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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1章 天地情怀(9)


    大过年的,零零星星的又飘起了雪。桐桐又是一个人用饭的,“父亲又出去了?”


    青芽应了一声是,“留下话来,说是天太冷,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


    “父亲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林雨桐便不再问了,来来去去的许多拜年的人,怕她劳神,都是林宽在处理。


    跟着林克用出去的变成了林高和林长,据说他们俩当时陪着林克用出城的,不过是兵分三路,好分散追杀的压力!原以为能分散走人家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人家追杀的力度那般大。这两人当年也是受伤极重,这些年一直在别院。


    毕竟,出事之后,这两人还可信不信,谁也不敢打包票。林克用醒了,他是当事人,知道当时的事,这两人这才重新回了林克用的身边。


    过年这些日子,林克用真的很忙,每日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


    眼看都过了初十了,桐桐晚上都要歇下了,林克用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来了自己这院子。


    林雨桐将人请进来,“爹爹坐!今晚的汤药服用了吗?”


    大过年的老说吃药吃药的,你一说药,我胃里就泛苦水。林克用打量了一下自家闺女这房间,怎么说呢?一点也不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太简单了。而且……审美有问题!怎么能把屋子收拾的这么……这么热闹呢?


    林雨桐扫了一眼,“都是亮色,看着就明亮。”


    林克用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了,指了指榻,“坐!坐下!为父有话说。”


    嗯!


    林雨桐扶了他一起坐过去,“您说。”


    “为父得回一趟西北。”


    “我跟您一起去!”林雨桐看了看,“是要尽快收拾东西吗?”


    “是有公事,你不好随行。”林克用轻咳了一声才道,“你先去宫里住,等为父忙完这一年半载的,再接你回来。”


    必不是只简单的回西北一趟那么简单!


    林雨桐没法细问,尤其是朝事,问了他也不会说的!因此,她只能问:“谁跟您去?”


    “你二伯!”


    林雨桐越发笃定,事情不简单,“那你们去了西北,还得再去西南?”


    林克用又讶异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这个闺女,“虽然丑了一些,但好在聪明这一点,真随我。”


    林雨桐:“………………”许是躺了十几年了,他多少还保有一些少年心性吧!不在这上面纠缠,只道,“不带我可以,得把青牛先生带上。”


    这是自然!


    那就成了,“您什么时候走?”


    “还得些日子,不过得忙起来了,回头我跟你二伯得去京郊的大营里,你明儿就去宫里吧!皇后照看你们,为父就不记挂了。”


    好!您忙吧。


    林克用有些赧然,“为父醒了,很多事不办,心里难安!事不清楚,天下不安,为父对不住太祖皇帝。太祖在为父心中,跟你祖父是一样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能完成先父遗愿,枉为人子!“等为父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林雨桐笑着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身上搁着天大的事没办完,自是要去办的。


    要收拾什么吗?其实也用不上,宫里什么都有。只叫青芽收拾了一些书带上就完了。结果早起皇上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册封韩嗣源为伯府世子的,一道是册封桐桐为郡主的。


    封号特别直白,就叫永康。


    这个册封把桐桐给整的莫名其妙,要这个没啥用呀!她看林克用,“别是您拿功劳给我换的吧。”


    “想哪去了?”林克用低声道,“你在宫里自在些,不用老让着谁!皇后前几天在为父面前哭了,说是为父跟他们生分了……”


    怎么会?


    “你在公主们面前不肯逾矩,皇后以为是我叮嘱的。”


    林雨桐就低声道,“本就不该逾矩……”


    林克用摆摆手,“这话没错,但也得因人而异。若是上面坐着那位心胸小,或是哪一天,他变了,那规矩便不可破!可若是上面坐着的其心不变,你若一变,便会叫人难受的。给你郡主的爵位,加倍的宠爱,就是为了叫你自在的。没事的!我小时候经常作弄长公主,你二伯还揍过长公主……太祖从来不管!太祖说过,坐在上面最害怕成为孤家寡人。人能跟一两个人处成异性兄弟,就能跟许多人处成朋友。君臣之间若如亲友一般都可交心,那上下便可一心,我思即你想,那这朝堂当太平矣!”


    这话……不过是理想罢了!


    林雨桐心里叹气,这位穿越同仁许是不会做皇帝,但是他的一腔赤城终究是没有错付!


    宫里的人传了旨意,随后轿辇前来接了。桐桐跟林克用告辞,“您得注意身体,别嫌弃青牛先生啰嗦。您要是不按时用药施针,我就出宫扮作药童,您走哪我跟哪……”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等马车走了,林克用常舒了一口气,“可算送走了。”


    林宽低声道:“您这样不好,咱家小娘子跟乖巧。”


    林克用甩了一个优雅的白眼,“我躺下的那一年十七,等再醒来了,床前多了一个十三的闺女!虽然意识里知道,这是我闺女,从哇哇哇的哭,到学说话在耳边叫爹爹……”可没见过呀!一睁眼,好大一只!关键是还啰嗦,她还最爱用针扎人。


    “咱家女郎君是天赋异禀,青牛先生说他都教不了了!”


    那是!那老头什么脑子,我闺女什么脑子?!他教?呵!


    桐桐看着高大的宫墙,心说,在宫里唯一的好处,便是跟四爷很近了。


    结果才一下马车,就看见臭着一张脸的韩嗣源。他也才下马车,不用问都知道,他是被押送到宫里的。


    怕是事有点大,得把他拘在宫里。瞎跑不安全吧!


    两人直接被带到御书房,御书房还有大臣在,文昭帝拿着折子,翻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见了礼之后就不动了,他又翻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而后问道:“这是都不愿意回宫来住?看看一个两个的,拉这个脸嘟着个嘴……哪个是懂事的?”然后指着边上大人,“这是吏部的钱大人,不认识呀?见礼去!怵在这里好看呀?!”


    林雨桐朝对方福了福身,韩嗣源拱手一礼就把脸撇一边去了。


    钱大人连称不敢,文昭帝就说,“都不像个样子,所以才请你来兼职做做先生。”说着就瞪两人:“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上课去。”


    是!


    从里面退出来,韩嗣源才问桐桐,“知道你爹和我爹到底是干什么吗?”


    不知!


    “又是不知,你能知道什么?!”说完,自己先走了。


    两人住的地方不在一个方向上,桐桐也不以为意,她得先去见皇后。


    皇后在书房里,书房里摆着巨大的沙盘。皇后正在沙盘边上看什么,见桐桐来了就招手,“过来瞧瞧。”


    林雨桐便过去了,站在皇后这个角度一看便明白了,“您在看南唐的降臣现在走到哪了?”


    聪明!皇后在一个地方插了棋子,“今儿才收到四天前的折子,说是到这个地方了。那你估摸着赶在正月十五,能到京城吗?”


    林雨桐在地图上扫了一眼,“能,最多再有两天怕是就能到。”


    跟自己估摸的差不多。皇后便笑了,拉着桐桐,“你的院子一直叫人收拾着呢,里面伺候的我重新给你拨了一批,叫白嬷嬷跟着你,院子里总得有人给你打理!你不用去吃御膳房的膳食,给你拨了一个做药膳做的极好的厨子,负责你一日三餐。这里就是家,你爹是长在宫里的,是太祖的养子,住回来,你不是做客,而是回家了,懂吗?”


    明白!


    “你们在一处上学,拌嘴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别怕得罪谁,懂没?”


    林雨桐反握着皇后的手,做过皇后的人就知道,而今这位吴皇后能做到这些,是多难能可贵的,“您放心,我可喜欢回来住了。”


    然后就这么给住回来了!四爷怕是还在上课,她先跟着白嬷嬷去安顿了。只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到了!


    入伙了嘛,大家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文昭帝就说,“给你们请的都是大儒,前半天学文,后半天习武,不可懈怠。功课朕要天天看的,谁偷懒就打谁的板子,这绝不是吓唬你们。”


    林雨桐皱眉,这字迹还得想法子遮掩。


    坐在侧面的消瘦一些的美妇人就插话道,“陛下,大皇子妃是不是就不去了……”


    说话的是东贵妃萧氏,萧家可了不得,据说隋朝杨广的正妃萧氏就是出自这个萧家。她是大皇子、四公主和五皇子的生母。


    这么一说,就都放下筷子了。


    皇后不言语,文昭帝用筷子点了点这些小辈,“用膳!用膳!听人说话也不用嘴,怎么不吃了?都赶紧吃,一会子凉了。”然后又说萧贵妃,“女子得明理!明理了则万事可理。才十几岁的年纪,以前学了个什么呀?而今不学,想什么时候学呀?”


    萧贵妃赶紧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考虑不周。”


    文昭帝给皇后夹菜,然后点着一碟子炸干鱼指了指,“给桐桐送过去,看她瘦的!”


    大晚上了,不想吃炸的。


    于是她就不吃,“今儿不想吃。”然后指了指四爷跟前的一碟凉拌的菠菜,“我吃那个。”


    那盘菜距离四爷近,就四爷吃了。伺候膳食的公公才要去拿,四爷一把给扣住了,“这个凉,吃了咳嗽!郡主想吃素净的,把那碟清炒菘菜心给郡主端过去……”


    然后大家又打量两人。


    文昭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看皇后。皇后夹了一筷子肉放文昭帝碗里:吃吧!当家长的最好是半聋半瞎。


    于是,清炒菜心端到桐桐的面前了,她夹菜也吃了。四公主噘嘴,这碟菜心自己也爱吃,也放在自己面前了,才吃一筷子就被林三给抢去了。她蹭的一下起身,去抢韩嗣源面前的豆苗炒肉!韩嗣源能让他?蹭的一下把盘子端了,全给扒拉他自己的碗里去了。


    四公主朝上喊:“父皇——你看韩二——”


    文昭帝蹭蹭蹭的给碗里夹了不少菜,然后端着碗走了:朕就不该跟你们一桌吃饭。


    皇后将碗里的汤一喝完,也起身了,“吃吧,吃完,不许剩菜!”然后走人了。


    瞬间桌子上就乱了,都把不爱吃的夹给别人,各个的碗里堆的满满的,桌上却一片狼藉。


    两位贵妃出身世家,天知道她们是怎么忍耐这样的规矩的。她们真就是吃了一口,然后起身走了。有丫头端着餐盘在后面跟着,不许剩的意思就是,不想在这里吃,可以给你打包带走,反正是你得吃完。


    林雨桐反应的慢了半拍,碗里堆慢了。四公主把那一碟子鱼全扒拉到桐桐碗里了!然后挑衅的看她:不是不吃吗?有本事你挑出来扔了。


    再看四爷碗里的,都是一些凉菜,这玩意吃了确实容易咳嗽。她认栽,不想吃也都给吃了。


    吃完各回各的寝宫,连跟四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好在就在一个宫里,距离真不远,人心里反倒是安稳了。回去白嬷嬷就给倒了山楂水,解腻消食的。喝完梳洗了,早早就歇下了。


    这一晚风大的很,可桐桐却睡的异常的踏实。


    早起吃了点心喝了牛乳,天才蒙蒙亮就得去学里念书了。一出门,雪白茫茫的,学堂不远,走着去就可以了。才转过弯,就见前面三公主慢悠悠的走着,听见脚步声了就回过头来,“快点,我等你一起。”


    林雨桐的脚步便快了几步,跟三公主并肩而行。


    三公主低声道:“听说今儿赵德丰他们也来上学,她那性子,你离她远点。”


    赵德丰是长公主的闺女,今年十六了,也有郡主的封号。她还有俩弟弟,一个叫赵德广,一个叫赵德毅。赵德广是柱石公府的世孙,赵德毅也有伯爵的封号。


    原来这位三公主是来示好的!林雨桐牵着她的手,“没事,我不怕她。”


    皇子皇女们读书的地方就叫上书房。估计太祖对典籍也不熟,杜撰别的名字吧,怕贻笑大方!那就不如选个咱熟的,谁也别来笑咱,别的朝代能用,这必是有缘由的,对吧。


    于是,这里就叫上书房。


    看着匾额上的那仨字,还觉得有点奇妙。


    桐桐到的时候大皇子已经在了,指了指最后一排中间那个位置:想躲懒是吧,赶紧占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真好,一边是摸鱼的四爷,一边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韩嗣源。


    她坐下,青芽把文具给放下,转身就走了。他们得在另一间房里呆着去。


    人一走,桐桐就看四爷手腕的东西,四爷把他自己的摘了给桐桐递过去。这是一个荷包里装着碎石块,悬腕用的。他必是用了一段时间了,如今用不用都行。但是桐桐肯定得用。


    于是,桐桐一伸手,他就给了。


    然后桐桐给自己挂手腕上。四公主一来就发现最后一排这么好的位置全都被霸占了,气特不顺!不敢撩拨韩嗣源,也欺负不过四郎,她蹲过来威胁桐桐,“把你的位置让给我,要不然我就说你挂着四郎的荷包,是看上四郎了。”


    “嗯!我就看上了,说去吧!”桐桐悬着手腕试了试力度,把四公主这到处撩拨的熊孩子给怼回去了。


    四公主气的瞪眼,上手要抓桐桐的簪子!桐桐头一偏,她没抓到!桐桐一伸手,四公主没能躲掉!然后被桐桐把头上的首饰给薅干净了,一头的长发揉的乱糟糟的,这才罢手了,“你再过来,我连你的腰带都给你解了!”


    韩嗣源‘嗤’的一笑,把脸扭到那边继续睡去了。


    一早起来就闹腾!


    没大朝的文昭帝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子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生的女儿是小四这样的!怎么这么能撩拨呢!瞧,一大早上,就差上手薅头发了。


    他扭脸跟先生道:“不论是哪一个,都得严厉些。这与男女无关!女子明理,其家便如虎添翼。女子不明理,三代不出头呀!”


    是!


    然后老先生就进来了,只有学生拜先生,没有先生拜学生的礼仪。


    师生见了面了,先生都在前面坐了,文昭帝也走了。然后有三个学生姗姗来迟!打头的是个面若银盘的姑娘,她面容白皙,身材丰腴,进来微微一笑,朝先生福了福身,“先生见谅,第一日来读书,时间估算错了,再不会有下次了。”


    身后跟着俩少年,一身的儒雅之气,都欠身朝先生给致歉。


    老先生指了指座位,“都去坐吧。”


    空着的位置就三个,四公主不乐意坐桐桐前面,这个位置就空着,然后赵德丰坐了过来。坐下前低声问了一句,“我个子高,会不会挡着你的视线?要不要我跟你换一下?”


    不用!能挡着我正好!


    对方一副了然的样子,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是好是坏的,都是些小屁孩,有什么可注意的?她手上悬腕,在一笔一划的练字,想起个什么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写好了之后偷偷的递给四爷!字面上是不能写什么,但是这字的比画对应的是啥意思,只四爷能懂。


    然后四爷就看见桐桐偷偷摸摸的递过来个小纸条,他:“……”一整天在这里呆着,哪里就没机会说几句话了?怎么就非得传小纸条呢?


    这必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纯粹就是觉得,想体会一下传小纸条是啥滋味。


    就说拿这人怎么办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第992章 天地情怀(10)


    一个递,一个接,然后先生在上面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于是,一个个的顺着先生的视线看过来!桐桐一脸无辜的执着的递,四爷也无所谓的接,然后回看其他人,好像在说:看什么?


    先生侧头,看躲在赵德丰身后的桐桐,“永康郡主,您有何疑问要问四殿下?”


    桐桐起身,将悬着荷包的手腕扬起来,“之前病体昏沉,少有习字,字写的软趴趴的毫无筋骨。看四殿下在悬腕练字,便要来试试,写了几个字叫四殿下看看可有变化……”


    “哦!等下课之后再问。”


    好的!先生。


    先生背后的黑檀屏风后悄无声息的进来几个人,正是圣上和皇后带着韩宗道和林克用,这次还多带了一个人,不是赵弘殷又能是谁?


    赵弘殷是送子女来上学的,被圣上留下了,一起来旁听来了。


    五个人静悄悄的坐下了,桐桐朝那屏风看了一眼,他还以为是服侍先生的宫人在屏风那边收拾呢,也没在意。先生继续讲他的,今儿讲的还是论语,老先生说话慢悠悠的,“翻开为政篇,今儿学‘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桐桐把书打开了,然后看四爷。四爷也正在读桐桐的小纸条,小纸条上密码传递的意思是:你对宫里熟悉,咱们约个见面的地方。


    四爷才提笔打算写个回‘信’呢,就听先生说:“不急着写……都来说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为何解?”


    得!先生盯着呢,写不成了。


    老先生见后面摸鱼的终于不摸鱼了,这才把视线挪回来,再问了一遍,“此为何解,都思量思量,想好了就站起来说一说,都得说的,一个也不会漏下。”


    没人先开头!


    老先生看大皇子,大皇子皱眉思索着,似有不解。他便先点了坐在最东边的那一排,“从那边开始……”


    先站起来的是二皇子金嗣文,他长得要比一般的少年高壮一些,一开口就是变声期的嗓子,嘎嘎嘎的难听!他扫视了一下全场,这才道:“攻,在学生看来,便是过分的追求。过分的追求,或是过分的研究,过分的推崇异端,这便是大害!所谓异端就指的是,凡是一切违背世俗伦常、违背仁义礼智孝的说法,或是一些奇谈怪论,都当列为异端。因此,此句的意思便是,过分的钻研、追求、甚至于倡导异端化的言论和行为,便是大害。”说完,就坐下了。


    林雨桐的手一顿,要这么去解释的话,那太祖的很多想法,算不算是异端呢?算!大部分人不认可的,就能算是异端。


    过分推行这种异端,这是不是一种害呢?


    对眼前朝廷来说,因此‘异端’带来的‘害’一直就在!事实上,朝中有许多人对太祖定下的东西都是反对的!赵家便是想成事,为何就不行呢?这里面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祖的很多理念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支持长公主的正统地位,就是承认太祖的那一套。反之,金家人得了江山,便有很多可以更改的地方。所以,那个时候,想来很多朝臣是乐意支持金家人的。但是,朝臣们看错了!金家兄弟应该才是对太祖那一套接受的最好的那一拨人。他们并没有想推翻太祖那一套,于是,朝臣们又开始议论起他们得位不正的事了。所以,朝廷中的暗潮,起因便是这所谓的‘异端’。


    这不,桐桐脑子里才这么闪了一下,四公主就站起来了,“我不同意二兄的话,若是真如二兄这般去解这句话,那岂不是说太祖皇帝所行颇有‘异端’之处?”


    五公主轻笑一声,“只是解书而已,怎么就映射朝政了呢?这里是课堂,言而有罪吗?”


    老先生笑了笑,“两位公主都坐,课堂而已,不映射朝政。”


    两人蹭的一下坐下了。


    林雨桐看了那位瘦瘦小小的五公主一眼,这位和二皇子都是高贵妃所生出,平时看着娇弱的很,说话细声细气的,可一到要紧的时候,那嘴里的牙可当真是锋利的很。


    五皇子金嗣昌紧跟着站起来,“先生,学生不赞同二兄的说法,学生以为,攻,乃是攻击、讨伐之意。因此,这话当理解为,若是有这般的异端学说,那就当群起而攻之,让更多的人讨伐它,只有如此,此害才能消除。”


    桐桐倒吸一口气,最讷言沉稳的五皇子,将此话这么一解释……很危险了!朝臣要是都对太祖的一些做法群起而攻之,朝堂会很麻烦的。


    大皇子皱眉,还是站了起来,“先生,学生不赞同五弟所言,在学生看来,此话当解释为,攻击与自己不一致的观点,这是很危险的。何为异端?异,便是不同。端,看似是有极端之嫌疑,可何为极端?这是很自我的判断。因此,这个‘端’在学生看来,单指的是‘另一端’的意思!与我的观点看法不同的另一端的一个看法,此为异端。凡是跟我不一致的,就要去攻击它,这种做法是危险的,此话当如此去解。”也只有如此去解,才是合乎圣人之道的。


    这话才落下,赵德丰便站起来,“学生却以为,这话的意思当是,任由一种事或是物或是一种学说,随意的蔓延发展,此害便连绵不绝,再难消除。”


    桐桐朝前面的赵德丰看了一眼,这姑娘果然有些道行!


    她才这么想完,就见大皇子妃站起来了,她直接问说,“那依郡主所言,太祖的一些言论也得加以规范释义,否则任由其发展,便是绵延的祸患?”


    看!这个吴东珠掉坑里了吧!人家提一句太祖没?没有吧!课堂上还不让人发言了?人家没说反对大皇子,只是紧跟在大皇子身后发言了,你身为大皇子妃这么急着跳出来干什么?


    矛头一下在引到了大皇子身上,韩嗣源也不在桌上趴着了,他坐起了身,眯着眼打量全场。


    赵德丰朝大皇子妃展颜一笑,“先生才说课堂而已,言而无罪,大皇子妃护夫心切我能理解,但您非要这么一拉扯太祖,我才疏学浅,可答不了。”


    这话说的!一句护夫心切,就好似大皇子的观点跟大皇子妃一样呢!其实,刚才大皇子的观点很明确,他认为得容的下不一样的观点,结果被这么一弄,便马上会有人跟上牵强附会的。


    果然,赵德广马上站起来,“学生以为,任何事物加入约束,都不能算是错的。”


    “正是!”赵德毅跟着起身,“这便如大江大河,若是不修堤坝,不筑河堤,岂不是要河水横溢,四下为祸!学生实在不知大皇子妃何意?”


    吴东珠结结巴巴的,求助的看向大皇子。可这叫大皇子怎么说?上课而已,人家反对一声,你们夫妻就非要压下对方的风头吗?不能这么做呀!


    在吴东珠气着指着赵德丰要开口的时候,韩嗣源懒洋洋的起身了,他对着赵家便去:“德丰郡主虽口口声声都在说自己的理解,可叫在下看,郡主实乃一口是心非之辈!你之观点,但凡别人反驳,你们必将群起而攻之,你这是觉得该有自己的见解,可你的本性却诚实的表达了你的态度,那便是,你认为,若有异议,当群起而攻之!你赵家姐弟三人说了什么不重要,此般作为将你们表里不一的品性暴露无疑!”


    德丰郡主蓦的扭脸过来,“韩世子这是说课呢?还是说我赵家呢?”


    这是说恼了!


    韩嗣源才要反唇相讥,桐桐便轻笑一声,跟着站了起来,“郡主怎么还恼了呢?这不都在这里上课呢吗?看,是否为异端,韩世子这般一举例,不都看清楚吗?攻击他人,其结果必如郡主你这般也要反击的。如此,矛盾便要升级,冲突必然加剧,若是如此,那这是否为是孔圣人之初衷呢?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该怎么去解读,在我看来,单拿一句去释义,这就是在耍无赖!看他所表达的意思,得通过他的其他言论去佐证。比如,孔夫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再比如,孔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言论里,哪一句不是慈悲之言?你的观点跟别人不同,你便是异端,别人都来攻击你,这对吗?轻易的将别人定义为异端,这公平吗?这岂不是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悖了?诸位数次牵扯太祖,何也?为公?为私?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谨慎去对待去世的父母,追念已经距离我们久远的先祖,只有如此,才能有养出忠厚的百姓来。也就是说,得去尊重先祖的一生事业,颂扬传承先祖品行,进而诚心诚意的去缅怀。孔夫子处处在说仁,而轻易的将别人列入异端,进而去攻击他,此为‘仁’乎?因此,若问我对这句的看法,那我认为大殿下所言甚是有理!便是真有‘异端’,我们也应当谨慎对待,凡有不同的看法就要去攻击,此为大不仁!”


    此话一说,满堂皆静!


    屏风后的林克用那眉毛眼睛都在动。我闺女嘴里长的是铁齿铜牙吧,她是把大皇子和韩嗣源这小子之外的,所有发言的人都给扫进去了吧!


    动辄说别人是异端,且要加以讨伐,此为不仁不义。


    拿太祖说事,攀扯朝政朝局,为私心谋利,此为不忠不孝。


    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那你们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东西?


    关键是,她提了一句‘慎终追远’的话,只这一句,就足以堵住朝臣的嘴了!你们说太祖是异端,那你就是骂皇家祖宗呀!你们骂我家祖宗,那怎么着呀?皇家下旨申斥一下你们的祖宗还是你们都下去陪你们的祖宗呀?


    他转脸,对着夫子正衣冠的镜子也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展颜笑了一下,镜子中的美人也笑了一下:嗯!好看。模样虽跟老子有些差距,但这口齿,颇有老子当年的风范呀!


    幸甚!


    屏风那边夫子不会叫一直这么安静下去的,他点了摸鱼大王,“四殿下以为呢?”


    四爷怎么去答呢?不能太过锋芒,这不合适。不能太过平庸,因为在课堂上的一言一行,别觉得上面的那位不知道。知道了,岳父就会知道!太过平庸,他会嫁女儿吗?休想!


    所以,得答的合适!


    这天下最难的是,大概就是做到刚刚合适这个分寸上了。


    因此,四爷就站起来了,“永康郡主之前说了‘慎终追远’,这不由的叫我想起另外两句,一句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一句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这两句不同,但又相同。它点出了两点,一,政以德为先;二,刑以礼为先。”


    林克用心里发笑,这小子事在指责,刚才很多人那个发言,缺了德,失了礼了。


    正这么想着呢,就听一个戏谑的声音想起,“夫子,学生也想起了前几日才学的!”


    才学的哪个?


    “君子九思呀!”说话的是六皇子,这小子话里带着几分笑意,“夫子,学生没背全,您且听听对不对……”说着就背了起来,“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1】……下来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三皇子轻咳一声,就笑道,“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下来是‘事思敬’呀!”


    “事思敬呀?还真没想起来,对了,这话什么意思来着?”


    三公主就道,“这话是说,人得有敬畏之心。”


    “这个意思呀?”六皇子回身看赵家三姐弟,“竟是说人得有敬畏之心,是这个意思吗?看看我这个脑子,怎么给忘了呢?不该!不该!大不该呀!”


    林雨桐不由的都笑了,这个六皇子,真乃一妙人。


    不过这三皇子其实低调的几乎叫人忘了他,可这话接的是真妙!再加上三公主这一解释,当真是妙到了极处了。


    就差没指着赵家说:你们怎么就忘了对太祖的敬畏之心了呢?不该不该大不该呀!


    屏风那边,文昭帝拍了拍皇后的手,率先出来了。赵弘殷追出去忙道:“这几个孩子被长公主惯坏了,臣回去必定重重的教训。”


    是长公主教的?那她可真是长能耐了。


    文昭帝只笑道:“孙子骂爷爷的事常有,若是舅舅他老人家在,只会哈哈一笑,笑孙子骂的好!又怎么会去计较呢?”


    林克用:“……”大哥这嘴,厉害了呀!


    第993章 天地情怀(11)


    啪——


    这一巴掌尤其响亮。


    赵弘殷捂住脸,忙跪下了,“父亲!”


    书房里站着一面色温和的健壮老者,正是赵弘殷的父亲赵敬,他沉声问道:“你……可知错?”赵弘殷犹豫了半晌,“父亲,儿实不知错在何处?”


    “不知错在何处?”赵敬缓缓的坐回去,看向儿子,“你说,孩子的错都是长公主教养的责任,可对?”


    “难道不对?”赵弘殷闭了闭眼睛,“她嘴上向来没有把门的,什么都跟孩子说!什么正统,什么传承,这一类的言辞,说过不知凡几……”


    “可她除了说这些,可教过孩子其他?”不曾!


    赵敬冷哼一声,“你觉得只要把事情推给长公主,便没责任了。岂不知这叫上位更厌恶赵家?对于长公主,圣上是厌烦的很。可你要觉得圣上能看着你欺负长公主,那你可错了!想欺负她,你问过南北翼公没有,你问过宫里那个看着什么都不管的贵太后没有?别说他们,就只韩宗道和林克用都不会与你罢休。”


    赵弘殷闭上眼睛,久久不肯言。


    赵敬看着案几上摇曳的烛火,就叹了一声,朝外喊:“你们三个孽障,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赵德丰姐弟三人鱼贯而入,然后乖乖的跪下。


    赵敬看着三个孩子,“打今儿起,给我记着。你们不止是赵家的孩子,你们还是皇家的孩子。你们的心得摆在当中间,人家骂赵家,那就叫他骂,别说你们反击回去了,便是脸上也不许带出颜色来。赵家不止你们这一房,你们还有数位叔叔,还有堂兄弟姐妹数十人呢,赵家不用你们维护。你们得长一颗身在皇家的心,懂吗?”


    三个孩子抬起头来,怔怔的看向祖父。


    赵敬便笑了,“你看,皇子皇女那么些,说什么的都有,皇上说什么了呢?是你们觉得你们姓赵,叫别人也总记住了你们姓赵,你们的话才成了罪,才成了了不起的大事。”说着又看向儿子,“圣上最后说的话,什么孙子骂爷爷……虽有骂人的嫌疑,可你往世上看去!越是市井之中,爷爷将孙子架在脖子上,能得孙子童言稚语的骂一声,是多少做祖父的老者自得的事!所以,太祖挨了孙子的骂,怎么了呢?圣上必是不会见怪的。本是小事的事,愣弄了大事!送孩子们进宫,为的是跟皇家融为一体,可现在呢?却生生的割裂开来。这已然是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赵弘殷皱眉,“那以父亲的意思,眼下该如何?让长公主进宫,叫孩子住宫里?”


    赵敬蹭的一下起身,一脚踹向赵弘殷:“又把长公主往前推,你这是找死!”


    这一个窝心脚踹的赵弘殷倒在边上半晌不能起身,几个孩子也吓的不敢动弹。


    赵敬压下脾气,这才道:“明天该上学还都得上学去,老夫亲自进宫!”


    第二天赵敬果然进宫了,他没求见皇上也没求见皇后,而是求见了太后。于是这天中午桐桐回寝殿就发现隔壁的一处更阔朗的宫殿进进出出的都在洒扫铺陈,她跟三公主一道慢悠悠的路过,三公主喊住人问了:“谁要搬进来住?”


    这宫人忙道:“回公主、郡主的话,是德丰郡主要搬过来住,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三公主笑了笑,“那就用心点,别叫人挑出理来。”


    是!


    三公主这才跟桐桐继续朝前走,“跟你紧挨着,怕是少不了跟你絮烦的。”


    无碍。


    然后当天晚上,赵家姐弟三个就住在宫里。


    要下学了,桐桐不着急走,她想跟四爷说几句话。下午上的是骑射课,下完课她说留下来给马洗澡,四爷在忙着给马喂草料。等人走完了,四爷又弄了草料喂桐桐这一匹。桐桐蹲在四爷边上,“不能总找机会留在马房,最爱出问题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此一次,下次得换个地方。”


    四爷:“………………”别整的跟地下党接头似得,谁拦着不叫咱们私下说话了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桐桐:“……”也对!她就喊养马的公公,“来帮个忙呀!”


    对嘛!避着人的才有鬼呢。


    真给忙活完了,两人才一起往回走。四爷一眼一眼的看桐桐,这副样子实在是叫人不习惯。真就是哈口气能吹走的那种的!他给愁的呀,“是先天的弱?你都调养不好?”


    桐桐打岔:“不好看吗?”多好看的!


    四爷左右看看,见伺候的跟两人都有段距离,这才道:“不是手里有刀你才安稳吗?你这样儿,不怕到了要命的时候你应付不了!”


    谁告诉你一定得是瞧着身强体壮的人才能杀人了?大谬!


    显然,跟四爷说这个,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还要说话,远远的就看到一行人朝这边走来,不是赵家姐弟又是谁?


    走近了,彼此见了礼,赵德丰便笑道:“是四郎和楚恒妹妹,才回来吗?才圣上叫人传话,说是停学几日,南唐李氏到了,这几日怕是有的忙。明儿不用起早,就想去太后那边坐坐,你们去吗?”


    桐桐指了指身上,“刚从马圈里出来,还没梳洗,再熏着太后,就不去了。”


    那你们赶紧回!


    几个人错身而过,正好白嬷嬷打发了人来找了,两人只能在半路上分开。


    白嬷嬷急着要量尺寸,“这几天必有宫宴,那李家乃是皇室……”意思是不能被人给比下去了。


    林雨桐心里还怪复杂的,喊着‘大唐荣耀’的话好似还在昨日,转脸,便再没有什么大唐了。她就问说,“大唐的国君也被押解回来了?”


    白嬷嬷一边帮着量尺寸,一边道:“没有!说是薨了。”


    薨了?


    白嬷嬷低声道:“据说……据说是宋皇后给毒杀的!”


    宋皇后将丈夫毒杀了?


    是!白嬷嬷叹气,皇后吩咐了,说是郡主若是问,就实话实说!她就说,“康乐侯还在宫里呢,他是这么跟皇上禀报的。说是宋皇后于大陈有大功,得有该有的待遇。”


    林雨桐皱眉,这是个什么要求?她转过身叫白嬷嬷量身后,可以转过来,见屋里人都低头不敢与她对视,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康乐侯宋受勋是原身的亲外祖;而这个宋皇后,是原身的亲姨妈。


    她嗤笑一声,“待遇?什么待遇呀?再继续做她的皇后?痴人说梦!亡国之人没有亡国的自觉,那是在找死。”


    白嬷嬷心里叹气,郡主真是个特别好的女郎君。其性情随父族,并不随母族。可在世人嘴里,难免要刻薄的。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可上哪里说理去?


    那宋氏在丈夫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抛弃才出生的孩子另嫁他人,宋皇后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背弃丈夫毒杀亲夫,这样的事怎么会不遭人诟病?


    要说不影响郡主,那是不可能的。


    可不嘛,走在路上,花丛后都有人在嘀咕:“……要么说最毒妇人心呢?论起毒辣……这宋氏姐妹当真是无出其右……”再往后不用听了,必然是要往下攀扯的。


    这不是宫里不让说人家就不说了!就是不让说了,人家还不能那么去想吗?宫里是如此,只怕宫外更是如此。


    大皇子妃在半路上拦住桐桐,抬手把伺候的人都给打发了。她的面色浮肿,向来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踏实吧!先是在上课的时候丢了人,再是因为宋氏被人议论,她颇受煎熬。


    “小妹。”大皇子妃拉着桐桐的手,这么叫了一声。


    “嫂嫂。”桐桐回叫了一句。


    大皇子妃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这一声‘嫂嫂’叫的,证明对方只愿意从大皇子这里跟自己论关系。


    可是,“这不是妹妹不认就能改变的事呀!你是母亲生的,这一点谁也更改不了!不管你怎么否认,母亲就是你的生母。而今,母亲被人非议……”


    “没有非议,只有议论。人家说的是对的,为什么不让说呢?”林雨桐从大皇子妃手里抽出手,“嫂嫂,吴家的事自有吴家处理,宋家的事也自有宋家处理。你嫁给大兄,你便是金吴氏,而我姓林。与吴家无关,更与宋家无关,吴宋氏被人议论不议论,跟我更无关系了。不要再说生母不生母的话,舍弃母女之情的是她,嫂嫂为何来强人所难呢?”说完,退后一步,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走了。


    大皇子妃站在原地,她的丫头文惠走过来,低声道:“主子,回吧!再这么着,萧贵妃娘娘该恼了。”


    大皇子妃擦了眼泪,收拾了脸上的表情,这才往坤元宫去了。


    坤元宫里,太后在,皇后在,两宫的贵妃都在。不过今儿长公主也来了,她坐在皇后的下首,闲闲的靠着。


    三位公主和两位郡主也到了,围在一处正在讨论彼此的衣裳。她一到,长公主就起身,“就等你了,怎么磨蹭到现在!走吧!”


    这是要往前面去的。


    赵德丰忙过去搭手扶住母亲,长公主顺势搭着闺女的手,率先离开了。


    两宫贵妃先起身,朝后退了两步,请皇后和皇后先行。


    四公主过去抱住萧贵妃的胳膊,五公主跟在了高贵妃的身边,太后路过桐桐和三公主的时候,抬手拉了三公主,“圣荣跟着哀家吧。瞧这手凉的……”说着话,就把袖筒给三公主戴在手上了。


    皇后没言语,可路过桐桐的时候却牵了桐桐的手,紧紧的攥着。等上了皇后的凤撵,皇后才说,“你无母,我无儿,咱们娘俩搭个伴儿吧。”说着,抬手从头上抽了一支簪子,簪在了桐桐头上,“好看!”


    林雨桐心里叹气,最怕这样的!她也攥住对方的手,没说出口的话是:你护我一程,我必护你一生!


    第994章 天地情怀(12)


    正德殿外,缓缓的走来数位身穿孝服之人。近了近了又近了,一脚迈进大殿了。


    大殿里顿时一静,打头走来的这个女人太美了!端庄里不乏妖媚,那容貌,说一句艳若桃李也不为过。三十许岁的妇人,浑身都透着成熟的风韵。她在服孝,一身白衣,身上一根首饰也无,却衬的一张脸更加的莹白剔透。这般的玉人,五官那般的分明,身段那般的妖娆,盈盈一拜,开口就道:“亡国之后拜见大陈君上——”


    声音清澈如七月山中的泉水,淙淙流过,只觉得沁人心脾。


    桐桐眼睛一眯,嘴角挑出几分轻蔑的笑意来。请问,一个亡国之后,长途跋涉从南到北,到了御前,怎么还能这般的精致?怎么做到的?没人在背后打主意,可能吗?


    我家有个美人爹,我知道一个美人要保持总是美的,要付出什么样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天生丽质?再天生丽质,三月不洗澡,美的起来吗?


    现在还是正月,京城的冬天冷冽的很。这位宋皇后是在冬天赶路的!别说搁在交通各种不方便的现在,就是搁在交通便利的后世,出去出差或是旅游,有那么方便吗?


    她知道这一点,只要不是被美色迷住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桐桐就先看皇后,却看见文昭帝的手搭在皇后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


    是!皇后的容色最多只能算是中上。别说跟宋皇后比了,便是两位贵妃,其容貌都在皇后之上。可皇后用的着比容貌吗?只要君王不是昏君,皇后向来不是以容貌坐后位的。


    宋受勋站出来,呵斥道:“礼乐崩坏,国之所以亡矣!宋氏,你在藐视太后,藐视皇后吗?”


    宋氏抬起头来,“后妃见君王,自当以拜!我夫君虽为亡国之君,但亦是国君,我亦为后!帝王乃是天子,自有礼乐以来,无有不尊前朝皇室的例子。二王三恪,这是自尧舜禹时便有的古制。新王朝建立,须得册封前朝皇室为王侯,待之以上宾。”


    二王三恪,确实有这么一个制度。但尧舜禹的时候是禅让制,新王与旧王之间,是没有仇恨的。比如舜继位,就得优待尧的儿子。到了禹继位,不仅得优待舜的儿子,还得优待尧的儿子。


    因着尧舜禹只禅让了三代,所以,这个二王的意思就是,要追封新王朝的两个王朝的皇室。


    三恪,恪是尊重、礼遇的意思。是给后世定下的规矩,就是说新朝建立,至少得册封之前的三个王朝。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个规矩,哪怕王朝更迭,国家不散的一个原因也在于,都承认王权来自于前朝。


    这个理摆在这里是对的!谁也不敢反驳这个话。但是自尧舜禹之后,王朝的建立,那都是建立在一方灭了另一方的前提之下的。对活人那是绝不容情,对死人可以很大方的册封。


    这个宋皇后是蠢吗?


    也不是!为什么呢?因为她把尧舜禹搬出来了,尧舜禹是禅让,是合理的即位,是明君。那同理,金家继承了陈家的江山,不合理吗?难道不是太祖圣明,效仿尧舜禅让了皇位?难道不是武昭帝和文昭帝贤明,才能继承皇位?


    她很聪明的给了皇上一个理由,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双赢的局。她自己得到优待,而皇帝正可以此为借口,确立正统地位。


    可这就有个弊端,将来皇上传位是传亲儿子呢?还是禅让给其他人呀?


    文昭帝从没觉得他不是正统,他要是愿意接受这套说辞才见了鬼了。


    可谁知道文昭帝还没说话呢,太后却开口了:“很是!很是!尧舜禹是明君,明君定下的规矩怎么能不守呢?”


    林雨桐:“………………”这是侄女像姑姑吧!长公主那个性子总算是有了出处了。


    这是一国太后,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办呀?皇上驳斥了,岂不是说皇上不孝?


    满朝的人都朝太后看去,太后一脸的迷茫,“哀家说的不对?”说完不由的朝一个方向看去。林雨桐顺着太后的视线找过去,那里站着一片大臣,并不能确定她看的是谁。她把每张脸都记住,然后收回视线。


    皇后轻笑一声,“母后说的是,二王三恪怎么能不遵守呢?合该礼遇南唐皇室。”说着就看圣上,“您说呢?”


    文昭帝轻笑一声,“这话很是!一代帝王,殉国而亡,朕准其厚葬。着礼部拟定谥号!其子李南臣为安乐侯,其女李南师,册封为谨谕郡主。其后妃诸人,准其为南唐末代国君守丧。宋皇后与其夫感情甚笃,朕体察其意,准其做居士为其夫祈福……钦此!”


    宋皇后愕然的抬起头来,谁知道文昭帝直接起身,携了皇后的手率先离开了,谁都没搭理。


    一回乾元宫抬手就摔了一个杯子,“糊涂!”


    皇后一抬手将吓的跪了一地的宫人都打发了,才要说话,吕公公就急匆匆的来了,“陛下,娘娘,太后娘娘嚷着要哭太祖和先帝去……还……还……”


    “还什么?”


    “还拿了白绫要去奉先殿,说是干脆也勒死她了事!”


    皇后面色一白,什么叫做‘也’勒死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都勒死谁了一样。


    文昭帝的手都抖了,皇后一把摁住了,“您呆着,不要紧!这事我去处理!这事也只能我去处理!”


    不!朕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走!看她还要怎么闹。”


    林雨桐还没到寝宫的门口呢,寝宫门口已经站着太后身边的人了,“郡主,太后娘娘宣召,请郡主去奉先殿。”


    奉先殿本不是她能去的!但这话不能说,在太后的心里,怕是也把林克用当太祖的儿子吧。


    她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抬脚往奉先殿去。


    几个公主都脚步匆匆,桐桐的消息没那么快,心里猜测可能是太后觉得最后皇上和皇后先走这个事惹的太后不快了,但没想到的是,太后在奉先殿里,这会子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正哀哀的哭泣。


    才站定,韩宗道和林克用就被带到了。然后奉先殿的大门一下就关上了。


    除了主子,再没有别人。


    太后停下了哭声,手里的匕首却没松开,只看着文昭帝,“今儿这里,没有一个是外人。那咱今天就来说说家事!我是太后,是你娘,是生你的亲生母亲……我不能说话吗?我说的话不对吗?我自小,父母偏疼,便是家境贫寒,父母也不曾苛待。待大了,嫁于你父!你父虽只是猎户,但也敬我怜我,从未有不尊重之举。生下你们兄弟,你父为了采药给你治病,摔下山崖,一命呜呼……我们母子生计全无,是你舅舅将我们接回家……自回了娘家,你舅舅怎么对我的,你是看在眼里的?你舅母是如何待我的,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可曾有谁慢待过我?我这个太后不是你册封的,是你弟弟,是我的济世册封的……他若在世,又怎会这么待我?他若在世,又岂容你这般待我?我一生的悲苦,皆因你而起!若不是你,你父亲不会死;若不是你,你兄弟不会死;若不是你,你舅舅……”


    “他舅舅怎么样?”


    话没说完,从奉先殿的牌位后面传来了一声颇为威严的声音,紧跟着一身劲装,却花白了头发的女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再问了一声:“他舅舅怎样?”


    太后瞬间不敢说话了,朝后退了两步,福身喃喃的叫了一声,“嫂嫂。”


    嫂嫂?这是贵太后?


    然后林雨桐就听见林克用的哭声,她扭脸去看,却见林克用踉跄的过去,跪在贵太后的身前,抱住对方的腿,喊了一声:“伯娘,您怎么不见儿呐!”


    贵太后抬手在林克用的头上揉了几下,“莫要如此,不是小儿了,哭什么?起来!”


    林克用起身,跟个尾巴似得跟着贵太后。


    贵太后只看向太后,“我竟是不知,稷儿竟是有这般多的罪过!妹夫死了,是他的错。民儿没了,也是他的错!就连他舅舅……也都是他的过错。都是他的错,你自来无错!父母疼你,你当学会疼孩子。丈夫疼你,你可疼你的夫婿?你哥哥怜你,这是手足之义,可你却离间兄弟之情,半丝手足同心的道理也不明白。”


    太后哭道:“他是我儿,我说不得,骂不得吗?若不是他心中有鬼,缘何到现在,他舅舅和他兄弟的死,他都没查明白!”


    贵太后哼了一声,“为什么没查明白?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不让!”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查?


    贵太后缓步朝前走,怜惜的拍了拍三皇子,又抬手把三公主的簪子扶正,而后眼神落在四爷身上,抬手拉了四爷的手,看了看那个被伤的手指。


    这才走到韩嗣源和桐桐面前,端详了两人半晌之后才转身看太后,“那一年,这几个孩子几乎沦为孤儿。不说匡民,便是有忠和有义,哪个不是差点殒命?”


    有忠是韩宗道的字,有义是林克用的字。


    贵太后又转过身来,“有义躺着人事不知,有忠呢?他媳妇为了想办法救他,搭上了性命!他活了,他媳妇没了。那一年,我失了丈夫……紧跟着,便是匡民、有忠、有义……我与万仪膝下四子一女,三子几乎折损……只剩下稷儿和千金。你知道你哥哥中毒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知!


    贵太后看向上面的牌位,“他说,‘天下不能乱’!”说着,她走上去,抚摸着太祖的牌位,“暂押着不查,委屈一家一姓;可若是查了,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初定,百姓思安,我一家一姓冤死枉死,与天下大乱战乱再起百姓遭难比起来,何足道哉?!”


    第995章 天地情怀(13)


    太后‘病了’!


    不能出席一切朝廷的大典,也不被允许见任何外臣女眷,就在宫里养着吧。


    贵太后发话的事,太后不敢反驳。


    就这么被打发出去了。


    贵太后的视线又落在几个孩子身上,而后又招手叫韩嗣源和桐桐,“你俩过来。”


    两人走了过去,贵太后先说韩宗道,“你这孩子……太莽撞了。一直想查当年的事,是想找你娘的死因吧?”


    韩嗣源沉默了半晌,而后点头,“我爹办不到的事,我来办。”


    韩宗道把脸撇到一边,不敢去看孩子的脸。贵太后便叹气,却再没有说别的话。转脸看桐桐,“听说,你觉得我的脂粉不该传到宫外?”


    林雨桐一下子便明白,青芽必是贵太后的人。她忙见礼,“多谢您的庇护。”


    真聪明!“那脂粉是我叫人给你用的,但用无妨。”


    而后又把视线落在四爷身上,“四郎,近前来。”


    四爷走过去,贵太后就问说,“有人刻意从你这里下手,你觉得目的是什么?”


    “我是父亲的嫡子,若是皇伯父猜忌我,这有心人便有机可趁了。皇祖母本就对皇伯父不满,若再因我之故生嫌疑,其结果必然是母子反目。到那时,皇祖母若是支持我,宫外若是再有势力肯扶持我,我这个所谓的正统就是别人对付皇伯父的棋子。我年轻,我无势力,用我推翻了皇伯父,就只剩下一个毫无根基的我,如此,他们才好料理!我姓金,不姓陈……那时,所谓的正也会变成不正,更好清除。”


    贵太后点点头,转身看向太祖的牌位,“当年……所造杀孽颇重。对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从不曾手软。所以,树敌颇多。再加上太祖所思所想,跟士大夫们自来相左,朝中文官念太祖好的几乎也没有!便是当年的一些旧部,那时自是毕恭毕敬,可是之后呢?功成名就了,谁都想娇妻美妾相伴左右,当想要但不敢的时候,他们对太祖又岂能没有怨言呢?这些年,我为何不管事呢?因为在很多人心里,我是妖后!太祖为了我,不纳妃……我便是这个天下的罪人。我时常也想,太祖的很多东西是否跟当下的情况契合。结果是,我发现有些东西在不被大家接纳的时候,往往就是惹祸的端苗。”


    说着就看这些后辈孩子,“告诉你们这些,就是告诉你们,咱们仇家多,不支持者多,他们可能是你的亲人,是你的身边人……他们怀着各样的目的,在你们的耳边说着各式各样的话。你们每个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私心,自己的立场,自己的看法,是坚持本心,还是因利而动……这得看你们各自的选择。但不管哪种,都切记,提高警惕,小心自己的小命。四郎出事你们就该警醒了,危险距离你们真不远。人家以有心算你的无心,哪有算不准的?所以,长点记性,长点脑子,也多长几分本事,不求别的,哪怕有几分保命的本事呢。”


    是!


    贵太后摆手,“去吧!小辈都出去吧,这里面没你们什么事了。”


    桐桐就跟着众人随大溜出来了。


    一出来四公主就嚷嚷,“还反了他们了!真敢动手,一个挨着一个打杀了过去,就没有不成的!”


    这话多蠢呀!在宫里还想安生,想啥呢?历朝历代,宫里闹事的少了?唐朝的时候,从武后到韦后,少了宫人的参与行吗?宋朝的时候,没有烛光斧影,赵光义也即不了哥哥的位呀!这玩意没有宫里人配合绝对完成不了的。到了明朝的时候,火灾追着皇帝跑,还有差点被宫女捂死的皇帝呢。清朝更是如此,康熙即位之后,那宫里闹乱子,闹了好几场,都是动刀兵的那种。


    挨个杀过去?杀了这个还有那个,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贵太后就说,“学圣人之道固然要紧,但一个个也都年岁不小,该担事的时候就叫担事吧!养的天真不知事……这是要走那个孽障的老路吗?”


    这说的是长公主。


    文昭帝忙道:“听您的,以后……对他们管束的会松一些。捆着手脚,固然是安全了。但没有我们了,他们只怕得被人给吃了。”


    贵太后这才看韩宗道和林克用,“你们几时动身?”


    “后天。”林克用就问说,“您是有什么话要捎带给父亲吗?”


    贵太后沉吟了一瞬,这才道:“叫你父亲小心夏州,这是太祖在时,一直记挂的事。”而后又看韩宗道,“去了西南,也告诉你父亲,交趾国一事,得更谨慎的处理……”


    四爷回去看着地图,大概明白了为何西南和西北安排了那样两个人,且这两个人一直驻守,天大的事情也不回京的缘故了。他的手指点在夏州上,这里就是桐桐在大唐的时候收复过的羌地十二州,也就是在此处,跟吐蕃打过几次大战。从五代十国,也就是从而今这个时线开始,这里的定难军节度使宣告独立,这才有了后来的西夏。


    从西夏再往西北,连着西域那么大的面积,当然也就是失去了!


    北翼公驻扎在这里,不挪不动,不管朝堂怎么风云变换,他们其实都是遵照太祖的旨意,不叫这里有失吧。


    而同样的,西南那边连着交趾那么大的地方,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静海军节度使自此做大,脱离了朝廷的统治,才形成了后来的越南。


    南翼公镇守这两地,也是想把住这个海上补给的咽喉之地。


    陈万仪这个人呀……四爷重重的叹了一声。晚上的时候还是去了御书房,文昭帝愣了一下,问吕东,“四郎来了?要见?”


    是!


    “说为什么事来的吗?”


    没说!


    文昭帝放下笔,“叫进来吧。”


    四爷进去了,文昭帝指了指榻,“这么晚了,有事?”


    “来跟您说说话。”四爷坐过去,看文昭帝,“今儿贵太后提的事,其实说到底,是储君的事。”


    文昭帝一愣,看眼前这个沉稳的少年,“当年……”


    四爷抬手打断文昭帝,“当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再叫以后继续生乱子了。三兄是我们这一房的长子,我是这一房的嫡子……我们一个体弱,一个残障,该没事的。可现在看来,也未必。有些毛病说是毛病就是毛病,当有人利用的时候,毛病也就不算毛病了。暗的挑拨不了,儿估摸着明处的就该来了。朝臣若是上折子要立储君,怎么办?要是非扯着说武昭帝一脉也是正统,您又要怎么办?儿感觉的到,不管是您还是母后,哪怕是韩、林两位叔父,对我父亲都多有歉疚。可这事不同于其他,不能再叫这么乱下去了!储君只能出自大房这一脉,要不然子子孙孙不得安宁。”说完就站起身来,“这是儿之意,也是三兄之意。您早些歇着吧,儿告退。”


    而后就真的大踏步的离开了。


    文昭帝鼻子一酸,手搭在书案上的木匣子上,而后缓缓的打开。


    皇后从屏风后走出来,挨着文昭帝坐了,“好了……你也不用作难了。”


    文昭帝看向这匣子,里面是积压了这两个月以来朝臣求立储君的折子。这里面竟是一半都是在说,储位该还给武昭帝一脉。


    其实非要说给,他不是舍不得。他害怕的是骨肉相残,无穷无尽。


    若是老三或老四为储,自己的儿子可服气?


    便是勉强服气了,到了孙子身上,可愿意俯首称臣。


    到那个时候,非得一房把另一房给彻底的杀干净了,这事才算完。


    这事该怎么去解,他一直在心里压着呢。而今,四郎来了,他说了要害的地方:皇位传承上再不能在兄弟间来回横跳了!


    林雨桐正悬腕练字呢,听白嬷嬷说四爷去御书房之后,心里就明白了。大房的四个儿子并不是扶不起来,确实是把这事的大方向定下来,对谁都好。


    她也不练字了,跟白嬷嬷道:“嬷嬷明早去一趟御膳房,多要些牛肉猪肉来……”


    多要是要多少?


    “多多益善,我想给父亲做些肉干。他和二伯要出远门,路上错过宿头也是难免,真要是饿了,也能填补点。”


    好!明儿就给送来。


    桐桐忙着做了一天的肉干,四爷呢,第二天才找了三皇子,说这个事。


    三皇子坐在亭子里,手里抚着琴弦,琴音不绝,听来竟是多了几分出尘之意。四爷一说完,他的手轻轻的压在琴弦上,一下子便笑了,“……四郎,帮我写个折子,我来誊抄吧……这得上折子才显得郑重……”


    四爷将袖子里的折子递过去,三皇子便叫人将琴收了,伏案誊抄了起来。写完了,吹干了,合起来递给四爷,“四郎,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随意的出去转转了,去市井里,去郊外的山上,去佛寺,去道观,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不出远门的话,应该可以。”


    三皇子一下就笑了,好似卸去了千斤重担,而后朝四爷摆摆手,“那就托你帮我送去,跟皇伯父说……夜里没睡好,我想睡个踏实觉了!”文昭帝将两份折子都收了,看了良久。紧跟着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是册封老三金嗣平为平王,第二道旨意是册封四爷为雍王。


    和为雍,睦为雍,从容为雍,贵重亦为雍。


    桐桐听到旨意之后,在纸上重重的落下了这个字。都选这个字给四爷,这说的何尝不是四爷的处事呢。


    和,便是不争,不争便是王道。


    睦,有恭、敬、亲之意——待人以恭,以敬,以亲,自然能换来别人恭、敬、亲。


    这般处事,怎会不从容,怎会不显贵重?


    第996章 天地情怀(14)


    才过了年,城外一点春色都不见呢。


    林雨桐站到官道上,再不能往前送了。只叫青芽把一袋子一袋子的东西给林克用往马车上塞。


    林克用心里嫌弃的不行不行的,自家的马车陈设很讲究,且里面熏香味儿极为雅致,结果塞满了五香味儿的肉干,那还能闻吗?叫人怎么呆呀?


    但是,亲闺女做的不是?


    “不用这么辛苦……”吃的差一点没关系,得雅致呀,“平时弹弹琴调调香,怎么惬意怎么过。别害怕,爹爹便是不在,也不会叫你有什么危险的……”


    桐桐凑过去,抱着林克用的胳膊,低声道:“肉干没那么多,里面主要是药。”


    带着药呢!青牛先生跟着呢,不缺药。


    桐桐的声音更低,只林克用和距离近的韩宗道能听到一点,“那是毒药!”


    什么?林克用愕然几乎都写在脸上,韩宗道不由的侧过脸来。林雨桐也看林克用,“青牛先生不配害人的药,可爹和二伯又不会去害人。不过是遇到危险的时候用以自保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来,一个给林克用系在腰上,一个给韩宗道系在腰上,“白色的蜡丸是解毒的,红色的蜡丸是救命的……”


    说完就退后一步,“二伯,爹爹,一路保重。”


    孩子长的小小巧巧的,娇柔的碰一指头都怕戳坏了她。韩宗道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银票塞给桐桐,“拿着花吧。”


    林克用:“……”你给钱了,我给我闺女啥?“谁欺负你,你惹的过就惹,惹不过就找皇后和贵太后告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哭一哭没坏处!怎么就不会哭呢?”说着,抬手揉了揉桐桐的头,“回去吧,肯定能好好的回来。”


    嗯!


    可到底是站在路边,看着林克用上了马车,看着韩宗道带数千户虎贲卫出发了。


    站在路边,直到大军走远,林雨桐才转身打算上马车。


    结果一撇头看见韩嗣源从边上的林子里闪出来,抱臂也看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想想,这小子也可怜!自小没娘,爹也忙着不回家,他长在宫里……可宫里再好,谁能比得过亲爹娘呢?


    她站在马车边喊他:“二兄!”


    韩嗣源靠皱眉过来,“干嘛?”


    林雨桐指了指马车,“一块回城吧。”


    “我骑马!”


    “叫马跟着马车吧……”


    哪那么些絮叨?韩嗣源才要怼,想了想这里是城外,距离进城还有十里的路程,她就带那么三俩个人,怕是心里有些害怕吧!这才不情愿的过去,把马拴在车辕上,而后跳上马车,先坐了上去。桐桐这才跟了上车,一坐稳,马车调转方向,慢悠悠的朝城里而去。


    韩嗣源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拒绝交流。


    林雨桐:“……”行吧!许是起的早没睡好,想眯一觉就眯一觉吧。


    结果进城了,韩嗣源蹭的一下睁开眼了,“大白天的,京城里很安全,你回宫去吧。”


    林雨桐一把将人给拽住了,“你要去哪?”


    韩嗣源不回答,只回头看林雨桐。


    林雨桐拽着不撒手,“二伯和我爹出京了,之前在京郊大营忙活了这些日子……为的什么?为的是看看京郊大营里安生不安生……他们离京,尚且害怕京郊大营里不干净,可见……这京城远没看起来那么安全。”


    韩嗣源甩开拉扯,可看她小小的一只,长的可怜兮兮的,到底是没敢动,只道:“你要害怕,我送你到宫门……”


    “你就安全了?”


    韩嗣源朝车窗外看了看,“我得知道,凭什么死的是我娘。”


    林雨桐白眼一翻,“事过去那么多年了,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说清楚的人已经不多了。便是贵太后这个亲历者,对太祖的死也只是说不能查!能用到一个‘查’字,就证明事情很复杂。那那段时间死的绝对不是那么一点人。你这么去查,什么也查不出来的。”


    韩嗣源没动,“不查永远也查不出来。”


    “错了!”林雨桐低声道,“老盯着他,他会缩着不动的!得叫他麻痹,叫他大意,叫他觉得时过境迁,没人再在乎了,才能一把揪住尾巴。况且,此人那么干,必是有所图谋的。他不会一直缩着!皇上册封了武昭帝的儿子,那就是说储君只能在圣上的四个亲儿子中!立储向来都容易引起争端,你若是背后那个人,你会忍着不跳出来掺和吗?与其冒着危险去查,不若静静的等着,等着看看都有谁会冒出来……”


    韩嗣源瞳孔微微缩了缩,但还是坐下了,马车悠悠,缓缓的进了城门。他这才道:“你知道我要从哪开始查吗?”


    林雨桐的手轻轻的点着桌子,而后看韩嗣源:“你想查宋家?”


    没错!这里面少不了宋家和南唐的手笔。


    “可宋家最多只是觉得大陈乱了,说不定南唐有反击的机会……宫里的密事,他没资格掺和。他们的消息快,也仅仅是因为我的生母姓宋,而我爹没有防备我的生母……”


    “我知道!”韩嗣源说完又是沉默,半晌之后才道,“但宋受勋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从他嘴里掏出他知道的,不定就能摸到什么蛛丝马迹……”


    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停顿了半晌这才道:“要是我,我就先不问当年的事。”


    那问什么?


    “问前朝宋皇后从东南到京城这一路,受谁的照佛……”林雨桐说着就看他,“你我受皇后抚养照看,有人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要给娘娘添堵,那你说有两个不怕闯祸的二世祖,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打砸逼问轮番来一圈,不应该吗?这事便是闹的人尽皆知,弹劾的折子便是摆在皇伯父案头,咱俩能有多大的事呢?”


    光明正大了,谁也不敢当面杀你我,对吧?省的你半夜摸上门,人家真把你怎么着了,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与你爱冒风险比起来,做个光明正大的二世祖,哪个更好呢?


    一个一不小心就会丢命,一个呢,只是不要名声。


    命和名声比起来,其实名声也没那么要紧,对吧?


    韩嗣源的表情认真了,而后认真打量桐桐,“原来竟是我错了!”


    是吧!别着急,咱先回宫,要当二世祖这个事很简单,我陪你呀!


    韩嗣源这才笑了,第一次觉得,这个结义好像还不错。


    走的时候两人还各走各的,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辆马车,回宫一路走着有说有笑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文昭帝还问吕公公,“都没哭,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是!都没哭,都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别叫孩子们住的不自在。”文昭帝一再叮嘱,“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得叫他们随心所欲!家这个地方,那就是得舒服自在不拘束,你不拘着他,他自然就爱回来……”


    对对对!老奴这就把话传下去。


    然后第二天上课,桐桐和韩嗣源逃学了。四爷还纳闷呢,昨晚回来没找借口叫人给送东西,自己派人去了一趟,她还说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可今儿她就没来!


    病了?快拉倒吧!一病不能病两人呀。


    旷课是不可以的,夫子回头肯定得告状。


    大皇子就说,“昨儿两位叔父离京,世子和郡主颇为伤心……”


    意思是情绪导致的,不算是旷课,顶多是病假。


    行!老夫子接受了这一说法,可四爷却知道,必是桐桐作妖去了。


    是的!桐桐照常起来,起来一切也照旧,甚至于都跟白嬷嬷说好了,晌午下学回来要吃什么了,结果一出了门,就没往上书房去。带着青芽直接去了跟韩嗣源约定好的地方,一碰头就直奔宫外。


    这个时候是早朝议事的时候,宫门口进进出出的也是很忙碌。韩嗣源进出皇宫是自由的,桐桐进出皇宫也是自由的。两人一露面,甚至都没要腰牌,就给跑出来了。韩家的小厮早早的带了几匹马在宫外,两人一人带一个下人,上了马就直奔宋府。


    宋府自是不比以前了,门前也落魄了起来。但作为老牌的士族人家,门庭依旧是轩朗开阔的很。从马上一下来,宋家的门子就急忙出来了,他认识韩嗣源,但是不认识桐桐,因此只跟韩嗣源说话,“世子爷,几位小爷不在家……”


    “小的不在,老的还不在吧!”韩嗣源直接往里面去,“告诉宋受勋,就说小爷……”说完朝桐桐看了一眼,见这位义妹一脸的兴味,就又添了一句,“就说小爷和小姑奶奶来了……”


    听话听音呀,这语气不对!


    报信的报信,帮着拦的帮着拦,不能叫人闯进去吧!


    韩嗣源抬脚就踹,“忒的啰嗦!”


    林雨桐摇头,韩嗣源这么当二世祖是不对的!她拍了拍韩嗣源,叫他让开,而后自己过去,用手里带鞘的断刃抬起门子的下巴,“叫姓宋那老匹夫出来,否则,姑奶奶拆了你宋家的大门!”


    韩嗣源朝上看了一眼,上面挂着‘康乐侯’的匾额。这代表着,这是一座朝廷认可的侯府。


    完了你说什么?你要拆了侯府的大门!你要知道,咱俩家的府门上挂着的还只是伯爵的匾额呀!


    门子刺溜一下,真给吓跑了。


    韩嗣源就提醒,“这是侯府?”


    知道!大不了叫皇伯父把我家的匾额收了去!


    韩嗣源白眼一翻,你家的伯爵你又不继承,可我家的伯爵要是没了,我这世子算是哪里的世子?


    桐桐斜眼看他:怂了?不敢了?


    那倒不是!不过是自来没走过这个路子呀!


    第997章 天地情怀(15)


    宋受勋年岁不小了,这半年把这小老头折腾的够呛。先是从京城去了东南,而后又从东南折腾到京城,不说脑子里算计的那些事,就只这么大年纪了长途跋涉,就说他累不累?


    老头儿回来这才几日?真的没缓过来呢。本该是要上朝的,但这不是皇上叫歇着吗?自然是不用去的。至于啥时候去,皇上没说。反正这么大的事办完了,皇上很不喜欢,之后会怎么着还没想好。


    人年纪大了,又疲乏,早起用了早膳,正跟儿子商量府里的事呢,管家就来报了,说是忠勇伯府的世子打上门来了,指名道姓要见老爷子。还有一个女郎君,说是颇为泼辣,自称是姑奶奶,不去见就要拆了府里的大门。


    宋受勋皱眉,“韩家的小子!”他这么大的年岁了,跟这种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他爷爷韩冒劼上门了,得自己去迎。


    但是而今的宋家,却也得罪不起这种混账小子!


    他就说儿子,“你去看看,是咱们家哪个孩子在外面惹祸了,不管是赔银子还是赔礼,怎么都行。”


    宋受勋的长子宋文谦起身,“父亲您歇着吧,儿子去处理。”


    说完就不疾不徐的往出走,还问管家说,“是哪个家的女郎君?可是宫里的公主?”


    “三位公主小的在承恩侯府都见过,往年公主们也替皇后娘娘给承恩侯夫人贺过寿,虽看的不真切,但确实是见过的。今儿来的这位女郎君,瞧着不像是哪位公主……”管家皱眉,“想不起来是谁家的贵女。”


    敢上门来,必然不是无名无姓的。


    宋文谦急匆匆的去了正堂,这正堂里站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少年确实是韩家的,这少女……确实是没见过。


    他不得不朝两人拱手,因为韩嗣源是有爵位的,他是伯爵府的世子,可自家虽是侯府,但请封世子的爵位递了好些年了,圣上一直也没批下来。也就是说,这侯爵能不能传下去尚且不知道。他身上又没有官位,说起来是侯府的当家人,但其实是白身,属于无官无爵无功名的三无人员!以前的南唐国舅,现在什么也不是!见了这种恶客,那姿态自是得摆正的。


    于是,特别谦卑的拱手,“见过世子!”然后看向桐桐,“这位女郎君瞧着面生……”


    韩嗣源的小厮韩夜,这小子比他主子上手的快的多。这会子马上胸脯一挺,趾高气昂的,“这位是郡主!”


    “见过郡主。”宋文谦还在想,这是哪位郡主?是赵家的?不是!长公主家的郡主经常在京城中转悠,他见过的!


    还有哪位郡主?南唐的公主,自家的外甥女,才被册封为谨谕郡主。但这肯定不是!


    想到外甥女了,他反应过来了,蓦然的抬头看向桐桐,“桐桐?”


    林雨桐正一副端详案几上花斛的样子,看的可认真的样子,一听他叫‘桐桐’,她的手指随意的一扒拉,那花斛一倾斜,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了——四分五裂。


    这一声吓了人一跳,有几片瓷器碎片蹦起来砸到宋文谦的脚上,他愕然了一瞬,就听这小姑娘说,“对不住,手滑了。这花斛贵吗?要不我赔你吧?多少钱,我陪的起的!”


    宋文谦尬笑了一下,“郡主见外了,一个花斛而已……”说着就给管家使眼色,管家招手叫了两个婢女,利索的给收拾了。


    桐桐又在大厅里转起来,宋文谦赶紧亲自捧了茶,抬手便敬了过去,桐桐抬手去接,在对方松手的时候,蹭的一下又收回手,茶杯啪的一声又落在地上了。


    正厅内外安静的很,都没人敢言语了。摆明了,这就是来找茬来的。


    再好的脾气,宋文谦的面色也不免难看起来了!便是你是郡主,你尊贵!可论起血缘,我是你的亲舅舅。从律法上,当然得以尊为先;可从理上论,得以人伦长幼为先。


    于是,他站的端正了,看这个娇娇小小的外甥女,“郡主,这里是宋家!郡主与舍妹便是有什么误会,可郡主来宋家这般肆意却是大大不该。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郡主的名声有妨碍。”


    林雨桐朝对方一笑,“宋大爷怎么还给恼了呢?你说的对,我跟贵府是有很深的瓜葛的。正是因为有许多瓜葛,我这不才上门给诸位提个醒吗?”她的手点了点茶壶,“敢问,此物用了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此乃内造之物……”


    话没说完,林雨桐抬手,将整个托盘都掀翻了,茶壶茶碗连同里面的茶水,飞溅的到处都是。


    宋文谦面色铁青,却见这姑娘也变了面色,“内造之物,哪个‘内’?南唐内造之物,原来在宋家这般的珍之重之呀!敢问,宋大爷,您是怀念做国舅时候的风光日子呢?还是忘不了旧主,一心想着复国呢?”


    宋文谦一愣,继而心里一激灵,“郡主,这是万万不敢……”


    “不敢!”林雨桐就笑道,“那你们也太不谨慎了,这样的纰漏怎么能出呢?”说着就喊:“二兄,你带着人……查查看看吧,看看有多少是南唐之物!你也知道,我跟宋家关系匪浅,只当帮我一个忙吧!别叫宋家犯了忌讳,一家子再掉了脑袋……这叫我于心何忍呢?”


    韩嗣源不由的就带着几分戏谑之色,偏又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问说,“这东西查出来可怎么办?上交吗?我可不敢瞒着。”


    “查出来……自有宋大爷处理……二兄就莫要担心了。”


    韩嗣源应着就左右看了看,“那博古架上哪一件不是南唐的?”说着就抓了各种的瓷器玉器,递给宋文谦,“我瞧着这就是南唐的……”


    这不废话吗?!只要不是新造的,都是唐朝的!


    这是正堂呀,难道我们家的底蕴摆不了几件老物吗?


    但这个时候不能说这个话呀!宋文谦颤抖着手接过来,嘴角不由的抽了一下,“世子的眼光不错,此物确实不该留……”他自己拿起来,狠狠的掼在丢上,摔的稀巴烂。


    林雨桐坐在椅子上看着,韩嗣源冷哼一声,而后面无表情的一件一件的递给对方,砸吧!今儿那老东西不出来,砸完了正堂我就去拆你家的大门!


    管家偷摸的溜出去了,直奔后院而去,“老爷——老爷——不好了——”


    宋受勋坐在摇椅上,身上盖着皮褥子打盹,“怎么了?狼来了?”


    管家进去,低声将事情给学了,“……是林家那位郡主……”


    宋受勋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想了想,又缓缓的坐下,“小孩子心性,气不顺,撒撒气罢了!爱砸就砸吧!终究是宋家对不起她。”


    管家一看这样,只得又出去。他一到正堂门口,就轻咳了一声。宋文谦见管家摆手,就眼睛一闭,知道父亲还是不出来。


    还不出来吗?


    林雨桐站起身来,“二兄,我看这桌椅板凳,条桌案几,都有些年份了吧!”


    韩嗣源蹭的一下拔出长剑,就要去砍!


    砍什么?这样一点都不威武。


    桐桐一把给摁住了,“动刀动剑的,这不合适。”


    宋文谦松了一口气,这可算是有分寸!


    可谁知紧跟着就听见那个娇娇软软的声音说,“二兄呀,你把桌子腿抬到火盆里。”天还挺冷的,炭盆也还点着呢。韩嗣源觉得自己果然是榆木脑袋,这办法多妙啊!他果断的拉了桌子凳子,把一条腿都给放炭盆里,这可是干的透透的老木料,见火能不着吗?他还假惺惺的问说,“这要是把房子点着了呢?”


    “点着了就点着了!你看那柱子,是不是也有些年份了。这样的木料,没有上面准许,民间可不许用这样的木料盖房子的。砍起来拆起来都太麻烦了!火好啊,一把火都烧干净了……”说着还朝宋文谦笑了笑,“我替宋家把这些眷恋旧主的证据都给烧了,也算是了了我们之间这一份血缘的牵绊了……”


    这是真敢这么烧了!


    可不真敢吗?那火引燃了凳子腿桌子腿,火苗蹭的一下就给窜上来了。宋文谦吓的,才要说话,就见老父亲气喘吁吁的来了,他赶紧朝外喊了一声:“父亲!”


    宋受勋不看儿子,只看向捂着口鼻站在边上像看戏一般的少女,这便是那个外孙女了!


    他忙喊了一声,“住手!郡主,这火可不好玩!”


    韩嗣源轻笑一声,“你还知道玩火……危险呀!”宋受勋皱眉,这话问的。


    林雨桐走过去,“康乐侯可算是出来了!我之前就叫传话说,你要不出来,我就拆了你家的大门!这话你没往心里去吧?”


    宋受勋招手,先叫人灭火,这才道:“郡主……为了宋家好的,宋某人感激不尽!今儿必定会自查……而后请礼部复查,若有不妥之处,自有朝廷律法……”


    “老侯爷,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知趣呢?”林雨桐走过去,围着他上下打量,“既然不知趣,那不妨实话告诉你,本郡主今儿就是来找茬的,怎么着吧!”


    “郡主,朝廷是有法度的!”宋受勋冷笑一声,“您是要跟老夫闹到御史台吗?”“去御史台呀?”林雨桐轻轻一叹,“你是在威胁我吗?那我可太害怕了!这一害怕,说不得明儿我就病了,又病的七荤八素连床榻也下不了了……那个时候,圣上是把你们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以免我再受惊吓呢?还是叫我拖着病体跟你去御史台呢?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御前问问?”说完,还咳嗽几声,一副再大气哈一口她立马就得躺下的样子。


    宋受勋胡子一抖一抖的——还真就被这无赖给拿住了!


    第998章 天地情怀(16)


    “郡主想怎么样?”宋受勋到底是认怂了。


    认怂了就好呀!桐桐扫了一眼正堂里的其他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宋受勋一摆手,宋文谦带着人出去,把炭盆连同被烧的桌椅一起搬了出去,转脸又重新端了个炭盆进来。宋文谦在院子中央守着,确保无人听见里面的谈话。


    林雨桐看了青芽一眼,青芽微微颔首,出去的时候连同韩夜一并拉出去了。他俩会沿着正堂转圈圈,以确保无人靠近偷听。


    此时,韩嗣源才坐在桐桐的边上,且做了个请的姿势,“侯爷坐吧!坐下好说话。”


    宾主这才落座了,宋受勋深吸一口气打量了两人一眼,最后视线还是落在桐桐身上,这两人中,是自家这个外孙女拿主意的。跟他老子一样,心眼忒多了。


    桐桐看宋受勋,“侯爷觉得我们此番上门,是为了什么事呢?”


    宋受勋皱眉,“是为了你父亲……当年被追杀的事。”


    林雨桐摆弄着手里的短刃,摇头,“你和父亲之间的事,属于各为其主。父亲不在这事上纠缠,也是基于这一点。再说了,此事交给皇伯父处理,我们怎么会来干涉呢?”


    宋受勋讶异的看了这孩子一眼,而后道:“是因你的生母纠缠你?打搅你?”


    林雨桐又摇头,“她和宋家到现在能安然无恙,那是父亲给了你们这个活命的机会!这活命之恩,已然算是还了生我的恩情了。我们恩怨两消,她是吴宋氏,我是永康郡主,此后若是能井水不犯河水,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宋受勋便道:“郡主之言,老夫已然知道了。随后便会叫了女儿归家,转告郡主今日之意。”


    那就有劳了!


    宋受勋再细思量:“若不是这两件事,实不知哪里有得罪了郡主。”


    林雨桐轻笑一声,“好叫侯爷知道,我自小无母。生下不过数日,便被生母抛弃。小小婴孩,丢弃给家中奴仆。彼时,京城正乱,人心惶惶,家中无主,婴孩得不到照料,便生了病,自此便伤了根本。若不是皇后慈悲,接我去照料,这条命便丢了。这么些年,我虽养在家中,但照料之人,都乃娘娘所赐。吃穿用度,与宫中公主并无不同。凡是痛疼脑热,太医十数人守着,必要保我康健……老侯爷,我是这么长大的!”


    宋受勋面红耳赤,不能一言。


    韩嗣源冷笑一声,“宋家自来也不知恩义为何物,自是无法理解你我今日之举的。小爷自幼丧母,家父奔忙在外,无以顾家。因而,小爷自幼长于宫中,是皇后娘娘亲手抚养……世人都道皇后无子,我们今儿就是叫你看看,皇后有子有女,就站在你面前。今儿来就是来告诉你,谁要是想欺负皇后,是会有人站出来,为皇后撑这个腰的!”


    宋受勋一脸的惶恐:“宋家何德何能,怎敢欺辱皇后?”


    “不敢?”林雨桐嗤笑一声,“不敢欺辱皇后,那请问南唐皇后在大殿上那般作为,所为何来?皇后当母仪天下,可宋氏皇后呢?狐媚天成!你家的女儿是去做皇后的?我看未必!南唐之亡国,你宋家功不可没!那般的狐媚之女,进献朝堂,怎的?又想魅惑君王祈求垂帘吗?若是如此,你们置皇后于何地?”


    这个罪名给的,宋受勋气的浑身都哆嗦,“郡主慎言!南唐皇后……”


    “宋皇后一路奔波,虽守孝素面朝天……可也正是这素面美人,叫我知道了她这一路上受到了怎样的优待。是侯爷心疼女儿?还是有别的什么人格外照佛呢?”林雨桐说着就看韩嗣源,“二兄觉得是哪个?”


    韩嗣源嗤笑一声,“那一定是侯爷心疼女儿!这般的心疼,路上必是安排的十分精细,这说明咱们侯爷人脉广博,交友遍天下呀!走到哪都有人安排,且跟南唐皇室牵扯这样的事都有人安排……真是好人缘呀!”


    林雨桐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这样吗?那是否要告知皇伯父一声,好好的查一查宋家的姻亲故旧呢?他们怕是舍不得南唐作为皇亲国戚的荣耀……这对大陈的忠心是否有待商榷呢?”


    韩嗣源点头,“小妹说的是,前朝余孽,当人人得而诛之!”


    “世子,这罪名老夫可当真是无法领受!南唐末帝,乃是老夫说服了宋皇后,宋皇后亲自下厨,炖药膳下药,亲手送到末帝的手里,亲手毒死他的!老臣一家是南唐皇室的仇人……又怎么会是前朝余孽……”宋受勋说着就急切的看向桐桐,“查一查宋家的姻亲故旧?要知道,林家是宋家的姻亲故旧,承恩侯府也是宋家的姻亲故旧……”


    “林家不怕查的!吴家也不怕查。”林雨桐就看他,“那你说宋家怕不怕查呢?”


    宋家当然怕查!林家和吴家真要是有什么,也会秘密处置,这叫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上面会帮着遮掩!反之,真要是去查宋家,不查没事,一查准有事!有个词叫‘莫须有’,只要上面对宋家不满,那有的是人来罗织宋家的罪名。只要有罪名,圣上巴不得处置呢。


    宋受勋可算是知道厉害之处了,他再度开口,变的颇为艰难,“郡主,老夫并没有安排人照佛宋皇后!老夫虽心疼女儿,但也知道宋家乃是大陈的臣子,时刻得记得为臣的本分。朝廷当优待前朝皇室,这是应有之意,也是彰显圣人之德。因此,臣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女儿。不过,郡主说的对,从东南到京城,千里路途,能一路顺畅,臣也是觉得有人在打前站,帮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但臣自来没有多想。毕竟,南唐再如何,也少不了有忠臣在!这些旧臣若是只单单的想照佛旧主,并无别的心思,那老臣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出卖了他们。更有甚者,臣也想,是不是南唐皇室还留下一些什么人,这些人若只是为了保住皇室血脉,那么这么安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臣确实没想过其他的可能!”


    那也就是说,他承认有人沿途跟着他们,甚至于比他们先一步,替他们安排好一切。


    韩嗣源才要说话,林雨桐的手却在案几上轻轻的敲了敲,把他的话堵回去了,也把宋受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见宋受勋看她了,她才问说:“那……提出给宋皇后应有的待遇,这是谁的意思呢?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过送你那美貌的女儿再度入后宫?”


    宋受勋面红耳赤,“臣不敢做此想,至于宋皇后如何想,臣当真不知!”韩嗣源嗤笑一声,真真是父女情深呀!没事乖女儿、女儿乖,有事了便与他无关,要问就问他女儿。


    宋家当真是——家学渊源呀!


    林雨桐叹气,“侯爷,看来,你这一路上跟南唐余孽接触的最多呀!你看,是我们以后常来跟你聊聊呢?还是……你告诉我们点什么,叫我们有个地方去打问?老来宋家……”她说着就左右的打量,“每一次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南唐给你们恩赏的摆件再多,又能够我们清理几次呢?”


    宋受勋眼睛一闭,“那这事只能去问宋皇后!她知道不是我安排的,但也能坦然受之,想来必是知道些什么的。”


    林雨桐便起身了,“你看!事挺简单的,你说了,我听了,这不就不耽搁时间了吗?您放心,只要宋皇后肯说话,我也不爱打搅您。那今儿就到这里了,祝您老的儿孙各个如您一般……”


    宋受勋面色一僵,颇有些难堪!


    韩嗣源便笑,“侯爷想多了,小妹是祝宋家儿孙代代如您一般为侯相……并不是说,宋家代代如您一般抛儿弃女如扔抹布……您别误会!”


    两人都笑着,而后欠身,一起转身朝外走。


    一个说:告辞!


    另一个说:留步!


    然后真这么走了!


    宋文谦问父亲:“为什么来的?”


    宋受勋叹气:“宋家得女淑且丽,原指望一飞冲天,好叫我宋家傲然于诸世家之上。谁知……是祸非福!”


    宋文谦着急,“又是为了大妹的?”


    宋受勋面色晦涩,再不肯多发一言。


    宋文谦才要再说,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吴家来人了,是二妹派人送东西的……”


    “可碰上之前的事了?”


    刚才乱糟糟的,自是碰上了。


    宋受勋急忙道:“赶紧的,进宫!快!”


    难不成二妹还能帮着告御状去?


    宋氏没那么蠢,她其实也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知道这个事的是吴东璃。


    她打发了下人来家里给表姐妹传话的,侯夫人想撮合吴东璃这个外孙女和亲孙子的婚事,对这个外孙女格外不同。宋受勋昨晚听老婆念叨了几句。


    可就因为来的是吴东璃这个外孙女的人,才叫宋受勋害怕!这孩子单纯,不知道轻重。她要是进宫找大皇子妃,宫里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可不!宫里能不知道吗?


    大皇子妃听小妹一说,拉着小妹就上了坤元宫,把听来的事说了个仔细,“母后,世子和郡主这般无法无天……”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屏风后一声呵斥,“胡说!”


    文昭帝带着几个皇子皇女连同赵家的三个都到了,“源儿爱出门,但从不惹祸!桐桐乖巧听话,又是个娇养的身子……听了几句下人之言,就跑到宫里来调三斡四,简直岂有此理!”


    正准备回宫的两人不知道有人告状了,还在路上商量呢,要是宫里不知道,咱就说出来逛逛!要是宫里知道了……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


    第999章 天地情怀(17)


    这事肯定瞒不住!桐桐也没想这事能瞒住。


    反正宋家是不敢主动说的!可要是下人露出去几句,京城这好事者多了,肯定会闹的人尽皆知的。不过这中间有个时间差的问题。


    怎么从宋皇后下手,这个事还得抓紧。


    两人在路上都在思量这个事呢,可谁成想,才一到宫门口就见到了等在宫门口的秋公公,他是大皇子身边的近侍。


    远远的瞧着,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宫门口来回的转悠。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打马过去,还没下马呢,秋公公大老远的就迎过来了,人没到跟前,声先来了:“哎哟!小祖宗嗳,赶紧的吧……圣上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韩嗣源顿时就横眉立目的,“宋家当真是好胆子,还敢告状!小爷现在就去拆了宋家的大门。”


    林雨桐一把拉住了,“宋家是没德行,不是没脑子。”


    秋公公面色一苦,是啊!宋家是没德行,不是没脑子。那么反之,自家那位皇子妃,纯属就是没脑子!要说她坏、她恶,真谈不上!就是单纯的……没长脑子。


    他在这里等着的原因就是,大皇子要不跟义弟义妹说清楚,岂不是要坏了结义的情分。


    因此,他什么也不瞒着,“……知道大皇子妃去找皇后告状了,大皇子赶紧请了圣驾过去……又叫老奴在这里等着世子和郡主……”


    这话说的韩嗣源都泄气,这个白痴大皇子妃,非把大皇子拖累死不可。


    得!啥也不说了,进宫吧。


    一脚迈进坤元宫的大殿,一道道视线唰的一下都看过来了。


    桐桐扫了一眼,跟四爷的眼神一对,就有些气虚!她当即就咳咳咳的咳了好几声,然后跟在韩嗣源的身后缓缓往前走,还没见礼呢,皇后就说,“必是骑马出去的!听听,又咳嗽了!正月里的天,叫冷风那么吹着,能不咳嗽吗?”而后马上喊嬷嬷,“端两盏热汤来,快!”


    说着就招手叫桐桐,“过来,挨着熏炉捂着。”


    桐桐就过去了,挨着皇后坐了。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恨不能贴在熏炉上。骑马是真的很冷,这不是假的!咳嗽是冷热交替之下,嗓子有些痒,也不是装的。


    热汤过来了,她端起来就喝了。


    手炉塞过来她就抱上了,皇后抬手给她吹的凌乱的头发顺了顺,又摸了摸脸:“瞧!冻成冰疙瘩了。”


    文昭帝冲着韩嗣源呵斥:“混账!”


    韩嗣源蹭的跪下了,桐桐也跟着站起身来,才要下去跪着呢,被皇后给拉住了。结果就听文昭帝说韩嗣源,“桐桐自来便弱,这样的天你带她出去做什么?”


    韩嗣源:“……”她带我出去的!真不是我带她的。但……算了吧!这个锅我背了!女郎君的名声坏了就糟了!因此他跪的端端正正的,直言说,“看宋家不顺眼,上门去找茬的。”


    哎呀呀!这个混账,你哪怕狡辩一句呢!


    文昭帝站起身才要责骂,袖子就被一只小手给抓住了,那指头纤细苍白的,他不好用劲,连甩开也有些不忍,就听这孩子说,“皇伯父,是儿求了二兄给儿壮胆的,不怪二兄。”


    皇后的面容一下子冷冽起来,“可是宋氏又纠缠于你?”


    桐桐摇头,眼睑一垂,脸上就多了几分可怜和委屈,她说话平铺直叙的,“爹爹说,宋氏生我之恩,他已帮我报答了。宋氏给我一命,他设法饶了宋氏和宋家一命……儿当时不解其意,可后来思量了再思量,便也猜出来了,必是害父亲的便是宋家……爹爹还说,他得把我放到宫里,不能照看于我,是因着他有为人子尚且没做完的事要去做……”


    为人子什么事没完呢?大仇未报!父志不得传承。


    文昭帝的心瞬间就软成一团了,就说呢,桐桐软的跟面团捏的似得,怎么出去闹腾去了?原来只不过是跟她爹爹学的!


    她爹爹能不忘父仇,她又怎么能放过害她父亲的凶手?既然杀不得,那还不能折腾折腾了?


    说到底,为父报仇,错了吗?孝,是天下最大的道呀!


    文昭帝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必是她爹爹临走还交代别的话了。比如,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诸如此类的话。


    青芽在外面的廊庑里站着,边上是个严肃着脸的嬷嬷。青芽低声跟嬷嬷解释,“女郎君原也……有几分小性。自伯爷醒来,唯恐我家郡主受一分委屈……又时常担心郡主受欺负……常说些可以跟皇子公主打架……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的话……虽看着恶形恶状……但却未曾伤一人……伯爷临走的时候还说,郡主自来不会哭,不会亏怕是要吃亏的。”那嬷嬷转身便走了,站在贵太后的身边有一说一的学了,“……瞧着像是性情大变,可这却未必是有人教唆的。”


    贵太后抬手,一只通体雪白的狗便跳到身上来了。她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狗,而后轻笑,“就这小东西,都知道仗人势呢,更遑论是一孩子。这比方打的粗鄙,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没人给撑腰的孩子,哪有敢有自己的脾性?那个时候她不乖着,又能怎么办呢?而今,她爹醒了,她知道她祖父那边并不是真的跟她很疏远,也不是不管她!更知道了,宫里原也不用那么客气着相处……她便大胆的伸出爪子挠了挠,这又怎么了呢?你去把这道理告诉太后知道,叫她不要操心,孩子好着呢。身边也并无调三斡四之人,叫她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嬷嬷应了一声,瞧瞧的退出去了。


    人都走到门外了,贵太后这才说,“以后……不用去问青芽了!青芽给了桐桐了,就是给了,除非有威胁到她主子生死的大事,其他的就不必报了。你也不必去问,叫她跟着她主子过日子去吧。”


    是!


    人走了,贵太后抱着狗难免有几分怅然:对孩子而言,别人给再多的偏爱,都不如至亲之爱!至亲之爱,孩子知道那是无私的。别人给再多的关爱,孩子也懂那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这个道理连孩子都知道,可自家那孽障却无论如何也领悟不了。


    跟自家那孽障一样蠢的,还有那个吴东珠。


    宋家的事,她跳出来了!宋家与你有个甚关系?宋氏连亲生的都能舍弃,对你又怎么可能有真心?


    当真是连一步近两步远的道理都不明白!


    而吴东珠这会子还是懵的,哪有这样的道理!世子和郡主打到人家门上欺负人家,回来不受责罚,反倒是成了功臣了?


    她抬头看见皇后搂着桐桐,就质问说,“母后,私仇怎可凌驾于律法之上?”


    文昭帝一脸的一言难尽,真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儿。


    皇后气的呀,才要说话,桐桐就慢悠悠的问说,“嫂嫂何以认定我们为了私仇起了冲突了呢?这是谁说的?你不在宋家,不曾亲眼目睹,怎的这般信誓旦旦呢?这事原也不难说清,不若请了康乐侯来,听听侯爷怎么说的。”


    这话音才落下,郭公公就禀报说,康乐侯面圣来了。


    于是,宋受勋便带了过来,他进来谁都不看,“圣上,娘娘……才听闻吴家姑娘派人去过府里,老臣便觉得这怕是要误会。因此,老臣进宫了,免的叫世子和郡主受委屈。今儿世子和郡主去府里,原不过是问了老臣一些从京城到东南沿途的见闻罢了……”


    文昭帝‘哦’了一声,“问些见闻呀?那怎的听说又是摔瓷器,又是放火的?”


    宋受勋忙道:“那都是没有的事!原也不过是犬子性子古怪左性,喜好收藏偏又能力不济。世子只是心直口快,点出了藏品上一些瑕疵之处,他便摔了……实不关世子和郡主的事。”


    “那这放火……”


    “更是无稽之谈!”宋受勋急道:“不过是下人收拾瓷片的时候,将炭盆不小心放置的挨着桌椅了,火星子蹦起来引燃竟是冒气了烟……幸而当时都在正堂,及时的将火扑灭了,未曾叫世子和郡主受损!”


    这样啊!


    文昭帝看着这老东西,就戏谑的问道:“照你这么说,府里摔了那么些东西,差点着了火,跟我家这俩孩子无关了?”


    自然是无关的!


    桐桐轻咳一声,这才低声道:“皇伯父,其实我欣赏花斛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宋家的一个花斛……还摔了一套茶具,那茶具……”


    “上茶的下人不小心碰到了郡主,不是郡主摔了茶具!”宋受勋怕再提南唐那一茬,绝口不说茶具是谁摔的。桐桐看文昭帝,“可到底是损了人家的东西,得陪给人家的吧?”


    文昭帝便扭脸吩咐郭公公,“去选一个花斛一套茶具,叫康乐侯带出宫去吧!挑内造的,最好的赔给人家。”


    皇后则看了一眼缩在吴东珠身后的吴东璃,然后吩咐嬷嬷,“送回吴家去,问问宋氏,会不会教女儿。若是教不会,明儿赐几位女先生,替她管教一二未尝不可。”


    吴东璃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拽着吴东珠的袖子不撒手。


    皇后看向大皇子妃,“收了大皇子妃的腰牌……”


    收了腰牌的意思便是无法出宫,也不许见宫外的任何人。不管是亲人还是下臣的女眷。


    这还不算完,就听皇后又道,“大皇子妃这书看来是念不明白了,那就别去念了。打明儿起,去萧贵妃跟前尽孝去吧。”


    吴东珠愕然的抬头看向皇后,“姑姑!”


    皇后一下一下的拍着桐桐,再未发一言。她此刻想的跟贵太后是一样的,这孩子口口声声的都在说‘爹爹’怎么说,这叫人何等难受!便是关照她,可她一直以来依旧活的小心翼翼。若是他爹好好的,她当如嗣源一般,想如何便能如何。又何必处处谨小慎微呢?


    因此,她又朝下吩咐,“给嗣源添一道羊汤锅,驱驱寒吧!”带着妹妹出去闯祸?带的好!老三膝下就这点骨血了,难道要活的唯唯诺诺才是对的?


    这事到这里就完了,都散了吧!


    这叫人怎么说呢?闯祸了,没人责备,反倒是受了奖赏?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只桐桐回去的时候在榻上摆弄着九连环,心里难免复杂。


    十三岁的年纪换了芯子了,不管怎么装,都不可能是原装的那一个了。尤其是自己的本性跟对方差的很远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跟原主一样,很难!一不小心就会露了马脚!而在今天之前有没有马脚呢?普通人未必能找出来,但是青芽呢?她的本事到底有多大,自己也不知道!试探这样的人?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三两年之内都这么缩着,然后一步一步的做出合理的改变。


    可而今的境况,会给自己三两年的时间吗?在宫里还有人把四爷的手砸伤了,试图挑事呢。危险距离自己远吗?


    不远了!是等人家杀来,自己装不下去呢,还是顺势冒险试一次呢?


    要是林克用一直在京城,这法子就不行了。因为,孩子受欺负,找大人告状才是合理的。但是而今林克用离京了,又恰好有养的很随心的韩嗣源做模板,这事就能冒险去操作了。


    原身的出身和韩嗣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差别在哪呢?差别在一个的爹活着,一个爹是个活死人。


    狗仗人势这话糙,但其实理不糙!


    再加上原身那姑娘是笨吗?不是。她躺着的时候多,疏于练字,但勤于读书。她接触的人不多,深交的人也不多。幼儿的时候皇后曾亲自抚养照看过,后来还是回家养着。王氏有照看看顾之情,但多是陪林克用,不曾守着原身。原身学认字是在宫里跟着老嬷嬷学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算是熟悉。而府里的男仆不可能跟原身很亲近,那么请问,谁跟原身亲近呢?只有青芽。


    知道青芽是贵太妃的人,这次偏还带着她,不避讳她知道,这就是不怕贵太妃知道。


    唯有如此,便是有不合理的地方,才能叫看起来更合理。


    可说到底,能算计成这样,得益于什么呢?得益于所有长辈都是真的疼爱原身。就跟所有的家长都认为自家孩子的不好都是跟着别的孩子学坏的一样。


    所以,此事看似处处是漏洞,仿佛身上真带了位面之子的光环一般。可其实呢?这光环是什么呢?是长辈们毫不保留的偏爱——仅此而已。


    桐桐把九连环放下,这一刻,她才真的融入了这个宫廷了。


    第二天,她出门偏早,四爷在半路上等着她。


    她看四爷,四爷也看她。两人谁都没说话,静静的往前走着。这个时候的皇宫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脚步一致的踩踏声沉稳而坚定……


    第1000章 天地情怀(18)


    文昭帝的面前摆着一封折子,早上一起来他就看到了。


    打开一看是宋受勋的。


    宋受勋在折子上没有丝毫隐瞒,把事情完整的陈述了一遍,呈送了上来。文昭帝读完什么感觉呢?他叹了一声,叫了人:“给皇后送去吧!”


    折子被拿走了,文昭帝的鼻子还是酸的。还以为这俩孩子真是为了出气去宋家的,感情闹了半天,他们是为了皇后的。


    他们跟宋受勋说,皇后有女有子,谁想欺负皇后都不行。


    这话说的,心里怎能不触动?


    这宋受勋乃是一反复小人,但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知道这事牵扯到南唐,他要不表明心迹就得完蛋。于是,他连夜写了折子递来了。


    他是知道,朕看了这折子会心情很好!也知道,这是一个剖白他自己的机会。


    当然了,若不是此人心里的这点小算计,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得知,这俩孩子去宋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想来,皇后此刻怕是哭了。


    是的!皇后哭了,一声都不出。手里攥着折子,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


    正是心里滋味难言,下面禀报说:“承恩侯夫人到了。”


    “快请!”皇后起身,用湿帕子净面之后,对着镜子瞧了瞧,见并无不妥,才重新出来,此时承恩侯夫人白氏已经到了。


    白氏忙见礼,皇后一把扶起来了,“嫂嫂。”


    “娘娘!”白氏赶紧打量皇后,而后忙问:“您还好吗?”


    “无碍!”皇后拉了白氏坐了,“估摸着您今儿得进宫,便叫人等着您了。果然一早就来了!兄长和嫂嫂昨晚必是没睡踏实吧。”


    白氏攥着皇后的手,“当日我便说,将东珠嫁到白家。白家在老家,门第不显贵,但儿郎各个不是无能之辈。东珠这般的性情若是在宽厚之家,必是能过的极好的!可谁知道就嫁进了皇家!”别人都道皇家的日子好,可看着自家这小姑子就知道了,哪有一日是好日子的?!她攥着皇后的手,身子都颤抖了,但还是大着胆子压着声音说了一句,“若不然……叫东珠病了吧……病了挪出来,家里还能关照,叫她一生富贵的过着……我知道这话犯忌讳!可若是不这么做,我怕她迟早会惹出大祸患来!”


    皇后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这是大皇子的一道劫,也是大皇子妃的一道劫,闯过去,天地开阔;若是闯不过去……那也合该是他们修行的不到家。何况,最难说的便是夫妻之事!做什么决定,得孩子们自己来,长辈不能干涉。嫂嫂,您跟兄长莫要忧心。圣上知我,知兄长,万万不会牵连你们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咱家是因你才有今日的,怎么会怕牵连。只是怕这样的事,叫你在宫中难过而已。”本就是无子的皇后,这样的皇子妃偏是她侄女,想那萧贵妃心里还不知道会怎样的怨怼呢。偏自家作为外戚,又没有太子、皇子这样的外甥能寄托以后,唯有老实本分才能不给自己,不给皇后惹事。


    可家里的婆婆当真是个糊涂的老太太,护着小叔子,娶了那等再嫁妇人进门。其实自家大房只一个儿子,当年东珠还小,自己说自己无女,想把二房的侄女抱到膝下抚养,便是过继到膝下也并无不可。如此,孩子不必跟后母有多深的关系,以后反倒是简单了。可那宋氏当时正想彰显贤惠,不知道怎么撺掇的小叔子,愣是放心的将原配嫡女叫她教养。


    谁知道这孩子在家的时候瞧着还单纯可爱,可谁知嫁到皇家之后,竟是办些不着调的事。


    白氏真的是臊得慌。


    皇后叹气,说真的,大皇子妃若是如自家嫂嫂这般的品格,那真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白氏又说,“仲保这孩子,你大哥已经接到大房了,要亲自教养。”


    仲保是宋氏生的儿子,今年十一二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作为男丁,家主亲自教导,不叫走了大样子。


    兄嫂把事做到这个份上了,皇后便再不提这个事了。她说了许多宽慰嫂嫂的话,又给了赏赐,叫人给送出宫去。


    “出宫了?”萧贵妃一边用细筛子筛香料粉末,一边轻哼了一声,“她回去倒是能睡着了,可却没想想,本宫还睡的着吗?早知她家的姑娘是这样的,我当初又何必求……”


    萧嬷嬷忙道:“娘娘,说什么呢?”


    萧贵妃这才收了话,低声道:“兄长叫人传话了,说是朝中这两个月,多有议储之声。这自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有人说四郎乃嫡出,便是有小瑕,但未尝不能考虑。圣上一直心有不决……我也担心圣上真的就……幸而将三郎和四郎封王了,那这剩下的,可都不是嫡子。戎儿居长,无嫡立长,本无可厚非。再加上,戎儿跟韩、林两家后辈有结义之情,且情分瞧着也颇厚,本该是毫无悬念之事,怎生圣人就是不肯下这个决定呢?除非有顾虑!”


    原不过想着跟吴家联姻能是助力,却不想吴家将女儿养成这般的性情。


    萧贵妃气道:“若是立储,大郎便是太子。太子册立正妃,其实可以另立,降吴氏为侧妃往宫里一关,也并无妨碍。你说,这圣人究竟是作何想法?”


    圣人是怎么想的呢?


    其一,立储是大事!托付江山社稷,岂可轻易下决定。


    其二,立储是个饵料,什么样心思的人都能钓出来,他又为何要着急呢?他等的就是有人来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吗?桐桐作兴了,但是风浪没起,这是不可以的。


    宫里的偏爱太过,宋受勋太胆怯,这事未曾达到兴风作浪的目的。


    怎么办?


    桐桐抽空跟四爷商量,“要不要找个人把这事透给正直一点的御史,叫御史弹劾弹劾我跟韩嗣源。若是能弹劾韩、林两家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的话,这就更好了。”


    四爷不叫她动,“别急,回头去外面听听风声。”


    去外面,怎么去?


    四爷轻笑一声,“心都乱了,这上书房也就来不成了。再说了,要用立储钓鱼,不放鱼饵,人家怎么咬钩呀?别着急,等着便是了。”


    果然,不过是月余的时间,文昭帝叫了,把孩子们都宣召到身边,“一个个的都不小了,十四五、十五六的年纪,这都是大人了。读书是一辈子的事,只拘着你们在宫里,也不过是死读书罢了。每月先生会给你们一些课业,该念的书念了,该写的文章写了,不会的自己抽空去找夫子解答。月底朕要考核的!三次不过,怕是就不得自由了。这也是要看看你们,是不是能约束好自己,做到极致的自律。”


    那这可太好了。


    文昭帝看几个:“大郎和二郎,先留用朕身边。有些临时的差事,你们帮着跑跑腿。”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齐拱手应是。


    “三郎……”


    平王忙出来,文昭帝就道:“你们兄弟大了,终是要分府的。王朝新立,没那么些现成的府邸,你去工部,单管盖房子这一宗事,可成?”


    平王求之不得,笑着应是。


    到了四爷了,文昭帝就道:“四郎去刑部,去听一听看一看,刑律乃是民政中尤其要紧的一点,不能马虎。”


    “遵旨!”


    “五郎,你去户部,多听多看少说话。”


    明白。


    等到了六皇子身上了,文昭帝就道:“你呀,窜来窜去的,最没规矩的就数你了。你去礼部,跟那些老大人们多打打交道,这于你有好处。”


    六皇子哼哼唧唧的,但还是桑眉搭眼的应下来了。


    安置完六皇子,文昭帝就看赵家兄弟,“你们哥俩想去哪呀?”


    还剩下吏部和兵部,以及大理寺、督察院,以及藩属院。


    赵德广和赵德毅兄弟对视了一眼,这哪个衙门都是重磅级别的衙门,他们再是如何也不敢挑拣。


    因此只拱手道:“听圣人吩咐。”


    文昭帝一脸的笑意,“那你们一个大理寺,一个督察院吧。”而后才把视线落在韩嗣源身上,“你去藩属院。”说着就道,“这不固定,换着来,各个衙门都要轮一圈的。”


    也就是说在圣人身边留用的机会是一样多。


    至于桐桐和赵德丰,文昭帝说,“你们去坤元宫,跟着皇后,给皇后帮忙去吧。”


    是!


    这么一安排就都自由了。便是有差遣也是偶尔叫自己替她去看看哪家的夫人老夫人的,若是不想去,皇后叫嬷嬷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就是自由了嘛!


    自由了,便能随时出宫了。


    桐桐早起去皇后身边报到,问问可有什么事情。


    皇后就笑,“又想出门呀?”“想去看看义云县主!”是真想去瞧瞧王氏,看她过的好不好。


    皇后就笑道,“天气和暖了,今儿天也好,带着人只管出去吧。只不许骑马,坐着马车去吧。”


    “您不忙?”


    皇后点了点她,“有亲蚕礼,我留德丰听用便是了。”


    桐桐忙福身告辞,“回来给您带宫外的糕点。”说完,便往外跑。


    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赵德丰,她忙桐桐问:“不是有亲蚕礼要准备吗?不准备了?”“娘娘觉得郡主你十分能干,留你尽够了,我出宫转转。”


    不等赵德丰再说话,桐桐跑远了。


    赵德丰看着脚步轻盈跑远的桐桐,眼里不由的多了几分艳羡。丫头低声道,“郡主,要不,咱们也出宫?”


    那得心无杂念,才能玩的尽兴。像是自己这般的,心里压着事情,便是出宫了,就能玩的自在吗?


    丫头便道:“可……亲蚕礼也不比其他,郡主学这个原也无甚用处。”


    赵德丰眼里的阴霾一闪而逝,才要走,便见大皇子带着大皇子妃朝这边而来,她急忙朝边上一退,“见过殿下。”


    大皇子面容温和,“郡主也在呀?怎么没进去?”


    “才到!”赵德丰朝后退了一步,“殿下先行。”


    大皇子便再没言语,他此来是给皇后请安的。一见皇后先没行礼,急匆匆先过去,帮皇后把手里的匣子给接过去了,“您不能再上上下下的搬这些东西了……或是下面的人总不趁手,您喊儿子便是了。”


    皇后扶着大皇子的手跳下来了,“我就是不耐烦管束这才把你父皇的人都给打发了,如今你又来。再不动动,浑身都不得劲。”说着就问,“怎么没去你父皇那边?”


    “不着急!二弟今儿出门了,等二弟回来,我们兄弟一块过去。”


    皇后拍了拍大皇子的胳膊,这个孩子呀,当真是个淳厚的性子。她就问说,“跟你父皇提过了吗?”


    是!打发人去说了。大皇子回着话,就道,“最近得闲,来陪您说说话。”


    “我可不耐烦跟你说话。要出门的话,就只管出去吧!想来心里也长草了……”说着看向吴东珠,“把你媳妇留下,跟德丰一起帮忙吧,亲蚕礼的筹备礼部送来了章程,有不少地方要改动。”


    大皇子笑着应承着,扭脸看向吴东珠,“帮着跑跑腿,莫要自作主张。人长了俩眼睛俩耳朵一张嘴,这便是说,人须得多听多看少说话!”


    这已然是训诫了,吴东珠低头应是,再不敢多发一言。


    大皇子这才退了出去了,赵德丰看向吴东珠的面色便有些讥诮。吴东珠一转身看见了,赵德丰这才收了回来。


    皇后打发两人拿着单子对照准备的祭祀品,特意将两人分开了,一个去了东配殿一个去了西配殿,省的闹腾起来。人一出去,郭公公就问:“这样的事何以交给德丰郡主?”


    皇后笑了笑,问道:“德丰郡主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


    是啊!都十五了,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就问了这么一问,皇后再不言语了。


    郭公公退出大殿,在门口能看向东西配殿。两个配殿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皇子妃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派人来问询,但是德丰郡主却始终没打发人来问过。


    谁聪明呢?德丰郡主吗?


    错了!真正聪明的那位压根就不掺和这种事,她避出宫了。


    出宫之后,四爷和韩嗣源都在外面。


    跟韩嗣源之间有之前的交情,他毫不客气,不等马车停下来就跳上马车,可一上来,马车还是停了,然后就见老四溜溜达达的过来,一步一步的沿着脚踏走了上来。他扭脸问桐桐,“他怎么跟来了?”


    这熊孩子,其实你才是多余的。


    桐桐只得安抚说,“都没怎么出过宫,搭个伴!宫外谁比你熟悉?”


    那倒是!不过就是瞧着四郎别扭。


    瞧!一上来就自然的靠在软枕上,半歪着。可这是女孩子的马车,你这么着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一点。


    这还不算,他抬手就端义妹的茶,还给喝了,这就过分了吧!


    金四郎,你这是登徒子呀!


    他才要呵斥,就听义妹问,“咱们去哪?”


    四爷轻笑,“邀月楼。”


    韩嗣源就诧异的看四爷:“你消息倒是灵通。”


    怎么了呢?桐桐看四爷,宫外最近很热闹?


    四爷用扇子挑起窗帘子,“我每日里叫伺候的人出来买点零碎的小东西,打听点新鲜事。听说京城里这家邀月楼是最近最热闹的所在,想听什么消息,去那里最合适。”


    邀月楼,五层高的酒楼。


    一脚踏入这里,便知道这里不仅卖酒!瞧瞧来往穿梭的美貌侍女,再看看舞台中央,不论是乐班还是献舞的舞娘,竟无一不是绝色。


    可偏偏这里男客女客不禁,怎么可能不客流如潮呢?


    三人才一站定,就有一三时许岁的美貌妇人迎了过来,“几位贵客楼上请。”


    那就上楼!也不要雅间,就往大堂里一坐。一张桌子挨着一张桌子的,才在空位上坐下,边上站着的女子就端了茶碗果碟来,一一摆好,便站在不远处了。


    掀开茶碗盖,茶还没喝到嘴里呢,就听到四面八方的声音传来。


    “……那两府只这两根独苗,宫里宠爱甚重,这般事端,实不算什么……”


    “宋家再如何也是那位郡主的外祖家,血缘至亲,怎的就能如此?桀骜跋扈,目无尊长……”


    “韩家那位世子也不遑多让,这是宋家着实是惹眼,这般的事端咱们才知道了。还有那未曾传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


    韩嗣源这才发现,这议论纷纷的竟是在说自己和义妹。


    这才多久,这事怎么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他抬手就要拍在桌子上,桐桐把一块糕点塞过去,“二兄尝尝,别有滋味呢!”


    韩嗣源看桐桐,扭脸再看听的很认真的四郎,暂时没懂这两人的意思。


    喝了一壶茶,尝了糕点,这才起身,结账之后上了马车,一路朝城外而去。


    城外柳青青,踏青的游人不少。三人从马车上下来,韩嗣源这才看四爷,“到底何意?直说便是!”


    四爷看看数十米内都不曾有人过来,这才道:“那点事传的人尽皆知,这说明有人开始盘算了。”


    盘算什么?


    “盘算着怎么利用你们。两个纨绔子弟,在京城胡作非为,紧跟着,御史便会弹劾,圣人必然是押着置之不理……你们得罪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呢?”


    然后怎么样?


    “然后说不定哪一日,便有人“寻仇”,你们便出事了。两个伯府,只你们两根独苗。两位叔父,人到中年,痛失骨肉……他们对圣上的忠心是否始终如一?”


    必能如一!


    “那是你想的!可叫任何人看,若是真能始终如一,这便是有悖常理的。因此,他们笃定,圣上和韩林两家,再难亲如一家。两位叔父,是圣人与两位翼国公的纽带,若是他们都不能始终尽忠,那两个国公府凭什么会忠心如一?”


    韩嗣源不说话了,太祖怎么安排两个国公府,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只会以为那两府手握重兵,实力巨大。


    “不错,正是如此。再加上老国公们年岁大了,世子们与皇家可有那般厚的情义?没有这般大的情义,那么,权利便是最大的诱惑!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反?一旦出现裂痕,天下便会大乱!乱,才是野心家的机会。”


    韩嗣源的拳头握紧,“你是说,当年那些人……动了!”


    是!动了!“如今就看你们怎么选了,若是怕被针对,那就想法子赶紧将这流言压下去,从此置身之外……”


    “休想!我查这个案子已经有几年了。”韩嗣源看桐桐,“这件事我一人认下来,与你无关。”


    “若与我无关,这个局也就成不了了。所以,不管我参与不参与,如是人家要杀咱们以制造裂痕,你觉得我能独善其身?”林雨桐说着就笑看他,“既然结义,那便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哪有叫二兄独自冒险的道理?你若不退,我也绝不退缩。”


    这倒是叫韩嗣源犹豫了,自己没权利拉着人家陪着自己冒险。


    林雨桐又笑:“走不脱了!从人家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且过度渲染开始,你我就在局中了!二兄,长辈们像是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然在为天下筹谋了。而今换做你我,二兄不敢了吗?于公,除掉这些魑魅魍魉,才可保天下太平;于私,家恨高悬,可敢退缩?莫不是二兄觉得我是女子,小瞧了我?”


    韩嗣源咬牙,而后伸出手,等桐桐的手搭过来,他就重重的握了一下,语气十分郑重,吐出了八个字:“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出宫时一身轻松,再回宫时,少年人变的内敛了起来。


    才一进宫,就听说大皇子在御前跟数位御史吵了起来,如今尚且不可开交。


    高御史冷笑一声,“大殿下,不管多少因由,冲撞侯门府邸,欺辱朝廷命官,这便是大罪!我们身为御史,如何弹劾不得?倒是大殿下,因结义之情,徇私而枉顾律法,敢问大殿下,如此,谁来维护律法纲纪?”


    四爷跟桐桐和韩嗣源在外面听了半晌,悄悄的离开了。


    在朝臣不时的提出立储的这个时候,大皇子站出来维护韩嗣源和桐桐,此为不智。可也正是因为这一份维护,将这份结义之情,夯扎实了。


    大皇子出来的时候,看见站在外面的桐桐和韩嗣源。他拉了两人去边上,“这事不对!御史弹劾不是错,但叫你们蒙冤屈……”


    “大兄!”韩嗣源一脸复杂的看大皇子,“大兄,我们明儿去云台吧!”


    云台距离京城不远,只两个时辰的路程。那里是太祖与韩、林二位国公歃血结义的地方。


    云台,在一处半山腰。此处有一处平台,后来被太祖在此处遍植桃花。


    这个时节,桃花已经有了花苞了,一片粉红如艳霞一般。


    韩嗣源看大皇子,把昨儿四爷说的猜测都说了:“……我与义妹之后还得继续闹腾,还得由着御史弹劾……”


    大皇子怔愣了一瞬,面色渐渐严肃下来,他觉得四郎所猜测的,八成是准的。


    韩嗣源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个当口,我们这么闹,您若是不保我们,是您无义!您若是保我们,朝臣便会觉得您私心太重,不配为储君!到底当如何抉择,大兄您得想清楚。”


    大皇子这才释然了,“原来你们担心的是这个?”他缓缓的走过去,拿起匕首,一刀划破手掌,将血滴入这一排酒水当中,而后缓缓的跪下,静静的等着。


    韩嗣源看了桐桐一眼,也跟着走了过去,拿起另一把匕首,划破了左手,任由鲜血掉入酒碗中,看着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这才退后,跪在大皇子的左后方,看着前面,目不斜视。


    可桐桐的眼前此刻是花的,她好似看见三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结义为兄弟,发誓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但是好似有别的什么奔向了脑中,一时叫她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


    她强压着,而后一步一步的过去,将最后一把匕首拿起来,蹭的一下,划在左手上,这疼痛将她从那种如梦境般的感觉解脱了出来,她缓缓的将手心的血滴入酒碗中,这才缓缓的跪到了大皇子的另一侧。


    秋公公面色严肃的给三人一人端了一碗酒,三人上敬苍天:


    “苍天在上,我金嗣戎……”


    “我韩嗣源……”


    “我林楚恒……”


    “上告苍天,我三人自愿结为异姓手足,此生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说完,三叩首,将手里的酒碗举过头顶,而后缓缓的洒在地上。


    转脸,接了第二碗酒,再敬厚土:


    “厚土在下,我金嗣戎……”


    “我韩嗣源……”


    “我林楚恒……”


    “下告厚土,我三人自愿结为异姓手足,此生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将这一碗酒敬给厚土,这才起身,三人面对面而跪,一人一碗酒,敬彼此,而后一饮而尽!


    起身后,金嗣戎站在上首,桐桐跟韩嗣源站在下位,一跪三叩首,拜见大兄。


    而后金思源起身,桐桐起了又拜,一跪三叩首,拜见二兄。


    两人以此回拜,而后礼成!


    打从这一天起,便是手足,此一生,恩义当先,不得背弃。


    桐桐觉得,她大概是做了一件多少年都没做过的‘蠢事’,可她又特别感激,感激遇上了这么些人,叫她还愿意如此的冲动,心甘情愿的将别人的包袱背负到自己身上。


    她站在这里,远远的看四爷。


    四爷笑的很灿然,桐桐知道,这不是笑她蠢。而是真的在高兴,高兴历经世事,还都保有这一份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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