个姑娘了。


    便是出于照顾的心理,结义的只能是原身。


    这些年,记忆里原身是颇受两位义兄照佛的。但其实,因为生的弱,跟谁都不熟悉的。


    秋公公一脸的笑意,“大殿下打发奴婢来,送几张皮子来,说给娘子做褥子用。而今秋里雨多,又潮又冷……另外有些梨子,殿下吩咐说,万万不可生吃,叫人炖着,代茶饮,只盼着今秋可别再起咳症了。”


    “劳大兄记挂,等有精神了,给大兄去请安。”


    秋公公忙应是,慢慢的退出去了,王氏赶着去送了。在里面还能听见秋公公在询问林克用的情况。


    只是宫里人才走,太医又进来了,请脉来了,“娘子,宫里等着病案呢,若是耽搁了,圣上震怒之下,我等小臣惧怕呢。”


    林雨桐便伸出手叫诊脉,而后跟对方说话,“觉得好多了,你们开了方子只管回去复命吧。宫里的差事要紧!”太医低声道:“四殿下高热不退,不过这两日也已经好多了……”


    一说四殿下,林雨桐才放松的脑袋嗡的一下,就说呢,怎么会这么轻松呢?


    这个四殿下必是四爷无疑,但四爷不是文昭帝的皇子,而是当了几个月的皇帝武昭帝的嫡子。


    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大唐之时,自己把不是自己的孩子当做皇子皇女在养。可而今呢?文昭帝把他的侄儿和儿子一起序齿,这跟当年的做法有何不同。


    要是原身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位四殿下生来六指,这样的人科举都不要,登基为帝的可能性压根也没有。其实只要不作死,小心谨慎一些,安享富贵还是能的。


    可如今高热不退,“是哪里不舒坦吗?”


    太医说:“伤在手上了,外伤导致的高热。”


    伤在手上了?别是原身是个蠢的,想把第六指给废掉吧!


    废掉?


    四爷疼的一身一身的出冷汗,看着肿胀的厉害的左手,六根指头还在,只是第六根溃烂的不像个样子。但这还真不是原身干的。


    至于是谁干的,原身也不知道!


    真要想毁了这六指,要么毁干净,要么就别动,别弄出这种像是要毁,可六指还在的样子。


    再想想这身世,这些遭遇好似也不奇怪。


    屏风外急的团团转的是皇帝,他呼喊着太医,“到底能不能止疼?”


    太医战战兢兢的,“十指连心呀!”


    那边话音才一落,屏风外就绕过一高大挺拔的身影来,不到四十的人,正直壮年的汉子熬的双眼通红,指着他就骂:“身体发肤,乃是父母恩赐,你个竖子,你怎的下的了手……”


    “伯父……”四爷摇头,“不是我……”


    什么?


    “儿醒来手便成了这般了……”


    文昭帝面色大变:“谁?谁?谁敢对我家四郎下这样的手?查!”他朝外喊:“赵统领,给我细查!在这禁宫里,还翻了天了!”


    是!


    外面有人走了,文昭帝才走到床榻边,缓缓的坐下,“那就先不回你的寝宫去了,就在这里住着吧,直到把伤养好。”说着就起身,“朕一听见伤啊痛啊的,心肝都颤呢!”他的话里带着几个伤感,而后朝外走,不知道是在问谁:“林家的脉案送来了吗?”


    送来了!送来了。


    文昭帝接了脉案,翻动着看,“有义的情况还是这样……好在林家这丫头的情况好些了!叫太医继续守着,一直守着吧……有义就这一点骨血了,朕要是守不住……怎么对得住我们的兄弟情分呀!”


    有义是忠勤伯的字!


    四爷闭上眼睛,从原主的记忆里翻了翻,找出来了,原来是他家的孩子。


    这就是叫四爷蛋疼的地方,怎么会有历史的拐弯呢?而且这个开国皇帝陈万仪真是奇怪的很,很多行为跟当下极为不符!这就不像是这个朝代该出现的人。


    他的出现若有一比,堪比是王莽。


    王莽的很多政策,后世人觉得他像是穿越过去的。


    同样的,这个陈万仪也给人这么一种感觉。他不纳妾,便是只生了一女,也坚决不纳妾,岂不怪哉?他支持女子改嫁,反对女子守节,提倡女子当婚嫁自由,忠勤伯的夫人宋氏,就是疑似桐桐那个原身的生母能迅速改嫁,就是因为开国的皇帝提倡的。女子再嫁,不受歧视,这是他力排众议定下的。单就这两点,就叫人觉得这人的来历有问题。


    再就是他整出个‘云台结义’,真就是带着两个结义兄弟,把事给干成了。在打天下的那些年里,他的名声不怎么好,原因呢?就是他大肆的屠杀那些军阀首领。也就是该发展出十国的那些国主家族,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这种种迹象,四爷几乎是可以笃定,此人就是后世之人。


    只是,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留下了这么烂摊子。金家兄弟两人先后继位,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今都已经是讳莫如深的事了。事发的时候,原身才是个刚会走的孩子,自是不可能知道的。


    反正是一睁眼,就得面对现在的状况。


    开国之初的朝堂,那才是真是凶险呢!风起涌云,波云诡谲,都不足以形容眼下的情况。


    偏不管是自己,还是桐桐本身,其实都是在局中的!


    在这个局中,找一份太平日子,过一过真正的富贵闲人的日子,当真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了。


    疼上来了,昏昏欲睡,睡着之前还想着,怎么能给桐桐送个信儿去。


    可桐桐顾不上联系四爷了,因为原身的亲生母亲宋氏来了……


    第984章 天地情怀(2)


    或许说出来都没人信,原身这个姑娘压根就没见过生母!


    是的!每年好似生母都来几次,但是继母拦着,从不叫见。


    但今儿不同,今儿宋氏特别强势。


    宋氏坐着马车,停在伯府的门口,贴身的嬷嬷过去敲响了门。守门的自是不叫进的,这嬷嬷就问说,“听闻女郎君病体沉重,险些一病去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难不成叫母女俩今生都不得见面吗?伯府连这一点人伦都不讲了吗?”


    这话可重了,王氏听了禀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个薄情寡义之徒,还敢来大放厥词!叫她进来,我看她这次还有什么说辞?”


    宋氏这才下了马车,缓缓了走进了伯府。


    到了花厅,王氏压根就没让坐,宋氏自己坐了,开口就说:“伯夫人,我得见孩子一面的。你若这次再拦着,那我定是不肯罢休的。从这里出去,我就要在这街上喊一喊,叫人来评评理。甚至可以去衙门走一趟,甚至于去宫里问问,律法还管不管用了。太祖皇帝当年可说了,妇人守寡或是和离再嫁,谁也不能阻拦其探望子女。这是太祖给我的权利,你拦了,那触犯律法的人便是你。便是圣上偏袒,那你觉得你可全身而退!别忘了,你家还有儿郎要在外走动,犯了罪的母亲,叫子女如何在外行走跟人相处?”


    “你——”王氏抬手指着宋氏,嘴拙之人竟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云嬷嬷上了茶,给王氏使眼色,“咱家娘子是久病之人,身上困乏,不知能不能见客……”


    “此言差矣,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天下哪有比我们更亲近的关系?”宋氏直接起身,“我是伯夫人的客,但不是女郎君的客!”说着,抬脚就往外走,“云嬷嬷是家里的老人了,我生桐桐的时候,你已经在这家里了。如今也没什么避讳的,你带路吧。”


    王氏跟着起身,急匆匆的追着宋氏的脚步,“你小声说话,少些咄咄逼人,莫要惊扰到娘子……”


    桐桐今儿起床了,从床上挪到了临窗的榻上,靠在软枕上读架子上的医书。榻上的小几上放着药,等温了就能喝了。青芽怕屋里都是药味,采了菊花回来,摆弄着正插瓶呢。那边门帘轻轻被掀开,小丫头进来站在屏风外面探头探脑。


    青芽放下剪刀和菊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怎么了?”


    “宋夫人正朝这边来,要看女郎君。”


    青芽皱眉,疾步朝里面去,“娘子,来客了!”


    何人?


    “宋夫人!”桐桐拿着医书没动,眼睛都没离开,只‘哦’了一声,“久病之人,待客难免不周。就这样吧,无碍的。”


    是!


    青芽把插了一半的菊花摆放到小几上,把花篮子拎着放博古架上去了,才吩咐了小丫头沏茶,门帘就被撩开,云嬷嬷先进来,在屏风外禀报,“娘子,来客了。”


    “进!”


    宋氏只听见一声,那声音清越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难想象屏风的那一边,有一个异常慵懒的少女。


    宋氏绕过屏风走了进去,没看见人,朝前绕过帐幔,这才看见临窗的榻上,歪着个一身青衣的清丽少女。她手持书卷,面色平和,抬起头掀开眼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满是平静,就见她轻轻点头,然后开口:“夫人,失礼了。”然后放下书,“青芽,看座,上茶。”


    宋氏慢慢走过去,落座了,抬手就拉了桐桐的手:“桐桐,我是你娘……”才这么一说,就轻轻的搓桐桐的手,“手怎么这么凉,照看的人也太不精心了!姑娘家身子凉,这可怎么是好?”


    林雨桐没抽出手,只轻笑一声,“没法子,还是婴孩时落下的病根,母亲这些年精心调养,能养成这般已经不错了。早些年,不到中秋便离不了手炉,今年就好多了,只是有些冰,倒是不觉得冷!这也怪我,喜欢靠窗这点清新的空气。都说是清高气爽,气候最是宜人不过。可惜,我长这么大,竟是不知道秋高气爽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一入秋就必犯咳症。屋子都出不去,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天高地阔呢?夫人是见过的吧?听闻夫人在京城中好大的名声,不仅贤良,照看子女精心,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竟是骑马蹴鞠,也少有对手。听的人好生羡慕,今儿夫人来瞧我这久病之人了,别的倒是罢了,我就想听听外面的风景,夫人可愿给我讲上一讲!”


    外面在窗外站着的王氏嘴角忍不住的就勾起,紧紧的抓了云嬷嬷的手,朝前面指了指。听到这里就可以了,知道那宋氏占不了便宜,就足够了。


    宋氏的笑容僵了几分,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孩子,我知你怨!可谁又是没苦衷的?”


    苦衷呀?


    苦衷就是弃亲女如敝履,嫁到吴家之后,却把继女视若掌珠!进门就怀孕,年初生下自己,年尾就又给第二任丈夫生了一女,隔了一年,又生了一子。跟丈夫恩爱有加,堪称京城典范。


    说实话,宋氏长的很美,真就是一种极致的谁见了都难忘的长相。原身这姑娘长的有像宋氏的地方,但是更多的则是像林克用吧。


    林克用在当年那是有名的才貌双全的郎君,并不算是辱没了宋氏。


    桐桐轻咳一声,就笑道:“我整日里在府里,心中多惆怅。原以为来个客人说说外面高兴的事,能有片刻的愉悦也是好的!不曾想夫人一开口,又是怨又是苦衷的。瞧您这话说的,人到这世上,谁不是九成的苦里夹着那一分的甜呢。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对言者无一。还能说出来的苦,便算不得苦!不是人间至难至苦,我便连听的欲望也没有了。”她朝后靠了靠,“青芽,送客吧!乏了,想歇着呢。你把药热热,我服了药,就该睡了。”然后看宋氏,“您见谅,实在不便送客,失礼了。”


    青芽缓步过来,“夫人,请吧。”


    竟是只说了三两句话,就被这么给送出来了。


    都上了马车了,宋氏还没回过神来。


    方嬷嬷不敢说话,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婴孩原来长成这个模样了。自来也知道体弱多病,都说是早夭之相,可谁知今儿一见,何曾早夭了?只像是病了一场而已。还有那一句句言辞,当真是如刀一般。


    夫人哪里是去看望女儿去了,分明是受凌迟之刑去的!


    马车行了好一会子,方嬷嬷才大胆的问了一句,“夫人,直接回府吗?”


    “进宫吧!大皇子妃不是昨儿叫人出宫传话,叫我抽空去宫里一趟吗?”


    现在就去?


    嗯!


    方嬷嬷叹气,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夫人在宫里并不如何被看重,二嫁虽嫁的是皇后的胞弟,但因着这个婚事,皇后已经十数年不见自家老爷的面了。


    是的!皇后姓吴,乃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当年,皇后是随着皇上征战过南北的。那一年,皇后怀了一对双胞胎,可惜生产的时候难产。还没登基为帝的皇帝当年被册封为长安侯,还是侯爷的圣上坚持说,孩子可以舍弃,但得保结发妻子。


    结果生下俩个女婴,一落地就夭折了!这便是大公主和二公主。


    吴皇后伤了身子,不能生养了。后来是武昭帝登记,给亲哥哥赐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如今的东贵妃萧氏,一个是如今的西贵妃高氏。


    除了夭折的那两位公主,圣人所有的子女,都是这两位贵妃所出。


    大皇子今年十六了,因着皇后无子无女,所以,太后给的恩典,将皇后的侄女赐给大皇子为妃。


    皇后的侄女,正是自家的大娘子吴氏东珠。她不是夫人所生,而是老爷的原配发妻生的。夫人进门的时候,这位大娘子都两岁了。可那么大的孩子并不记事!夫人对大娘子好,大娘子自然认夫人为母。母女俩关系亲密,这是做不了假的。


    母女俩一见面,就说不出的亲热。大皇子妃关切的问:“母亲怎的面色如此难看?可是哪里不舒坦?”


    宋氏摇头,“不过是去了一趟忠勤伯府罢了!”


    “又没见到妹妹?”大皇子妃叹气,“那伯夫人无子女,过继来的儿子年岁都不小了,自是亲近不起来。妹妹是伯夫人一手带大的,这般做倒也情有可原。”


    宋氏摇头,“这次倒是见了!只是……她的性子跟伯夫人有些相似,却偏的随了她父亲,有一副好口才!”


    是说性子有些桀骜跋扈甚至尖酸刻薄,偏嘴上来得,什么都说的出口!


    大皇子妃微微叹气,“母亲莫要忧心,回头我去探望,跟妹妹解释一二!这些年倒是我霸占了母亲,才使得妹妹幼年失母……都是我的错!”


    “不许瞎说!”宋氏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大皇子妃,“传话叫进宫,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大皇子妃脸上染上几分忧色,“家里带来的一个婆子,昨儿竟是发现被溺死在一处风水缸里!偏宫里正查案子……那位四殿下受了伤,那伤的位置又恰好在手上……”她点了点左手,“如今有人嘀嘀咕咕,说是大殿下容不下武昭帝一脉,这事岂不冤枉?”


    宋氏皱眉,“咱家的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怎的会牵扯到这件事上?”


    大皇子妃垂下眼睑,叹了一声,“那便罢了,我叫人送母亲出宫吧。”


    等人一走,大皇子妃就朝里间去,屈膝行了礼,“殿下,您听见了,那真是府里的老人!”


    大皇子看了大皇子妃一眼,“你这话何意?”


    大皇子妃低声道:“难道就不会是皇后……皇后是我姑姑没错,可姑母同父亲向来不睦,府里的人我能用,姑姑难道不能?”


    你在暗指父皇和母后容不下老三和老四?


    大皇子妃不敢言语,“……妾身只是照理推测的!”


    大皇子冷冷的看大皇子妃,“皇后是嫡母,是教养我长大了的母亲。母亲是何等心胸?岂是你能猜度的?老三体弱多病,老四天生六指,他们便是叔父所生,也未必有机会!父皇和母后待他们之心是真的,这一点不容置疑!倒是吴氏你,不要总听信一面之词!”


    说完,甩袖而去!


    大皇子妃顿时就红了眼圈,这不是你叫问,然后我就问了吗?怎么就一面之词了?


    秋公公跟着大皇子往出走,出来了之后才道:“皇子妃殿下是宋氏抚养长大,她的毫无保留信宋氏,才会如此的。”


    “可见她还是是非不分,心里并不清明。一个轻易抛弃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又怎么会待她是真心?一个被抛弃女儿,才见了一面,就能毫不顾忌的说出许多不利于姑娘家名声的母亲,又怎么会是慈母?不是亲生女儿的慈母,难不成能成为她的慈母?这般浅显的道理尚且不能明白,可见母后当日反对太后赐婚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秋公公应了一声是。


    大皇子一边走一边道:“何况,义妹自来羸弱,不曾出屋子与人交际,便是言辞里有一二不妥当之处,身为人母不能体谅则罢了,怎能一出门就指摘呢?再者说了,义妹是那等是非不分,难打交道之人吗?”


    不是!自来温顺,从不言人之非。


    是啊!女子能做到这一点便已然很好了!可见,不好的就是宋氏!


    秋公公一脸的笑意跟着大皇子,“殿下,去哪儿?”


    “去看老四!”大皇子说着,脚下便快了几分。四爷正靠着看书呢,外面传话说是大皇子来了。


    “大兄!”


    大皇子过去,“免礼!今儿可好些了?”好多了!四爷看眼前这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挺拔健壮,神情温和,这便是这个王朝的皇长子了。


    就听这位大皇子说,“赵统领将禁宫翻了一遍,只有大皇子妃吴氏从娘家带进宫的一个嬷嬷,死在了一处冷宫的风水缸里……”


    四爷皱眉,吴家不单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也是皇后的娘家。


    这死的太巧了!分明就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四爷就道:“这事不能明查了,到此为止!有人想兴风作浪,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这事上我也有错,太不谨慎了。这次之后,我会小心的。”


    大皇子意外的看他,“你信我?”


    信!为何不信?


    大皇子便笑了,拍了拍四爷的肩膀,转身走了。


    四爷叹气,有一位如阳光般光亮的皇子,也该是这个王朝之幸才是!


    第985章 天地情怀(3)


    又是小半个月,桐桐才踏出房门。


    秋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慢悠悠的飘下来,她抬手接了,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了看,又随手扔了,梧桐树就是本土的梧桐树,并无甚不同。她不住着打量着这个府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房屋、亭台楼阁的建造,其实,跟唐时还是有些不同的。她一路看着,抬手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缓缓的沿着游廊一路朝前院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观察,观察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的改变。怎么说呢?许是有一个类似穿越者的开国皇帝,叫历史的走向方方面面的都发生了变化。有些理念很超前,但是有些东西却在复古。比如身上的衣裳,样式有点汉唐时期的模样。若是想穿的如唐时那般奔放,那是你的自由;可你若穿的如汉时的裙裾一般的衣裳,也没有来干涉你;甚至于女子身穿骑马装,男装,好似都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原身这个姑娘一直受宫里照佛,一年四季的衣裙都是宫里送来的,也一定是这个王朝能享用到的最好的。


    出门的时候,青芽见她盯着挂出来的几身衣裳,就笑着指了指汉服,“太祖皇帝曾说过,汉唐时最有雄风,因此,我朝很该倡导汉唐之风。”


    汉唐之风!


    这个词只看怎么去理解了!叫桐桐说,其一,作为后来者,对宋怕也是又爱又恨吧!爱的文华风采,也‘恨’它的软弱可欺!所以,他希望他的王朝有宋的文采风流,有汉唐的勇武之风。其二,大唐出过一位女帝,而他也有一位公主。


    林雨桐心里叹了一声,从回廊转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少年。她含笑走了过去,少年迎面迎了过去。


    “兄长。”林雨桐福身见礼,看向这个一脸憨厚之相的少年。


    “小妹!”少年将胳膊伸过去,叫桐桐扶着,带着他往前面来,“晌午再过来多好,时间早,风还是有些凉的。”


    这少年便是家中嗣子林崇韬。


    林雨桐跟着他的步子,“今日觉得身上轻省多了,过来看看父亲。”


    林崇韬叹了一声,而后低声道:“母亲正在里面跟父亲说话……”


    这是王氏每天要做的事!她打理了庶务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林克用身边的,应该是在事无巨细的跟林克用说这一天天发生的事吧。


    廊庑之下,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这里,看见桐桐脸上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慈和的笑意,“女郎君。”


    “宽叔!”林雨桐见礼,这人是林克用的贴身侍从,自小长大的情分。这些年,林克用的事和外院的事务多是宽叔在打理。


    林宽避开后,朝里面禀报:“夫人,大公子和女郎君来给伯爷请安来了。”


    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跟着传来王氏的声音,“进来吧。”进去之后,绕过屏风,就看见人躺在矮榻上,矮榻就放在屋子的中间,这方便照看。周围没有格挡,从哪个方向伸手伺候都方便操作。


    兄妹俩对着坐在床榻边上的王氏福身之后,桐桐就走了过去。


    说实话,林克用被照顾的很好。他就像是睡着了,伸手搭在脉上,桐桐心里就有数了。一个人躺在这里十数年,肌肉只是有微微的萎缩,身上更是无一处褥疮。这得怎么样精心的伺候,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非得太医隔上两个时辰一行针,得有人间隔半个时辰就得按摩半个时辰才能做到。他的伤在头上,头上的伤要么是摔下去撞击到哪里了,要么就是被重物击打过。他身上至少有七处箭伤,十三处刀剑伤,且中毒过。而今伤是治好了,毒也清理了,可头上的伤却致使人昏睡不能醒。


    人没有醒就没有意识吗?不是!他只是对外界的东西无法做出反应,但是很多人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时候是能听见人说话的,对周围的一切是有感知的。


    林雨桐的手再搭在脉搏上,就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


    躺着的人当然不会有反应。


    王氏低声道:“十多年了,也就这样了。”


    林雨桐摇头,“古籍上有载,此乃‘木僵之症’!此症不是无解的。”


    “什么?”王氏站起身来,“有解为何不能治?”


    林雨桐还没言语呢,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有解,可此法已然失传了。忠勇伯已经离京三载,就是听闻哪里的古墓里可能有遗失的典籍,想找来求这一解呀!”


    话说完,人进来了,是一老者,乃是一直负责林克用的老大夫,本来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太祖把他唤作‘青牛’。于是,大家便称呼他为青牛先生。


    他嘴里的忠勇伯名韩宗道,乃是皇上和林克用的结义兄弟,皇上为长,韩宗道次之,林克用最幼。


    竟是不知韩宗道离京是为了找寻遗失的典籍去的!


    林雨桐就问青牛先生,“此症伤在脑窍,有邪占脑内心神之位,可对?”


    青牛先生一愣,“女郎君竟是把书都念进去了?”


    久病之人,不看医术还能看什么呢?


    青牛先生抚着胡须,不住的点头,“正是!女郎君所言不差。”


    林雨桐就又说,“难道医病不是辩证而治?《黄帝内经》上说心藏神;《太素》对此的解说是,头乃心神之居。既然是邪伤了心神,此乃阴阳合离,营卫不通,真气逆乱,如尸如木之症……”


    青牛先生眼神熠熠生辉,“那女郎君必是看的出来,这些年治疗之下,伯爷气血运行通畅、经络之气未曾全部闭竭,便是七窍,亦不是全然的闭塞不通……”


    林雨桐朝这位青牛先生笑了一下,便知道这位的能耐了。人家也知道林克用应该是能听见的,且有意识在。


    七窍中,双耳之窍是通着的。


    林雨桐不再问大夫了,而是看着躺着的人,“父亲,是我!”原身身体稍好的时候也常来请安,有时候也服侍汤药,帮着喂一喂。她轻声道,“儿以前不知父亲竟是有感知的。近些日子才算是把书中不通的地方读懂了,而今听青牛先生一说,儿更笃定,儿的话,父亲听的见。父亲莫急,便是治疗的法子遗失了,可辩证之下,亦能治病。儿没给别人治过病,但儿比先生胆大!先生不敢试的,儿敢!儿就想着,若自己是父亲,会做怎么样的决断呢?是这样一日一日的躺在这里,还是冒些风险大胆一试?儿若是父亲,自是宁肯大胆一试!成,则好!不成,也不过一死……”


    “胡闹!”


    桐桐的话还没说完了,外间便冲出一人来。瘦骨嶙峋,一身布衣!


    以前见过这人!


    屋里的人赶紧见礼,口称伯爷。


    林雨桐跟着林崇韬行大礼,“二伯回来了。”


    此人正是林克用的义兄,行二的韩宗道。


    要么说人经不住念叨呢,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出门三年了,回京之后没回府直接过来了。


    韩宗道朝桐桐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一死而已?嗯?”


    桐桐才要说话,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急匆匆的,人没进来,声先来了,“好了!训斥孩子做什么?”


    话音一落,人进来。黑斗篷掀开,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来,正是那位文昭帝。


    还不等人见礼,他便出声,“免礼吧!”而后摆手,“无干人等都出去吧。”


    无人敢反驳,哗啦啦的都出去了。


    便是王氏和林崇韬也慢慢的退了出去。


    林雨桐跪在地上,没动地方。文昭帝和韩宗道都盯着她看,她也仰头看他们。


    三双眼睛瞪视了半天,文昭帝:“……好吧!你留下。”


    桐桐顺势就起来了,除了躺着的那个,屋里只剩下四个人。文昭帝和韩宗道以及青牛先生,还有桐桐。


    文昭帝坐到林克用的边上,问韩宗道,“你叫人捎信说找到药了?什么药?”


    “法子没找到,却在民间找到了个方子,据说有人给木僵之人用过……”韩宗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方子,递给文昭帝。


    文昭帝扫了一眼,而后递给青牛先生,“看看能不能用?”


    林雨桐探头一看,这方子……有点用!


    文昭帝也问韩宗道呢,“给木僵之人用过之后如何了?”


    “半醒半不醒,时醒时不醒……”


    青牛道长的胡子差点没气的飞起来,“眼睁开,并不是神窍开了……”


    韩宗道扭脸就问说,“会更坏吗?”


    那倒是不会!


    文昭帝看韩宗道,“二弟呀,你见过那个用过药的木僵之人?”


    没有,“那人半醒半不醒的,维持了三个月,而后死了!”


    林雨桐:“………………”这比我说的大胆试一试会更好吗?到底谁不靠谱?


    结果那边文昭帝不停的搓手搓手再搓手,搓了半晌,问韩宗道,“你没用其他人试过?”


    韩宗道眼睛一闪,轻咳一声,“弄了俩山贼,在山上试过了!”


    文昭帝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而后跟着也轻咳了一声,“那个……试过之后,怎么样?”


    韩宗道摸了摸鼻子,“没死,也没更坏!”说着就看文昭帝,“您是大哥,听您的。您说不用就不用……”


    “用!”文昭帝转脸看躺着的人,“三弟呀,其实试试也无妨的!不好,但也没更坏呀!咱试试,没事的!”然后给青牛先生示意,叫他准备用药。


    林雨桐看韩宗道,韩宗道眼神一躲,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桐桐又看文昭帝,人家一脸的和善:“桐桐好些了吗?累不累?不若回屋去歇着?”


    不用!不累。


    那就算了,呆着吧。不大工夫,药端来了。青牛先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喂。


    文昭帝接了碗,“朕来!”


    可碗端到手里,真给喂进去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呀!拿着勺子搅啊搅的,而后用脚踢了韩宗道一下,“老二,你来!”


    韩宗道直朝后躲:“我……我哪会喂药呀?!”


    那谁来?


    林雨桐一把接了药碗,这都搅和凉了!她过去把林克用的头抱起来,然后拿碗往里灌!真给一滴不剩的给灌进去了!


    韩宗道急的都结巴了,“你这丫头……冒失……冒失了啊!你先喂两勺试试嘛!哎呀呀!要不,给催的吐出来!”


    文昭帝看青牛先生,“要不,下针叫吐一点出来?”


    林雨桐可算是知道为啥青牛先生特别谨慎了,有这两人这么看着,谁敢冒险尝试着用药呀?


    她给摁住穴位,直到听到咕咚一声,她才道:“都给咽下去了,没事了。”


    哎呀呀!真给咽下去了。两人就守在边上,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青牛现身诊脉,“没大的变化!”


    也就是说,没更坏!


    那就没事,文昭帝叮嘱,“连着服用三天看看,看有没有变化,就知道效果怎么样。”


    遵旨!


    文昭帝和颜悦色的,“桐桐去歇着吧!叫青牛先生和太医换着守着。”


    她只能先应了一声‘好’,“二位伯父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嗯嗯嗯!两人联袂出门而去!


    林雨桐蹲在林克用边上,低声道,“父亲,还是叫儿试试吧!都是试,谁的法子不是法子呢?”


    青牛先生在边上都不想言语,要是北翼公在京城,也不知道此时该作何敢想。


    “先生!”桐桐扭脸看这老大夫,“除了我祖父母,跟我父亲最亲近的就是我了,对吧?”


    对!


    “那我就有权决定怎么治疗!”林雨桐伸手,“您要不敢下针,就把针给我,我来!”


    看给你能的!你来?老先生气哼哼的把腰上的针袋子递过去:“下吧!下一个我看看!”


    林雨桐接过来拿着针在林克用的头顶位置蹲着,那样子犹犹豫豫的,好似不知道怎么下。可青牛先生才扭脸翻了个白眼,她蹭的一下,针就给下了。


    针针都在大穴上!


    “你大胆!”


    “《黄帝八十一难经》,书还是先生给我的!我下的不对?”


    对!但是此法几人敢试?


    “躺在这里太难受了,若是救不了家父,我希望家父少受些苦痛。”


    青牛先生一噎,面色一下就复杂了!想当年,林克用何等风采,如今成了这般样子,罢了罢了!他叫桐桐起来,“老夫来!”


    桐桐让开了,“此法得四个时辰行针一次……”


    这不需女郎君交代!


    这事就两人知道,跟谁都没提。至于王氏,青牛先生说接下来的治疗得褪去衣物,王氏便不过去了!她跟林克用并无夫妻之实,迄今还是个姑娘身子,这样的事她自是要避开的。


    第四天,文昭帝和韩宗道又来了一次,青牛道长只说是稍微有些起色,两人大喜,吩咐说要好好用药。


    而后连青牛道长也被撵出来了,文昭帝和韩宗道在‘病房’里嘀嘀咕咕,好似在商量什么事情。大概这里说话更安全吧。


    剩下的几天,依旧在行针不间断,直到第七天晌午这次,林雨桐分明就看见针一下去,林克用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


    “父亲!”林雨桐抓着林克用的手,“父亲,您能动了是吗?父亲!您动动手指,您刚才动了!”


    这一喊,却又不动了。


    林雨桐看青牛先生,“我父亲真的动了!先生,在关元穴下针,快!”


    关元穴在脐下三寸,长期不动的人,三焦不通,这地方别说下针了,就是一摁,都跟针刺一样的疼。这是什么闺女呀!真舍得下手呀!


    关元穴,一针下去,林克用的双手蹭的一下,手指都蜷缩起来了,甚至眉头都动了动!


    林雨桐把住脉搏,说青牛先生,“行针!”


    好!行针!捻着针提拉,疼痛加倍,青牛先生甚至都听见林克用闷哼了一声。


    林雨桐在林克用耳边说话,“父亲,我是桐桐,您能听见我说话!我知道您疼,您睁开眼,朝前走……您奔着亮处朝前走!疼也忍着,不疼您的心神回不来呀!朝前——再朝前——”说着,就不住的在他耳边击掌。只击掌效果还不好,干脆起身拿了铜盆,用喝药的银碗一下一下的刮着铜盆,金属碰撞刮蹭的声音,要多尖锐有多尖锐,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外面伺候的人被这动静给惊的,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的情况下,一拥而入。


    林宽喊道:“女郎君,你这是……”


    话还没落下,林宽不说话了。他看见女郎君盯着伯爷,而伯爷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皮下眼珠子明显在活动,而后非常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甚至看到,伯爷僵硬的抬起手臂,想要遮挡一下光线。


    醒了!醒了!伯爷醒了!


    林雨桐攥着林克用的手,喊了一声,“父亲!”


    林克用眼珠子转过来,跟桐桐的眼神对上,然后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真——丑!”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是真的神志清醒过来了。


    林雨桐就笑,“别人都说,我像父亲多些。”说着话,她就端了水,给喂了两口。


    林克用艰难的吞咽下去,才道:“找……你……伯父……们……”


    好!林雨桐喊林崇韬,“兄长,着人给宫里和忠勇伯府报信!”


    林崇韬急匆匆的去安排了,只留下王氏留在屏风外面。她手足无措,愣生生的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她从来都不敢想,他还有醒来的一天。


    “醒了?”文昭帝正在跟朝臣议事,消息就送到了御前!他站起身,踉跄着就朝外跑,“备马!快!”说完,想起来了,“快,告诉皇后一声!”


    皇后正跟四爷在说话,结果前面就送了消息,“有义醒了?”她蹭的一下起身,提着裙摆就跑,“备马!本宫要出宫!”


    四爷看着皇后跑出去,这才缓缓的起身,看来,可以见桐桐了。林克用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只怕谁不去看望,都得被记在小本本上的……


    第986章 天地情怀(4)


    先是韩宗道直接闯了进来,一过来就紧紧的抓住了林克用的手,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林克用眼泪顺着鬓角流,然后看了桐桐一眼。


    桐桐福了福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林宽守在门口,低声道:“夫人在正厅里。”


    林雨桐点点头,转身去看王氏去了。王氏慌乱的很,坐卧不宁的,云嬷嬷怎么安慰都不行。家里眼看就会宾客盈门,林崇韬见桐桐过来了,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你陪着母亲,我得写信给西北送去!另外,还得准备些待客之物,家里也得换个陈设,以扫颓然之气。”


    好!“兄长只管去忙,我陪着母亲。”林雨桐应承着,目送林崇韬离开。


    王氏坐在上首,尴尬的朝林雨桐笑了笑,这才低声问,“伯爷……可都好?”


    “醒来了,要想恢复的跟正常人一样,需得很长时间。”


    王氏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手不停的拽着腰带,缠了松开,松开了再缠起来,“你父亲……有没有问起……问起你母亲的事?”


    “父亲这些年一直能听的见的,他都知道!”


    王氏面色爆红,蹭的一下起身,“那个……那个……你在前头先应酬着吧,我……我有点困了,想躺一躺……”


    “母亲随意。”


    王氏像是被谁撵了一样,急匆匆的转身去了。


    云嬷嬷陪着桐桐在前面,低声笑道:“夫人……其实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林雨桐问云嬷嬷,“这婚事当年是怎么成的?”


    “夫人自幼孤苦,是依托族人长大的!她的外家在西北,跟老夫人有些来往。婚事是老夫人首肯的,夫人仰慕伯爷是真,想找个安身之地不受漂泊之苦也是真!老夫人觉得家中有此人,娘子你有人照看,伯爷也无人敢慢待。便是圣上恩重,忠勇伯照佛,可一天十二个时辰能照佛到的也就家人了。那时,伯爷伤重昏迷,而娘子你也经不得长途跋涉。西北便是回来人……也不合适……”


    林雨桐笑了一下,便不再问了。


    这个‘不合适’三个字,就把林克用跟林家的关系说尽了!


    北翼公林重威跟陈万仪是结拜兄弟,情分非同一般。按照世人流传的关于‘云台结义’的各种版本的故事,都不难听出来,这一翻结义,真堪比桃园三结义。连带的南翼公韩冒劼,三个人自打天下以来,当真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们都为彼此舍过命!所以,登基之时,陈万仪要携韩冒劼和林重威一起上九重宫阙,一起面北而坐。而韩冒劼和林重威二人,两人当殿斩杀了不服者一十八人,踏着血扶着陈万仪坐在了那把龙椅上。


    这是老一辈的情义!


    到了林克用这一代,不是谁叫他们三个结拜的,而是他们三个性情相合,自己结义的!文昭帝姓金呀,他是陈万仪的外甥,不是儿子。


    北翼公保的是他义兄陈万仪的江山,不是姓金的江山。


    而林克用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冒死出城,一路被追杀,他保的是谁呢?是他的义兄金匡稷。


    这里面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能说清?就是桐桐也根本无法探究其究竟。但不得不说,而今的局势很微妙!朝廷同南北翼公的关系很微妙,朝廷内部的关系也很微妙。林克用不是林重威的嫡长子,韩宗道也不是韩冒劼的嫡长子,所以,他们有各自的爵位,而不是国公府世子。


    可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人在,他们拽着朝廷跟两个镇边的国公府,叫两边都有个缓和的时间。所以,为何王氏要过继儿子,宫里也答应了呢!原因怕是就在这里呢!


    可说实话,若是当年陈万仪真没想传位给外甥,那金家兄弟想窃位,可没那么容易。只凭那两个国公府的镇边军直接都能反了。这中间必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兄……”林克用攥着文昭帝的手,好似用劲了全身的力气,“皇伯父……皇伯父当年……要传位……传位给大兄……”


    林克用嘴里的皇伯父正是太祖皇帝!


    文昭帝将额头贴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打在了锦被上,湿了一片。


    半晌,文昭帝才从脖子上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染血的布片,布片上只有四个字:大兄速归!


    字是林克用的字体,但是他出现在军营前的时候浑身是血,眼前军营在跟前了,人彻底的晕过去了,其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在检查他身上的伤的时候才发现,他把这张布条塞到了伤口里。


    青牛先生跟自己行军,他看了这情况就说:必是林二爷知道中毒了,伤又重,怕误事!这才想出这个法子,把要紧的话留下来了,硬咬牙撑到了现在。


    也就是义弟拼死传来的这个四个字,叫自己及时回京了,才有了而今的天下。


    这布条落在林克用眼里,他点头:“是我写的……一路……被追杀……我以为我……我活不了了……事……事可以不清楚……但……但是天下不可……不可旁落……皇伯父之志……皇伯父之理念……别人不行……皇伯父信……信大兄……说他们……他们都是阴谋家……不堪为帝……”这几句话说的,说到最后,言辞已经含混。


    文昭帝攥着林克用的手一个劲的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肩膀耸动,可却没叫任何人看见他落泪。


    韩宗道急忙问:“老三,当日你送信这个事是咱们俩议定的!你送信,我做内应……你走的事何其隐秘,这事你跟谁提过?”


    林克用抬手起左手,韩宗道一把抓住,就听林克用说:“宋……宋……”


    韩宗道顿时就便懂了,“宋……姓宋的!但你不知道到底是宋氏那个时候出卖了你,还是宋氏带到林家的陪嫁之人给宋家送了消息……”


    林克用点头,是!二哥绝不会出卖自己!事实上二哥留作内应,一样凶险。自己当时一被追杀就明白了,问题出在自己的岳家——宋家!


    所以,宋氏那么着急改嫁就说的通了!


    林克用看一直没言语的皇后,“嫂嫂……”


    吴皇后点头,“我在!三弟,我在。”


    “嫂嫂……宋氏嫁吴家的事……我知!”


    吴皇后的眼泪唰的一下下来了,“嫂嫂对不起你。”


    林克用再摇头,“嫂嫂……宋氏不能除掉……南唐宋皇后……乃是宋氏胞姊……宋家当日假降,朝中出内乱,他自是心向旧主……宋受勋……乃是南唐国丈……”


    吴皇后不住的点头,“南唐皇帝李璜去年去帝号,不敢称帝,而今只敢自称国主。”


    林克用点头:“所以……容宋家……叫宋家将功赎罪……宋受勋以国丈之身……必能劝服南唐投降……大兄……不打仗……于朝廷于百姓于天下……便是最大的善……”


    文昭帝不住的点头,“好好养着……别的都不重要……”


    好!


    说了好些,林克用到底是乏了,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韩宗道喊青牛先生,“看看……看看是怎么了?”


    没事!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还是有些精神疲乏的。


    那就好!那就好。


    韩宗道守在这里不走,说文昭帝:“大哥和嫂嫂先回宫去办正事!我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好,“有什么变化,马上叫人送消息进宫。”


    两人走的时候给林克用把身上的毯子盖好,这才转身出去了。


    林雨桐等在中庭,要送贵客出府的。她福身给两人见礼,“皇伯父和母后要回了吗?”


    是啊!要回了。


    皇后扶了她起身,“我们又不是外人,以后不要管这些劳什子客套的礼仪。你自来见风就咳,虽说瞧着好了,可还当小心才是。”说着又问跟着的云嬷嬷和青芽,“你们夫人呢?”


    林雨桐忙打岔,“父亲一醒,母亲怕是心里劲儿的松了,竟是直接躺下了……”


    皇后叹气,拍了拍桐桐的手,“不许送了,回去吧!等身子养好了,你父亲身边能离开人了,接你去宫里住。”


    好!


    文昭帝从手上褪了一个扳指塞给桐桐,“乖,回去吧!拿这个换了钱叫丫头给你买糖吃。”


    真就脚步匆匆的走了。


    林雨桐看着扳指这东西还真有些……怀念!她在手指上套了一个又一个,太大了,只能给青芽拿着,“回去放匣子里吧!”卖也不能卖,用也用不成。


    她回去想再看看林克用,可到的时候里面就听见鼾声阵阵。韩宗道在林克用身边睡下了,两人抵足而眠,睡的不知道有多香。


    她干脆悄悄的退出来,站在外面跟林宽说话,“患难相随,情比金坚……这般的兄弟情分……”难免叫人动容呀!


    林宽脸上带上几分笑意,“当然伯爷跟陛下和忠勇伯是在云台歃血为盟过的,发誓要患难相随,生死与共的。”


    林雨桐没言语,回房去了。


    患难相随,生死与共,这是兄弟之义!


    其实,除了夫妻之情之外,有一些情分原来是可以这么动人的。虽然不知道那个穿越者当初是怎么忽悠的,但她想,便是最开始目的不纯,陈万仪他……也要被这样的愚忠愚义给打动的。


    这是愚忠愚义吗?不是!这是心地至正至纯!


    回到皇宫的文昭帝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宋家!好一个宋家!”


    皇后递了茶过去,“宋家杀一万次都不足以解恨!但有义说的对,便是要杀,不急于一时!事得办,令宋家去办,未尝不是个办法!这么着,您宣召宋受勋,我宣召宋氏。这事双管齐下,还就不信这事办不下来。容宋家一时,可真正的大一统这天下,更可以叫将士少流些血,叫这天下少死些百姓……也叫朝省出一大笔开支。而今朝廷捉襟见肘,粮草开支是大项……”


    文昭帝闭上眼睛,“好!就这么定了。”


    皇后一点也没犹豫,转脸就打发了人,“去吴家,宣宋氏进宫!”


    吴家是承恩公府,因着皇后之父早亡故,皇后乃是被长兄抚养长大。皇后的长兄吴秋储比皇后年长许多,确实是代父尽职了,因此,皇上给的是承恩公的爵位。


    宋氏嫁的是承恩公府的二爷吴秋藏,这位是幼弟,因自幼无父,长兄十几岁就当家理事,乱世里想要立足何其艰难,顾着外面的事了,便顾不上教养他。因此,这位二爷一直跟着母亲长大的。性情上跟宋家长兄不同,也跟皇后截然不同。


    这些年,皇后把这个弟弟恼恨的很,真就是十余年没见过面。而今坤元宫里来人,不是要见二爷,而是要宣宋氏。


    这如何不叫人惊讶!


    老夫人就问说,“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郭公公乃是坤元宫的掌事公公,淡淡的接了一句:“好叫老夫人知道,忠勤伯醒了。”


    啊?整个正堂顿时静下来了!说实话,自家二爷跟忠勤伯比起来,那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呀。谁没见过林克用的风采?谁能忘了林克用的风采?


    这个人原以为躺着躺着就死了,可谁能知道,人家醒过来了。


    可这醒过来了,找宋氏干什么?


    宋氏手里的玉簪啪的一下落在地上了,“醒了?”


    “是!醒了。”来报信的嬷嬷瞥了那玉簪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而后慢慢的退了出去了,在门口了还提醒说,“娘娘等着呢,请二夫人快些。”


    宋氏颤抖着手从首饰匣子里摸出两支簪子簪好,整理了衣摆。


    方嬷嬷提醒道:“夫人,该动身了。”


    好!


    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到了皇宫门口。直到站在了坤元宫门口,这才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在宫人的催促下,一步一步的进了正殿。


    皇后端坐其上,她缓缓下拜,上面没叫起,她不敢起身。


    这也是吴秋实成为皇后之后,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见。


    皇后看着匍匐在下面的宋氏,冷笑了一声,“这么些年,我一直想不通你急迫的想改嫁的原因!说一句不怕自爆家丑的话,就是义弟躺在那里,也不是我那兄弟可比的。还有孩子……本宫生过孩子,生下就夭折了,再无缘做母亲。可便是看着那两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当年也是痛彻心扉……你作为母亲,又是怎么舍得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抛弃了的?这都是有违常理的!我就看着,看你想干什么。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皇后起身,走到宋氏面前,冷声问道:“先投大陈,再投南唐……出卖朝廷,你参与了多少……”


    宋氏眼睛一闭:做梦都怕被人知道,可还是被人知道了!


    她叩首:“不是臣妇要背叛丈夫,而是臣妇身边都是宋家人……臣妇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987章 天地情怀(5)


    皇后看着宋氏,缓缓的坐回去了,“你的这些狡辩,一句我都不信。说到底,你不过是怕事发获罪,想要找个托庇你的地方。承恩公府,是个好地方。”


    宋氏不住的以头触地,再不敢多言一句。


    皇后就说,“依照我以前的脾气,宋氏,你早死八百次了!若是我家三弟一直不醒,你便是弃他而去,我鄙薄你无情无义,但我不会将你如何!世上的坏人多了,不犯律法,就得容。皇家一直是这么看你的!我也是看你的!可我家三弟醒了,很多不能知道的细节,本宫也才知道了!你是没见呀,那个狠呀,当年名动天下的白玉郎君浑身染血,身上的伤纵横交错……血浸透了冬衣呀!只要想起那场景,只要想起三弟躺在榻上十数年……便是将你千刀万剐,尤不能解恨。”


    宋氏不住的颤抖,“娘娘,臣妇……是贪生怕死!可臣妇所言句句属实,是我身边的丫头给宋家报的信!因此,我改嫁之后,除了带着嬷嬷之外,当日从宋家带出来的人尽数还给了宋家!这些年同娘家相处也颇为冷淡……”


    皇后便说,“那就是说,你笃定,当日截杀忠勤伯的是你父宋受勋!”


    是!


    皇后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马上就有一宫人拿着一张什么过来,放在了宋氏的面前。


    就听皇后说,“你画押吧!”


    画押?


    皇后轻哼一声,“到底如何处置你,就看你父的决断了。”


    大殿之上,宋受勋站在文昭帝的面前,“臣知道,忠勤伯醒了。”


    文昭帝眯眼看他,“你有何话可说?”


    宋受勋腰板挺立的笔直,“圣上,宋家世受大唐恩德,更是遴选臣之女入宫闱,册封为后。臣是南唐国丈呀!以大义来说,臣乃大唐之臣,为国尽忠筹谋,乃臣之本分;以人伦而论,臣乃南唐皇后之父,南唐皇子皇女之外祖。圣上,依您说,臣当如何才是对的?以骨肉血亲之头颅,换我宋家在新朝之地位,便是对的吗?”说着,就缓缓的跪下,“此事,不外乎是成王败寇,臣输了,仅此而已!但臣不悔当日之决断!臣在您这里有罪,但臣无错呀!”


    “忠臣呀……”文昭帝笑了,“大唐的忠臣!好!朕姑且将你当做是大唐的功臣。那朕来问你,大唐今何在?便是南唐,今又何在?南唐皇帝李璜好美食好华服,好精舍好华灯,好美人好饮宴……偏居东南一隅,却依旧高床软卧,只享受作为帝王的待遇,却不承担作为帝王的责任。主动去了帝号,为何?怕朕攻打他,怕他不能享受现有的一切。你想做他的忠臣,可他已然不是帝王了,你又是谁的臣呢?”


    宋受勋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哽咽出声,好似怀着满腔的凄凉一般。


    文昭帝就道:“既然自诩为忠臣,那朕便取你一‘忠’字。既然你自诩为慈父,自诩为为儿孙想的慈悲长者,那朕再取你一个‘慈’字。既然忠,那就当知道,忠臣当保全帝王之名节!叫百姓免受战火荼毒,这是一个帝王最后能为百姓做的,若是他能做到,他的谥号朕准他用‘思’!”


    追悔前过为之思!


    “至于南唐皇室其他人等,朕尽数赦免,只需挪入京城,朕册封其为安乐侯!”文昭帝说着就道,“宋家曾献家产投诚太祖,太祖册封你为康乐侯。事成之后,你便还是康乐侯吧!”


    意思是将功折罪!一边是康乐侯,一边是给南唐陪葬,选哪一个呢?


    南唐的皇帝都不敢自称皇帝了,人心也早散了。


    宋受勋叩首:“臣遵旨!臣有二臣之心,圣上尤能给臣以改过自新的机会……臣不胜感激。”


    文昭帝轻笑一声,“你也不要感激朕!要感激就感激朕的三弟吧!朕不怕打仗,朝中叫嚷着要打仗的武将满朝都是。大陈朝最后一场大的灭国之战,都等着建功立业呢!虽说会耗费一些粮草,可朕在别处也有所得!所以,朕从来不怕打仗。可为何用这一策呢?因为朕的三弟建议的!这是给了你宋家机会了!你当记着,你们欠着朕三弟的命呢。”


    宋受勋再叩首,不敢言语。这便是警告,但凡有一点不妥当的作为,必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他起身退了出去,“老臣不日将离京去东南。”


    嗯!去吧。宋家的一家子都在京城,还怕你跑了。


    于是,宋受勋出宫了,宋氏也才被礼送出宫。


    方嬷嬷扶着宋氏上了马车,宋氏浑身都瘫软了,“嬷嬷……他醒了!”当日怕他醒了,不肯与自己干休;可又怕他不醒,当时就死了,那时候新帝要真的去查,自己是非给他陪葬不可的。谁知道不死不活了这么些年,眼看事过境迁了,这怎么就又醒了呢。


    方嬷嬷说,“到底是看在女郎君的面上……没有赶尽杀绝呀!”


    宋氏摇头,叮嘱说,“回去只说是着凉了,要养病,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下。”


    “要给大皇子妃递个消息吗?”


    宋氏摆手,各有各的命数,各有各的运道,需要递什么消息?!


    “需要!”桐桐跟云嬷嬷道:“这些待客的章程还是要叫母亲知道的!咱们家十数年不开大门,不宴请客人,因此,许多事情都怠慢了。兄长身边的人,都是从西北带过来的。叫兄长全权打理便就是了。兄长是嗣子,可也是父亲的亲侄儿。西北的家人自然是家人!难道祖父会害父亲和我不成?一个陪着太祖打下江山的人,其心胸非一般人能有。母亲太紧张,不用如此。若是觉得家事繁杂,只管推给兄长。可能母亲觉得有这时间,去给父亲煲一碗羹汤更自在吧!”


    云嬷嬷忙应了一声‘是’,“那老奴便给大公子送去了,回去就去劝劝夫人。”


    嗯!去吧。人一走,桐桐就歇下了。她想着明儿客人就上门了,四爷就能来了。因此早上起来,心情颇好的叫青芽喊人来打扮。


    她指着桌上的胭脂和唇脂,叫青芽拿来,“给我瞧瞧。”


    青芽忙给递过去了,“都是宫里送来的,娘子从来都不曾用过。”


    林雨桐接过来,用指甲挑起来瞧了瞧,有些讶异,“颜色这般自然的脂粉……”


    是!只有宫里有,“据说是太祖皇帝为贵太后做的。”


    是的!太祖的皇后姓刘,在太祖驾崩之后,她被册封为贵太后!本是太祖妹妹的长公主,因为儿子继承了哥哥的皇位,她也成为了太后。所以,大家嘴里的太后就是文昭帝的母亲。


    至于说武昭帝的皇后,也就是四爷原身的母亲,也姓刘,她是贵太后的侄女,武昭帝驾崩之后,她带发修行,不要尊号,文昭帝给了一个显德仙姑的道号,闭关修行去了。林雨桐将胭脂又拿起来看看,想来这位太祖便是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在能名正言顺的搜集后宫的情况下,守一妻,爱一妻,把一腔的柔情都放在这脂粉上了。女人会老的,会惶恐的,所以,他就做了脂粉,只为了叫家中妻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美人。


    她把这脂粉推过去,“不用宫里的了,拿外面来的用吧。”


    为什么?


    桐桐看着那脂粉,“这东西就不该传到宫外!它该独属于那一个女人!这对她来说,不独独是脂粉。”


    青芽一愣,忙都给收起来,上了锁了。重新拿了外面的脂粉递过去,“您看看这个。”


    桐桐抬手挑了胭脂,“就这个吧!”能叫气色更好看些。


    所以四爷随着几位皇子出宫,来了忠勤伯府,就看到一‘我见犹怜’的桐桐。


    这个体态,这个造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柔弱。


    再瞧那皮肤,白的都像是要透破皮了,那点脂粉放在脸上,添了两分颜色,却更像是粉饰太平,叫这我见犹怜的劲儿愣生生的又添了两分。


    而桐桐眼里的四爷呢?长的颇为冷峻!真的,特别的冷峻。其实四爷本身并不是冷面王,真不是冷着脸一万年都不带变的。可眼前这个少年是!如今四爷也只能是,要不然突然性情大变,岂能不叫人奇怪。


    出现过陈万仪这样的人,他一换了芯子,性情上肯定是有变的!大家把这个变化定义为真命天子,变化自然就合情合理。


    可四爷现在大变一下试试看?也想当真命天子吗?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于是,出现在桐桐面前的只能是一个一身黑衣,披着黑大氅的生人勿进的四爷。


    大皇子见桐桐盯着四郎看,就笑道:“你见他见的少,不认得了?四郎。”


    桐桐就笑着见礼,“听闻四殿下前些日子伤了,而今可好些了?”


    四爷:“……”把手递给她看,“好多了。”


    其实不难看!猛的一看,若不是细心的人都很难发现这是六指!这样的手指去掉任何一个,才叫人看着怪了!因为人家每一个都有独立的地方,排列高低也没毛病。


    她不由的就想起六指琴魔,这玩意扒拉琴弦得多酷呀!于是,她就问四爷,“弹琴是不是不一样?”


    四爷差点破防给笑出来!桐桐想事的角度总是这么清奇。


    可这话却把周围的人吓一跳,这位四殿下最烦人家拿他的手说事了!今儿这要是翻脸了,可怎么好?


    大皇子才要打圆场,谁知这位四殿下说,“没试过,改天弹给你听。”


    众人:“……”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然后默默的收回视线……


    第988章 天地情怀(6)


    其实原身跟这些宫里的皇子皇女都认识,能出门的时候偶尔也会被接进宫里。


    宫里的皇子排序到六,但其实只有四位是文昭帝亲生的,老三和老四是武昭帝的儿子,因是嫡亲的侄儿,好些家里的儿郎都是堂兄弟甚至族兄弟一起序齿的,这么叫本也不奇怪。不过是文昭帝在给侄儿的待遇上跟皇子是一样的,再加上武昭帝没的时候,孩子们都小,也一直是帝后抚养长大的,因此叫人看起来,跟皇子皇女真没那么大的差别。


    武昭帝留下了两子一女,也就是四爷的上面,还有同父的兄姐。老三叫金嗣平,四爷叫金嗣烨。还有一个在公主中序齿行三的公主金楚怜,被册封为圣荣公主。


    她行三,但因为吴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和二公主落地就夭折,因此,她算是公主排序中的最大的一个,也只有她是有封号的。


    而文昭帝自己,儿子有四个。大皇子金嗣戎、二皇子金嗣文、五皇子金嗣昌、六皇子金嗣华。公主还有两位,四公主金楚惜,五公主金楚悦。


    这些皇子皇女中,只大皇子成婚了,因此,今儿大皇子妃吴东珠也来了。


    今儿林克用是在榻上靠着的,这会子面前站了这么一排。


    韩宗道坐在边上给林克用说这谁是谁,“最高的是老大,最迂的就数他……”


    林克用对着大皇子点头,“殿下中正……难得。”


    大皇子:感情二叔的话得这么听呀!这话大概也只他们能解背后的意思。


    韩宗道又指二皇子,“莽夫一个!”


    林克用顺着韩宗道的指点打量了一遍,“殿下勇武……”


    “谢三叔父夸赞。”这么说就中听多了。


    对老三的点评韩宗道照样不客气,“难养活的很,难有能入口的,好容易有了能入口的,偏又常不常的吃了难消化。以后他若再来,不用在吃喝上刻意招待……”


    老三一脸赧然,才要说话又咳嗽了一声,只能拱手欠身。


    林克用含笑看着,“殿下当……放开怀抱……”


    老三一愣,忙拱手:“谢叔父指点。”太医也说过类似的话,优思伤脾,伤脾则食欲不振,难以克化,且夜难安枕。长此以往,自然身子不好!忠勇伯说的是日常小事,可忠勤伯一开口就点在了骨子里。难怪都在可惜当年的白玉郎君,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到了四爷身上,韩宗道说,“看见这小子,我就觉得吃进去的难消化。”


    林克用打量了四爷一眼,“人到……这世上……多点什么……少点什么……都是天意……祸福自来相依……阳的另一面是阴……阴的另一面……必是阳……”


    四爷心里暗自点头,这个老丈人可不仅仅是个聪明人!他忙拱手,“多些三叔父指点。”


    韩宗道指了老五,“这小子我倒是见的少。”


    五皇子忙道:“二叔,侄儿不爱动,少给您请安……”


    林克用就笑,摆摆手,“殿下克己……难得之才。”


    五皇子郑重行礼,“三叔父谬赞了。”


    剩下老六了,他左右看看,然后讪讪的笑,“最常见二叔的就是侄儿了。”


    林克用眼里都染上了笑意,“殿下心胸豁朗……圣上和娘娘……之福。”


    四公主先站出来,拉着三公主,“叔父,这是三姐……我是四儿。”


    林克用眼神的慈和的很,“三公主‘和’而不群,四公主心‘纯’性敏……善!”


    三公主愣了一下,然后郑重的福身,朝后退了一步。四公主洋洋得意的看大皇子,“听见了吧?三叔夸我心思纯……”


    大皇子心里叹气:纯,有时候便是说你想的少思的少,心思太过简单!这里面的话显见你是没听明白的。


    那边大皇子妃拉了五公主的手,“叔父,这是小五……”


    林雨桐看了吴东珠一眼,这个大皇子妃……不该这么说话!公主们在长辈面前能自称昵称,但是作为嫂子不该这么称呼的。皇子妃便是皇子妃,这里面这个度不是这样的。私下姑嫂亲密可以那么称呼,但在外面绝对不行。


    就像是韩宗道对这些皇子皇女们说话不客气,那是因为皇子皇女的成长过程中,韩宗道是常见的,有情分在。


    可林克用在称呼对方‘殿下’‘公主’,为何?因为这中间少了情分。


    林克用脸上的表情都没动,看着瘦弱的五公主只道:“要好好吃饭……胖一些……好看……”再多的一句都没提。


    五公主耸耸鼻子,“……回去……回去就吃……”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吴东珠就朝边上的桐桐看了一眼,“楚恒妹妹,听见了吗?叔父可说了,胖一些才好看。要不然回头有了小兄弟,你可要失宠了哟!”


    大皇子侧脸严厉的看了她一眼,吴东珠愣了一下,我也没说什么呀?气氛正好,我说几句俏皮话怎么了。


    林克用轻咳一声,“怀中有可抱,何必是儿郎?”


    桐桐就看青牛先生,“该服汤药了,熬的再浓一些端来。”说完就看林克用,“儿带殿下们去园子里转转,您先歇着吧。”


    林克用点头,就朝大皇子道:“失陪了……殿下们自便……”


    “叔父好好休养,莫要劳神。”


    好!


    林雨桐顺势就将人给请出去了,家里有病人,人家当然不会在府里转的。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告辞,只说是来日方长。


    大皇子低声道:“照顾叔父要紧,你也要擅自保养。这几日你二兄怕是也要回京了。有事只管差遣你二兄便是了……”


    这二兄说的是韩宗道的儿子韩嗣源,结义的兄弟姐妹,韩嗣源行二。


    两人低声说着事,四公主哼了一声,跟大皇子妃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谁才是亲妹妹?”


    吴东珠看着跟大皇子异常亲密的桐桐,扬声问了一句:“之前听闻妹妹对琴颇为好奇?我那里有一把古琴,音色极好,我改日叫人给妹妹送来。”


    大皇子就皱眉说桐桐,“怎的又想起学琴了?养着身子便罢了,那些东西学了陶冶性情,不学也无甚妨碍……”


    林雨桐只得解释说,“大兄知道的,我自来读一些医书。古籍上有载,乐本也是一味药。宫商角徽羽,对应着五脏。宫入脾,商入肺,角音能入肝,徽音可入心,而羽入的是肾。其琴弦震动之率,与五脏韵动之律同……”这真的是桐桐从来没有涉及过的一个领域。这不是杜撰的,中医上真是这么讲的。但是,自来对音律不感兴趣的人,叫自己从这个角度去钻研,太难了。可是,现在想想,生命那么长,克服克服,许是就行了呢?


    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她的理由摆出来都觉得天经地义。


    大皇子恍然,“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宫里有的是好乐器,回头选个你喜欢的便是了。”


    好!


    马车就在门口,大皇子先上了马车了,吴东珠走到一半了,站住脚,拉着桐桐低声道:“妹妹,我想,你跟母亲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母亲她自来也不容易……”


    “是啊!挺不容易。”林雨桐看了她一眼,“年初生了我,年底又生了一个,一年生俩……她身体还好吗?”


    吴东珠当时就愣住了,而后面色一红,转身上了马车。


    桐桐都没等吴东珠进了马车,马上回来喊四爷:“四殿下稍等……”


    四爷站住脚,其他人都先上了马车,林崇韬忙着送人家上马车,这边桐桐低声问四爷:“身边干净吗?”


    “都打发了,从皇上皇后要了人,把身边人换了一遍……”


    那就好,“手指怎么样了?疼吗?”


    四爷把手伸出来叫她看,桐桐直接伸手,把每个手指头都扒拉了一遍。


    吴东珠隔着车上的纱帘看的清楚,她扯了扯大皇子的袖子,“殿下您看,楚恒妹妹好似格外喜欢四郎呢!”


    大皇子朝外看了一眼:少男少女,在一起扒拉手指。


    隔着车帘,谁看不见呀!


    大皇子轻咳一声,喊道:“四郎!”义妹单纯,少有接触外男。她不知道这么亲密不可以,你在宫里长大,你什么不知道?胡闹!


    四爷只得收回手,看了桐桐一眼,而后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桐桐笑眯眯的摆手,送这一拨尊贵的客人离开。


    林崇韬低声道:“小妹,四殿下不小了,不是小时候的玩伴了……”


    林雨桐:“………………”她不得不解释,“我就是好奇,六根手指若是弹古琴,会有什么不同。”


    林崇韬看桐桐,她的表情如此真诚,这娇娇软软的样子:好吧!我信了。


    车马辚辚,往宫里去了。


    马车上,大皇子严厉的看吴东珠,“你刚才把老四叫什么?四郎?四郎是谁都能称呼的?你的规矩呢?动辄便是谁喜爱谁?这一个长嫂该说的话吗?”


    吴东珠扭脸赌气,“在殿下眼里,妾身做什么都是错的?”


    大皇子很认真的告诉她:“你不必刻意跟谁很亲近,守好该守的规矩便好。”


    张口规矩,闭口规矩,就我得守规矩!忠勇伯说起皇子皇女就跟说他的儿女似得,那是规矩?


    当然了,她这话是不敢说的!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慌的很。林克用哪怕是靠在榻上,还不能下床,可却也不难看出若是站起来,那必是一长身玉立之人。便是消瘦,可面容也颇有风姿。更不要提言谈,便是言语还说不顺畅,可总能一语而中的。这跟自己的父亲比起来,林克用当真算得上是才貌仙郎了。


    这样的人……任何女人都不会舍得舍下他的!母亲她……究竟是作何想呢?


    “你那生身之母……”林克用摆手,跟桐桐道:“不用过于在意……”


    “我不在意!”桐桐捏着针,稳稳的扎在他的手臂上,“您放心,她并不能将我怎么样的。”


    嗯!林克用昏沉了起来,“……她的生恩,为父已经代你还了……她给你一条命,为父饶了她一命,一命换一命,再不相欠……我儿不用被她掣肘……”林雨桐捏着针的手一顿,缓缓的应了一声。


    等林克用重新睡下了,桐桐回了屋子,才问青芽,“我记得有一副舆图,你拿出来我瞧瞧。”


    是!


    舆图就被挂了出来,这地图已经颇有后世的模样了,很清晰。但在东南闽省这一带,标注的颜色却不同,这便是南唐。


    这里自来多山,最难平定。


    南唐的皇后姓宋……林雨桐在舆图上点了点,就叫青芽把这东西又给收起来了。前因后果,她想,她应该是懂了。


    四爷在宫里安稳,手指伤了骨头,瞧着没事,可怎么着也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养伤。而桐桐呢,也心无旁骛的帮着林克用诊治了起来。


    家里的客人一拨接着一拨,但这些有林崇韬接待安排,只一些故人才会被带到后面见林克用。


    可哪怕见的人不多,外面也都传遍了,说是玉郎还是玉郎,其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是的!林克用是不允许丑的!便是在家里的榻上,他也一定是宽袍广袖。一身病容披散着头发,但那头发也一定得是梳的整整齐齐。


    甚至跟林宽抱怨,“本该三天一养发,结果你偷懒了,七天才一养,你看看,早不如当年丝滑了……”


    林宽耿直的道:“当年您是十五六的少年郎,而今已然是三十而立之人了!脸再保养也是会长皱纹的,头发再保养,也不会如少年一般丝滑……”


    林克用好生惆怅,“错过了最美的年华!”


    林雨桐:“……”亲自配了养发的药膏,偷着给林宽,“每天洗一次,半月便会丝滑起来。”


    好……吧?林宽嘴角抽搐着,但还是背着林克用偷偷的给用起来了。


    自从头发都丝滑起来了,林克用的心情顿时就好起来了,各种繁琐的后续康复治疗,他的配合也高度积极起来了。


    等天飘雪的时候,林克用能下床来活动了。双腿还是僵硬,得人扶着才能一步一步的挪动。最开始只在屋里,后来,就能在廊庑里活动了。


    大雪纷飞,桐桐和林崇韬一人一边,架着林克用锻炼。这非得自己吃一翻苦头,把这筋骨活动开不可。隔三差五的,韩宗道和文昭帝还是会过来。若是过来了,两人就陪着在家里的游廊里活动。


    从最开始的只能在廊庑走动,到后来的,搀扶着可以在长长的走廊活动,到了腊月,竟是能靠着桐桐的搀扶,将府里的游廊走一遍。


    那么接下来,就得自己走了,脱离人的搀扶,自己走。


    三两步一摔倒,便是周围的人搀扶的及时,也难免磕碰。王氏远远的站着看,从不靠近。好几次见了桐桐都欲言又止。


    桐桐就问她:“母亲有什么话说?”


    王氏红了脸,低着头摆弄帕子,而后才道:“那个……不用将你父亲逼迫的那般紧。便是一时不便,也没有妨碍!”


    林雨桐:“……”一个那般风采之人,连头发不丝滑都不能忍受,怎容以残破之躯出现在人前?其实王氏眼里的林克用,压根就是粉丝看明星。明星在粉丝眼里的形象,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可明星躲开聚光灯之后,也是个人呀!他得为了臭美付出各种的代价,但是这就不用叫粉丝知道了。姑娘们喜欢男明星的颜,动辄就喊着人家老公。可要是她男友或是老公,花费N多的时间去做头发做面膜,敢问姑娘们还爱的起来吗?


    林克用不到明星那个份上,但是他自来精致,这却是真的!


    说到底,其实王氏跟林克用之间,缺乏彼此的了解。桐桐就只得道,“母亲一直躲着父亲做什么呢?您有什么想法……为何不能跟我父亲当面谈呢?”


    “我……我配不上他!”王氏嘴角露出几分苦笑,“站在他边上我都觉得自惭形秽……我也不敢跟他说话……当日这婚事,便是我外家主动求的……你祖母顺势答应下来,也是想着你父亲怕是醒不过来,而我……我又正好想有个安生的地方呆着……”


    “那您的意思呢?”


    王氏扯着手里的帕子,“我也不知道。”


    林雨桐:“……”她试着问,“那我替您跟父亲谈谈?”


    王氏忙不迭的道:“好啊!”


    ……行吧!


    林雨桐只得任命的跟对方谈,“老这么着不见面总不行吧!不管您是否愿意,婚事是祖母应下来的,这些年,照顾家里,照顾我,这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林克用觉得这个女儿:好生啰嗦!


    一个小女郎君,这般絮叨,一点也不可爱!


    锻炼的间隙,他坐下,“那就叫她过来,处一处嘛!我也得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行!愿意处就行。


    然后桐桐每次过去看林克用,就叫人通知王氏,这么着彼此都不尴尬。


    早起过来,林克用还没起。王氏听见帐子里慵懒的男声说,“起!”


    她忙大着胆子过去,给撩帐子。


    林克用马上用袖子遮住脸,“退三步之外……”


    啊?把王氏臊的,还以为人家嫌弃她靠近。


    林宽端着热帕子过来,“夫人,早起伯爷先得两条热帕子,一杯薄荷水……”


    王氏才要问为什么,就隔着纱帐见榻上的人伸出手,摸了一条帕子过去,整个盖在脸上,良久,才擦了一擦,拿开。


    桐桐低声解释,“早起会有眼屎,也可能流口水脸上沾上了……在见人之前,得先把脸上,眼耳口鼻擦干净……”


    王氏藏在袖子里的手蜷起,再是想不到他是这么一个人。她就眼看着这男人又接了杯子,漱口,这次不用说也懂了,这样能保持口气清醒。而后再拿另一条帕子,将嘴角擦拭的干干净净。


    在王氏看来,这就已经算是梳洗结束了。


    但其实并不是!人家这才叫人撩起帐子,于是看清楚了,仙郎果然是仙郎,还在被窝里,都闪闪发光。


    人家能下床了,就下来了。然后全套的梳洗安排上,林宽还抱出一个巨大的书匣子,可打开里面并不是书,而是各种的瓶瓶罐罐。给脸上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涂抹保养,连头发丝都不放过。衣服上有了褶皱,这个不可以。这个颜色的衣服怎么能配那个颜色的大氅呢?不可以!


    “这颜色是怎么搭配的?”林克用挑剔的指了一件,“那件还罢了了,天青色……跟今天的天气很配!”


    王氏看看外面,天气阴沉,狂风怒吼,雪眼看就下来了,穿一件天青色,怎么就配了?


    桐桐低声道:“不是跟天气搭,是他今天的心情有点不太明媚,就想穿一件天青色。”王氏抬头再看林克用的颜,满脸的纠结,然后转身就走。


    林克用朝桐桐摊手,突然觉得天青色也不能配今天的心情了!他怅然的很,“现在明白宋氏再嫁为何嫁的那般干脆了吧?!女人总想要才貌仙郎,却又总盼着才貌仙郎就是天生丽质不老神……岂不可笑?”


    林雨桐理解的点头:“您放心,我以后会认真的打扮郎婿的!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郎婿,就得花费时间养出一个什么样的郎婿来!那般愚蠢的想法,我不会有的。”


    林克用的手指一动,这次大氅的颜色又深了一个色号,只有这个颜色才能配得上我此刻更阴云密布的心情,他沉沉的‘嗯’了一声,跟桐桐说,“人家要是能接受,就留在这个家里。人家要是不能接受,就和离!叫你祖父母认做义女,叫你皇伯父给恩赏个乡君县主的封号都未尝不可,我再送一半的家产给她!她来去自由!”


    主动这么说,母亲还不得以为您要赶人?“且缓缓吧,母亲并未曾说不能接受。”


    嗯!那倒也是。


    可这天夜里,府里的门被敲响了,韩宗道急匆匆的来了,身上还带着喷溅的血,一路直入林克用的院子。


    王氏的手一紧,跟云嬷嬷说,“什么日子我都能过,可我最怕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伯爷一醒,咱们就跟再无安宁了。”


    云嬷嬷:“……”这说的是什么话,“伯爷是圣上结义兄弟,患难要与共,生死当相随……”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王氏一晚上没睡着,天亮了,才念叨了一声:“可我最怕这样的日子。”于是,吃早膳的时候,她就提出了,“妾身想……以妾身身子不好为由,去别院里养身子……”


    桐桐愣住了,林崇韬也愣住了,这是何意?


    王氏拽着帕子这般扭那般扯的,差点没给哭出来。


    林克用叹了一声,王氏才二十八,这么着其实就是陪葬一辈子。他问说,“你若是不喜我那般……以后都不那样了便是了!”


    不是!王氏摇头,“伯爷当知道,我父当年跟随这个起兵,跟随那个造反……最后怎么着了呢?一家子死的就剩下年幼的我了!我害怕……我想过安生的日子!就跟以前一眼……”


    以前,府门紧闭,宫里照佛,无人敢欺!偏什么麻烦事都没有!只有一个宋氏,一年总要来几次,这就是王氏这十数年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了。


    可以后真不能这么过日子!这也不现实。这不是躲能躲掉的事!这后头还勾连着西北的北翼公府呢,想太平?想无事?嗐!谁不想呢。


    林克用沉默了良久,本来打算叫父母认她为义女的,现在怕是不行了!国公府麻烦着呢!他就说,“不如我进宫,请皇后娘娘认你做个义妹,给你请个县主的封号……对外只说,你原不过就是娘娘派来照看桐儿的!以后桐桐称呼你为姑母……我再分你一半家产,请宫里给你一个府邸。你若是有再婚之念,选好了人,宫里给下旨赐婚。若是再无再婚之念,桐儿得为你奉养终老,可好?”


    王氏连连摆手,“我不要一半的家产,有点产业够我过活便可。”


    那便是同意林克用的安置了!


    林克用笑了笑,“先用饭,我随后便书信一封送到宫里,三五天就可办妥。”家产当然还是要给一半的!


    是的!宫里的消息很快,第二天宫里就来人,宣召王氏。


    紧跟着,下了旨意,给了王氏极大的肯定。大概言辞就是说王氏是难得的有侠义心肠的女子云云,反正是都知道她还是个姑娘身子,跟林克用并无夫妻之实!当年不过是奉旨照顾,而后忠勤伯渐渐康复,她的使命完成云云,宫里恩旨封为义云县主,赐县主府邸一座。


    这府邸在哪里呢?在皇城边上,不大,但特别严整。


    林克用把林家的仆从连同云嬷嬷这些人都叫对方带走,“等不需要了,再放人回来。”


    王氏跟林克用行礼,“以后我待伯爷如兄长,我还是林家的人,带着林家的人我心里安稳。”


    行吧!你高兴就好。


    然后林崇韬亲自给安顿好才回来的!一回来就来见林克用,“二叔,要不……我还是回西北吧。”嗣子这个事很可以作罢了!


    林克用斜眼看侄子,“留在京城委屈你了?”


    反正没有西北辽阔!


    林克用叹气,看!就是这样,人家孩子也不愿意离开爹娘的,“过完年吧!过完年放你回西北。”


    林崇韬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说定了,不能改了啊!”说着,直接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克用和桐桐大眼瞪小眼。


    林克用说:“看!还是自己的骨肉最靠谱,这是铁打不断的。”


    桐桐不得不跟着附和一句,“姑母她还能跑,我是想跑也跑不了!父亲,能交个底,告诉我咱这处境,危险吗?”


    林克用想了想,而后摇头,“其实还好!”


    但愿吧!


    家里的事务林宽全权接管了,叫桐桐意外的是,林崇韬早上不起,他说他要睡个懒觉。


    宽叔还说,“你看,做人嗣子是很难的,总怕哪里做的不叫人满意。”


    是啊!本就是嫡亲的侄儿,非要做嗣子。嗣子难做,可侄儿却可以随性而为!在我亲叔叔家,我就不起床,那怎么了呢?我还是大少爷一个,管的着吗?


    好容易起床了,见到桐桐的时候,林崇韬站住脚,特别诚恳的说了一句:“叔父说的对,小妹你……还是有些丑的!”


    林雨桐脸上的表情寸寸龟裂,“兄长!”


    林崇韬却哈哈笑着跑开了,“今年的年宴我不进宫领宴,你陪着叔父去吧。”


    是的!过年得去宫里。


    年前宫里又送了一拨衣裳,不仅有桐桐的,还有林克用的。大约都知道林克用爱美,于是,各种配饰加起来就有七八匣子。


    一大早,桐桐就被林克用派来的嬷嬷梳洗打扮,收拾利索了,桐桐对着镜子,真就觉得自己怎么着还不得招惹一群桃花呀!这么美美哒去见四爷,心情瞬间明媚。可这一出门,就看到了坚持不要人扶的林克用。


    站在那里的林克用,当真是好看!长身玉立的身段,潇洒恣意的姿态,如刀刻斧凿的面容……突然感觉被人抢了风头!招惹桃花吗?哼!自己怕是很难招惹到,桃花非得落自家这美人爹身上不可。


    林克用打量闺女,带着三分嫌弃,三分挑剔,好似还有三分的欣赏,一分的欣慰吧,只简单的给了一句‘还行’的评价。


    父女俩一辆宽大的马车,一上车林克用就歪着去了,跟桐桐叮嘱:“对皇子皇女们虽然要客气,但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教训回去。那宫里别管谁想欺负你,挤兑你,不要顾及……但也别太笨!要是眼看就吃亏了,忍一时之气也无妨,回头爹给你出气。你得记住,惹了天大的祸事都别怕,有爹呢,知道没?”


    看来宫里的情况很复杂呀!桐桐点头,“您放心!我不好惹的!宋氏在外面的名声可好了,可见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她在我面前都没讨到好,我还能怕了别人?”


    林克用心里叹气,她没讨到好,那是因为她在你面前理亏!但是换个人呢?“回头爹从你祖母那里给你要几个武婢吧!”


    行吧!


    父女俩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宫门口了。


    韩宗道带着轿辇叫在边上等着呢,桐桐先下来,问说,“二伯,怎么还见二哥回来。”


    大皇子还说韩嗣源很快就回来呢,可一个冬天都过去了,也不见人呀!


    韩宗道一边扶林克用下马车,一边道:“那小子嘴里什么时候说过靠谱的话?之前还捎信,说是过年肯定回来,瞧,到现在还没见人呢!不用管他,赶紧上轿辇,外面多冷的。”


    几个人说话的工夫,边上停了好几辆马车,还有马车陆陆续续的停过来。


    宋氏带着一女一子,缓缓的从马车上下来。一下来就看见那个风姿卓然的男人,边上娇俏的孩子抱着男人的胳膊,父女俩不知道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娘……那是谁?”


    宋氏正思量呢,边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了这么一句。


    说话的正是宋氏嫁进吴家当年就生的女儿,叫吴东璃。


    宋氏催促这俩孩子赶紧走,“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宫里不是其他地方,少说几句。”


    吴东璃‘哦’了一声,就看见那一对父女所乘坐的轿辇,从她身边路过了。


    宋氏知道,那父女俩从始至终都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后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打着哈欠,迷蒙的左右看看。感觉好些人都带着戏谑的眼神看自己,他不由的也带上了几分尴尬,催促宋氏:“赶紧走吧,磨蹭什么?”


    宋氏低头不语,默默的跟在吴秋藏身后。


    吴东璃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而后才恍然:那就是同母的姐姐呀!


    “姐姐!”


    林雨桐正往坤元宫去,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压着声音喊姐姐。她没回头,不用看都知道,后面跟着的必是宋氏和她的女儿。不想一路被这么追着,她干脆转身走了另外一条路,青芽回头看了一眼,就低声道:“娘子,宋夫人拦住了,不叫再跟了。”


    嗯!桐桐抬眼看这个皇宫,新建的皇宫各处瞧着都很鲜亮,她倒是不急着去了,时间还早,进去怪闷的。她想看看能不能偶遇四爷。


    结果又转过两道走廊,就被人喊住了,“林三!”


    林三?喊谁?


    桐桐扭脸去看,“四公主!”哦!反应过来了,林三是喊自己的。


    四公主下巴扬着,挥手叫跟着的人去一边,这才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抬手指着桐桐:“林三,别觉得你父亲醒了你就有人撑腰了!你要是再敢害我被母妃惩戒,我就……”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一个雪球蹭的一下飞过来,准确的打在四公主的手指上!雪球捏瓷实了跟冰疙瘩似得,打人可疼了。


    四公主惊呼一声,朝雪球飞来的方向喊:“韩二,你出来!”


    果然,柱子后面闪出一吊儿郎当的少年来,此刻抱臂靠在柱子上,“金楚惜,你要是再欺负她,我就把你的裤子扒了当众揍你,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吓唬谁呢?”四公主冷笑,“你再敢那么干,我就真嫁给你!”


    “嫁呀!我一年到头都不着家,乐意守活寡自己去呀!”这少年慢悠悠的走过去,不怀好意的盯着四公主看,“还不走,真等我揍你呢?这么想嫁我呀!”


    四公主恶狠狠的瞪了桐桐一眼,转身跑了。


    林雨桐:“……”还挺有趣!


    却不想着少年转脸就给自己撂脸子:“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你们结义!一个两个蠢死你们算了!还不走,还等着小四转回来再揍你一顿?”


    林雨桐:“……”好热闹的宫廷呀!这至少说明那一对帝后不是一般的宽和,要不然一个个的不会是这么个德行!


    第989章 天地情怀(7)


    偶遇四爷失败,碰到义兄一只。


    这少年风尘仆仆的,想来是才回来,她就说,“二兄不换身衣裳?”


    韩嗣源低头看了看,撇了撇嘴,但却也没把桐桐给撅回来,只一言不发的朝前,到了正路上了,看见三公主了,才道:“你先去,我换身衣裳。”


    他比原身这姑娘在宫里住的时间要长,只要韩宗道离京,他八成是会住进宫里的。所以,他在宫里是有自己的地方的。


    林雨桐‘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谁知这都走了几步了,人家就倒回来,上下打量了桐桐,然后‘呵呵’了一声,真走了。


    林雨桐朝天翻白眼,是自己的审美有问题还是大家的审美有问题?毛病!小孩子任性一点可以不计较,但动辄就评价人家的容貌,这毛病可太坏了。


    圣荣公主到跟前的时候嘴角含笑,“才看见的像是韩二,怎么又走了?”


    “才回来,回去换衣裳去了。”林雨桐跟她一起走,落后了半身。


    圣荣没察觉,一直在路上问话呢,关心林克用的身体,“能行走就很好了,想要再御马怕是有些难吧!”


    “得慢慢来!躺了十多年了,还不得十几个月的康复?”林雨桐就说,“倒是不急!人醒了,就很满足了。”


    是啊!


    说着话,就进了大殿。


    皇后眼看着桐桐落后圣荣一步进来的,一路走来,都保持靠后半步的身位。


    蓦然,她心里就难过了起来。早前桐桐可不这样,必是三弟交代过孩子了。


    林雨桐跟三公主见礼,就听上面一面色苍老的老太太开口说,“起来吧!就你们来的晚,坐着去吧。”


    说话的这个便是太后。


    林雨桐归席了,她的位置在三个公主之后,这个位置在上位的侧面,跟大臣女眷的位置还是有差别的。


    她谁也不看,只瞧桌上的菜色,有好几道都格外眼熟。就像是眼前这道东坡肉,还没有东坡的时候惊现东坡肉,她不由的会心一笑。于是,抬手便给自己斟了酒,倾倒出来,是葡萄酒。且是陈酿!轻轻的摇摇杯子,自己抿了一口,不由的眼睛一亮,好酒啊!


    五公主在边上‘嘶嘶嘶’的叫她,她扭脸去看,五公主拳头攥着递过来,像是抓着什么要给自己。


    桐桐把手递过去,结果被塞了一把葵花籽,颗颗饱满,她:“……”抬头去看五公主,五公主挤挤眼睛,嘴里含着瓜子正偷偷的嗑着。


    别说,还挺想吃的。咯嘣嗑了一个,大殿里突的静下来了,这一声尤其响亮,这么多人都朝这边看。


    拿着瓜子是吃呀还是不吃呀?


    吃吧!她坦然的嚼起来。大殿里正站着个宫人,收回视线之后人家又继续说他的:“长公主殿下说是让稍微等等,她昨晚走了困了,今儿来的稍微迟一点,还得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


    皇后脸上带着笑,问说,“怎么就走了困呢?怎么不见太医禀报?身体不和才会失眠困顿,若是如此,就不该叫长公主折腾……”


    这宫人还是之前那语气,“长公主说,今年宫里怕是比往年都要热闹,必是要来的!只说叫等等便是了。”


    “不着急!”皇后特别好脾气,“叫人收拾暖轿去宫门口等着吧。”


    是!这宫人应承着,才给出去了。


    林雨桐缓缓的把瓜子放下了,这个长公主就是太祖皇帝的独生女,此女嫁到柱石国公府赵家!


    老柱石公叫赵朴,已经故去了。而今的柱石公是赵朴的儿子赵敬。公主嫁的是赵敬的嫡长子赵弘殷。


    长公主被册封为玉成公主,后加封为玉成长公主。她与赵弘殷成亲之后,得一女二男。


    林雨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似原身跟这位长公主压根就没碰过面。应该是宫里刻意为之吧!


    这位公主本来就地位超然,再加上显赫的夫家!不说面对皇帝皇后她能趾高气昂,便是太后在面对这个侄女的时候,也是气虚的。人家的父亲见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接你们回来照管。结果呢?夺了人家的家业,欺负人家寡母孤女?这跟吃绝户财有何不同?


    这个理换个方向说,其实也是通的。


    皇后还是笑语嫣嫣的,叫了大臣的家眷近前来不时的说话。可太后却再未曾发一言。


    五公主不安的动了动,朝林雨桐挪了挪,“要不然你装病,咱俩走吧。”


    能走去哪?宫里只这么大的地方。桐桐低声道:“咱俩在最后,没人管咱们。”


    那倒也是!


    千呼万唤的,长公主终于进宫了。从长公主的马车快到宫门口开始,就不住的有小太监去禀报。第一拨太监才禀报完,太后就说大皇子妃,“你带着你这四个妹妹,都出去迎迎。”


    林雨桐叹气,公主只三位,太后要不说带四个人,桐桐死活都不会起身的。这会子不起都不行!


    她起身,默默的跟在五公主身后。


    宋氏是真的在柱子后面坐着呢,她看见她的女儿站在公主们中间,气度自成,赶紧低下头。是的!大皇子妃还是自己养的呢?可结果呢?她是惶恐的,只桐桐闲庭信步,好似她就属于这个宫廷似得。


    站在外面,风吹着。


    林雨桐把斗篷裹严实,“宫门口到大殿,便是坐轿辇也得小半个时辰。”


    吴东珠摆手,“小妹有所不知……”


    正说着,又见太监来了,说是长公主走到哪里了。来去了四拨太监,还没见长公主到!结果第五拨太监来,远远的就喊:“长公主直接去了正德殿,传话说……太祖说男女本就是一样,为何太祖的话如今都不听?”


    吴东珠面色一变,赶紧道:“坏事了,赶紧的,去禀报母后。”说完,就急匆匆的往里面去。几个公主自然得紧跟着。


    进了大殿,吴东珠就忙说,“皇祖母,母后,长公主她……”


    林雨桐在后面一把拉住了吴东珠,笑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先去正德殿了,看来咱们不用等长公主殿下了……只看咱们方便几时动身?”


    皇后这才扬起笑脸,“前面到底不方便,叫女眷们休整休整。”说着就扶了太后,“母后,先去后面更衣吧,也叫诸位夫人整理整理……”


    太后顺势就起身,转身去了后殿。


    皇后走的时候看了桐桐一眼,桐桐这才低声跟吴东珠说,“快!安排人去布置陈设……趁着女眷更衣的空档。”


    吴东珠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了谢,赶紧去忙了。


    人一走,四公主就气道:“这位表姑真是……”


    圣荣公主低声道:“禁声!”


    四公主再不言语了,不住的撇嘴。


    后面太后抓着皇后的手,“你看看——你看看——一会子她要是闹起来,可怎么好?”


    皇后低声安抚:“不要紧,圣上在前面呢。”


    太后不住的拍着胸脯子,“那……那她要是问起大皇子妃的事,我可怎么说?”


    皇后皱眉,当时自己和皇上就不同意将吴家的女儿赐婚给皇长子,那个时候长公主想把她的女儿许配给大皇子,当然了,自己和皇上也不满意。但这事不急着下决定,完全可以说等孩子们再大几岁再提,先往后拖一拖嘛。可谁知太后趁着圣人和自己带着朝臣去秋猎,表示她‘病了’,且拖着‘病体’去求见了贵太后。跟贵太后说,当年太祖不乐意近亲结亲,没答应圣上和长公主的婚事,那而今,血缘关系也不远,怎么能结亲呢?


    贵太后便下旨申斥了长公主,且传了口谕给圣人,说了:长公主那边的婚事可以置之不理!


    还不等圣上赶回宫呢,太后已经宣召了吴家的人,满京城都知道吴家的女儿被选为大皇子妃了。


    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拒绝吴家,就是动摇皇后的地位。这事就在这种情况下默许了。


    但是长公主又不蠢,这种场合人家提这个事干什么?她的女儿嫁不出去吗?


    “您多虑了!”皇后低声道,“长公主会考虑孩子的名声的。”


    对对对!太后又踏实了起来,“那就走吧,去前面吧。”


    于是,太后皇后带着女眷,又从后面来了前面。


    大殿里雅雀无声,气氛僵硬的很。见了礼了,都叫起了,气氛还没松下来,吓的女眷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坐。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清朗里带着几分慵懒,“桐桐,来爹爹这里坐!”桐桐从女眷堆里钻出去,御座下首坐着的林克用,然后欢天喜地的坐过去了,且拿了酒壶闻了闻,就皱眉喊皇帝身边的吕公公,“必是皇伯父被爹爹给骗了,药酒爹爹也不能喝了!麻烦伴伴给换了吧,清水即可!”


    文昭帝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先是瞪了林克用一眼,这才跟桐桐说,“给你爹一壶好茶吧。”


    “茶会解了药劲的,不可!水是最干净的东西了,就喝水。”


    吕公公眼睛一闪,紧跟着下去了,低声吩咐徒弟,“给圣上和娘娘连同二爷……还有各位小主子都换成水……”


    是!


    前面文昭帝哈哈就笑,“那就水……”说着就起身扶了太后,跟皇后一左一右把太后扶上去坐了,皇后这才笑道:“都落座吧!”好半晌,这个可容纳数千人的大殿才重新安静起来。


    林雨桐打量紧挨着文昭帝的御座设置的案几,然后视线落在一个中年妇人身上。恰好,这妇人此刻也瞪着眼看着林克用。


    林克用朝着上面展眼一笑:“阿姐,咱们可有十数年未曾见面了……”


    第990章 天地情怀(8)


    还敢喊啊姐?


    长公主顿时怒目而视!


    谁知道林克用面色顿时一整,“阿姐,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长公主轻哼一声,但还是道:“你说。”


    林克用扭脸看桐桐,“帮爹爹给长公主传个话?”


    距离五步远,传的什么话?但桐桐还是附耳过去,这是什么话呀,现在还不能叫大家知道?


    满大殿的人都朝这边看,恨不能都竖起耳朵,意图听到那么一鳞半爪的。


    可谁都没听见,林克用甚至用手挡住嘴,连窥探口型的机会都没给人留。四爷转着手里的杯子,这个老丈人……怕是能耐还不小。他也想知道他们传递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


    桐桐听到了,真就是一句话。她脸上没多余的表情,起身之后朝上行了礼,文昭帝抬抬手,桐桐就从侧面上了御阶,而后走到长公主身边,跽坐下之后,探头贴近长公主。


    长公主微微侧身,就听身边的小姑娘以可小的声音道:“殿下,父亲让我告诉您,南唐国主李璜死了,皇室降了,南唐归顺了。”


    桐桐说完,起身行了一礼之后,缓缓的退下了。


    等桐桐坐回去了,长公主的表情还是迷茫的。是啊!桐桐心里也懵的一批!南唐归顺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件事跟长公主有甚关系。看长公主的表情,她也不像是跟南唐有勾连呀!难道是柱石公赵家跟南唐有来往?要不然说这个是何意。


    长公主扭脸看林克用,嘴角蠕动了好几下。


    林克用一脸的高深莫测,“阿姐,这件事回头再说,莫急!”


    长公主便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好似有些如坐针毡。


    桐桐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她看四爷。四爷混在那一堆皇子皇女里,一点也没比谁更突出。桐桐的手搭在小几上,就见四爷端着酒杯轻轻的晃了晃。


    这是说别做多余的动作,别管什么消息,咱知道了并不能做什么。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的,差别不大。


    再说了,密码那一套,你怎知现在没人懂。


    咱们之间用的不是摩斯密码,但便不是摩斯密码,手指的律动也是有规律的。只要有人知道有密码这回事,这种类似的举动就会叫人警惕。你那美人爹是个极其精明的人,所以,最好别动。


    桐桐就不动了,好似极其无聊的开始用手指蘸着小几上残存的水迹玩。这是倒水的时候撒出来的,闲着也是闲着嘛。


    结果余光看见林克用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几下,像是在活动僵硬的手指,可他的手分别打出了几个数字,这玩意谁能懂呀?怕是只有文昭帝和韩宗道能明白。


    她扭脸看坐在上首的韩宗道,结果跟韩嗣源的视线给对上了,两人利索的收回视线,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紧跟着就听见上面的文昭帝哈哈大笑起来,“今儿聚的齐整,来来来……都举杯!第一杯,敬我大陈天下子民……”


    桐桐跟着举起杯子,喝了一杯水。


    她以为今儿要是个修罗场的,可整个宴会长公主异常的安静。林雨桐还刻意的找赵家,赵家就在对面的位置,来的齐齐整整,跟大殿上所有的大臣并无不同。


    所以,整个宴会怎么了呢?


    怎么也没怎么,怒气冲冲的,一副要闹事的长公主竟是被一句话给支起来了。


    林雨桐整个宴会都在被各种视线若有若无的打量,估计不少人都在琢磨,这林克用到底跟长公主说了个什么。


    但不管是说了什么,大家看林克用的眼神都是那种:躺着十多年,脑子还没秀逗!


    然后……然后文昭帝醉了,被皇后扶走了。韩宗道也醉了,宴席还没结束,他的鼾声都起来了。


    林克用喝的是水,没醉,桐桐将人扶起来,人家拍着脑门,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长公主从大殿里一直追到马车边上,林克用还是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阿姐,有话明儿说!明儿我在家恭候公主……”


    然后马车动了,跟长公主的车架错身而过。


    宫里的四爷摇了摇手里的杯子:一壶清水,醉了文昭帝和韩宗道,这上哪说理去?


    回了寝宫,皇后追问文昭帝,“老三到底跟表妹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呢?明儿问问再说。


    韩嗣源看睡在马车上的亲爹,“没外人了,别装了。”你小子,扶着老子的时候不知道轻点,给老子直接扔榻上,怕摔不死吗?


    韩嗣源也好奇,“三叔打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那能告诉你?别言语,睡觉!林克用拍着额头也嚷嚷呢,“先回去睡去,乖!”


    林雨桐不着急,把汤药递过去了,“汤药得喝。”


    行!喝!


    一口给喝了,难喝的想吐,赶紧含了一颗蜜饯。


    桐桐把药碗递给宽叔,这才凑过去,“爹爹,您不把话说明白,我晚上睡不着。”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呢?


    林克用躺下,然后歪头看一下子蹦出来的这么大的闺女,好像睡不着确实是个大事!他就说,“我就是告诉长公主南唐归降了……要有什么意思?”


    什么?


    林克用看她,“南唐真的归降了!我又没说假话。”


    用意呢?告诉她这个的用意是什么呢?


    林克用看自家这闺女,一脸的无辜,“我告诉她了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是不想叫她今晚闹腾。你看,她今晚没闹。”


    “所以,这话啥意思都没有?”


    “也不是!”林克用躺平,还整理了一下袖子,保证躺在那里袖子都是平整的!整理好了他才说,“别人都不知道南唐归降的事,我提前跟她分享消息了……这意思还不够?”


    林雨桐认真的看他,竟然发现他说的也是真的!


    你这就是摆明了耍了长公主一道呀!


    “明儿长公主必是要来问的,那个时候您怎么应对?”


    林克用躺在这里皱眉,“是啊!我这不是正想着呢吗?等明儿长公主上门了,我该怎么说。”


    那要是想不出来呢?


    林克用眨巴着眼睛,“那就想不起来呗,反正今晚也过了,她就是把咱家给拆了,那也是我跟她的事!没闹的当时下不来台就行呗!”


    林雨桐嘴角抽了抽,站起身直接就走了。


    她突然发现这个美人爹嘴巴欠儿欠儿的,且等着看吧,看他明儿怎么收场。


    收场?


    这个场收的可热闹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长公主便来了。林雨桐迎出来,人家压根就没搭理,直接入了正堂。


    正堂里只留了林宽,桐桐只能站在外面的廊庑上,结果就一盏茶的工夫,里面霹雳乓啷,再伴随着长公主的怒吼之声,不用进去都知道,长公主掀桌子了!


    她赶紧朝门口走了几步,果然,长公主怒气冲冲的从里面出来了,然后袖子一甩,风也似得刮走了。


    林雨桐这才进了里面,里面一片狼藉,茶渍、破碎的茶碗茶壶,棋盘,满地的棋子,还有掀翻的小几!


    而林克用呢,被林宽拉着在屏风边躲着呢。这是有多了解对方,才预判了对方的行为,且精准了躲过了所有被飞溅的可能。


    林雨桐朝外看了一眼,再上下打量林克用,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公主这样的性格……太祖许是在长公主幼年确实想过,若是有偌大的江山就把江山传承给长公主。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长公主的性情定型了,她不适合那个位置。于是,爹爹你,还有二伯,以及柱国公的世孙赵弘殷就被太祖给选入宫廷,连同长公主、武昭帝和当今的圣上一起受教。武昭帝和圣上都是长公主的表兄弟,□□觉得血缘近,不能结亲。所以,你们三个人便是太祖选出来的尚公主的人选。老柱石公是太祖的先生,祖父和韩家祖父是太祖的结义兄弟,这三人都是开国的功勋之臣,虽为异性,然亲如骨肉。太祖从三家的子弟中选了年岁与长公主相当的,希望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与长公主结成夫妻!”


    林克用讶异了一瞬,而后收了脸上的戏谑之色,缓缓从屏风边上走了过来,他带着几分怅然,甚至于眼圈都红了,“我从不足十岁就被太祖皇帝带在身边,他是皇伯父,但更是养父,是先生,是为父至亲的亲眷。他的所思所想,与时下颇为不同。没错,长公主的性情并不合适,赵弘殷、我还有你二伯,就是被太祖选去做女婿的!那托付的不止是女儿,而是江山。”


    可为什么皇位没传给赵家呢?


    林克用长叹了一声,“我们跟长公主,说一句两小无猜也不为过。可那不就是都‘小’吗?你祖父和你韩家祖父,都不曾将这里面的事告知我们。再加上,太祖正是青壮年的年纪,谁能说之后一定没有儿子?告诉我们那些叫我们起了不该起了心思怎么办?


    我那时候甚至想着,是不是你祖父在西北领兵,得留个质子给宫里呀!我是这么想的,你二伯也是这么想的。但也因着你祖父和你韩家祖父手握重兵,我们自是不惧怕的!在宫里肆无忌惮,可以说,养的跟皇子并无不同。


    你二伯跟长公主同岁,偏长的不好看。为父倒是长的好看,但为父的年岁比公主小两三岁,长公主十三四情窦初开的时候,我才是个十一二的孩子……


    赵弘殷呢,年岁大了一些,跟圣上年岁差不多!但此人你看了,好一副忠厚面相。为人讷言、温和。他对长公主多有照顾,也从不跟长公主吵吵,不管长公主多无理取闹,他都像个长兄一样,多有包容。可……他这样的性情,是没有圣上讨女郎君喜欢的!!圣上长相俊朗,为人豪爽,浑身都是男子气概……”


    所以,长公主喜欢的是圣上?!


    是啊!至少早年的时候是这样的,“女孩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圣上为了断了长公主的念想,未曾娶妻,却先纳妾!”


    林雨桐不由的‘啊’了一声,这就对了!要么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呢。问题出在大皇子的年龄上。都说宫里的两位贵妃是武昭帝这个弟弟赐给文昭帝的,可武昭帝才当了多久的皇帝。真要是赐下去的女人,那所生的孩子最多比原身这姑娘大一岁。


    可其实并不是,大皇子过了年都十七了。


    林克用看着窗外,“太祖认定一妻,圣上偏无婚却先纳妾,他是以此法断了长公主的念想,也是以此法自污!别人不会想着圣上当年确实什么也没做,只会说圣上是引诱了小公主……他是太祖亲外甥呀,打小就养在太祖膝下,太祖只这一个女儿,他怎么敢?又怎么能呢?”


    林雨桐缓缓点头,能理解当时圣上的尴尬之处。


    “而那时候又正是天下初定,虽是还有南唐,但两国暂时无交战可能,这种情况下太祖不能对世家动手……”


    林雨桐点头,这会叫世家倒向南唐的。


    “对!需要安抚世家,圣上便纳了两房妾室……便是如今的两宫贵妃。”


    林雨桐便懂了,“不仅圣人纳妾了,武昭帝也纳妾了。三殿下和圣荣公主是庶出,他们都比嫡子大,只四殿下才是武昭帝嫡出?”


    对!“金家兄弟以此法告诉太祖,他们并无异心。”


    林雨桐的心里突然就难受起了,只有在上面呆过的人才知道,连至亲之人也不得不通过自污的手段来表达忠心的时候,那一刻上面的人心里该多难受!


    孤家寡人!那就是一种情势所迫之下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她便明白了,“所以,长公主就嫁给了赵弘殷?”


    “长公主待赵弘殷如兄长,并非男女之爱。”林克用满眼的复杂,“可赵弘殷答应娶公主,赵家也首肯了。”


    “那这赵家必不无辜呀!”林雨桐看林克用,“赵家这是剑指天下了。”


    林克用轻笑了一声,“太祖暴毙的那天,老柱国公也中毒了……”


    那赵家扶长公主即位不是更名正言顺?“怎么会是武昭帝呢?”


    林克用扶住多宝阁的架子,然后背过身,朝桐桐摆摆手,再不发一言。


    林宽便不叫问了,不住的朝桐桐摆手,示意桐桐先出去。


    林雨桐便不问了,缓步退了出去。谁知道才一出去,里面就传来压抑的哭声,她隐约听见林克用哭嚎道:“济世——济世啊——疼煞我了——”


    济世,匡民!


    金匡民,字济世。


    林克用哭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已经作古的,同样死因成谜的武昭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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