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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1章 天地情怀(29)


    欺负小孩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桐桐伸手抓了莓果,朝上一扔,张嘴就接住了。她喊韩二,“二兄,张嘴!”


    韩嗣源躺平把嘴张开,她蹭的一下扔过去,精准投喂。


    两人分莓果吃,正吃的好呢,听见楼下急促的马蹄声,桐桐起身朝窗边去,来的不是赵德广又能是谁?


    赵德广勒住马,从马上跳下来,直奔邀月楼。


    林雨桐将手里的莓果扔了一颗下去,正好掉在赵德广的脑袋上。赵德广一抬头,见看见个把半拉子身子都探出来的女郎君。那头发因为她探着头往下看而朝侧面垂着,乌油油黑亮亮的,被风吹的扬起来。小脸巴掌大一点点,乌溜溜的眼睛红润润的唇。因着天热,只能看见上身是白襦衫儿,那小衫衬的脖颈细长——这女痞子,竟是长了一副好样貌。


    他站定了,双手叉腰,仰着头问桐桐:“林三,韩二在不在上面?”


    “爷在呢!”韩嗣源将一只脚踩在窗框上,身子朝前能看见下面,“小爷在这儿,找小爷作甚?”


    赵德广抬手点着韩嗣源,“找你自然是有事!”说完,就要往里面来。


    桐桐喊赵德广,“这可是酒楼,想好了再进,可莫说我们兄妹故意坑你。”


    对!孝期取消一切娱乐,这样一个歌舞取乐的地方,进去了可就没理了。


    赵德广果然不敢进,站出来就站在邀月楼外朝上喊:“韩二,有本事你下来。”


    “你有本事上来!”


    两人一上一下,对着叫嚣了起来。


    这么大的声响把人都吸引过来了,街上路过的,周围茶楼酒肆的,便是邀月楼里的客人,不是出去瞧热闹就是趴在二楼的窗户,看看上面再看看下面。


    好些年不见权贵子弟当街干仗了,打啊!


    赵德广不敢上来,他仰头指着韩嗣源,“韩二,我可曾得罪于你?你为何要行此小人之举?”


    韩嗣源嗤笑一声,“我如何小人了?我弹劾你,那是光明正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的!此作为如何能算小人?若是我此举为小人之举,那敢问御史台可还有君子?满朝大臣岂不都是小人?”


    赵德广气道,“你少在这里牵三扯四!我与满朝大臣无交情,我只与你韩二有交情!我视你为兄弟,你呢?却在落井下石……”


    “兄弟?”韩嗣源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赵兄乃是长公主之子,皇室血脉。我等不过是匹夫之后,安敢同赵兄攀扯兄弟?”


    赵德广指着韩嗣源,这个无赖!谁敢说他们是匹夫之后?这会子阴阳怪气的说出来,别人会怎么想?一准以为自己说过这个话。


    他赶紧澄清,“外祖父与两位国公乃异姓骨肉,韩、林二位叔父乃是外祖父养子,更是与家母情同手足,咱们不是兄弟,谁敢论兄弟?”


    这话说的,韩嗣源大喝一声‘好’,这才道,“你与我既然是兄弟,那与我为义妹,也当如异姓手足!既然如此,又缘何在背后行算计之举!”


    算计林三了?谁算计林三了?


    赵德广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姐姐又做什么了?


    果然,就听韩嗣源那嘴半点把门的都没有,“你家姐弟在背后干的那些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细说了!我韩二办事,还不曾冤枉了谁去!你家算计了人,谋的是私利!你行事不当,父丧期间不居家守丧,依旧去大理寺当值,甚至不请旨丁忧,这般的不妥当,我在朝上参奏于你,何厝之有?这难道不是公心!今儿你找来,口口声声情义!那我韩二就看在情义的份上,不计较你今日之举!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好好问问,问清楚了,咱们‘兄弟’再说话。”


    赵德广被气的脸红了,这说的半含不漏的,还不如什么都摊开说呢。


    听听,听听周围的人嘀嘀咕咕的都说的是什么?


    “是有人欺负了林家郡主了?谁欺负了?”


    “还能是谁?必是女郎君之间的事。怕不是赵家那位郡主欺负了林家郡主,人家义兄才出头的。”


    “也不能怪韩世子,这不守孝,便是私德有了大亏!”


    “若是扔了手里的差事去守孝了,那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差事?赵家全族获罪,都被流放去了。只要赵家人还在被重用,就无人敢欺负族人。是顾着活人呢?还是顾着死人呢?顶着不孝的骂名,行的却是保全家族的孝举,也不能说赵家公子全错了!”


    “此言差矣……”


    ……


    这是近处的几个人说话,隐隐约约的传到耳朵里了。自己听不见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人在嘀咕自家的事?是!有人在说好话,觉得自己为的是族人!这话是实话,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呀!


    这事犯忌讳。


    赵德广不能在这里呆了,再呆下去,不定韩二这个耿直的货嘴里能说出什么来。他朝上拱手,“你所说之事,我确实不知!等我查证之后咱们再说话。”


    我等着!


    赵德广走了,围着的人散了。韩嗣源跟桐桐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言语。


    这事一闹,雅音肯定是听不得了。


    两人带着人直接下楼,老板娘在一楼候着,韩嗣源顺手扔了一块金锭子,“今儿这茶不错,赏茶娘子了!改明儿小爷还来品她的茶。”


    谢世子赏了!


    桐桐随着韩嗣源出去,临走还朝卢七看了一眼,而后眨了眨眼睛。


    卢七:“……”果然,美人看心看行,唯独不能看皮看骨!这林家女郎君,实属京城第一纨绔!那韩二只是横,可论起坏,他不及林家女郎君多矣!


    好好的宴请被这三人给搅和了,什么雅音,什么诗词,谁还有此心?一个个的恨不能坐在一处谈论今儿这一场热闹。


    还有人喊:“给世子烹茶的是哪位茶娘子,可否有幸请茶娘子来烹茶一杯,我等好品评品评!”


    这话一出,便有人附和:“很是很是!吃的好了,有赏!”


    “赏了茶娘子就走了?”赵德广放下手里的笔,问小厮,“那茶娘子姿色如何?”


    小厮道:“绝色!”


    赵德广缓缓点头,想来也该是绝色!那里本就是美人多,伺候韩二这般之人,自然色色都是最好的。莫说茶娘子是绝色,想来便是伺候入恭的都是绝色。他冷笑一声,“你去,花大价钱将其买下来……”


    然后呢?


    “然后给大张旗鼓的送到忠勇伯府去,就说小爷给世子赔罪了。”


    小厮低声道,“若是这么着……可就把韩世子给彻底得罪了。”未曾婚配便纳二色,圣上还不得震怒?!


    赵德广就问:“那你以为咱们不得罪人家,人家就跟咱们是真兄弟了?打从他弹劾我开始,就已然想跟咱们翻脸了。去吧!莫怕!”


    小厮转身去了,赵德广还得去大理寺,请罪的折子已经送上去了,圣人的批复下来之前,自己还得保持常态,去还是得去的。


    整个下半晌都没什么事,他就在班房里看书呢。只等下衙的时候好回家!


    谁知道眼看下衙了,时间马上到了,外面喧哗了起来,紧跟着是韩嗣源的声音,“跟你们不相干,让开!叫赵德广出来!”


    赵德广冷笑,但还是笑吟吟的出去了,看着韩二:“怎么?赔礼的礼物不喜欢?”


    韩二嘴角一咧,二货,可算是叫我逮住机会了!他抬手就是一拳,专往脸上揍,“你敢害小爷,弄个茶娘子送我府上毁我!”一边说着,一边抡拳头。


    赵德广不擅武,哪里是韩嗣源的对手?


    韩夜在边上喊着:“世子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眼睛就瞎了!您看那血都从眼睛里出来了……”


    赵德广看不见呀,他以为眼睛真出血了。事实上,眼睛确实是挨了两拳,这会子看什么都不得劲。


    这要是瞎了……难道圣人还能戳瞎了韩二的眼睛赔给我。


    他喊着:“韩二你住手!”


    “住手?你叫住手小爷就得住手?那小爷的面子搁哪儿?小爷今儿不打的你服了,这事都不算完!谁都不许上前来,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私事!”


    大理寺卿左传典被请了过来,皱着眉头,“韩世子,若要论私事,请去衙门之外。在这衙门之内,需得尊衙门的规矩!快些松手,若不然,国法不容情。”


    韩嗣源便放手了,但是骑坐在赵德广身上没下来,“不容情又能如何?将我关起来!”说着就看赵德广,“还能不能起来?能起来就出去,咱们去外面理论。没听见吗?在这里对你动手,便要法不容情了!”


    你打瞎了老子的眼睛,关你进去怎么了?赵德广怒喊一声:“来人!韩嗣源擅闯大理寺,寻衅滋事,扰乱秩序……有违国法,给我将人关入大牢……”


    左传典烦死这种二世祖了,小孩打架闹到大理寺衙门,算哪门子事。


    他忙道:“而今已然是下衙时间了,倒是谈不上扰乱秩序。至于寻衅滋事,是有的!罚银百两,承担伤者的汤药费用,就此了结吧。”


    韩嗣源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朝着赵德广笑,顺手从怀里掏出几张一票,给塞到赵德广怀里,“听见了吗?此事了了!”


    休想!若是如此,以后谁还会将小爷放在眼里?他不肯退让,“拿下,送入天牢!圣人要治罪,小爷一力承担,不干大人之事。”


    莫名其妙!


    左传典甩袖而去,他打算进宫,弹劾这俩个二世祖!


    边上就有大理寺的属官赶紧给韩嗣源使眼色,“世子爷,您先请个太医来……”


    “谁给他请太医?”韩嗣源冷笑一声,“他敢关,小爷还就不怕关!天牢在哪,小爷自己去!”


    谁敢叫他进牢房呀?牢里的大堂,小爷您先坐着。


    牢头赔笑跟着,韩嗣源摸了一块金子扔给他,“准备酒菜吧,小爷今儿就在这大牢里吃了。”


    谢爷赏,您请好吧。


    吃饱喝足,他自己找了一间牢房,住着去了。宫里那边文昭帝能说什么,“那小子愿意呆就在牢里呆着去!”想来也没人敢亏待!他怕左传典不能领悟这个意思,还叮嘱说,“叫他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自己滚出来!”然后又喊吕公公,“太医给另一个孽障送去没有呀?”


    送了!送了,都是皮外伤,就是打在脸上了,有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文昭帝给左传典赔笑:“孩子打架,难免的,对吧?”


    左传典哼了一声,袖子一甩直接走人了。


    文昭帝真把这个事当两人闹意见打架呢,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禀报:昨晚大理寺天牢里的犯人丢了!有人从天牢里把要犯偷走了。


    天牢里的人丢了?


    是!


    哪个犯人?


    南唐宋皇后。


    文昭帝皱眉:“怎么偏偏把她给丢了?!”他沉吟片刻,马上道:“查!给朕彻查到底!”


    查呢?敢不查吗?


    可就是这么邪性,人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左传典为了避嫌,也怕对内部查问有偏颇,还请旨了,请刑部协同察查!


    四爷带着人进了大理寺,左传典陪着四爷一路往天牢里去,“大理寺门禁三重,下钥之后除非值夜官亲临,否则开不了门,谁也出不去的。”


    “只此一个出口?”


    是!只此一个出口。侧门和正门同开同关!便是有夜香这样的秽物,也只是错开时间,有专门的人盯着将其送出去,绝对不会有混出去的可能。


    四爷看了一遍,事实上,也确实是出不去。他心里啧啧有声,桐桐这案子犯的,有点意思了。


    从前衙饶了到后面的牢房,“五进院落,带着八重门。”


    是!“这些门夜里也是要下钥的。”


    四爷看向高墙,“墙高三丈,外面还有一道过道……”


    是!过道里夜里也有人值岗!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至少也是十步一岗哨,且有三队人马带着猎犬在巷中不停走动!自建天牢以来,从未曾从天牢里走脱过一个逃犯。便是内部人员所为,那除非昨晚值岗的全都有问题,否则是干不成的。


    四爷也琢磨了,桐桐昨晚没出宫,只韩嗣源在天牢,他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把人弄出去的?


    结果正转着呢,就有大理寺的属官禀报,“永康郡主要探监,说是得看看韩世子!”


    左传典皱眉道:“添的什么乱呀!不许见!告诉韩世子,出案子了,叫他赶紧出去!再不出去,可就出不去了。”


    出去就出去!韩嗣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去了,一个人,啥也没带。


    桐桐没进大理寺,韩嗣源只在里面呆了一晚上,可男牢房和女牢房中间是隔开的。


    看的出来,大理寺没人怀疑韩嗣源。


    左传典见四爷盯着韩嗣源的背影看,还在边上解释道,“昨儿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位韩世子,可是韩世子便是去了女牢房,问题是他怎么出去呢?他自己出去尚且都难,更遑论带个人了。因此,并无此可能。”


    不存在暗道,墙壁都是三尺厚,地面是用铁水浇灌过的,在这里面当真是插翅难飞。


    四爷就说,“请几位太医来!带走犯人没惊动看守,可见看守睡死过去了。这必是用了药了,先从这里入手,查查看。”


    左传典马上道:“为了避嫌,请哪位不请哪位,还请雍王做主。”


    好说!好说!


    四爷把牢房看了一遍,可以笃定,韩嗣源在火把里加了料了,味道蔓延出去,把男牢房这边先给迷晕了。他在牢房里,但他的牢房不上锁。于是,他就是自由的。所以,他能潜入女牢故技重施,先把人给带出来。


    可带出来之后呢?他指定是带不出去的!


    那就只能先藏着。


    这中间有一个机会,那便是在上差之前,夜香得先送出去。也就是说,天牢这个院子跟衙门差房相连的这个门,在倒夜香的时候是开启了的。夜香得韩嗣源拎到门口,他借着差役倒夜香,天还不亮的时候,将人送到牢房前面的某一间差房里,再迅速的回来。这个时间得卡好,得在牢里的人都清醒之前躺回去。


    桐桐为什么早起要来这一趟呢?必是韩嗣源身上蹭上夜香的味道了,她得来接应,叫对方在马车上把衣服给更换了,消除一切痕迹。


    她也算到了,大理寺为了避嫌,必是要叫自己。所以,自己也是重要的一环。得保证还在大理寺的宋皇后再给带出去。


    是的!四爷猜对了,事情就是如此!


    韩嗣源利索的换好衣服,问说:“怎么带出来?谁能带出来?”


    桐桐便笑,“自有人去带,等着便是了。”她朝外指了指,叫韩嗣源去看。


    韩嗣源就看见赵德丰从马车上下来了,“这是?”


    “圣人和贵太后商量赵德丰的婚事了,这在宫里不是秘密。四公主昨晚便叫人告诉了赵德丰了,她自知惹了宫里的大不快了,你又在牢里,她岂能不来找你我致歉。只怕是已经去宫里了,知道你我都不在宫里才追来了。”给韩嗣源解释完,她就喊赵德丰,“郡主怎么也来?”


    赵德丰扭脸一看,韩嗣源已经从牢里出来了。


    她转身便过来了,青芽也将车帘子彻底的拉开,桐桐和韩嗣源也就下来了。


    赵德丰一脸的歉意,可还没说话呢,桐桐先问说,“郡主是来取大公子放在衙门的东西的?派个人就行了,便是出了大案子,也不至于不放行吧。”


    被这一打岔,赵德丰要说的话暂时给打断了,她问说,“出什么案子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呀!”赵德丰忙问,“什么案子呀?”


    林雨桐一脸狐疑的看她,“宋皇后丢了!”


    什么?


    赵德丰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自家祖父和父亲的死跟宋皇后有直接的关系,因着守孝,还没找到机会问宋皇后呢,结果宋皇后丢了?


    那边林雨桐却已经上车了,“出案子了,乱着呢!大公子受伤了,暂时不来大理寺也好,要不然瓜田李下的,也是个事!行了,我跟二兄回宫了,你赶紧去收拾吧!”


    啊?哦!对!瓜田李下的,别叫人再觉得这事跟自家有关。这事一出,最该叫人怀疑的只怕就是自家了吧!她赶紧往大理寺去,要取走赵德广放在衙门的物品。


    左传典被烦的,“非得今儿取吗?什么时候不能来?”


    四爷就道:“这是知道出案子了,怕瓜田李下的!”他这会子是恍然的,原来这个扣子在这里呢。赵德丰把人运出去……这可真是一步妙棋!


    左传典叹气,声音都软了,吩咐下属,“你去看看,叫郡主给带去吧!”


    那下属走了,四爷心里又笑了,左传典曾经只是乡间一秀才,是被太祖留在身边的账房先生,粮草军需曾是左传典的主要差事。若论亲信,此人算是太祖的绝对亲信。桐桐甚至估量好了,左传典在对太祖的血脉后代,会比别人宽容。赵德广打架,这干的不是正经事,左传典会特别生气。但而今,一个案子而已,太祖的血脉后代就得这么战战兢兢的,怕惹祸上身,他此刻心里什么感觉呢?必是难受的很了。


    本是不会这么容易通融的事,因着这一份旧情,他通融了。


    然后赵德丰就进了班房,班房有休息的榻,上面的铺盖是家里的。架子上的书,属官也说是家里的。还有箱子,箱子里面的放着的应该是备用的衣裳鞋袜。赵德丰叫青鸟收拾书和陈设,她百无聊赖将箱子掀开一点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里面是个人!


    能是谁?只能是宋皇后。


    怎么会在弟弟班房的箱子里?她来不及想!此人跟父亲和祖父的死关系极大,是祖父留下的人做的吗?若是自己不来,这人是不是会叫弟弟来取东西呢?


    这玩意多留一天,就多一份风险。既然撞上了,那就带走!


    她轻轻的合上,顺手还将挂着的锁子给锁上了。这才说,“收拾不完就算了,叫属官看着处理吧!除了箱子里私密的衣物等物,其他的都不要了!”


    也行吧!青鸟没多想,只道:“那……叫他们来两个人抬箱子!”


    “何必麻烦人家,叫马夫来吧,没多沉。”


    是!


    叫了马夫,青鸟搭把手给抬出去了。是不沉,但感觉放着的也不只是衣物,这怎么不得有百十斤呀?


    赵德丰在边上道:“看来那些伺候的都得敲打了,竟是连御寒的大毛衣裳都没规整回去,一直在箱子里压着呢。”


    青鸟眼睛闪了闪,视线落在箱子上赶紧挪开。马上踢踢踏踏的远去了,桐桐和韩嗣源才从茶楼的二层收回视线:从赵德丰手里偷个人出来,可比天牢里偷人容易多了!


    这天夜里,城外一处民宅起了大火,幸而那只是个四六不靠的空宅子,并无死伤。


    只赵德丰苍白了脸,无死伤代表着才偷出来的人又丢了!


    谁干的?


    她将视线投在了青鸟的身上,然后心底不由的发寒!


    而青鸟被这视线盯的,心里也不由的皱眉:消息是送出去了,是主子得手了吗?这事不难,自然是得手了!可这也引起这位郡主的疑心了,怎么办?


    京城中的某一宅院里,两个黑斗篷的人隔着屏风说话。


    一个声音粗嘎,“我早说了,宋皇后不能留,这个女人的心里自有一本账的。”


    另一个人说话平缓的多,“咱们曾是大唐旧臣,一时不舍旧主,投靠了大陈,但偶尔送些东西给旧主,尚有可辩驳的余地。况且,送礼又不是咱们亲自出面,怕什么?南唐皇室那么大笔的钱财,宋皇后如是死了,再无人得知那东西藏哪儿了。”


    “为了这些钱财,咱们冒这样的风险值得否?赵敬留有后手,竟是将宋皇后捏在手里想拿捏咱们……瞧!消息才到咱们手里,人家就放了一把火,把人彻底的藏了!难道以后还得由着长公主拿捏……”


    “长公主没这个城府,那位郡主也太嫩。公主所生那两子,一则年纪不大,二则,行事鲁莽,都不是可托付之人!咱们得想想,赵家的其他人里,哪个是适合拿事的!”


    “可郡主是知情人之一,当如何?”


    “一个小丫头罢了,找个管事就把她支应住了!帮她办办事,受她拿捏拿捏,从她身上必是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


    粗嘎声音的又道:“这次只要找到人,不要留活口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知道了!


    然后两人迅速的分开,各走一边门离开。


    也是这一天,四爷一个接着一个的接到消息,今儿的京城,可真是热闹。


    可热闹归热闹,自己的人监视的都只是外围。更多的则监视不到了。人手不够,人手不专业,人手也不足够隐蔽,到了这里,就真的办不动了。


    怎么办?


    四爷只能去找桐桐,目的只有一个:“自首去吧!”


    啊?桐桐愕然的看四爷:我这个活干的很漂亮,到了收获的时候了,你叫我自首去。


    你这一奇招见效了,蛇鼠隐隐的都有活动的迹象了,你要不去自首,这个机会就错过了。


    林雨桐吞咽有点艰难,有点小为难呀!干的时候算计的明明白白的,可真要去自首,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的。


    四爷看她:“要我陪你去?”


    怎么叫陪我呀?你也是主谋之一!别撇的那么干脆!


    桐桐起身,抬脚就走,每一步都踩的重重的,然后朝御书房去了。


    文昭帝正在里面大发雷霆,:“……天牢之内,要犯丢失,你们告诉朕一点线索都没有!食君禄忠君事,你们吃着俸禄,可咽的下去?”


    探头一看,御书房跪满了大臣。


    桐桐脑袋一缩:这会子进去自首,怕不是真得挨打?!


    第1012章 天地情怀(30)


    进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尽管想跑,但这事却当真耽搁不得。


    吕公公看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便侧着身体避开圣人的视线不住的朝她摆手:真在气头上呢,天大的事情都缓一缓。


    没法子!缓不了呀!


    她拼命给吕公公使眼色,叫他禀报。吕公公无奈,不禀报也不行呀,他瞧见大皇子、雍王,韩世子三人都来了,就站在郡主身后。


    只能鼓足勇气靠过去了!谁知道他才一靠过去,文昭帝就朝门口看,“鬼鬼祟祟的,当朕眼瞎呀!这个时候凑过来干什么?没眼色的!那话怎么说的?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你这不长眼。还不滚回去好好念书,凑过来干什么?”


    桐桐先进去,小步的往里面挪:“皇伯父……儿有事要奏!”


    “皇后解决不了?必须得朕现在解决?”


    “嗯……呐!”


    文昭帝没叫大臣起身,只看向桐桐:“说!什么事这么急?”


    这事不能叫人知道的!得把范围缩在很小很小的范围之内,保密工作一定得做好,因此,是真的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的。她看了满大殿的大臣,“您看,是不是叫诸位大人们先回去……”


    回什么回?事情没个处理的方向,回去睡的着吗?


    文昭帝朝外一指,“去外面!去外面站着。告诉朕问题出在哪了,商量不出个结果,就一直站在外面喂蚊子去吧!”


    大家不占理呀,皇帝怎么骂都得受着!好在夏日的室外要比室内舒服,外面小风吹着,自然就没了蚊虫了。


    这些大臣也不知道是皇后找了这些殿下前来给圣上灭火,给大臣来解围的,还是这么晚了,这几位殿下真的有什么事。


    反正是看见进去了四个。


    这位雍王最后进去,进去之后,还将门给关上了。


    吕公公很有眼色,立马叫人把窗户也关了,然后一摆手,带着伺候的一起退出去了。


    大热的天,烛火明晃晃的,却偏关了门窗,热死个人了。


    文昭帝喊累了,坐下,拿着扇子呼哧呼哧的扇着,然后看四个人,“说吧!干什么了?”


    大皇子是真不知道,这是才被二弟给喊来的。


    韩嗣源轻咳一声,这话该怎么说呢?他扭脸看边上的雍王:你上呀!


    四爷:我不上!谁惹的事谁上。


    桐桐只能朝前一点,才要说话,韩嗣源先出声了,“皇伯父,大理寺的案子……”


    “是我干的!”桐桐利索的接了话,“是我撺掇着二兄跟我一起劫狱的。”


    这话接的又快又急,文昭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干的?怎么就是劫狱……”等等,这孩子说啥,“劫狱?”


    桐桐用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嘘!嘘!这事不能嚷嚷。”


    文昭帝拿着手里的扇子就朝韩嗣源扔过去,压着声音骂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整天往外跑就是没憋着好屁!你自己折腾还不算完,你带着你妹妹……”


    “不是!皇伯父,不是二兄……”桐桐抬手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事是我提的!您别气呀,听我说呀!”


    文昭帝看着这个已经跪坐的挨着他的小小女子,她那小嘴叭叭叭的,“其实,我早就想劫狱,把宋皇后给藏起来了……”


    听听!那是劫狱呀!她说的就跟她在园子里掐了一朵花似得。


    桐桐接着解释:“您听我说呀!从我知道这个乾坤会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这些人当初投靠大陈,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到底,这些人心里除了他们的富贵,再没有别人。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他们必是不会只在大陈下注的。只是太祖武力更强悍,能平定藩镇豪强,而南唐当时并无此力!两位帝王比起来,明显大陈的胜算要大!他们审时度势,投靠了大陈。但是,太祖的理念跟他们又极其相左,太祖更看重寒门。那他们当然不会甘心了。这么反推回去,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他们当时蛇鼠两端,面上是大陈的臣子,可暗地里一定没少跟南唐勾连。而宋皇后因为宋家追杀过我父亲立功,南唐的皇帝对宋皇后一定非常信任。那么许多密事,宋皇后一定知道。他们带走了宋皇后的儿子,宋皇后说,她是被迫的……可其实,我觉得,宋皇后一直觉得他们在合作!那个孩子不是被人抢去的,而是宋皇后心甘情愿送到那些人手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借机复国!宋皇后想用这些人,而这些人未尝不是想多方下注,其目的还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如果愿意复唐的人多,他们有助力……若是真天下大乱,他们以幼帝之名,振臂一呼,或可成事!皇伯父,您忘了吗?两汉中间,王莽建立的新朝也只存续了十六年……”


    而今的大陈,其实建国还不满二十年。前有这个例子在,宋皇后敢跟对方合作,未必不是抱着这个念头的!


    文昭帝没言语,这丫头说的都是对的!这些人从来不会只扶持一个对象,他们得保证在哪种状况下,他们都有退路。


    赵敬、赵家、长公主之子,这是他们的扶持的一个对象。


    南唐遗孤,南唐皇后,这又是他们扶持的另一个对象。


    便是朕的这些皇子里,这些人只怕也试图伸手,想要扶持一二个。


    不管局势朝哪边发展,他们都不倒就是了。


    赵敬被皇室怀疑参与了当年的案子,他们知道赵家要坏事,于是,舍弃了赵家。


    宋皇后看到了赵家的结局,看到了这些人的处事手法,她就更不会张嘴了。如果她开口说了不合适的话,不仅她得死,她的儿子女儿一样活不了。只要她闭嘴,她便是在大牢里,也有活命的机会!只要她不开口,她的儿子就依旧会是那些人的一个后手。桐桐就说,“那这些人是谁呢?乾坤会绝不止一两个人,但是,擒贼先擒王!这些人的身份谁知道?只有两个方向,第一,宋皇后;第二,赵敬留下来的人。咱们不知道赵敬留没留下人来,从这里查太麻烦了。那就只能是宋皇后!可宋皇后打死不开口,怎么办?那就别开口好了!她只要‘消失’了,棋就活了!乾坤会必是会动一动的,只要动了,事就好办了;赵敬是不是留下人了,这也能摸出来了。不仅咱们想知道赵敬的后手,乾坤会的人也想知道……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我一想,也没什么坏处,那就干吧!于是,就找了二兄……”说着,声音就越发小了,“劫狱……然后真给劫出来了。”


    大皇子急忙道:“你大胆!这要是叫抓住了怎么办?”


    “怎么会抓住呢?”桐桐就道,“二兄故意找茬,跟赵德广交恶,最后去大理寺揍了赵德广一顿!赵德广要面子,再加上二兄言辞引导,就把二兄给送进大牢了!二兄身上带着我配的药,见火就是迷药,把人弄出来趁着倒夜香的时候溜出去,再把人塞到赵德广在大理寺的差房。天一亮,左传典必找刑部帮忙,四郎自然就去了!有他掩护,二兄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手空空走出来,上了马车就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把夜香的味儿也藏了……赵德丰又知道宫里不高兴,她必找我们致歉,想法子叫她进大理寺取赵德广的东西,她心思诡的很,发现了宋皇后必不声张,肯定要带出去了。左传典是太祖亲信,对赵德丰必是念及旧情,这一点旧情,赵德丰就把人从大理寺给带出来了……便是查出大天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连大理寺都没进去,二兄单人进单人出,四郎是大理寺自己找去的……赵德丰是自己愿意带着宋皇后出去的……查来查去,查到赵德丰身上,也查不到我们身上呀!”


    哎呀呀!看这能耐的!一步一步,算计的清楚明白。这要不是把每个人的性格摸准了,这事成不了的!


    “你一个—小小的女郎君……你……你胆大包天!”文昭帝指着桐桐,然后却把手里的折子砸向韩嗣源,怒吼一声,“这是谁的错?朕看都是你的错!她要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呀?她一个女郎君,她不知道厉害关系……你也不知道厉害关系……混账东西,带着你妹妹不学好的……”


    韩嗣源抬头,嘴角翕动了半晌,还是认命了,“皇伯父骂的对!都是儿的不是。”扔完了这个,文昭帝又抓折子,抬手就揍大皇子,“你做人大兄就是这么做的?你但凡平时多管管,又何至于如此!”


    大皇子跪端正,无言以对!!大理寺天牢里劫狱,还给干成了!他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父皇,儿若是有一日落难了,心里都不慌了!他们偷也能给儿臣偷出去!”


    文昭帝:“……”气死老子了,“打死你们这些不孝子。”


    狠揍了几下,一扭脸还有一个默默的降低存在感的,他抬手捡了扇子扔过去,“四郎,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爷!“……”


    沉默了!沉默代表啥?沉默就是代表你的错!


    文昭帝点着四个人,蹭一下站起来了“好好好——来人啊——行刑——一人二十板子,叫涨涨记性!”


    低声说话外面听不见,只听见后面圣人声嘶力竭的怒骂声。什么女郎君不知道厉害关系,什么带着妹妹不学好,什么做大兄的没做好……然后就是要打板子!


    吕城赶紧叫人去通知皇后了,然后大殿的门被拉开了,陛下气冲冲的出来,“不许求情,谁求情都不成!”


    众人:“……”您喊也没用,我们没打算求情!


    下面还有人低声嘀咕,“知道为什么吗?”


    “听说林家郡主……调戏卢家七郎了!”


    啊!是这样啊!


    是的!外面都这么说!


    文昭帝不是聋子,四爷也不是聋子!两人蹭的一下都看过来了!


    林雨桐连忙摆手:这个真不是!劫狱的事我认,调戏美男这事……我可不认!


    第1013章 天地情怀(31)


    正在桐桐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皇后来了。


    哎哟!您可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呀!


    皇后急匆匆的过来,只听说是桐桐闯祸了,圣上要打板子!


    怎么连板子都请出来了?


    要么说吕城贴心呢?人家都参见皇后,喊着‘皇后万安’呢,就他赶紧过去,扶了皇后,还顺带的通风报信:“娘娘,是郡主调戏了卢家七郎……”


    桐桐:“……”吕公公,我得谢你全家!


    她急切的想要解释,皇后却抬手将她拉起来,还安抚的拍了拍她,然后将她往身后一藏,带着几分埋怨的说文昭帝,“就这点事……也值当您生这么大的气?”女郎都爱俏,人之常情而已。


    就这点事?


    文昭帝心说,她犯下的事要是叫人知道了,再想袒护,御史得排着队撞死在大殿上的。


    四爷心里冷哼,这点事,那可当真是一点都不大!


    桐桐悄悄给四爷比划了一下:误会!真没有!


    四爷将脸一扭:你说没有?这话你信吗?


    皇后真不知道什么事,一扭脸看还跪着三个,视线先落在韩嗣源身上:“不怪圣上生气,你妹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你这个做兄长的,你也不懂?可见,都是跟你学坏的!”


    韩嗣源指了指桐桐:“她……我……”


    她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韩嗣源没法说呀,只得道:“我没调戏卢七!”怎么能是跟我学的!


    大皇子实在没忍住,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


    这一笑,好些大臣都没忍住,在下面闷声给笑了出来。


    文昭帝指着下面,想骂都不知道怎么骂了:一个个的笑个屁呀!你们当她光调戏卢七了吗?要不是她犯下的案子,你们能这么晚了还在宫里挨骂反省!从天牢里把要犯偷出来,你们连怎么被偷的都不知道,还有脸在这里笑。


    她可笑吗?笑笑笑!还笑!文昭帝朝吕城喊:“板子呢?人呢?各朕狠狠的打!”


    吕城看皇后,皇后朝大臣们看去,没人求情呀!那……就打吧!她一摆手,且扬声道:“确实是不像话!板子呢?拿来!”


    然后郭公公端着盘子气喘吁吁的来了,“娘娘,板子来了。”


    皇后拿了,点了四个宫人,“一人一个板子,狠狠的打!”


    文昭帝用余光一瞟,马上更大声的呵斥,“不要留余力!狠狠的给朕打!”


    几个大臣抬头一看:“……”什么板子,不就是戒尺吗?亏的跟要大刑伺候一样。


    得!桐桐乖乖的把左手伸出去了,手里里横贯着一条疤痕,跟陛下手里的疤痕一样一样的。打板子的太监看见这条疤痕就犹豫了,下不了手呀!


    几个宫人彼此对视一眼,大殿下和韩世子左手的手心里也有疤痕,而雍王殿下的左手是六指,还被人打伤过。


    他们可不是死脑筋的大臣呀,咱在一个皇宫里住着,真给打呀?


    蹭的一下,他们也跪下了,一说话就带着哭腔:“圣上,娘娘,饶了殿下们吧!手上都有伤呢!”


    对啊!左手都有伤呢,右手还得写字吃饭。


    这一带哭腔,皇后马上道:“是呢!都带着伤呢。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吗?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罢了……既然知道错了,不若把这二十大板记下,若是敢再犯,两罪并罚!”说着就带着几分埋怨,“臣妾知道您今儿心里有火,但不能拿着孩子撒气呀!谁惹您生气了,您冲着谁去呀!”


    大臣们:“……”感情罪魁祸首是我们呗!我们惹的皇上不快了,皇上舍不得处罚大臣,便拿孩子撒气了?


    要是这么一想,其实也有道理呀!


    现在怎么办呢?横不能咱们惹祸了,叫圣上打他家的孩子撒气吧?


    左传典就说,“陛下,臣当年亲见太祖教养陛下,太祖曾说过,对孩子,当有七不责。当众不责,悔愧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1】。而今,已是暮夜十分,又是当着臣等的面……臣瞧几位殿下,已然有了悔愧之意!以太祖当日所言,实不该训斥责罚了。”


    皇后马上道:“臣妾以为,左大人说的很是!”紧跟着又道,“太祖之言,臣妾心中颇有感触!”说着,她就缓缓跪下。


    文昭帝赶紧去扶,皇后坚持跪下去,双手却拉着皇上的手,“陛下,不仅不要责罚孩子们了,便是诸位大人,也当放出宫叫他们好好歇着呢。陛下不对大臣们动板子,这是尊大人们,敬大人们,关切大人们!父亲爱子不是错,陛下爱臣如子亦不是错。既然都已然悔愧了,便叫先歇着,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文昭帝攥着皇后的手,这便是皇后了。今儿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其实是无济于事的!皇后总是能在最好的时间递上最合适的台阶,劝谏最合适的话。


    他将皇后扶起来,才跟大臣道:“既然皇后求情,那今儿就这么着吧!”关键是再骂下去,他也觉得亏心!案犯就在边上呢,朕包庇的!


    于是,大臣们谢陛下,谢娘娘,就都散了。


    皇后一看人散了,拉着桐桐就跟文昭帝告辞,“女郎的事,是臣妾的责任,臣妾这就带回去管教!”


    “不着急!”文昭帝冷哼一声,“都进来。”然后看了一眼吕城,吕城带人进去把门窗打开了,却把伺候的都打发远了,“必是训斥郡主呢,小女郎的脸面要紧,都退远一些。”


    确实都远了,文昭帝才低声跟皇后把事说了。


    皇后点了点几个人:“胆子太大了。”说完又看圣上,“虽然胆大鲁莽,但好在事情办成了。这招数出的奇,事情做的密,安排的又甚至巧妙,蒙住了朝中大臣的眼睛,自然也就蒙住了那些人的眼睛。结果却是好的!而今倒是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文昭帝‘嗯’了一声,就看大皇子,“以你之见呢?”


    大皇子直接道:“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也不宜叫更多的人知道,不若,就交给四郎和二弟三妹处理!其他人越是保持常态,越是不容易叫人警醒。不若,将四郎从刑部调出来,监管城防营。”


    接下来便是大案子,皇室明面上不掺和案子本身。


    加强城防营的管理,是怕事发了城中生事。


    “至于私下探查的人……就交给二弟和三妹,二弟办事利落,有胆识。三妹虽为女子,然缜密果断,善察人心。另外,没人注意他们,也没人了解他们……乾坤会神秘……他们许是就藏在我们身边,对我们的性情习惯处事方法都极为了解。他们了解咱们,可咱们却不知道对方是谁,更谈不上了解……因此,不管咱们怎么做,先天便不占优势。那就不如换新人上来!他们对四郎都可能了解,但绝对不会花费时间去了解二弟和三妹……父皇最喜太祖讲的猴王的故事,一只弼马温能大闹蟠桃会,花果山动用了那般多的天兵天将,也拿不住那泼猴……幸而咱家有一只泼猴,为何不能一用呢?”


    林雨桐:“………………”前面说的挺好的,后面这个……以后别说了。


    皇后意外的看了大皇子一眼,其实如今已经无人敢用女子了!自己便是当年随着圣上上过战场,可在而今已然很少在朝政上说话了。不是圣上不许,而是朝臣不许。圣上倒是什么都不瞒着自己,可为了叫下面不再反对,她从不叫人知道她参与朝政。


    文昭帝当时没言语,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桐桐先回去歇着去吧!明儿再说。”


    只叫桐桐去歇着了,留下其他三人还是有话说的。


    桐桐起身,还故意踉跄了一下朝四爷身上倒,四爷特君子的扶了一把,然后人家收手了,还很有礼的说:“郡主小心。”


    这是气大了吧!


    咋弄呀?回去得想个招哄一哄的!她磨磨蹭蹭的走了,皇后在两人之间又扫了一眼,才说喊吕城,“打发人去送送郡主。”


    是!


    然后桐桐真回去了,洗漱上床,没想文昭帝留那三个和皇后商量什么,只想着明儿怎么哄一下四爷呢。


    可谁知道一早起来就听说昨晚四爷连夜的出宫了,“去哪了?”


    白嬷嬷说,“人犯丢了,哪能不找呢?说是雍王殿下接管了城防营,需得在城中和各个路口盘查。”哦!这个戏得做下去!要不然就不真了。


    青芽道:“韩世子也出宫了,说是要封锁盘查码头,……”


    那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桐桐看看外面的天,选了最轻薄的衣衫,还专门对着镜子给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容,然后喊青芽,“等会也出宫……”


    正说着呢,皇后宫里来人宣召她了。


    文昭帝正在皇后的宫里用早膳,一见她来了就指了指边上,“没用膳?”


    没!


    那就坐下,用点。


    桐桐坐过去了,拿着小笼包啃。


    文昭帝放下筷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块腰牌来,递过去,“敢去吗?”桐桐扫了那腰牌一眼,上面赫然两个字——诏狱!


    诏狱这种东西呀,其实每个朝代都有的!明朝的时候,锦衣卫就是诏狱的一种。啥是诏狱呢?诏狱就是关押犯官的地方。这官还得是大官,小的里面还不接待。得是皇帝下诏才能被送进去的地方,一直都是帝王亲自掌管。这玩意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朝廷法度之外的特殊衙门……因为一般的律法管不到,所以,凡是一听进诏狱,谁不胆寒。这地方,进去了想出去就难了。


    桐桐惊讶的是,太祖竟然没有废了这玩意!要知道,诏狱自来没好名声,这是一个诞生酷吏的地方。


    文昭帝就说,“太祖早将其废了,自大陈以来,从未曾有诏狱。可乾坤会之恶,单以律法来判,很难将其处理干净。朕没打算留着诏狱,因此,这块牌子只能交到可靠的人手里。她得能撑起来,也得能废了它,不使它为祸!”


    原来如此!桐桐放下包子,到底是伸手拿了诏狱的腰牌,“皇伯父,没有诏狱!”


    什么?


    “儿不会叫人知道大陈有过诏狱的。”


    文昭帝缓缓的点头,这事只能不拘一格的人去办。这些孩子里,只这个孩子不拘一格。便是四郎也不成!四郎总是谋定而后定,办事惯常走正道,用阳谋。可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她若为将,必能带奇兵。


    皇后将一杯牛乳递到桐桐手里,“喝吧!喝完带你见个人。”


    谁?


    用完膳之后,文昭帝去忙了,皇后一拍手,进来一个一身铠甲的女将。


    “这是?”桐桐疑惑的看皇后,宫里从未曾见到女护卫。


    皇后这才道:“这是贵太后的女卫,因此你一直不曾见过。他们是太祖为贵太后训练的,贵太后知你爱闯祸,特调拨了五十精锐给你!以后不管去哪,这些人你都得带着。”说着,就看那女将,“过来见过郡主。”


    那女将只用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对桐桐欠身,“末将刘云见过郡主。”


    免礼!


    皇后抬手,将桐桐散下来的碎发轻轻的理了理,“去吧!贵太后说,太祖当年……因不能将长公主培养成才,不能叫你父亲和你的伯父们肆意而活,常暗自神伤,引以为憾!你皇伯父说,他这辈子需要遗憾的事太多了,不想再多添一件!去吧,太祖没能在长公主身上看到的风华,你皇伯父希望在你身上看到!”


    桐桐什么话也没说,只起身朝皇后郑重的行了一礼。


    皇后将人扶起来,看着桐桐带着人走出了视线。她问郭道生:“她行吗?”


    郭道生叹道:“奴婢听闻太祖曾说,大唐女子的风貌,不该折损在大陈!奴婢不懂这个话,但想着太祖不是凡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皇后笑了笑,是啊!女子迈出一步不容易!若是皇家都不坚持这一点,以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认可太祖呢?


    行不行,都只能是她了!


    四公主有胆无谋,五公主有谋无胆,而三公主是毫无向上一争的野心。


    好容易娶了大皇子妃,却是吴东珠那般的。其实,若是儿媳妇如桐桐这般,是圣人不能容,还是本宫这个皇后不能容。


    数遍了皇家,竟是找不到一个圣上想看到的女郎君来!


    昨儿,圣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晚上躺下了,却又笑了:终是天有不负,在他都近乎了绝望的时候,看到了一丝曙光。


    纨绔怎么了?调戏美男子怎么了?她只要敢,我就敢惯!


    管得着吗?!


    第1014章 天地情怀(32)


    马蹄声阵阵,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三匹精壮的马匹,还有将马车簇拥在中间的数十女骑士。这样的阵容走哪人不得避让呀?


    有人在茶楼看见了,便问说,“这是贵太后出行了?”


    边上的人说,“不是!你看那马车上的徽记,不是林家的吗?”


    哟!还真是!


    那这能是谁呢?只能是那位郡主了。


    “不是说这位郡主……才调戏了卢家七郎,受到申斥了么?”


    这话遭到另一拨人的嗤笑,“你家孩子惹祸了得挨打,挨打完了呢?”


    完了就觉得有点后悔,对孩子太严厉了!必须得给个甜枣才成。


    这么一想,好似就懂了!昨儿呼呼喝喝的挨训了,训完又心疼了,连女卫都给了。但这事是不对的!皇家不是普通人家,咱这普通人家的孩子想使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可皇家的孩子这么惯下去,就坏了呀!


    昨儿调戏了卢家的七郎,那谁知道今儿碰见谁家长的好的郎君了,她会不会也上前欺负人家!


    要么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呢。


    瞧!怕什么来什么。那骑在马上的冷面郎君是谁家的孩子呀,模样也怪好的!你瞧瞧,郡主的马车见了人家是不是停下来了。


    有人说,“听说是雍王殿下!雍王殿下兼管了城防营了。”


    “那雍王能出来到大街上来?不定是哪个小将呢。”


    还有那大胆的说,“可惜离的太远了,看不见到底是不是六指。”


    这话一说,大家都打算离这人远点,太敢说话了。


    但不妨碍大家看热闹呀!


    好些没见过郡主的人这会子也见到了,就见一身形极为纤细窈窕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朝那位冷面小将而去。


    冷面小将骑在马上没动,郡主却走过去,仰着头一脸笑意的跟人家说话。


    桐桐说啥呢?


    唉!能说啥呢?“怎么又穿黑衣出来呢?热不热呀?我给你准备了禅衣,可轻薄了!”说着,还抬手在人家的腿上戳了戳,“跟我去马车里,换衣服去?”


    石坚默默的背过身去,臊的慌!谁家的小女子敢拉着郎君去马车上换衣裳呢?他早前还以为这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可其实呢,郎有情,妾嘛,呵呵!


    四爷骑在马上绷着脸,表情一成不变,只下垂了眼睑用余光看桐桐,回了她两字:“不去!”


    桐桐的手指戳在四爷的小腿上,“没有的事,不信你问韩嗣源去?”


    “问了!”四爷酷霸的又赏了她三个字:“他说有!”


    桐桐:“……”被义兄出卖了?她怀疑四爷在诈她!况且,这种事打死不能认的!她小心的瞟了四爷一眼,而后‘嘶嘶嘶’的叫四爷,“你跟我去车里,我跟你说,我发现了一点事……”


    哼!别给爷来这一套,没用!


    还哄不来了呀!小样,奈何不了你了?她捏着手里的牌子,在四爷面前一扬,在除了四爷谁都没看清楚的时候蹭的一下收了腰牌,然后扬声道:“奉旨宣雍王问话!雍王殿下,请随我来。”说完,直接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挑起车帘子朝四爷笑。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别来试试?


    四爷松了松领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下了马,旁若无人的上了马车。紧跟着,马车上一直开着通风的帘子也拉上了。


    围观的人吓了一跳,这也太狂野了吧!过分了昂!


    青天白日,闹事街道,娇滴滴的郡主一句三个转弯的请了雍王上了马车,然后车帘子还放下了。还有……那马车真的在动呢吧!


    哎哟哟!这在马车上是干嘛呢?


    干嘛呢?反正雍王下来的时候手放在领口的位置把领口整了整,大家可都看见了。


    雍王上马走了,郡主的马车晃晃悠悠的也走了。坊间迅速的传郡主和雍王的二三事,有人说郡主跟卢七郎说话可是不避开人的,只有言语轻佻,并无其他。跟雍王这可不一样,这就是那什么,对吧?


    传的眨眼连宫里都知道的。


    五公主才从林三调戏卢家七郎的传言中反应过来,又听说林三跟雍王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在马车里……很香艳!


    扯淡!五公主压根就不信林三和四郎之前会不顾及长辈的脸面,在马车里就发展出很多的故事来。两人有看对眼的嫌疑,但绝不是外面传的那样。两人在马车上说话,那必是有必要在马车里说,一个个的,好像是男女在一个空间里呆着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似得,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她一点都不信。


    才要问呢,就见四公主带着人好似要出宫。


    她就扬声问:“四姐,大热天的你作甚去?”


    “出宫!”


    我知道你要出宫!可你出宫是作甚去的?


    四公主嗒嗒嗒的跑来了,低声跟五公主说,“听说林三调戏卢家七郎了。”


    五公主心说,这是来挑拨我跟林三的关系么?她的表情淡淡的,“道听途说而已!”


    “这可未必!”四公主斜眼看五公主,“听说五妹钟爱于卢家七郎,而今林三这般,妹妹打算如何?”


    五公主面不改色,“林三调戏得,我亦调戏得!还要如何办?”


    四公主巴掌一拍,“对呀!她调戏得,我为何调戏不得?所以,你说我出宫作甚?”


    也去调戏卢七郎?


    嗯呐!


    然后四公主果真就跑了!五公主揪住帕子,心里愤愤!


    伺候的宫娥们低了头,不敢叫殿下看见她们此时的表情。


    五公主犹豫了好半晌,这才道:“准备准备,咱们也出宫。”


    别人出宫是玩,桐桐这次出宫,是因着住宫外的时候比较多了。很多事情,都是掩盖在夜色里的。不仅是桐桐得住出来,便是四爷也得住进城防营,韩嗣源因着有差事了,也不可能住回宫。


    那桐桐能去哪呢?去林家?


    林家在城里,太扎眼了。她以避暑的旗号去了城外的一处庄子。这庄子据说是皇后的私产,但其实不是,这是文昭帝养探子的地方。庄子在一处小山岭的山脚之处,半山腰就是一处几乎废弃的前朝行宫。因着新朝刚建立,没有银钱兴建,这里一直就这么废弃着。


    桐桐捏着诏狱的牌子,但是真的不能叫这两个字出现在大陈了!不开这个先例,后人便不敢行此事。


    非常之时,需得用非常之法。


    林雨桐见了这里的管事,此人名叫陈六。


    宋皇后就交给此人安置了!


    她问说,“人关在哪里?”


    “山腹之中。”陈六指了指,“您要去见吗?”走!见见她。


    陈六拿了黑斗篷地过去,桐桐披上,山洞里的温度比外面能低十七八度吧。越是朝里面走,温度越低。桐桐将斗篷裹在身上,进了山腹中一处牢房。


    里面只一个火把,隔着铁栅栏门可以看见里面。宋皇后坐在牢房之中,牢房之中,简单的生活所需都有!


    宋皇后听到脚步声了,知道人就站在外面。她在明,对方在暗,她只能看见两个黑斗篷的人,却看不清他们是谁。


    她面无表情,只看了一眼,就将脸扭向一边,干脆不看了。


    桐桐没多做停留,转身又出来了。


    一从山洞出来,她就说,“给宋皇后送一些书进去,再便是送些笔墨纸砚。”


    陈六一句都不问,只应了一声,“随后就送去。”


    林雨桐在屋里坐着,这才问陈六:“关于赵家的消息,以往的,不管有用没用的,都给我拿来。”


    是!陈六出去了一趟,紧跟着拿来一只大箱子,“都在这里了。”


    林雨桐席地而坐,翻看这些信息。搜集赵家的消息搜集的很多,但多是盯着驸马和赵敬的。这两人一废,有用的消息就不多了!她不从这些大人物身上下手,只从里面挑拣长公主的消息。可惜,长公主的消息是里面最少的。


    陈六低声道:“长公主的消息直接送到贵太后手里,咱们所留并不多。”


    林雨桐只能退而求其次,找赵德丰的。


    赵德丰还是个孩子,她的消息也不多,且都是最近的。关于她身边的青鸟,该是总有人跟着的。青鸟去的地方很杂,出门之后好似哪里都回去的。但要传递消息,必是有规律的。桐桐问陈六,“拿京城的地图来。”


    陈六顺手拿来,给铺在地上,他在地图上指了指,“我们对比过,并无什么特别的规律。”


    “不比对那个!”林雨桐点着地图,“只把大理寺丢失犯人当天,青鸟走过的路线标出来。”


    陈六顺手标了,但还是道:“沿路都是闹市,传递消息的人可能是任何一个挑着担子,挎着篮子的小商贩。”


    世家尊贵,怎么会看得上小商贩!只怕小商贩走过他们家门口,都得让家里的奴仆将门口的地清洗三天。便是世家的奴仆,那也不是等闲什么人都能比的。


    这是世家的思维模式。


    而陈六他们这些人,对世家的认识可没那么深。他们说的可能性都是对的,可却忽略了世家的本性。


    林雨桐没言语,看着陈六在地图上标注,“这是酒楼,去买了荷叶鸭……出来之后又去了金银首饰铺子……再之后又去了茶社,买了茶叶……而后去书肆,买了几本女郎君们喜欢瞧的书……还在小摊儿上买了驴肉火烧,拎了半篮子……”


    林雨桐点了点茶社和书肆,“书、茶,都乃雅事,去查一下,这两个铺子的主子都是谁。”


    是!


    查这个不难查,书铺子是一个叫做钱平的人开的,而茶铺子是一个叫做史庄的人开的。


    “钱平……其父做过书吏,后因过失丢了差事……”


    什么失误?


    “太祖三年,因纳了当时一案犯的女儿为妾,被人告发而丢了差事。”


    在衙门当差的,把案犯的女儿弄回家去了!案犯若是冤枉,这便是趁人之危。这案犯若是不冤枉,那纳了人家的女儿,能不私下走关系吗?


    这样的错误,丢了差事都是轻的,“然后呢?”


    “而后钱家就开了这么一间书肆,生意极好。”


    “这个茶社的史庄呢?”


    “史庄乃是大茶商史家的嫡次子,这茶社,是史家的营生,交给嫡次子打理。”


    林雨桐沉吟了半晌,没急着下结论。她打算明儿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她就又往城里去。


    沿途盘查颇为严格,进城的时候,还看见四爷跟个副将在说话。桐桐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看四爷,“雍王,我请你喝茶呀!”


    一大早起来,喝茶?


    副将将脸一撇,没眼看了!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林家郡主与雍王的香艳故事!而今,郡主又要邀请雍王同坐一车,哎呀呀!昨儿邀请,今儿又邀请,郡主就如同这天气,热情似火呀!


    四爷淡定看过来,赏了两个字——不邀!


    切!假正经。


    桐桐放下帘子,马车继续前行。先去了书肆,这里可真大!书这东西,谁家能藏这么多呢。怪不得说他这里的生意极好呢。


    桐桐一到,掌柜的就迎来了,“不知贵人想要什么书,小的帮您取。”


    什么书呀?“我才瞧过几本书,这不是来见识见识吗?你忙你的,我转转。”


    那您随意,小的就不打搅您了。


    嗯!桐桐转她的,早起来这里读书的人不少,有穿着体面的在里面优哉游哉的转着,也有穿着寒酸的席地而坐,这是免费在里面读书。林雨桐没打搅人家,就在这里不住的转悠着。越往深处去,越觉得不一般。在这里竟是能看到世家谱系这样的东西!


    她只扫过去,并没有去碰。


    再转出来的时候,掌柜的已然等着了,“不知是否有郡主喜爱的书目?”


    林雨桐摇头,“我要订一批书,不喜这个封面……”


    “敢问郡主,封面如何,可影响观读?”


    桐桐正说话呢,不远处有人说话了,不是卢七郎又是谁?这小子正跟友人在选书呢。啧啧啧,走哪都能碰上。碰上就算了,还多管闲事!这就不可爱了嘛!瞧瞧四爷,知道自己要办事,叫也不来。这孩子就太没眼力见了。除了可观赏之外,无甚用处。


    她扭脸过去,然后一副迷茫的样子打量他,最后吐出一句:“你是……谁?”


    什么?


    “我与公子可认识?”桐桐一副不解的样子,“以公子之容貌,我见过当不会忘记!也是怪了,我竟是不觉得我与公子认识?”


    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不是说郡主对卢七郎一见倾心吗?原以为这二见能倾情呢,谁知竟是不认识?


    卢七郎:“………………”这女人忒的可恶!


    掌柜的忙道:“郡主,这便是卢七郎。”


    “这便是卢七郎呀?”林雨桐又多看了两眼,然后指了指墙角那睡莲,“放在店里,是比那物更醒目。”


    众人:“……”拿卢七郎比花瓶?


    卢七郎大袖一甩,转身而去!


    林雨桐这才看掌柜的,“还不如你养的那物呢,好歹它不发脾气。”


    掌柜的尴尬已极,只得转移话题,“您要定制……小的去请老板。”


    嗯!去吧。


    钱平是个三十多岁男子,中等的身材中等的样貌,过来一见礼,桐桐就叫起,“你这里我看了,布置的颇为雅致。我所定书目乃是佛经,祈福所用,若是好,许是数万本的定制。敢问一句,书肆这么雅致的布置,可是你亲自安排的?”


    “这?”钱平一愣,竟是因为瞧着雅致才找自己定制。他忙道,“草民一男人,对这些还真不在行。”


    雅致不雅致不在于男女!不过想来,钱平出身不过平常,他的成长环境没条件养一身雅气!


    桐桐就一脸失望:“那倒是遗憾的很了!”说着就要起身。


    钱平忙道:“郡主莫急,草民虽糙,但贱内却实在是一雅人。”


    “哦?”林雨桐笑道,“可否请来一见?”


    钱平就看掌柜的,“你去请太太来一趟。”


    是!


    不大工夫,掌柜的就带来一女子,一身素朴的青衣,很寡淡的长相,年岁看上去比钱平要大上不少,这年岁怎么着也得在四十往上。


    此女朝桐桐见礼,盈盈一拜,这动作,这姿态,绝非小户人家出身。


    桐桐就问说,“我要是定制佛经,你说这封面当如何做才显得雅致。”


    这女子一脸的为难,“佛在于静,在于清,在于心无尘垢,您若真要精美,得用素锦。”


    林雨桐缓缓点头,笑了笑,“好!回头叫人来订。”


    说着就起身,直接出门就走!上马车的时候告诉刘云:“叫人告诉陈管事,就说……可以跟书肆的女主人谈谈。”


    刘云朝那女人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打发了一人传话去了。


    马车动了,刘云问桐桐,“还去茶社吗?”


    “南唐曾在东南,东南多山,适宜种茶。”林雨桐靠在马车上,“走吧!去尝尝茶社的茶,再见见茶社的人,再说吧。”


    马车远去了,铺子后头的密室,钱平看向女人:“打交道的时候千万要小心。那郡主年幼,但身边伺候的未必没有眼明心亮之人。最近城防营日日来查,我这心里慌的很。”


    “宋皇后丢了与咱们又无干,慌什么?”女人手里拿着针线活,轻笑一声,“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正是四处淘气,跟俊俏的小郎君玩闹的年纪,外面的事能知道几成。再说了,一直养在府里的娇娘子,能懂什么?跟我当年一样,不是天塌下来了,永远不知道外面的天黑了。”


    钱平未再言语,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比之前更厉害了……


    第1015章 天地情怀(33)


    茶社内,茶香悠悠,琴音袅袅。客人或是一手书卷一手茶,在琴声中一品书中滋味;或是棋盘茶盘放置于桌上,友人三三两两,下棋的下棋,观棋的观棋;若是要浅谈交际,请移步至连廊,那里有雅座,四周空旷,最适合说说话。若是再想私密,该也有雅舍才是。


    桐桐站在院子里,掌柜的带着往里面去。


    “倒是个安静的所在。”桐桐左右看看,这般到的地段,这般大的地方,经营一茶社,有趣!有趣!


    掌柜的也一身书卷气,浅笑道:“此乃静室!郡主若是爱热闹,不妨去后院。后院的状元花正是繁盛的时候,郎君和女郎们都在后院。”


    桐桐一脸的好奇,“先去静室瞧瞧,我没来过。”


    掌柜的只笑了一下,然后安静的陪在桐桐身后转悠!桐桐真进去了,一副讨厌小孩的样子,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位长髯老者拿着一本书,来来去去的就看那一页。林雨桐站在他身后良久,她还在读那一页。扫了一眼,这竟是医书。不过这老者读的这一页,单是五石散的方子。


    此方孙思邈当时就说: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可这话总也有人不听,当真是神仙也救不了该死的鬼。


    她从老者身边走过,遇到俩下棋的,边上俩人只管捧着茶观棋,林雨桐伸手过去,拿了黑子轻轻的点在一处,马上引来执黑子文士的怒目相视。


    掌柜的忙拱手致歉,然后做出请的姿势请桐桐出去。


    这是不欢迎咱呗!


    桐桐也不在意,头一扬,还真就出去了。一出去也可讨厌的问掌柜的:“你们这茶社今年开了,明年还开吗?”


    掌柜的不得不好脾气的应道:“自然是开的!”


    “开了多少年了?”她顺着路一直往后堂去,在路上这么问掌柜的。


    掌柜的随口应着,“有二十年了吧。”


    哦!也就是建立大陈的前后开起来的。林雨桐左右看看,“我看这里很新,雕梁画栋,始终鲜亮呀!”


    掌柜的就忙道:“每年年前年后,客人们都在忙着会亲访友,茶社便没什么客人,因此,便会重新修整一翻。”


    桐桐点头,难怪呢!不过这钱花的也够可以的,谁家开铺子的年年装修?


    后堂里分割出许多的雅室,能有个私下说话的地方。林雨桐没去小雅间,而是在后堂的正厅里站了站,而后就站住脚了,指了指墙上的画,“这是阎立本的大作?”


    掌柜的颔首,“郡主好眼力,正是阎相的大作。”


    林雨桐站在阎立本的画作面前,细细的瞧了一遍,转脸看到另一幅书画大作,她便笑了,“吴道子的大作也有收录,茶社东家当真是了得。”


    掌柜的矜持的笑了笑,“想不到郡主有此眼力!”


    桐桐也笑了,又端详了一翻,转身往出走,“不是说状元花开的好吗?走!瞧瞧去!”


    一入后院,满院子的状元花。一阵风来,花瓣纷飞,美不胜收。


    进入其中,只见花闻声却不见人,只隐隐有说笑声从花林中传来。循着声音找进去,便见许多年轻的男女坐在地上的席子上,或是品茶,或是嬉闹,再说是写词作赋,好不惬意。


    桐桐的到来,叫这笑闹声顿时一静。


    还有人喊:“卢七郎,郡主找你来了。”


    不想卢七郎也在这里的!


    卢七郎头都不抬,只冷笑,“在下怎会识得郡主这般的尊贵人,莫要往在下脸上贴金。”


    这话说的,像是小儿女闹矛盾呀!


    众人非但不觉得两人生疏,反而确认,这俩怕是有点那什么。没瞧见了吗?美人闹脾气了!


    然后一个个的都朝桐桐看来,看看郡主打算怎么哄美人!


    哄他?我家有个黑心鬼等着我哄呢,哪有功夫跟小破孩计较?她没搭理,直接往一处亭子里去,“上茶吧!”


    边上的侍女忙上前:“郡主喝什么茶?”


    “你们有什么茶,边上什么茶。”


    侍女忙道,“茶的品种实在是多,怕是郡主喝不了呀?”


    “我请大家喝……哦!不认识我的人就算了,我只请我认识的人喝。”


    侍女含笑下去准备了,只以为是公子女郎们闹脾气呢。


    掌柜的见这郡主不再打搅其他人,也悄悄的退了出去。


    转脸侍女端了一个托盘来,叫桐桐看了,这才道:“此茶为洞庭茶!”


    林雨桐扫了一眼,闻了闻,其实就是碧螺春嘛!她朝一位青衣公子点了点,“此茶冲泡,如白云翻滚,一瞬恍若入云端。这位公子身带清气,此茶只配公子饮!”


    那公子一愣,手持扇子朝桐桐行礼,“崔十八给郡主见礼,谢郡主赐茶。”


    客气,公子请。


    侍女含笑将茶捧了下去,崔十八坐下品茶去了。


    周围人一静,这可非同一般呀!想必明儿崔十八的名头就得嚷出去,名声不在卢七郎之下。于是都等着,等着下一杯茶会给谁。


    随后一侍女又捧来一杯,“此乃豫毛峰!”


    桐桐扫了一眼,毛尖呀!她笑道:“此茶香、浓、绿,只观之嗅之,便觉得清心明目,叫人耳目一新……”说着,就点了一位绿衣女子,她一人独立于人群之外,颇为独特,桐桐就说,“这位女郎孑然而立,正如这毛峰根根笔直……女郎卓尔不群,叫人觉得赏心悦目,此茶当配女郎。”对方面颊一红,而后欠身,“萧九娘给郡主见礼,谢郡主赐茶。”


    林雨桐请对方去饮茶,这才看下一杯,侍女道:“此茶尚且无名,因产自西湖,暂称为西湖茶。”


    哦!是龙井呀!此茶在宋朝的时候开始有的,民间能稍微早些。也就是这个时间段吧!


    她一脸喜色,“此茶形美,口感若何?”


    忙有侍女转脸又端了一杯来,桐桐先嗅后品,“味甘醇……形优美……”她说着就点了一身形健硕,面庞刚毅,一脸阳光的少年,“儒雅为美,健硕更为美中美……观公子如骄阳,与你相交必如沐春风,此茶当配此少年。”


    这少年爽朗一笑,“郑六郎多些郡主盛赞,谢郡主赐茶。”说完,飒然的坐下,品茶。


    林雨桐看了下一杯,见是君山茶,就点了一位颇为艳丽的少女,“此茶观之如金镶玉,只女郎这般金玉般容貌堪配此茶。”


    这少女矜持一笑,福身见礼,“郡主谬赞,愧不敢当!杜十一娘谢郡主此茶。”


    卢七郎冷笑,点评的多了,就不值钱了,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你能都赏一遍?


    结果人家夸了几个之后,不甚夸赞了,开始批评了,“此茶涩味重,后味虽甘,然入口实在晦涩,不宜少年人……”说着,就请上一杯给其中一位公子,“公子瞧着稳重,不妨也尝尝看,是否如此。”


    这人接了,然后皱眉,“郡主知茶,确实如此。”


    “这茶就不敢请公子了,等以后遇到好茶,再赠公子。”


    那是在下之幸。回头又上了一杯什么茶,这郡主又说,“此茶本色不错,可惜炒的有些浮……”说着请一位杏黄衣衫的女子,“这位姐姐端庄雅正,帮着品品,可是如此?”


    这女郎将茶含在嘴里,“涩中略带草木之气,确实是浮了些。”


    然后被赠茶的很高兴,被请喝茶但不说赠茶的也很高兴,兴高采烈的点评起了茶道,临了了,林雨桐喝到了银生茶,这其实就是普洱了,她转着杯子看向卢七郎,“此茶愈陈愈淳厚,一如美人,时光不败!此茶,当赠与卢七郎!”


    说完就起身,“诸位慢用,告辞了!”


    然后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从人群中穿了出来。


    卢七郎看着被侍女捧来的茶,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掌柜的却极其高兴,对桐桐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赏美赠茶,如此雅事,当赞之!


    因此,掌柜的是一文钱都不跟收。


    刘云还是放了一张银票,“以后我们主子来喝茶,便不细算了。”


    这?


    桐桐就说,“我是极爱普洱的,选最好的给我拿两斤。”


    哦?懂了!


    刘云一言难尽,拎了最好的普洱出门,谁知道自家郡主说,“你亲自给雍王送去!”


    啊?还以为你要送卢七呢。


    送卢七干嘛?四爷真的爱喝普洱!普洱为啥成了大清时期的贡茶的呢?不就是鄂尔泰做云贵总督的时候送给四爷的,四爷爱熬夜也,人家是关心他,给送来了这种茶。四爷喝了觉得好,添到了贡品里。名气这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吗?而今的普洱口感真的不错,是四爷喜欢的味道。


    刘云对着茶看了看,只得去送了。


    可桐桐不知道,她才一离开,外面就传开了,到处都流传着‘郡主赏美赠茶的故事’。


    四爷这边才被桐桐叫人送了好大一包普洱来,茶泡到茶碗里还没喝到嘴里呢,石坚就来禀报:“殿下,外面都在传郡主赏美赠茶的故事。”然后他掰着指头算,“有崔十八郎,有郑六郎,还有……卢七郎……”


    邓绥就有眼色多了,他赶紧道,“还有萧九娘、杜十一娘……又不是只赏男色了!况且,郡主请别人喝一杯茶,给咱们殿下送了两斤茶……”


    四爷:“………………”那爷可算是美中美了?呵!


    “阿嚏!阿嚏!阿……嚏!”


    桐桐揉了揉鼻子,好端端的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谁骂我呢?这喷嚏给我打的。”


    陈六叫人摆膳之后,才问说,“茶社可有不对?”


    “当然不对?”林雨桐就道,“他们的开销、陈设,跟他们做生意的收入不对等。他们那个茶社结交人脉的作用有,但真不赚钱。其实人家不赚钱,就想结交人脉,那咱管不着。店里有些珍藏字画,对大商家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意思的是,所有的茶今儿喝了一遍,乡间无名的野茶都有,但却不见东南产的茶。南唐归顺,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东南的茶一时没运过来也合理!但是一点东南的茶都不见,岂不怪哉?”


    陈六一愣,心说,咱对茶也不懂,谁能给想到茶的产地上去呢!那么多品茶的人,各有喜好,谁又能将人家的茶都品一遍呢?也就是郡主想出这么一个法子,真把人家的茶给喝了一遍,“那依您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好办,“找个合理的法子,将人给抓起来。”


    抓起来?还得合理?怎么抓?


    桐桐轻笑一声,低声跟陈六吩咐了几句。


    陈六表情怪怪的,但还是没言语直接退了出去。


    第二天,依旧是天清气爽的好天。


    钱平早早的起来了,铺子开门的时辰,他就早早的坐到了柜台后面。他还想着,那个郡主派的人也没说几时来商量事。好似只有把事定下了,心慌的才能好点。


    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寒门读书人每日准点过来,一个个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看书,还都赔笑进了里面了。


    慢慢的客人就多了起来,来了走,走了来,钱平也没甚在意。


    正想叮嘱掌柜的几句呢,书架后面好似传来争执声。


    书肆这地方,最忌讳吵闹。


    掌柜的忙过去处理了,“两位公子可是有什么误会,本店有雅间,咱们去雅间说话。”


    两书生长的都普普通通的,穿的也普普通通的,穿青衣的手里的拿着本书,冷哼一声,先走了!然后白衣公子紧跟其后,“你这人,这句话明明不是如此……”


    “怎么不是如此?”青衣公子站在柜台边上不走了,找钱平评理,“这位先生来说说,‘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到底是该断为‘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还是该断为‘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钱平脑子嗡嗡的,这种争执自来就有,不过是各抒己见而已,这怎么还吵起来了么?这么大的声,没瞧见把人都招来围观了吗?


    他赶紧道:“二位!二位!咱别吵吵!”


    “这怎么能是吵吵呢?争论学问而已……”说着,就扒拉开钱平,对着青衣公子道,“走走走!书肆容不下读书人争论,开的什么书肆,咱们找个能讨论学问的地方去……”


    那青衣公子就推开白衣公子,“你这个人,人家也是好意!”


    两人就这么拉扯着,白衣的非要走,青衣的非不走,把钱平夹在了中间,给他烦躁的,从两人中间挣脱出来,扬声道:“送客!”


    可谁知道他挣脱的时候甩了两人一下,青衣朝门槛摔去,白衣碰到了柜台上。


    掌柜的扶住青衣,又赶紧去扶白衣。可这一扶不要紧,将人翻过来,就见鼻腔里不住的出血,人在不停的翻白眼,这……这是眼看不行了!


    谁不是吓了一跳!


    青衣顿时揪住钱平:“杀人了!杀人了!我要报官!”


    掌柜的赶紧央求人,“请大夫来瞧瞧。”


    大夫来了,瞧了,笃定的很:“咽气了!死了。”


    钱平自己都懵了,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甩了一下怎么就把人给弄死了呢?


    正在彼此撕扯拉不开的时候,巡防的官兵被喊来了。


    凶案现场呀,都往衙门里去吧。


    此案该在京城府衙审理的,但是非常时期,大理寺的犯人说丢都丢了。而今哪里的大牢安全呢?据说是刑部的大牢最安全。


    师爷低声道:“那位雍王把以前的诏狱叫人收拾出来了,摘了诏狱的牌子,挂了‘监狱’的牌子。据说,以后犯人都得挪过去,省的再出纰漏。也不知道那地方而今能不能用!”


    知道谁现在管着这监狱吗?


    “知道!”师爷分享最新消息:“是韩家那位世子!”


    知府还觉得有些兴师动众,“就是个过失杀人,还能跑了?”


    师爷就觉得知府老爷也太清高了些,“难道跟韩家和雍王交好是坏事?”


    找个机会亲近亲近嘛!在京城这地界上,便是俩地痞打架,都怕地痞背后跟哪个贵人有关。做的好不稀奇,稍微做的坏了,宫里就知道的。因此,跟宫里打交道特别要紧,“咱们先示好,咱们把人一移交,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只怕都不得不从吧。”


    也对!


    于是,在码头蹲守了几天的韩嗣源终于回归本位了,有人肯移交人犯了。


    这地方建的那是相当牢固的,犯人当然也是分等级的。有些犯人得在地牢里呆着。有个犯人七八个呆一间。城防营看押,都给放到监狱里。一到监狱里,那就是监狱看守。


    甚至以后提审押解犯人的差事,都移交监狱了。


    这个变动,朝堂反对声几乎没有!他们怕把人再给丢了。如今,不管事不担责,我们需要犯人,你们押解来,对吧?这中间出什么事,那可与我们无关。


    当然了,弊端也有。哪个衙门若是冤枉了什么人,这些人平时不归他们看押,那人家这嘴会说出什么,就不好说了。


    这是个有利有弊的安排,文昭帝就说:“试试看嘛!”


    左传典的理解是:腾出时间把大理寺刑部这些地方清查一遍。


    这么一想,合情合理。


    于是,犯人顺理成章的关在了监狱。关押犯人,提审犯人,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手续了。


    而桐桐呢,她能走特殊通道,避开任何人,见到被秘密关押的钱平。


    韩嗣源陪桐桐往地牢里去,低声道:“钱平家那个妇人,四处用钱活动,想探监。若是三五之内见不到,她怕是得警醒。”


    “用不了三五天,必能审出来。”她脚步轻盈,穿行在暗道里。


    再往前走了几步,门口守着两个青年,不正是那青衣白衣两位公子,林雨桐问白衣:“感觉怎么样了?”


    白衣忙笑道:“并不如何难受!劳郡主记挂。”


    “好好养着,药还得继续吃。”


    是!


    没错,白衣青衣是陈六依计安排的人,两人都带了药了,谁能‘死’的巧,谁服药!白衣被甩到柜台上了,那会子头低着,顺势塞了药,然后便‘闭气’了!


    两人将又一重厚重的铁门打开,桐桐走了进去。火把将正厅照的亮堂的很,而钱平已然被带出来锁在了审讯椅上。


    他听到动静扭头去看,就见一纤细娇小的身穿黑斗篷的人脚步轻盈的过来了,近前了,她将斗篷掀开,而后展眼一笑,用娇软的嗓音说了一句:“钱老板,又见面了。”


    钱平面色一变:“郡主?”


    桐桐轻笑一声,“认出来了啦!很抱歉呀,咱们得在这个地方谈谈生意了。”


    谈生意?


    桐桐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那要不然呢?你要给他们陪葬?”


    钱平头上的汗下来了,“郡主……说的什么,在下听不懂。”


    “我以为能做生意的人,该是个精明人。你对那一万册佛经的生意很在意,对吗?你很想来做这一单生意,证明你很看重钱财。一个看重钱财的人……想去死?”她说着就又笑,而后看韩嗣源,“二兄信吗?”


    韩嗣源朝后面的墙上一靠,哼笑一声,“咱们这牢里呀,还算好!总也点着一些熏香熏蚊虫的。咱们钱掌柜才还叫人给他那边多放些药草,怕蚊虫叮咬,又怎会是个一心求死之人呢?”


    “是吗?”林雨桐轻叹一声,“由奢入俭难!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你能扛几日。识时务者未俊杰,我这人心软,不爱动刑!弄的血呼啦的,怪渗人的。我就想着,天下没有不能做的生意,只看获利多少罢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能给你的,难道比我能给你的更多?”


    钱平狐疑的看林雨桐,“那在下总得知道,郡主是为谁办事?”


    林雨桐叹了一声,蠢啊蠢啊,问这么多,你就真的出不去了。她从袖子中拿出牌子,递到他面前,“可看清楚了!”


    “这里是诏狱?”钱平左右打量,“这里竟是诏狱?”


    林雨桐摇头,“这里不是诏狱!只有我出现在这里了,这里才会是诏狱!所以,你该知道,你不开口,只有死路一条。也许你还期待你家那个妇人……嗯!没错,她还没被我关进来!但是,你要一死,我就能叫她合理的消失在人群里,你要试吗?我想,她知道的,你未必知道!但你知道的,她一定知道!要么,你说出你知道的,换你一条命;要么,用你的死,换她进来!我跟她继续做生意!”


    “别!”钱平急忙道,“别!郡主……我说!我说!”


    墙那边的文昭帝将墙上的小孔继续用火把挡住,回头看皇后,“如何?”


    皇后抱着文昭帝的胳膊往出走,“看着跟个小老虎似得,其实心软的很。瞧这大牢里,又是给通风,又是每天按时熏药,竟然还说须得七日一沐浴,隔日换一次囚服……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一个慈悲的孩子。”


    是啊!是个慈悲的孩子!


    第1016章 天地情怀(34)


    钱平的声音都有点抖,“……在下……在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雨桐就看他,“从你家那个女人说起。”


    钱平不自在的动了动,这才道:“家父原本是赵县县衙的书吏,那一年县里出了一个案子,是粮仓失火案!当时查证了,乃是库房的管事周元吉渎职意外导致。以周元吉所犯之事,当报之于朝廷。彼是大陈新立,粮仓储粮自来都是大事……因此,人暂时收押,只待报于知府衙门,再定夺其罪。但报上去之后,当时的知府杜微均杜大人说,朝廷用兵,急需粮草,此事当酌情办理。若是能补齐粮草,罪责当减免。那周元吉本只是个管事,能有什么家财?可没过几日,还真有人将粮仓里的粮食给补齐了。当时押运粮草的是一家义兴粮行的粮商!”


    林雨桐问说,“义兴粮行……这周元吉乃是义兴周氏族人?”


    “是!正是出身义兴周氏。”义兴周氏亦是世家。


    林雨桐就问说,“已然是义兴周氏,那缘何能将女儿送你父亲做妾?”


    钱平摇头:“所以才说家父冤枉!那哪里是周元吉的女儿,只不过是家里养的养女罢了,本就是为了送人的。”


    “那你父亲当时为何不说明情况?”


    钱平看林雨桐,“这事不是小事!周元吉乃是被逐出周家的弃子,可他出事之后,竟是有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为何?案子报给知府,知府不往上报。有人迅速补齐了损失,这个案子在当时便销了!家父作为书吏,避无可避,关于案子的所有细节,都要参与。周元吉送养女,也不过是为了封住口,将这件失火案彻底给平了。这般的能量,从知府,到县衙,无人再提此时。那么有人告发了父亲,巡查御史问案,父亲又怎么敢争辩?怕事情往深了查,家父只能认了此事……”


    这是说,这场火有蹊跷!当时从知府到县衙,都怕上面有人查,将失火案给隐了。


    韩嗣源问说,“赵县……是柱国公的老家赵县?”


    钱平点头,“对!赵县中,赵氏乃大族。”


    林雨桐看钱平,“你父亲去世了,没有当事人了。那你能告诉我,那粮仓里……当年究竟有没有粮食?你当年十三四了吧,不记得了?你住在府衙,多少去救火,救了多长时间,你该知道!”


    钱平又不安的动了动,“当年,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来就清理了粮仓,重新搭建了木顶子……”


    林雨桐跟韩嗣源对视了一眼,心里大致是有数了。若是一粮仓的粮食,是不可能烧一晚上就烧完的。就像是烧炕给坑洞里塞木屑一样,这玩意细碎,中间没空气的间隙,所以,不会见明火,只会沤烟。一簸箕的木屑都能烧一晚上,那一大粮仓的粮食,只一晚上就烧完了?一小瓮粮食一晚上都烧不完的,怎么可能一粮仓的粮食一把火就给烧了?那玩意会不停的冒烟,轻易不见明火才对!便是把建筑烧了,里面的粮食被引燃。那第二天抢救是来得及的!粮食是颗粒存的,扑灭了之后最多烧了外面一层,内里能保住的。所以,动辄粮仓起火,见了它的鬼去吧!


    这必是因为赵县是赵氏族人聚居地,他们人多,选择扛税!


    韩嗣源低声道:“听我爹说,在开国之初,有过税改之争!”


    林雨桐便明白了,一直以来,勋贵之家,那便是一人得道,全家成仙。而太祖一定认为,小门小户无地可耕,税可以少一些。越是占据了大量土地的人,越是得收税。


    而作为家里出了柱石公的赵家,一方世家豪强,他们认为他们家乃是柱石功臣,凭什么得纳税?


    于是,抗税不给!


    当地的官府包庇了,或者说,这点把柄被有心人抓住了,他们‘好心’的替赵家掩盖了这桩等同于造反的罪过。周家就是拉赵家下水的人家之一!他们先用棋子一把火少了空荡荡的粮仓,而后以为后辈处理烂摊子的姿态将粮食给补回来了。


    还有谁家呢?还有杜家,当时的知府杜微均便是参与者之一。


    林雨桐心里有数了,催钱平,“继续说。”


    “这件事家父隐隐觉得不对,但最后只是丢了差事而已。他不想被牵连,便想着带着家小离开赵县。那一年……也是怪了!闹了匪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土匪,在赵县烧杀抢掠,一时间,赵县之人四散的逃难……最后还是而今这位陛下领兵剿灭的土匪。那时候陛下也还是个少年……”


    林雨桐一愣,“也就是说,赵县而今没多少赵家人了。”


    “是!那一年之后,都四散逃了,房子呀,田地也都不要了……”钱平低声道,“其实赵家族人在那场匪祸里丧生了六成!”


    林雨桐心里一个激灵,直接问说:“那么你们是怎么想的?觉得陛下剿匪不利,这才导致了赵氏一大族六成人死于土匪之手?”


    钱平语气艰难,但还是点头,“尸横遍野,郡主是不曾见到当日那种景象。你问我家中那妇人是谁,那是我们逃难的路上碰见的,她是赵家嫡出的娘子……与柱石公同族,不曾出五服。我们逃出来,家父家母因为逃难,风餐露宿,也染了风寒,相继去了。当时我们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只能投奔拙荆的母舅家。”


    “她母舅家是谁家?”赵氏大族,又是嫡枝,想来主母也不是小门小户。


    钱平低声道:“是吴兴沈家!我们没有去吴兴,而是来了京城,当时她的舅舅正在京城游学,早前有过书信来往,她是知道的。于是,我们便来了!将此事告知了沈家舅舅,结果舅舅说,这事有两种可能,其一,真的是匪祸;其二,陛下救援是假,借刀杀人清除柱国公势力是真;其三,是柱国公府觉得族人是拖累,他们怕被牵连,干脆就以此法解决后患。”他说着就顿了一下,“我们认为,是匪祸的可能不大!土匪要女人也要孩子,可赵县的土匪不要女人,也不好孩子,对钱财也不屑一顾……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人!所以,我们认为,后两种的可能更大一些。”


    林雨桐摇头,文昭帝不是那样的人,太祖更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赵敬未必不是这样的!赵敬可能知道老家抗税的事了,他不想被拖累!便是再隐藏,那赵家那么多人交税没交税,这个难打听吗?不难打听。那么多人,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于是,他只能将这些杀的怕了,四散的跑了,才能保柱国公府不被牵连!于是,就闹了一出匪祸!


    而从县衙到知府这些背后算计的人,正好借此抓住了赵敬的把柄。这才是赵敬不得不上这条贼船的原因。


    钱平就说,“不知道仇人是谁,但是陛下也好,是赵家也好,有差别吗?赵家有长公主,谁能将他们怎么样?幸而沈家舅父扶持,这才有了一个书肆得以过活。几年前,舅父只说叫帮着传递一些消息,他们想看看赵家到底是忠还是奸……因此,我们只是偶尔帮着传递消息……”


    “哪里的消息?”


    “赵家的,宫里的,京城里一些府衙的……”


    “人都认识吗?”


    钱平皱眉,“认识……认识……”


    韩嗣源拿起了笔,记录了一份名单。


    林雨桐问说,“内容知道吗?”


    钱平摇头,“他们用密语,我不懂。”


    “与沈家联系的,也不是你!”


    对!是赵氏联系的。


    林雨桐起身,今晚上问到这里就行了,她率先往出走,韩嗣源跟在身后。他肯定是住监狱这边的,但她得回了。


    一出去,陈六就在外面等着。四爷带着城防营的一队人马也在附近,见桐桐出来了,四爷就直接过来上了马车。


    桐桐跟陈六说,“送我进宫。”


    这么晚了?


    “ 嗯!”


    然后四爷陪桐桐往宫里去了,在外面,夜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桐桐在车上深沉的很,抓着四爷左手上多出来的那根指头这么扒拉那么扒拉,无意识的玩了一路。


    进了宫了,身边除了近身伺候的再没什么人了,桐桐不等四爷开口说其他的,就先说今晚上的事,“……这些人可恨的很!为了挑拨柱国公和太祖的关系,无所不用其极!”


    四爷心里笑,装的那么严肃,他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了,“……这杜微均人在京城,而今在户部任侍郎……今儿才听说,有个堪配君山茶的如金如玉的女郎,就是他家的……”


    林雨桐:“…………”


    四爷轻声细语的,继续道,“你知道萧贵妃娘家嫂嫂姓沈么?你肯定知道,今儿不是你夸萧九娘如毛尖之品?”


    林雨桐:“…………”


    “还有这个义兴周氏,高贵妃的妹妹似乎有一个嫁于周家,这周家又请高贵妃做媒,嫁了一女去崔家,崔十八的一个嫂嫂姓周……年初完婚的!”四爷掰着指头给她算这里面的关系,“只是那卢家到底与高贵妃怎么扯上的关系,我还没打听清楚。想来,那卢七郎便是再貌美,想传到宫里,怕也不容易。五公主便是觉得他长的好,可也得有机会见他,你说呢?”他说着,还一脸担心的看桐桐,“你说,你前脚把人家给夸的,如珠如玉的,回头带着兵,围了人家的府邸……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林雨桐:“………………”为什么觉得四爷冷嘲热讽挤兑人的架势,有点眼熟呢?


    她激灵一下子,浑身都冒鸡皮疙瘩:自己像他的时候不奇怪,可他一像自己,为嘛心里发毛?


    第1017章 天地情怀(35)


    桐桐眨眼,再眨眼,然后往地上一蹲,不走了。


    四爷正走着呢,一扭头不见人了。再回头一看,真就在那蹲着呢:“……”这一招新鲜,没用过吧?他站下来看她,看她这么着是想干嘛?


    桐桐伸手拽住他的袍角,可怜巴巴的:“走不动了!脚疼……背我!”


    四爷:“………………”飞檐走壁、溜门撬锁,你什么干不了呀!你走不动了?


    桐桐拉着他的袍角再摇了摇,“踩到石子上了,硌着了。”说着话,手就顺着袍子往上扒拉。


    如今这料子,衣服这么一揉,都没法看了。


    这赖耍的,丝滑的很呀!


    四爷忍不住就笑了,这一笑,桐桐就窜起来了,一下子窜到四爷背上,“我是不是可轻了……”这个体重我都没拥有过。


    四爷顺势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安静的呆着,别胡闹。”


    桐桐低声道:“等这事了了……就能分府出宫了吧……茶社的状元花开的可好了,将来咱们也要种可多的状元花,这个花能开四个月呢,从四能开到八月。我觉得只要法子得当,也能在秋天的时候催花……”


    絮絮叨叨,转移话题!


    四爷把她往上掂了掂,问说:“今儿这事怎么了结?以你的想法,这事当怎么去了?”


    桐桐吹着四爷的耳朵说话,“我觉得……宫里未必没有怀疑的对象,没动那是因为有顾虑。京城里怎么去动,不能随心的!得等着,得看韩、林两人什么时候发难……”


    是的!得把后路抄了,一个个的,都失势了,才不怕引起震动。


    文昭帝没想到这俩孩子把老二和老三出京的目的给摸到了。他给了两人一个确切的时间,“再过月余吧!入秋了,秋粮入仓了……就该动手了!”


    那咱这心里就有数了,不能引起京城里这些人的警觉。


    但是,咱也没白忙!门咱还是摸到了。


    她就把当年的失火案的后续说给文昭帝听,文昭帝皱眉,他确实不知道这个事,“赵县当年的土匪……你怀疑是赵敬借去的?”


    是!林雨桐皱眉,“当年剿匪的是您,您没发现这些盗匪有什么问题?”


    文昭帝脸上多了几分沉思,良久才道:“发现了,他们不是盗匪,而是豪强的私兵。这件事当时的老柱国公说,是他引来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当时是一边平天下,一边治理后方。当时那个境况,杀的人不少……更有些地方豪强桀骜,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因此,老柱国公做主,杀了一批不是地方藩镇的豪强人家!老柱国公跟太祖说,这是对方的复仇,既然剿灭了,就不要提了,也不能将事端扩大!”


    所以,太祖信了老柱国公,当时的文昭帝也信了老柱国公。


    而老柱国公呢?他是故意欺骗的呢?还是他也是被信任的人蒙蔽了?


    林雨桐宁肯相信是后者,“赵敬说,太祖随手写的不成文的条陈内容被宣扬的人尽皆知……太祖不防备老柱国公,那老柱国公呢?他可有极为信任,从不避讳之人?”


    文昭帝就看这孩子,“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人的,这些年朕从没放松,时刻都盯着呢,并未见逾矩之举。”


    四爷插话道:“伯父,桐桐是担心赵县之事重演!那一批人从哪来的,当面没查。您剿杀了八九成,溃逃隐匿的占极少数,这些人想来也不敢露面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培养一批人,也该养起来了。赵县距离京城只不过两日的路程!不管那人是谁,圈在京城里,一个个的杀过去,未必有冤枉的。要紧的是这一批人马!”


    文昭帝的手指轻轻的敲着,半晌之后才看向桐桐,“暂时不要动了!关于这个书肆的老板,判他过失,赔钱了事,人能放也放了……”


    放了?


    嗯!放了!文昭帝认真的看桐桐,“懂这个意思吗?”


    桐桐心思电转,而后点头,“懂!”


    那就早早去歇着,明儿去办事。


    是!两人起身,从里面退出来。文昭帝立马写了密信,着人送去秘密驿站,从该驿站八百里加急给送出去。


    转天桐桐就得去处理该案子的后续了。


    恰巧,赵氏四处活动,想探监。


    探监就叫探监嘛,赵氏见到了钱平心里就稳当了。钱平早被桐桐交代过了,他不停的对赵氏摇头,“没事,过失杀人,苦主要是肯要银子,事情自然就了了。”


    这不是找不到苦主吗?


    赵氏又去衙门打听,才知道苦主是京城附近灵州人士,来的是死者的哥哥。那人无父母无妻儿,只有一个哥哥。


    那这就好办了!苦主接受了两千两银子,答应私了。


    然后隔了两日,钱平就出来了。赵氏把人接出来,才到家洗了个澡,一躺下话还没说呢,人就昏睡过去了,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受了惊吓了,惊惧所致,不甚要紧。可睡了三天都不起,赵氏找别的大夫来,可大夫请了十多个,给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惊惧所致。


    第四天迷迷糊糊的能清醒了,喂饭也吃,喂水也喝,就是总也不算是清醒。当天夜里便起了热。大夫依旧说,不着急,养着吧,病去如抽丝,过上月余,差不多就好了。


    把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赵氏甚至去了沈家,请了沈家常用的大夫,人家大夫说,“只是惊惧,缓过来了就好了,并没有其他!”


    那就好!没有其他的那就好。


    这边送走了大夫,那边掌柜的来了,说是郡主那边送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来,说是佛经的事不着急,赶在年底给要用。


    赵氏的心彻底的放下了,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桐桐呢,隔三差五的还是会去茶社喝茶听曲,带着女卫满京城的溜达。又有宫里的公主和皇子动辄出来,宫里两位贵妃三不五时的就要召见个女郎君进宫去相看,都传言说是萧九娘和杜十一娘很可能被选为皇子妃。真真假假的,满京城都是这样的消息。


    但宫里一直也没确定下来了!不过京城每日都有从各地来的世家郎君和女郎,热闹的很。


    可一入秋,京城的气氛骤然紧张。


    各地八百里加急进京:闹匪患了!土匪撺掇当地的百姓,攻入官府和贵姓人家,据说那百姓如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命官死于盗匪之手的,十之八九。当地大族和豪强之家,田地被抢了,粮仓被抢了,家里不但被抢了,且宅子被焚之一炬,那火烧起来,连绵一片,几天几夜都不曾烧完。


    大殿之上,裴玄跪在低声,“陛下,河东裴氏,自东汉至今,千年望族呀!只唐一朝,裴家出宰相一十七人!而今,裴氏被人付之一炬……陛下!此恶匪不剿,何以对的住匪祸中丧生之人呀!”


    是啊!千年望族,宅子所占之地,足有半城。再加上河东柳氏,河东薛氏,河东一郡九成的土地,所有的矿产,都为这些家族所有。当真是水泼不尽针扎不尽!


    文昭帝心里冷笑,面上却震怒,命枢密院,“即刻调兵,剿灭匪患,不得迁延!”可前脚往河东发兵了,后脚便有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其遭遇跟裴氏情况类似。


    紧随其后是太原王氏,京兆杜氏,陇右李氏,弘农杨氏,清河崔氏……


    这一道道奏报进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好好!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谁看不出来呀!这就是在清理世家!而今,派兵又如何?当地百姓一哄而散,此刻已然是民了。难道能去屠杀百姓吗?而那些真正杀人的刽子手,是韩二和林三借出来的兵。


    从哪借的兵?


    只能是南北两个国公府了!


    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之后就撤退了,粮食被当地的百姓抢了,可那些积攒呢,库房里的金银珍宝呢?若不是被这两个国公府拿了才见鬼了。


    他们就这么把世家给瓜分了!


    何其可恶!


    杀亲灭族呀!老者扶住桌子站起,一口血直接给喷了出来。


    对面站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者,看他这样也没动地方,“这是复仇!这就是在复仇!打从林三醒的那一天,这复仇就开始了!我当年就说过,陈万仪此人,不是个听不见谏言之人。只要告诉他,他的策略暂时不行。这就有个缓冲。等到了继任之君,咱们再从他身上下功夫。赵弘殷此人就很合适!只要能扶持长公主一脉,咱们就赢了!是老兄你一刻不能容,觉得长公主继位是大祸患……而今,你看见了吗?本可缓着处理的矛盾,成了如此这般。我早就说过了,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而今,世家根基皆毁了,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世家?从此再无世家!你我都是世家的罪人。可老兄啊,已然如此了,不若到此为止吧!幸而,各家都有人在朝做官,躲过一劫。幸而,各家都有年轻后生被送入京城!叫此事到此为止,给剩下的人一条生路吧!”


    “杀亲灭族,岂能算了?”


    那不算又能如何?


    “之前有消息,说是金匡稷想要秋猎。”


    所以呢?


    “各地出现盗匪,哪怕延迟了些,但朝廷还是该派兵去剿匪的。”


    嗯!必须得派。“京郊猎场很快就会起大火的……”


    什么?


    “京郊猎场会起大火,不能狩猎。金匡稷自幼习武,登基之前又一直领兵打仗,最是自傲不过!若是京郊不能围猎,他会放弃今年的秋猎吗?”


    当然不会,天子说出口的话,怎么能随便收回?


    “若是不能收回,他能去哪狩猎呢?”


    “丰宁!”朝北走,丰宁有极大的草场。文昭帝的手在图纸上点了点,“既然要狩猎,不巧,京郊猎场又发了山火,那就往丰宁去嘛!路上也不过三日的时间,不远。好几年没出去走走了,顺便出京去看看。”


    皇后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问说,“你去,我守在京城。”


    文昭帝摇头,“都走!舅母、母亲,都带出去转转。”


    皇后沉默良久才点头,“好!那就都走!臣妾这叫人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林雨桐愣了一下,问白嬷嬷,“娘娘说都要去?”自然!都是要去的。


    林雨桐将手里的笔放下,“既然是狩猎,自然要多带骑马装的。再便是,把各色药都放在箱子里,我要随身带着。”


    是!


    桐桐看青芽,“把地图拿来。”


    青芽顺手取了,摆在了桐桐面前,在一个点上点了点,“这便是丰宁。”


    林雨桐的手指在丰宁这个地方比划了一下,而后便将地图卷起来了,这个法子当真是太冒险了。若是换了四爷是万万不会用这样激进的法子的。


    果然,正准备着呢,四爷打发石坚来,送了一个匣子来,“我们殿下说,必须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什么呀?


    桐桐打开一看,是一面护心镜。她:“……”知道风险很大,怕是要兵戎相见,四爷不是磨刀霍霍,而是赶紧找出一面护心镜好保命。


    转天一起去皇后那里用膳的时候碰上了,四爷还低声说,“也是大意了,怎么忘了提前准备软甲?你现在这身体,重甲你扛不动。”


    这是怕人家乱箭齐发,咱们被扎成刺猬么?


    别人要是猜出这背后的意图,那恨不能大展身手,博一个英雄美名!我家这个呢?暗搓搓的在想,这么乱,我怎么能保命!这行为忒狗熊了一些。


    可桐桐咋就觉得:我怎么就这么爱我家这狗熊男人呢!


    她忍着不敢笑,特一本正经的说,“皇后叫我一直跟着她,你看了皇后的凤辇了吗?里面是包着一层铁皮的。”


    这话可算是提醒四爷了,临出发了,四爷的手被门夹了。


    文昭帝还奇怪,“怎么就被门夹了?”


    “是窗户门子夹了,殿下自己关窗户的时候把手给夹了,御马怕是不便。叫太医瞧了,指甲乌青!”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文昭帝就说,“叫他上御辇上来,不要骑马了。”手指疼的也御不了马呀!


    然后四爷就上了御辇!嗯!御辇还是舒服的,宽大自在,往榻上一靠,睡一觉都成。再细细的观察了内部的结构,里面是用黄铜包了一层!重弩怕是都难射穿它!


    临走前,他还特意去看了凤辇,虽看起来是铁皮,但结实程度不在龙辇之下,桐桐陪着皇后也很安全。那这就行了!马上出发了,他得回去了,临走他一再警告桐桐,“千万别逞能,保全自身为要。”


    桐桐可乖了,保证听话,然后目送他上了龙辇。


    瞧着他的背影,她突然就觉得,要是有什么特殊材料的话,她得给四爷打造一个壳子,走哪背哪,绝对安全!


    第1018章 天地情怀(36)


    此次狩猎规模极大,除了勋贵人家,便是朝中大臣若是有相从的,只管跟着便是了。于是,这队伍是清晨出发的,下半晌快傍晚的时候还有马车才出城门呢。


    四公主陪着萧贵妃坐在马车里,挑着帘子朝外看,满眼都是新奇。


    萧贵妃用帕子捂住嘴,“尘土飞扬的,有甚可瞧的?你呀,安生一些。”


    四公主放下帘子,看了母妃一眼,“您也真是的!兰陵萧氏出事了,与您何干?舅父他们不都在京城吗?受损的也不是您的至亲。说是族人,可近宗有几人?您若是嫡枝出身,又怎么会给当时才只是御外甥的父皇做了妾?外祖当年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萧家家主家里管着山林的一个管事罢了。也就是您长的好,您住在那府里的下人房里,能时常伺候萧家主母,这样的机会才给了您……”


    “住嘴!”萧贵妃呵斥出声,手也扬了起来,啪的一巴掌甩在了四公主的脸上,“不许你这么说话。”


    四公主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母妃,“您打我?”


    萧贵妃看看手,而后抬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四公主却朝后一躲,“在您心里萧家金贵,我们金家不过是猎户出身的野人,可对?”


    “胡说!”萧贵妃慌张的朝外看,而后才低声呵斥,“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要是叫你父皇听见了,这还得了!你才多大,你才有多少见识!你身为公主,看不起萧家。那是你不知道世家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可知,世家的荣耀,便是世家女的荣耀。只要世家荣耀,世家女便能自傲!只要出身好,世家女不论几嫁都会被人高看……兰陵萧氏重德望,非一般门阀可比……”


    四公主‘嗤’的笑了一声,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你做什么?


    车架停了,四公主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萧贵妃拉开帘子小声喊她:“你去哪?”


    四公主脚下没停,只回了一句:“我祖上只是野人猎户,不敢跟贵女同一个车架。大陈皇室比不得阀门,但我身为公主,自己的车架还是有的,不劳贵妃挂念。”


    萧贵妃气的呀,这熊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皇子皱眉,勒住马调转回去,问上马车的胞妹:“怎的好好的要上自己的马车?”


    四公主张嘴打算说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只回了一句:“想请几个郎君上车上来猜谜下棋,不可吗?”


    大皇子一噎,嘚!必是母女俩又吵嘴了。不就是想邀请小郎君来玩吗?玩吧!


    他骑着马转身走了,四公主真的在车上喊呢,“左八郎,来陪我下棋!”


    左八郎乃是左传典的儿子,且是老来子。长的乖乖巧巧的,养的白白嫩嫩的,公主那么大的声响一喊,他立马就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看向父亲并兄长和侄儿们。左传典拉着一张脸,但那是公主叫了,只是小孩戏耍,还能不叫去吗?只得摆手,“去吧!让着些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俊俏的小郎君上了四公主的车架。


    前面隐隐约约是听的见的,文昭帝尴尬的咳咳两声,抬手理了理那一撮小胡子,而后小声问吕城:“左家的老幺儿?”


    是!


    “长得好吗?”


    好!特别俊秀。


    文昭帝便颔首:“喜欢嘛……对吧?这就行了。”说完了又看四爷,“四郎啊,你们这些兄弟不成呀!怎么也没谁请谁家的女郎君共乘一骑?儿郎们嘛,这么腼腆可不成。”


    四爷手里拿着书,翻了一页,“骑马不及坐车舒坦,哪有拉着人家女郎君跟着受罪的?”


    文昭帝一愣,想了想,“有理!”


    他又朝四爷这边挪了挪,“朕听闻,你跟桐桐……这个……那个……挺合得来的?”


    “还成!”


    “这个事呀,朕是赞成的。可你林家叔父……不好说呀!你平素里,也要注意一些。多笑一笑,衣裳呢,别总穿乌漆嘛黑的……回头叫绣娘给你裁衣,多置办些……不要听谁说什么京城中谁家的儿郎美……四郎打扮起来不输给谁的!”


    四爷:“……好的!”


    嗳!听话就好嘛!


    别的时候比不比的过别人不好说,但是这一路上,四爷肯定完胜。如今这赶路,路上讲究不了。所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时候,四爷可太风度翩翩了。


    林雨桐好几次叫韩嗣源上凤辇上歇歇,结果这小子非不。这不,三天的时间,那个埋汰呀!


    一到丰宁,韩嗣源喊了大皇子:“大兄,沐浴去!”


    能去哪里沐浴?营帐还没搭建起来,不过是边上的河里洗浴罢了。


    好家伙,远远看去,那么多光膀子的少年郎都往河里去了。桐桐正看的有趣,四爷从身后咳嗽了一声,桐桐一个激灵,她马上扭过头,指了指河边,“看见那座山了吗?这个围场的位置不是特别好!”


    地图上没那座山吗?非得站在这里看那座山。


    不是!一路上都在马车里,我还不能出来转转了。关键是营帐还没搭建起来呀!她拉四爷,悄声说,“要不然咱们俩去山里看看……水从山上下来,咱俩去山里洗去?”


    不去!秋里在山间用山上的泉水洗澡,怕冻不死吗?四爷低声道:“警醒着点,这一趟凶险重重!你这身子,这力量,这速度,大不如前了,别托大!”


    桐桐朝北看,“契丹?”


    四爷点头,别忘了辽国是怎么建立的。后唐取代了后梁,后梁又被后晋所取代,而后晋的皇帝石敬瑭引契丹人入中原,知府刘志远拒契丹这才建立了后汉。辽国的建立便是从石敬瑭引契丹入中原开始的。


    而今的京城,因为太祖的执念,依旧在咱们熟悉的京城。可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京城这一代都是属于辽国统治的。北宋的都城在开封,南宋南迁了,所以,按照历史轨迹,契丹而今是强劲之敌。丰宁已然在边界了,也就是说,从契丹到大陈的都城,快马四天便可到。卧榻之侧有强敌,谁能真的睡安稳?


    太祖好像是在履行天子守国门的诺言,可这个国门在而今特别不好守!


    出来秋猎,就在辽国边上。京城空虚,方便作妖。


    世家在做局,想借刀杀人。


    可文昭帝也在将计就计,就是以他自己和空虚的京城做饵料,要将内部的一些不和谐的势力一网打尽。


    这样凶险的局势,得亏你还有心赏景!


    二皇子站在文昭帝的边上,也在说这件事,“叫儿子回京城吧!京城空虚……这本就不妥当。”


    文昭帝觉得好烦:“为父自有安排,你老老实实的呆着,守着你母妃去吧。”


    不是!父皇,咱们不能冒险呀!


    五皇子站在边上,“父皇,二兄说的对,京城空虚,咱们距离契丹太近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这样,儿子很不安!”


    真是啰嗦!文昭帝看两人,“都回各自的营帐去,路上颠簸了三天,不累呀!回去吧,朕还忙着呢。”


    二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沉重,但还是退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看见大皇子在外面站着,兄弟们彼此见礼之后,二皇子才直言道:“大皇兄该劝父皇的。”


    “劝父皇什么?”大皇子摇头,“父皇会用他自己冒险,但不会拿咱们一起冒险的。”


    二皇子低声道:“御林军统领卫定山跟着来了丰宁,京城只有城防营和步军营,除了这些人马,朝中再无兵可调了。我的意思是,明日狩猎,后日归,不要在此逗留……”


    大皇子朝御帐中看了一眼,“二弟,有些安排父皇没说,那是因为万事在于‘密’!走吧,歇着去吧,确实累了。”


    他真走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却走的特别慢。


    五皇子低声道:“韩、林二位叔父,自从离京就再没消息了。世家那些事,能是谁干的?只怕他们快回来了!”


    二皇子皱眉,“可将自身安危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对的吗?”


    五皇子摇头,当然不是对的!


    两人说着,就不无忧虑的看向御帐,偏这话再没法提了。


    这天夜里,营地里分外的安静。


    皇后不许桐桐自己住,得跟她一个营帐。而皇后洗漱过后,就穿上了战甲。累了,就这么身穿甲胄靠在榻上。


    桐桐一身骑马装,按了穴位,自己把自己给摁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猛的惊醒了。她能听见马蹄震动的声音。这证明有兵马异动。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看见皇后一站甲胄,手握长剑站在营帐中间。看见她醒了,皇后笑了笑,“别怕!没事!远着呢,这是两万人马,距咱们至少还有三十里。这会子又下起了雨,行动没那么快,赶在天亮前,这两万人是到不了的。”


    林雨桐倒吸一口气,两万人马!可此次带出来的御林军也才八千人而已。


    她干脆就起身了,“母后,您去睡一会子吧!我守着。”


    皇后摇头,“不睡了!睡不着。以前跟你皇伯父南征北战,凶险的情况见的多了。你起来咱就走吧,去大帐,守着陛下。”


    好!


    林雨桐抓了披风,跟着皇后往边上御帐去了。


    营地里黑漆漆的,这是将灯火都灭了,省的夜里这个目标太明显。至于御帐,从外面是看不见灯光的,这是皮毛做的大帐,能阻隔光线。


    御林军守在外面,见了皇后和桐桐,这才掀开帘子。


    里面亮如白昼,大臣们聚集了不少。贵太后、太后和长公主他们已经到了。三位公主正守在贵太后的身边,几个皇子跟文昭帝站在地图前面,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两人一进来,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彼此见礼之后,贵太后就叫桐桐,“来,到哀家身边来。”


    皇后这才松开桐桐的手,“去吧!去贵太后身边坐。”


    长公主黑沉着脸,低声抱怨,“……知道凶险,为何还要让这么多人跟着……”


    贵太后冷眼看女儿,“你要回去吗?哀家派人送你回去,如何?”


    “娘!”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好好的京城不呆着,一个秋猎要跑这么远……”


    贵太后看身边的嬷嬷,“给长公主上一碗茶来。”


    然后就来了一碗茶,长公主端过来就喝了,喝完才想要抱怨,结果头一歪,睡了。


    一碗安神茶,解决了这个呱噪的。


    贵太后看太后和两位贵妃:“谁还有话说吗?”


    高贵妃特别艰难,但还是举起了手,“拿两碗来,我跟小五一人一碗……”


    果然就端来两碗,可五公主才不喝呢,“您喝吧!我不怕!”


    逞什么能呀?五公主就说,“醒着吧,醒着的话,危险来了还能跑!要是睡着了,万一危险来了,情况紧急之下,都把您给忘了……那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冤枉?”


    好有道理!


    高贵妃把汤药都端到手里了,又放回托盘上:“不……不喝了!真不喝了!”


    太后不住的转着佛珠,问贵太后:“南德三个,怎么安置的?”


    这个南德说的是武昭帝的妻子,四爷的生母。贵太后回了一句:“安置妥当了,不用操心。”


    太后便不再说话了,一手转着佛珠,一手轻轻的摩挲着三公主。


    桐桐朝四爷看过去,四爷轻轻的朝桐桐摇头。


    文昭帝扭脸看向几个孩子,将韩嗣源扒拉开,“你站在你母后身边去,打仗不用你。”


    “皇伯父!”韩嗣源站着不动,“只儿在外面的时间长,儿不去战场谁去?”


    “我去!”


    “我去!”


    “我去!”


    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都站了出来。


    二皇子急切的道:“叫儿子跟着诸位将军去出征吧!”


    文昭帝将老五推到一边,“你母妃俩儿子,不能俩儿子同时上战场。这次,老大和老二去……”


    “皇伯父……”韩嗣源才一开口,那边文昭帝就瞪眼,“听话,你爹只你一根独苗,不许你去。”


    四爷心里叹气,“皇伯父,儿去吧!”


    桐桐皱眉,他去干嘛?他去能干嘛?!


    文昭帝拍了拍自家这侄儿的肩膀,“营地亲卫,你来率领。”


    是!


    桐桐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的看这两个皇子。可这不是说担心就能拦的,战事真到了非要皇子上战场的程度了吗?


    文昭帝想将计就计,那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的。不是非要亲儿子上战场。可身为皇子,北有强敌,他们都不上战场,谁家肯送儿郎去战场?


    这是帝王对皇子的历练!身为皇家子嗣,需得保持一股子勇武之气。从太祖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就看的出来,他重文也尚武!


    林雨桐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目送一个个的离了帐篷。


    隔着屏风,外面传来裴玄的声音,“陛下,不论战事如何,您都不该继续留在丰宁了!即刻启程,快马一夜,也奔出五十里了!契丹有御林军绊着,能撑一两日的光景……彼时,陛下距离京城也不远了。”


    杜微铭紧随其后,“陛下,回銮吧!此番凶险,陛下又何必呢?”


    文昭帝站起身来,“爱卿呀,朕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们的一翻心意?”


    杜微铭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文昭帝俯身拍了拍对方给的肩膀,而后朝屏风指了指,“吕城,把劳什子屏风,撤了吧!”


    屏风就这么被撤去了,女眷与外面再无遮挡。


    文昭帝朝桐桐招手,“来!告诉杜阁老,朕为何不得不来。”


    这么一说,都朝桐桐看过来。


    皇后鼓励的朝她点头,桐桐心里叹气,但还是面带笑意的过去了,“杜阁老,陛下来此,不正是您所期望的吗?京郊猎场的管事黄岐,娶的是尊夫人身边的婢女。山火烧起来的前一日,尊夫人派了一个粗使婆子出城,去了黄家。当天夜里,黄岐便去当差去了。去的时候进了一趟进城,在李家铺子买了五十斤桐油。他将桐油运至猎场西北边……入秋了,风向变了,从这个方向点火,风助火势,不可阻挡。猎场周围无人烟,这样的火是救不了的!此人放火之后,便被快马护送走了!送回了黄岐之后,此人天刚亮便入城,直接进了你府后门。顺便告诉你之声,黄岐夫妇已经被拿下了,对尊夫人捎话指使他们放火烧猎场的事供认不讳。陛下才说了要狩猎,转脸你们便烧了猎场,所谓何来?不正是希望陛下来塞北!来塞北做甚呢?借刀杀人!只是,杜阁老,引外族弑君,这便是杜家的风骨吗?”


    说着,她不免惋惜,“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关中郡姓,何等名望?自西汉杜周始,代代有俊杰。自隋唐以来,杜家更是出了宰相九人……”


    杜微铭皱眉,打断了林雨桐,看向文昭帝,“陛下,臣若是说,郡主所言之事,臣一盖不知,不知陛下可信?”


    文昭帝拍了拍他,“起身说话。”


    杜微铭站起身来,看向林雨桐,“郡主可能证明臣便是主谋?”


    林雨桐笑了一下,“若不是您,那您说这能是谁呢?”


    杜微铭面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跪在后面的卢焱平,“舅兄,杜家如何,我杜微铭并非家主,管不得!然自我娶卢家女以来,并未薄待她分毫,舅兄缘何要如此害杜家?”


    没错!杜微铭娶的是卢家的女儿,杜微铭夫人的粗使嬷嬷,未必是杜家的人。杜微铭这般激愤,可以看得出,他所言为真。


    若是如此,那么,想生事,又怕事败被牵连的——只能是卢家!


    贵太后看向卢焱平,眼神深沉!卢家还有一个老不死的,曾是老柱国公的知己密友!


    第1019章 天地情怀(37)


    草原上的秋夜,夜风呼啸,加上飒飒的秋雨,听在人的耳朵里,只觉得如厉鬼哭嚎!这哭嚎声中夹杂着或远或近的马蹄声,一时分辨不了是朝廷的兵马出征了,还是有什么人靠近。


    卢焱平抬起头来,跟文昭帝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的站起身来。


    没有辩解,没有托词,就这么姿态飒然的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缓缓的从他的位置上走了出来,气定神闲的站定了。


    文昭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而后笑了,“只卢爱卿站出来了吗?没有其他人了吗?都站出来吧!戏到了今日,还隐藏什么呢?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现在也知道了朕知道你们要干什么,那你们觉得,叫我家这么一个小小的女郎君把你们点出来,有趣吗?世家风范,朕只听过,从没见过。今儿不管是谁输谁赢,好歹叫朕见见,何为世家。”说着,就朝身后和女眷那边指了指,“也都看见了,皇家之人,尽数在此!大皇子与二皇子随几位将军迎敌去了,四皇子率一千亲卫,戍卫营地安全。其他人,可都在你们的眼前了。想来,这一千亲卫,也丝毫不在诸位眼里吧!你们的人马已经逼近了,很快,数倍于亲卫的人马便会将营地围堵的水泄不通。你们和朕之间,胜负乃五五之数,怕什么呢?”


    五五之数?


    韩嗣源都急了,手才放在剑鞘上,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别动!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五皇子拉了六皇子悄悄的往后退,站在了贵太后和太后的身前。


    萧贵妃急切的拉五皇子,四公主一把摁住了萧贵妃的手,颇为冷冽的看向亲生母亲,而后朝边上的托盘看了一眼,端了一碗安神汤递到萧贵妃的面前,固执着举着。这话不用说,萧贵妃也明白了,这孩子是说:要么闭嘴老实的呆着,要么就把这汤药喝了。


    萧贵妃将脸撇向一边,四公主这才作罢,将汤碗放下了。


    四公主戳了戳五皇子,朝父皇指了指,意思是这边不用管,去守着父皇去。


    五皇子摇头,父皇本身是武将,母后上战场杀过敌,韩嗣源武功确实练得最好,他们自己是不怕的,这边却有要记挂的人。


    求表现得分时候,这个时候心不能乱!各司其职,共渡难关才最要紧。


    贵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向那些大臣。


    是的!大臣跪满了这大大的营帐,此刻,有人到底站了起来。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裴玄,他长长的叹了一声,“陛下,臣之前所言句句是真心!您若是能听从臣之言,迅速回銮,就一切还来得及!臣知陛下,陛下乃是一位宽仁之君,臣虽不赞同陛下的某些理念,但臣依旧认为,您是一位好君王。天下初定,说理念论国策,那都是多余的。与民休养生息,不能急于变革,您做的很好!便是各世家受损,臣痛彻心扉,可依旧觉得,您作为君王是合格的。直到今日,您明知凶险而不退……臣才觉得,您这样的君王之于天下,并非幸事。”


    文昭帝拍了拍裴玄,“朕知道,在乾坤会中,自来有两种声音。一种是改天换地,不从便杀;一种是妄图在君王身侧,影响君王,进而影响国策。你裴玄属于后者。”说完,就看其他人,“再没有敢站出来了吗?”


    第三个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崔文宗,他已然是垂垂老矣了,艰难的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只长长的叹了一声,而后站在崔玄的身侧。


    紧跟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转眼间,有三分之一的人站了起来。


    就问谁不惊讶?


    这些人里,好些都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之臣,此刻,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上。


    文昭帝走到英国公面前,“老国公呀,你在战场上替舅父挡了一箭,那一箭正中肩胛,拔箭的时候我在呀!我跟济世就守在您的榻边,您老英雄呀,拔箭一声都没坑。舅父告诉我们说,以后待国公当如待他一般!这些年,从舅父,到济世,再到朕,可有亏待过您老丝毫?”


    英国公老泪纵横,而后看向贵太后,“臣有罪。”


    贵太后狠狠的闭上眼睛,起身,一步步的走过去,亲手把英国公扶起来,“当年守仁说,待英国公当如待兄长,不管他在与不在,都不可更改。”


    守仁是太祖的字。


    英国公语带哭腔,“老臣……老臣……”


    贵太后扶了英国公去椅子上坐了,“兄长,我从未怀疑过兄长。而今很多事情,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兄长……我只能信兄长……”


    英国公嘴唇颤抖,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此乾坤会确实为恩师所创!”


    老柱国公?“是!”英国公的眼神浑浊,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开国之初,太祖与恩师常有争执。太祖认为,唐自武周皇帝之后,便无明君。所谓的开元盛朝,也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他推崇大唐的太宗皇帝,推崇大唐的高宗皇帝,甚至于推崇武周皇帝……他认为大唐的开放是好的,包容是好的……武周皇帝所提的科举是好的,武举更是好的……恩师则以为,新朝建立,南唐未灭,一味的推崇前朝,这于稳定人心并无好处。


    可太祖以为,当政者,最不应当的便是愚民。好的,便得是好的,叫百姓都知道那是好的!不好的,那便是不好的,若是大陈有一日也变的不好了,那百姓揭竿而起,就是对的!为此,师徒俩曾争执了两天一夜,谁都不曾说服谁。


    也就是在此时,恩师认为,太祖这个坚持是很危险的!他发现太祖重视民意,这才有了组建乾坤会想法。天下子民万万千,天子看的见百姓的疾苦,这是天子之德,之恩!可天子也该看到,这天下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他们的愿望和诉求,帝王也该重视。如此,才有了乾坤会!”


    桐桐心里了然,也就是说,老柱国公当日创建乾坤会,其目的并不是恶的,并不是意在反天子的。他们是想有个地方共同发声,叫天子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当他发现,帝王在某些方便固执的时候,他顺着帝王的思路走,想以此引起帝王的重视。


    错了吗?谁能说这是错的?


    贵太后缓缓的点头,“兄长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跟兄长也不说假话,赵敬当日说,是恩师害死了守仁……我不信,陛下也不信,因此,对外只提赵敬,从未曾提老国公!”


    英国公的手都抖了,“恩师怎么可能害守仁兄弟?恩师怎么可能害守仁兄弟?”他嚎哭出声,“都是家有不屑子!都是家有不屑子呀!”他抬手指向杜微铭,“你是不曾参与,而杜家真的清白吗?”说着就看向没站出来的杜微均,“你可是彻头彻尾的参与者呀!当日赵县之事,如何拉赵家下水,一切阴谋都出自你手。赵家抗税,你本可以私下告知一声,这事当时就处理了。可你没有,你叫事情不停那么酝酿着,到一发不可收拾了,你才秘密告知赵敬。赵敬害怕,这才在赵县闹了一场匪祸,赵县一县百姓,六成身死,四成逃往各地。敢问,当时县里的两千营卫去哪里了?被你征调去了!那些土匪从哪来的?你说巧不巧,在闹土匪之前,赵敬突然给次子定亲……定的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正是你杜家的女儿。”


    所以,是赵敬与杜家联姻,然后杜家借给赵敬‘土匪’为祸,赵氏宗族因此事被清除,那老柱国公家抗税的事便隐去了。


    掌握这一秘密的,只杜家人而已。


    不管是里面牵扯的周家还是谁家,大家彼此都为姻亲了。造反这般的事,一旦事发,便是要诛九族的。彼此都在九族之内,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自然就成了同盟。


    杜微铭愕然的看向杜微均,只能不住的叩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微均干脆站起身来,站在了乾坤会的人群里。


    英国公冷笑一声,这才扭脸看贵太后,“太祖无子嗣,臣等常劝,说这是乱国的根本。若只因您不许,他便不纳妾,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在朝堂上谏言了。可太祖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美食华服,好酒美人,谁人不爱。这不是谁允许不允许的事,而是人得推着世道往前走!臣等当时不懂这话,到了如今,臣也没懂这个话。但此事,就是谈不拢。见太祖有为公主择婿而托付江山之意,臣等也认了。后来,公主选了赵敬之子,臣曾满心窃喜,觉得危机过了!那位驸马不如陛下强硬,不如武昭帝磊落,不如韩宗道精明,也不如林克用多智……可他有个好处,那便是有乾坤会支持呀!恩师说过,世家不乱,这世道暂时便乱不了!只要不乱,缓着些,不管谁的理念得胜,都是好的!至少天下百姓不遭难。臣那时候才知道,恩师组建乾坤会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能及时的掌握这些人的所思所想。”


    贵太后的眼泪又下来了:“恩师……从不曾背叛守仁!”自然!恩师从不曾背叛,“是恩师洞悉了这些人背后的想法,他不认为驸马有为君的能为,为此,曾打了赵敬的板子,且放出话来,若是赵家出这种窃国之贼,他便提剑除之!赵敬本以为是吓唬他的话,却不想,恩师亲自去了宫里,将乾坤会的事和乾坤会中某些人之所为,尽数告知了陛下!恩师言说,这是他的过失,原本是为了天下的,却生生了养出了祸患。若是将天下交给驸马则大陈休矣!”


    贵太后便明白了:“太祖并不曾跟人提起过这些事。”


    英国公哭的不能自已,“太祖当时便说,恩师半生都在为他筹谋,能结束乱世,恩师居功至伟。而今,只是好心之下办了坏事,他不能叫恩师名声受损!”


    贵太后攥着英国公的手,“当时……兄长就在侧?”


    英国公不住的点头,在的!就在当面。


    “守仁一定也说兄长了,入乾坤会不算错,一则你是为了朝廷,二则你信恩师……”


    英国公一脸的羞愧,“是!当日就是如此!恩师和太祖商议……如何清洗乾坤会,可不想没几日,太祖暴毙,恩师中毒……当时究竟如何,臣不在京城。那时南唐又有异动,太祖对老臣依旧信任有加,派臣巡边去了!等臣知道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些事该跟谁去说了!当日坊间各种声音都有!有人说是武昭帝篡位,鸩杀了太祖……臣还没从这个事里回过神来,更不知道从哪追究……结果武昭帝也暴毙了,而今的陛下登上了皇位……臣要忠心的帝王去的不明不白,那么,臣还要忠于谁?此生能查出真凶,能告慰我兄弟和恩师之灵,便是老臣余生要办的事!”


    他的话一落,从中走出几员老将来。都缓缓的跪在贵太后身前,“臣等皆有子孙被人拿住了把柄,臣等也并未挣扎。臣等这些年就在乾坤会之中,所求不过这一件事而已!”


    林雨桐看着这些垂垂老矣的老人,这些年他们淡出了朝堂,好似万事不管。原来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知足常乐,而是他们忠心的那位君王去了,而即位之君得位争议太大,他们在朝,却再不为新君办事了。


    这就如同韩、林两位国公一样,文昭帝登基十数年了,两人一次都没回来过。


    为什么的?等着文昭帝给他们一个说法的!


    他们不反,这是在履行对太祖的承诺。


    他们不面新君,这是他们旧主的忠诚。


    所以,文昭帝看似行险,可若不行此险,便永远也无法得到这些人的真心效忠。


    这些人忠!愚!可正是这份愚和忠叫人眼眶发热,胸口涨的发疼。


    桐桐就说,“怪不得他们要以毒鸩此法害帝王呢!无他,盖因人心耳!世家大族,在芸芸众生中占了几成?百姓拥戴的帝王、寒门肯依附的帝王、武将肯卖命的帝王,除了此法,他们推不翻的!他们不杀了君王,就怕君王挥刀而下,杀了他们。什么世家,不过是自命不凡躲在人后汲汲营营耍尽了龌龊手段的蛆虫罢了!”


    这样的人杀不得吗?


    杀得!


    还是那句话,世家大族在芸芸众生中才占几成呀,便是屠杀干净了,又怎么了呢?


    一鲸落万物生,不外如是!


    第1020章 天地情怀(38)


    晨曦的第一缕光撒向大地的时候,地平线上,四面八方,乌压压的人马包围了过来。


    四爷叹气,在不知道文昭帝有什么后手的时候,他而今不得不做预备。


    昨晚大雨,没法准备。


    而今嘛,可以了!他下令,拆除所有的帐篷围成一圈摆放。又叫石坚去桐桐的帐篷,取了药来。如若援兵不到,放毒烟乱其人心,便能有六成逃出升天的概率。大雨之下,没有燃料!只有这些帐篷,外面是湿润的,里面是干的,一点烧起来不见火只见烟,药粉顺着烟气和风,能吹的极远!


    这般的动静,里面就没法说话了,也知道这是被人家包圆了。


    文昭帝轻笑一声,示意吕城,带人将帐篷的围挡卷起来。


    于是,帐篷卷起来了,四面八风的风都吹了进来。抬眼望去,护卫一层层,将帐篷围在中间。不远处,敌军正一点点的靠过来。


    这不是突厥兵,这是世家养的私兵。


    杜微均笑道:“陛下可是想用我等做人质?晚了!早知今日之局,我等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桐桐蹭的一下拔出了韩嗣源手里的剑,抬手一挥,正中杜微均的咽喉,血蹭的一下便飚了出来,喷溅了一地。杜微铭满眼的不可置信,这么多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女郎君。桐桐冷笑一声,看着杜微铭捂着脖子咚的一声倒下去,挣扎了两下,而后翻着白眼咽了气。死不瞑目的眼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桐桐这才拎着带血的剑穿行在乾坤会中间,“不想活了,那成全了便是。做人质?这话岂不可笑?”


    韩嗣源朝外喊,“来两人,将尸体拉出去摆着。”


    马上便有两个亲卫拉着杜微均的尸首下去了!拖拽后,那血也流了那么一串。看着那血,有两个乾坤会的大臣噗通一声,顿时就软下来了。还有一半人的面色发白,极力隐忍,显然,嘴上算计的再清楚,可真要是举起来刀,他们却没有正面刚的勇气!


    杀了一人,再没有肯说话了!


    文昭帝不由朗声笑出声来,“诸位,这就是尔等世家永远只是世家,主宰不了一个王朝的原因。”他回身看看几个孩子,“江山是这么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也得这么一刀一枪的守下去!而今,大敌当前,吾儿可敢举刀杀贼?”说完,看向几位皇子和公主,再问一声,“吾儿可敢拿刀杀贼?”


    吕城起身从御座下抽出一个匣子,蹭的一下打开,里面是几把锋利的刀!


    韩嗣源将手里的剑鞘扔给桐桐,抬手拿了一把刀来,“儿敢!”


    三皇子吗慢慢的走上去,说了一声‘儿敢’,这才抬手从匣子里取了一把刀出来。


    五皇子紧随其后走上前去,果断了从里面拿了一把,“儿敢!”


    六皇子强作镇定,但还是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儿不怕!”


    萧贵妃拉着四公主,可四公主挣脱开母亲的拉扯,抬手将身上累赘的披风脱了,抓了一把刀,双手紧紧的攥着:“儿也敢!”


    五公主蹭的一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刀太重,儿拿不起来!”


    文昭帝鼓励的看着三公主,“圣荣,你可敢拿刀杀贼?”


    三公主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而后看着地上那长长的一道子血印子,“儿若不杀人,今儿就得被人杀……儿敢!”


    她将宽大的袖子绑缚好,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拿起了刀,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儿敢!儿敢!儿敢!”


    文昭帝看向一直沉默着的赵家的三个孩子,“尔等虽是赵敬后人,但亦是太祖血脉,你们的母亲乃是太祖嫡亲的长公主……你们可敢举刀杀贼?”


    贵太后扭脸看向三个孩子,再看向那匣子,里面还有四把刀!


    显然,这是准备给三个孩子和长公主的。


    赵德丰才迈出一步,长公主就从后面转出去了。之前,她喝了安神汤,就睡在用屏风隔开的另一边。而今,帐篷撩起来了,冷风吹着,她醒了,于是踉跄的出来了。


    一出来就挡在几个孩子身前,“德丰是女儿,广儿和毅儿还年幼……”


    贵太后就戾声呵斥,“那你呢?”她老人家抓了一把刀,一步一步的朝长公主走过去,“你呢?”


    长公主看着那刀,一步一步的朝后退:不!不要!我不敢!


    赵德丰从边上绕过去,抓了一把刀,说话声音都是抖的,但还是站了过来,“赵德丰敢!”


    紧随着是赵德广和赵德毅,哥俩默默的走过来,然后一人一把刀,拿在了手里。贵太后的眼泪又下来了,说长公主“而今,面对的是你的杀父仇人,哀家再问你一句,敢不敢举着刀去,为你父报仇!”


    长公主看着冷冰冰的刀刃,跟母亲对视着,良久,她才伸出手来,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刀,“杀——杀——杀——”


    对!你们得知道,皇位就是这么来的!没有出生入死,就不配坐上皇位。


    贵太后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已经逼近在百十米之外的敌人。


    桐桐凑到韩嗣源身边,低声道:“猎犬呢?”


    什么?


    “猎犬!打猎用的猎犬……”


    韩嗣源朝不远处指了指,“专门训练的,夜里不惊叫,狩猎不乱跑,怎么了?”


    桐桐从身上摸出一包药,“撒到狗窝里,半盏茶的时候之后,把狗全放出来。”


    韩嗣源接过来没问,直接走了。


    桐桐又从箭筒里拿了一把箭,给箭簇上涂了药,然后找四爷:“亲卫里的神射手,人手一只这样的箭,不射人,只射马,要见血,分四面八方几个方向,同时开弓。”


    四爷看了一眼,找了卫统领,低声吩咐了一声。


    等这边搭弓预备,箭飞也似得出去,紧跟着几匹马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桐桐立马喊韩嗣源,“二兄,放狗!”


    数百只猎狗疯了一般的扑了出去,他们目标一致,就是那几匹受伤的马。


    野外最凶狠的动物之一就是豺狗。他们常常群起而攻之,将大猎物分而食之!而今,中了药的狗野性极大,只奔着受伤且中了另一种药的马匹而去。


    卢度世骑在马上,先是被对方的先发制人吓了一跳,可紧跟着发现不过是几枝箭罢了,伤了几匹马而已!才这么一想,远处便传来狗吠之声,狗疯了一般扑向伤马,十几只狗,瞬间就能将一匹马撕成了碎片。


    而后,马群躁动不安,座下这马嘶鸣一声,朝前便冲了出去!


    最前面的都是将领,从没有将领躲在行伍中间的。也正是这些将领的马目睹了同类被撕扯成碎片的场景,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嘶鸣声响起,几十匹马根本就由不得人驾驭,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


    文昭帝喊道:“只吓不射杀,快!”自己预备了后手,但桐桐的办法未尝就不可。这些是私兵,马也是私家养的马,他们无处练兵,也没场合练马!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一点大的动静都经不住就散了。


    以契丹军调走大部分亲卫,然后用私兵围困圣驾。


    打算的很好,但没有一个算的上是上阵杀过敌的,还真以为打针是摆阵下棋呢。自来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会用兵之人,信手拈来便是奇招。


    这不,不走入绝境,是不会激发出各自的潜能的。


    前面的马疯了,这马上坐着的都是管事的人。后面的马没疯的,手里拿着的弓箭也不敢射了,更不敢下令射了。只吓唬这疯马,由着他们在中间地带乱窜,对方的弓箭手就废了。


    韩嗣源从桐桐再拿药,“还有驾车的马都在……”


    桐桐拿药给他,转脸,数百匹被药迷疯的马被驱赶了出去,而后顺着马屁股就是一刀,马吃疼,不要命的朝前冲,什么阵都给冲散了。


    文昭帝哈哈就笑,看向乾坤会那些人:“读尽了兵书,就以为会打仗了?天下大乱之时,龟缩起来!天下一稳当,你们就要来分一杯羹。但凡咱们不愿意,在你们眼里便是十恶不赦!而今看见了吗?这点小阵仗,连战场都算不上,就给你们吓的站不住了,那你们又为什么觉得,你们有资格要这要那呢!别人辛辛苦苦娶媳妇,你们嫌弃洞房的时候不带你们,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正说着呢,就听远处一巨响,紧跟着,西边的天空像是谁在放烟花,红成了一片。那是?


    皇后笑道:“是老三!老三回来了。”


    紧跟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响成一片。


    文昭帝看向几个女儿,“你们守着此地,谁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扭过头,看向几个儿郎,又吆喝剩下的一千亲卫:“儿郎们,随朕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一时间,箭簇声,刀剑声,马儿的嘶鸣声,狗吠声,喊打喊杀的声响,响成一片。


    林雨桐留下了,哪里也没去!跟她一起留下的,还有那五十个女护卫。连同三位公主,赵德丰这个郡主,以及长公主!


    有些武将走过来,跟女卫借兵刃,“用完之后,还给将军!”


    刘云看桐桐,桐桐点头,允许将兵刃借出去。


    英国公起身,走了过去,接了一把刀,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战场。林雨桐就站在了贵太妃身侧,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贵太妃看着这些老将一个个去了战场,低声跟桐桐说,“太祖常忧后来之君难降服开国之将,他言说,历史上总是开国便杀功臣,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帝王之后便懂了。而今,哀家也懂了!与别的开国勋贵比起来,他们除了只知忠君这一点……其他的真算是好了!若是这些年,他们四处找麻烦,你皇伯父的皇位也坐不稳了。”


    是!桐桐低声道:“不能求全责备。自来学的便是先忠君,那他们忠君就不能算是错的!看人,得在当下看,脱离了当下去责备,那是不讲道理的。何况,他们之前也不过是认不了几个字的大老粗,在乱世追随太祖不过是为了求存,谁能有多高尚!能没添乱,就已然不错了。说到底,不过是想活着,怕麻烦,舍不得长久富贵的普通人罢了!”


    贵太后便笑了,不知道怎么的了,总觉得只这个孩子最像太祖。她的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跟太祖很像!


    抬眼望去,本来就打乱了阵脚的黑甲敌军被两面包抄,很快,他们便被分割成一片一片,被围在中间,然后一点一点的,就这么被蚕食掉了。


    林雨桐看的见四爷,四爷在后面——补刀!


    再抬眼看去,能看见骑马飞奔的林克用,他一身银白的铠甲,骑在白马上,手持一柄长剑,左右冲杀,愣是杀出了一条路跟在了文昭帝的身边。


    林雨桐低声道:“没事了!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是的!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一个时辰之后,林克用所率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将士在清点战场,文昭帝等人却都回了大营。


    四爷叫人押回来十数个老者,都是世家出身。还有好些年轻些的,自报家门说是世家的,四爷也没叫人留下性命。


    而今,这十数个,有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骨头的,有被飞箭射中鲜血身受重伤的,有被马儿踩到的,有被狗咬下一块肉的,没有一个是完好的被带回来的,但是还都活着。四爷还专门给喂了药,叫他们都活着。


    这些人一带回来,那些入了乾坤会的大臣们就乱了,这个喊着父亲,那个喊着叔父,再要么喊着岳父、叔岳父、舅舅……一时之间,成了认亲大会。


    那边林克用才不管这些呢,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自家着瘦瘦小小,可怜巴巴的姑娘了,“爹爹回来了!吓坏了吧!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然后很郑重的跟贵太后致谢,“也亏得您给带在身边,要不然儿都不能放心。”


    贵太后:“………………孩子胆子大,不用我操心。”


    林克用再打量自家孩子,个子不高,长的不壮,力气没有,她也就剩下胆子大了。瞧瞧,这手腕细的呀,这是在宫里吃不饱么?


    于是,他抬手怜惜的摸了摸自家闺女的脑袋,“别怕,爹爹不走了,你跟着爹爹吧。”


    林雨桐:“……”想问问四爷伤没伤都没机会了,手腕被林克用抓的紧紧的,一点也不放。


    才要跟林克用解释几句,结果就见贵太后起身了,朝这次带回来的一个老者走了过去,“卢度世,十多年未见了,却不想再见面,却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卢度世是个七十多岁,但之前应该精神颇为矍铄的老者。鹤发童颜,宛若一老神仙。这会子是腿摔断了,不能动了。


    看见贵太后朝他走来,他笑了一下,“有些年不见您了,都好着没?”


    “一天不知道我丈夫是怎么中毒的,我一天都过不好!”贵太后看着卢度世,“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说吗?”


    卢度世看向林克用,“你来了,带的是林家的家将,在西北赫赫有名的乌云卫!那么,契丹怕是不成事了,韩宗道还没回来,他必是救援亲卫军去了……”


    这话还没落下,就听到远处的马蹄声,有黄色的旌旗飘着,这是大胜的标识。


    果然,在众人翘首以盼中,韩宗道从马上一跃而下,带着大皇子二皇子:“陛下,幸不辱命!契丹两万人马,全歼!”


    好!


    文昭帝扶了韩宗道,看了受伤的俩儿子,摆手叫两人下去治伤去了。


    林雨桐才说去看看这俩的伤情,林克用一摆手叫青牛先生去瞧了,得!还是没能脱身。


    韩宗道一扭脸冷笑着看向卢度世,“这些年缩在壳子里不冒头,而今怎么就忍不住冒出来了?”


    卢度世不慌不乱的,“是!成王败寇,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是,陛下,你赢了吗?”


    “朕哪里输了吗?”


    卢度世指着京城的方向,“韩、林二人救援了你,那京城谁去救。”他哈哈大笑出声,“老夫早就猜到了,韩、林二人必是会及时回援的。那老夫怎么可能不算计好呢!本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奔着你,一路奔着京城。此二人要么只能救其一方,要么兵分两路,一人驰援你,一人驰援京城。若是只救一方,会是什么结果呢?救你,会丢了京城;救京城,则你和皇室性命难保。若是兵分两路救援,那哪边的胜算都是五五。我们依旧有一搏的机会。哪怕不能叫皇室陨落,那么,折损一半皇室,我们是办的到的。却没想到呀,你们兄弟情深,他们是救你而舍了京城!那么,京城而今是谁的天下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变了脸色。


    可贵太后、文昭帝、皇后,连同韩宗道林克用,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是啊!谁在救京城呢?


    听!马蹄声阵阵,自南边来!


    探子来报,“有数百人马直奔营地,可要阻拦?”


    贵太后一下子就转过身,朝南边看去!


    文昭帝摆手,“不拦,放行,快!”


    近了!近了!能看清楚旗帜了!


    那旗帜只两种,一种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北’字,一种上面有一个个大大的‘南’字!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南北翼国公?”


    什么?南北翼国公?


    桐桐才要看林克用,一扭脸就见贵太后疾步的朝南走。


    近了近了又近了,能看见两个老者,一个身材魁梧精神矍铄,一个精干内敛行动利落,两人勒住马,从马上一跃而下,也朝贵太后走了过来。


    三人走的都不快,一步一步踩的特别扎实。相隔几步远,两个老者缓缓的单膝跪地,口称:“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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