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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1章 天地情怀(49)


    一晚上无事,两晚上无事,三晚上还是无事。


    这一天一天的距离边城越来越远了,便是想去求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四爷又叮嘱两位将军:“都注意点!越往深处走越是如此。”


    韩嗣源左右看看,干脆坐在车辕上了,“有这么凶险吗?”


    四爷才要回话,就见刘云骑马过来了,“郡主有什么话交代?”


    说!


    刘云拱手道:“郡主让加快速度,此地坡多、地缓、枯草深,不宜久留。”


    韩嗣源蹭的一下站在车辕上朝四下里望,还真是如此,地面起伏,偏坡度都不大,且坡势平缓,而坡谷里去年的枯草黄灿灿一层,那么深,今年的新草已经从跟上冒芽了,这看上去颜色层次极多,真就不好判别里面藏没藏什么了。


    冯善骑在马上四下里望,随即便打发了亲兵:“你去谷地看看,看看枯草有多深。”等人去了,才解释说,“这地形绵延几十里,是必经之路,绕行不得。”


    这样啊!那都警醒些吧。


    结果亲兵回来,手里拎着一丛枯草,枯草有多高呢,比划了一下,有马腿那么高。这别说可以藏人了,便是马卧倒也是能藏的住的。


    大皇子从马车里出来看了一眼,还真是如此。他正说话,结果马队慢慢的停下来了。前面带路的是耶律牙里果极其亲卫。


    正要派人去问呢,谭盛陪着耶律牙里果骑马过来了。


    耶律牙里果特别欢乐:“几位殿下,要不要在这里小住两日,之前来的时候,就听闻这里有两三个野马群,那可都是好马!”


    四爷心里咯噔一下,才要说话,就见对面的山坡上冒出来一群马,猛地俯冲而下。


    耶律牙里果兴奋的指向那边:“瞧!野马!”


    四爷环顾四周,见两边的山坡上也有马群跃上了坡顶:“糟了!”


    桐桐拉着四公主从马车里下来,“快!上马!”


    四公主一脸的迷茫:“怎么了?”


    桐桐将四公主推给刘云:“带着她,快!”而后翻身上马,朝前面喊:“换马!换马!”韩嗣源的速度快,上了马就拽大皇子,可对面上坡上的马群瞬间就冲了过来。


    这一冲,彻底的乱了,马叫声,人喊声,紧跟着几个马群互冲,林雨桐在马上喊:“不要勒马,由着马走……快!”


    林雨桐看见刘云将四公主捆在身上,而后整个人俯在马背上,这马迅速的跟着马群奔跑。


    放心了这边,桐桐又回身去看四爷和大皇子和韩嗣源。


    四爷在马上的时间长了,这会子贴着马背,身子俯的低低的,可倒霉催的,这马受惊了,东窜西窜,不知道要去哪。


    这会子就怕摔下来,马踩肉泥酱这真不是夸张的。人群拥堵踩踏都能致人死命,更遑论是马群。


    韩嗣源左右的看,找桐桐。


    大皇子喊两位将军:“看顾公主和郡主……”


    桐桐见那两人没事,抽了马车上的长枪,这是临走林崇略送的。无甚特别,就是一杆很普通的长枪。


    而后提枪杀马开路,得赶紧把四爷从那受惊的马上给解救下来。


    骑着马杀马,马儿焉能不受惊。桐桐明显感觉到了,座下这匹马废了,腿软,要朝前扑倒。她用长枪怵在地上,以此为支点,撑着往起一跃,稳稳的落在四爷的马背上。


    四爷一回头,见是桐桐,忙道:“这马废了!”


    知道!


    桐桐左右看看,选中一匹野马,棕色的,额间一撮白毛,就它了。


    她以马鞭卷住马脖子,紧跟着窜起上了那马的马背,还没坐稳,就拉了四爷的手,四爷借着桐桐的力,一手抓住被桐桐怵在地上的长枪,勉强翻身坐到了桐桐的身后。


    桐桐这才提了长枪,将拦路的疯马都杀了,催韩嗣源:“走!快!带着大兄先走。”


    韩嗣源一夹马肚子,马匹混在马群里,一路朝北直奔。


    林雨桐不能走,还有好些人没见过这个阵仗的,她手握长枪,哪匹马拦路杀哪匹,很快的,坐下的马不尥蹶子了,所过之处,马儿直躲。


    有几处被围的,也因此暂时了困厄。、


    转眼一瞧,几个译吏挂在马上,好悬没掉下来。卢七郎拽着缰绳,只一条腿在马镫上,整个人在侧面挂着呢,显见是撑不住了。林雨桐策马过去,探身拉住了他的缰绳,“快,上马!别勒着他!叫马带着你走!别怕走散了,若是散了便一路朝南,三四日便可返边城……”


    卢七郎煞白了脸色,咬牙又上了马背。真就只能保证掉不下去,随着马走。


    眼看见那个瘦弱的郡主骑在马背上,连个鞍鞯也没有,身后带着个人,还在不停的左冲右突的解救他人,直到人骑着马都混在马群里,两三千人马混在数千野马群里,奔腾起来的尘埃叫他什么也看不清了才罢手。


    奔驰了多久?


    不知道!反正上了一个坡又入了一处谷,过了一处河,溅起来的水把身上都打湿了的时候,好似马儿逐渐慢下来了,再而后,该是马群不动了,这里新草丰茂,水流缓而清澈,睁开眼一看,好些马儿在此地悠闲的吃草。


    卢七郎从马上跌落,身下是软软的草地,而后听见有人在说话,抬起头,看见好些人在不远处。强撑着站起来,晃悠着朝那边走去,能听见大皇子的声音:“小妹呢?没见吗?”


    韩世子道:“我这就去找……”


    卢七郎不由的朝后看去,就见不远处还有马群奔来,那夹在马群中的,端坐在马上的,不是那位郡主又是谁。他忙喊道:“郡主……回来了……”


    大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到了地方,四爷先下马,而后是桐桐。


    见了面彼此都问一声:可伤到了?


    然后都摇头,万幸,几个人都好好的。


    四爷问万大人:“两位将军呢?”


    “清点人数去了!”万大人挣扎着起身,“这野马来的蹊跷,只怕还是不安全。”


    “耶律牙里果呢?”


    万大人朝不远处指了指,“那不!”


    果然,就见耶律牙里果正朝这边来。


    四公主靠在大皇子的身上,问说,“是不是他害咱们?”


    不是!野马群不只害咱们,他一个不小心也会殒命。


    果然,就见这家伙恼火的很,“必又是马匪所为。”


    不是!马匪为财的,但马匪眼馋野马群都不会眼馋自家这两千护卫的马!这里距离林家并不远,抢夺了财务要换成布匹食盐药材,过不了关卡他们就玩不成了。这种一上来就要致人以死地的玩法,必不是马匪。


    冯善冯将军道:“马群若不被驱赶,是不会都冲着咱们冲的。这里依旧不是久留之地,得迅速集结,先离了这里再说。”是这个道理!


    可现实却是,战马随着野马群奔驰大半日,已然是跑不动。便是亲卫军战力非同一般,可担惊受怕,在马上颠簸了大半日的他们,便是集结起来,没有马靠两条腿也走不远呀!


    大皇子站起身来,左右看看,然后看四爷:“走不了了,迎敌吧!”


    冯将军马上道:“殿下们带着亲卫们先走,臣等断后。”


    还没等大家说话呢,就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呼哨声。结果不远处的上坡上,果然出现数百人马,乌压压一片。


    人家就在这附近,以逸待劳。


    大皇子立马看向四公主和桐桐,“叫冯将军带着人连同女卫们,护送你们先走!朝南走,他们必不敢往南追。”


    说的这是什么话?


    四爷看地上被风吹的枯草,摸了摸荷包里的药,立马给他自己找定位,“我跟万大人带着卢七等文臣朝北去,沿着草窝匍匐,去那边坡上,没人顾得上我们。”


    对!那边是上风口。


    大皇子推桐桐,“你带着小四,跟四郎走。”


    可四公主走不动了!


    桐桐推四爷:“你带着万大人他们快走!快!”


    四爷没犹豫,“你小心点!”


    大皇子:“……”你倒是带着这俩呀。


    桐桐看了一眼四公主,低声吩咐女卫:“刨坑,够埋一个人的就成。”


    那么多人动手,刨了一个泥坑出来。


    桐桐指了指坑,说四公主,“躺进去!”


    四公主蹭的一下躺进去了,眼泪哗哗哗的往下流。


    桐桐又指了指死了的马,抬一匹过来。三五个人上手,抬了一匹马。


    “放在四公主身上,马脖子对准四公主的脸。”方便左右扭着呼吸。


    一匹马就盖在了四公主身上,脖子能活动,也能呼吸,两边的草一盖,就给遮挡住了,谁也看不清楚下面埋着个人。


    “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四公主在坑里,手攥着匕首,不住的点头,肯定不出声。


    大皇子见安排妥当了,便喊着女卫:“带你们郡主走!”


    桐桐直接上了一匹野马:“大兄,患难共,生死同!天地为鉴,怎可舍大兄而去!”


    说着,就用脚踢在马肚子上,“驾——”


    韩嗣源转身抓了马的缰绳,打马就走,“大兄,擒贼先擒王,待我提了贼首的脑袋来!”


    话没说完,马已然远去。


    大皇子朝两位将军下令:“既然避无可避,唯杀而已!生死关头,下令只许进不许退!若畏敌不战者,杀!”


    领命!


    桐桐听的见身后奔来的马蹄声,回身看了一眼,大皇子身先士卒,不曾落在任何人之后。


    韩嗣源喊道:“小妹,侧挂马身——”


    桐桐身体往下一滑,挂在了侧面。


    韩嗣源又朝后喊:“射!”


    瞬间,箭簇齐飞,从身前耳边窜过去。


    猛地,桐桐座下这匹马嘶鸣一声,这是身上中了一箭。


    眼看对方也有快马冲了过来,桐桐蹭的一下,探手拔了马身上的箭,等对方手里的刀砍过来之时,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翻身上了对方的马,顺手将箭簇插入对方眼中,而后抬脚一踹,将人踹下马去,调转马头,两边便已然短兵交接了。


    对方都是牧民打扮,身手着实矫健。


    林雨桐在其中找领头之人,却发现这人坠在最后,距离战场最远,她搭弓还不曾射,对方转身便跑。


    跑?


    偏移方向,不取额间,不取脖颈,避开心脏,只设在肩胛之处,对方吃痛,一个不甚,跌下马来。


    而隐隐的,也有烟火味飘来。


    骑在马上的人便有些摇晃。


    谁都不能例外。


    有那强壮的还能动。韩嗣源就看见有个壮汉举着刀,朝已经稳不住的大兄砍去!他咬牙从自己的马上扑过去,两人一起从马上滚下去,险险的躲过这一到。


    那壮汉受阻,第二刀又来,大皇子翻身将韩嗣源压在身上,想以背挡刀。


    眼看刀斧加身了,这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抬头砍去,就见桐桐一杆长枪飞来,戳在此人身上。这一下用足了力气,她趴在马上,咧着嘴朝这边笑。


    韩嗣源道:“解药呢!”解药!


    远处四爷带着人缓缓而来,没言语!先看要紧的人都好着没,然后再命那些文臣,“快!补刀!”


    将领头的捆了,其他的补刀!


    补刀?


    杀人呀?


    文官下不了手!


    四爷随便捡了一把刀扔给卢七:“敢不敢?”


    卢七接了刀,对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贼匪抬手就砍了下去,只接往脖子上砍,那血瞬间就扑了出来,糊人一脸。


    他浑身充斥着一股子戾气:“杀!杀!”


    一刀一刀连着一刀的砍下去。


    桐桐起身,拉大皇子和韩嗣源,“起身,往河边走!水……水……”


    懂!水便是解药。


    管它脏不脏,爬都得爬回去,趴在河边灌一肚子水,浑身的力气好似一点点的也回来了。


    桐桐浑身无力的躺在地上,营地里慢慢的井然有序起来了。四爷指挥着人,升火驱寒,驱赶了野马之后,剩下的马匹得安抚。再清点伤亡人数。


    军中带着军医,暂时也无桐桐的事。


    很快,身边就有火堆了。四公主坐在她边上,“你还好吗?哪里伤着了我给你看!”


    不用!倒是女卫有了伤亡,青芽帮着看伤去了。


    她也坐起来,看被押到大皇子面前的大胡子壮汉。


    对方被捆的解释,对着大皇子冷笑:“陈家屠杀我满门,韩林两家皆助纣为虐,金家既然承袭了江山,那此仇便与金家之仇无异!此仇不共戴天!只要我家还有一根苗活着,便跟你们不死不休。”


    大皇子起身看他:“原也是该的!不过,壮士,便是死,也得叫我知道,你是哪家后人,如此有血性。”


    对方冷笑:“不怕你知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重英是也!”


    姓石?


    四爷问说,“石敬瑭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哦!那真不算是冤杀!


    第1032章 天地情怀(50)


    石敬瑭是谁呢?是起兵反后唐,困于太原,而后向契丹求援,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甘愿做契丹百依百顺儿皇帝,就是那个石敬瑭。除了燕云十六州,他每年还给契丹送布帛三十万,只为了契丹支持他做皇帝的。


    也是从他开始,才有了‘儿皇帝’这个堪称是耻辱的称呼。


    桐桐心里叹气:这事,没法说道理的。石敬瑭之害,给中原带来的影响,可以说是持续了四五百年。失了燕云十六州,便叫黄河以北、以东无屏障可守。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往后的几百年里,契丹、女真、蒙古能长驱直入。


    那话怎么说的:失岭北则必祸燕云,失燕云则必祸中原。


    这是常识呀!


    可对方明知道燕云十六州对中原之地的重要性,还是以割让它为代价,从契丹借兵。这样的人叫他活着?翻云覆雨?带来谁也不知道的未知的风险?对方当时年纪不大,但也是成年的男丁了。可见其品行已经定了,杀了一了百了,这是太祖当年的想法。


    除了四爷和桐桐,其他人怕是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太祖当然杀石敬瑭到底是为啥的。毕竟,那时候石敬瑭还年轻,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于是,恨就这么种下了。


    种下就种下吧,这种事是少不了的。哪个从朝代开国之初,都是如此的。


    大皇子一摆手,便有人将此人带了下去,恩恩怨怨没道理可讲。但你要杀我,我也只能杀你了。


    死了的得埋葬,活着的在失去了随车带的东西之后还得继续。


    耶律牙里果已经派他们的人帮着去找马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今其实连个帐篷也没的。


    吃什么呢?


    死了的马,剥皮吃了吧。不好吃归不好吃,但至少能顶一顿饿呀。


    在草原上点火靠什么?哪有那么些干柴?不过动物的粪便这玩意干了之后还是很好烧的。


    四公主坐在火堆边,低声嘀咕:“是我求了父皇要来的,早知道是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出门。这辈子就这一次,我再不出来了。”


    大皇子严厉的看她:闭上嘴。


    谁不知道在家里舒服,可这么多人跑这么远,还有人战死在半路上,为了谁的?


    他起身,叫上四爷和韩嗣源看伤兵去了,桐桐也看了受伤的十多个女卫,“明儿叫人送你们回去,在边城等着我们。”


    是!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马车被找回来了,大部分行礼还都在。不过是当时马惊了,跑的有些远,颠簸遗失了一些而已。


    耶律牙里果带着这些来致歉:“在大辽境内,竟是叫贵客遇险,实是在下失职!已经着人求援去了,诸位放心,必不叫宵小之辈惊扰几位殿下。”


    也好!


    往前走了半日,果然有大军来迎。


    那剩下的这一路几乎是能安然了。


    四公主是真吓坏了,不敢一个人坐马车,反正是赖在桐桐这边不走。


    马车行进在春雨蒙蒙的草原上,她裹着袍子,挨着火盆,不停的打量桐桐:“你怎么那么胆大?”


    什么?


    “你怎么真敢往前冲,箭簇又不长眼,万一射到身上怎么办?”


    林雨桐就笑:“难道我能弃大兄于不顾?”


    四公主愣了一下,而后朝后一靠,再不言语了。


    辽国的都城在上京横滨府。这里自是没有中原之地繁华,但是上京也是个建筑恢弘的大城。其气派并没有输给而今的京城多少。


    译官在边上低声解说,“从两百年前这里就已经是大城了,那个时候契丹的迭剌部就已经在这里定居了。”


    迭剌部就是耶律阿保机所在的部落。


    这里由小到大,从部落的聚集地,到整个大辽的国都,难怪有如此气象。


    一行人一到上京,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大王子耶律倍亲自出城来迎接:“贵客远道来访,幸甚!”


    大皇子忙还礼:“太子客气。”然后给耶律倍介绍四爷:“这是雍王。”


    耶律倍上下一打量四爷:“本王观雍王,当真是有龙章凤仪之态呀!”


    四爷就笑,“听闻太子殿下不仅通阴阳,晓音律,擅丹青,能诗文,便是医术针灸,也无所不精,看来所传非虚呐。”


    耶律倍哈哈大笑:“过誉了!过誉了!”


    四公主低声问桐桐:“四郎未免太恭维对方了。”


    桐桐低声道:“没恭维,是真的!此人推崇汉学,其丹青和诗文之能,不输给大陈朝任何一位翰林……”


    真的假的?“真的!”桐桐又低声道:“此人主张将契丹彻底汉化……”


    四公主愕然的看桐桐,此人不是太子吗?他主张契丹彻底汉化?


    嗯!


    四公主便不说话了,隐隐的觉得四郎对此人这般客气的夸赞是有目的的。


    耶律倍认识了韩嗣源,就拉着韩嗣源的手感叹:“每每读诗词,常被其所感。昨儿读了一句‘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读来心有所感,侠义入骨是如何动人,看见世子便已然知道了。”


    说着就看向林雨桐:“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两位老国公乃当世英雄,某最佩服这般汉子。”


    林雨桐笑道:“识字何须五石弓,升平儒将最谦冲。太子乃当世儒将,今儿能亲见其风采,幸甚。”


    耶律倍越发的高兴,朗声大笑:“郡主过誉了。”完了跟四公主彼此见礼,而后都骑马,进城,先安置在了馆舍,“诸位稍歇,今晚宫中设宴,给诸位接风洗尘。”


    好!请自便。


    一路颠簸,确实也该梳洗了。


    梳洗完,都在庭院里坐着呢。


    万大人就说宫宴的事:“而今,大辽可汗还未回来,主事之人是皇后述律平。可汗四子,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皆为皇后所出。咱们在路上的时候还不知道消息,渤海国主已然投降了,耶律阿保机册封太子耶律倍为东丹国王,称‘人皇王’。”


    四公主就不懂了,既然是大辽的太子,为何要册封一个东丹国王。


    韩嗣源低声道:“耶律阿保机年纪不算大,再活二十年,那太子岂不是要做二十年?东丹便是原来的渤海国,国土面积大,又需要可靠之人驻守治理,有谁能比太子更可靠?”


    四公主想了想,也对呀!没有比这更牢靠的办法了。


    桐桐却看了四爷一眼,事实上,耶律阿保机活不了太久了。该就是今年要亡故了!之后作为皇后的述律平以太后的身份称制,她坚持理念是契丹贵族一直坚持的契丹奴隶制,拒绝学习中原王朝的模式。于是,她舍弃了太子耶律倍,而选择了二子耶律德光。


    耶律倍回了东丹国,后又被排挤的弃国而去投奔了历史上的后唐。开始他被赐名东丹慕华,后来被赐名李赞华。


    四爷微微点头,就是如此。


    可到底耶律阿保机是什么时候病的?咱也不知道。


    不过晚宴的时候,桐桐似乎事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述律平坐在上首,点了耶律德光,“你陪大皇子饮宴。”


    按照汉人礼法,立嫡立长,所以,大皇子代表的意义自然不同。尤其是在耶律倍这个太子已经端起酒杯,要入席的时候,这个临时的调换就更刻意了。


    四爷笑着耶律倍解围:“正要跟太子讨要一副丹青……”


    耶律倍就坐了过去,“看来雍王也是同道中人呀。”


    第一次接触,客气的饮宴,早早便散了。但这宴席上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透漏出来的意思只怕是有些不好。


    回来的路上四公主就问:“这位皇后的权柄是不是大了一些。”


    桐桐摇头:“那是你小看这位皇后了。契丹一共八部,除了迭剌部的其他七部,你知道那些部落首领都去哪了吗?”


    不知道呀!


    “阿保机是部落酋长的时候,那便是东征西讨,抢别的部落以充实自身。自那个时候起,述律平就跟着阿保机,东征西战。不仅是上马打仗,便是马下也经常是出谋划策。阿保机越过大漠,打党项的时候,谁驻守大本营的?就是述律平。那时候几个部落想趁着阿保机不在,攻打他的部落,结果呢?是述律平带兵逐个击破,自那以后,这草原上,谁人不知道述律平?


    后来,阿保机被举荐为部落联盟可汗,他连任三任,大家便不乐意了。诸弟之乱闹了几次,阿保机都放了他的兄弟。但述律平却在部落内部清洗了一拨人,凡是部落内反对阿保机的,全给处死了,甚至包括了阿保机的亲妹妹。后来,七部贵族想赶阿保机下台,阿保机确实也下台了,不过他快速的掌握了盐铁,逼的这七部不得不跟他妥协。而就在这个时候,述律平出谋划策,出了一个‘鸿门宴’的主意,七部贵族来赴宴,边上就埋伏着兵卒,当场便把七部贵族拿事的全杀了,自此,阿保机一统八部。”


    四公主嘴巴张的能塞个鸭蛋,“所以,她在国宴上提次子压太子,朝中大臣无一人反对?”


    正是!她在朝中就是有这样的威信。


    四公主问说,“那岂不是说,在继承人上,阿保机和述律平是有争执的。”


    桐桐摇头,“这是阿保机出了什么意外了。”


    什么?


    回了馆舍,大家聚在院子里,四爷叮嘱万大人,“约束好人,无事暂不外出!”


    真出事了?


    嗯!怕是真出事了。


    果不其然,出事了!耶律阿保机病故在回来的路上,消息才传回上京。


    大皇子愕然:“死了?”


    是的!死了。


    人没了,得换丧服,得去吊唁的。


    灵柩回来的这一天,还得一大早去迎接。


    灵堂就安置在西楼,这是大辽朝廷的中心。


    这一日,大陈一行人上西楼吊唁,明显能感觉到极度紧张的气氛。


    耶律倍作为太子,眼圈通红,但还是礼仪周到的接待了一行人。大皇子才去上了香,就听到了争执之声:“殉葬……皇后岂有不殉葬之礼?”


    这话才一说完,就听到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整齐划一。


    转脸,涌进来一队人马,将西楼和灵堂彻底的围住了。


    万大人当时便变了面色,才要说话,四爷一把暗住了。而后低声问耶律倍,“殿下可需帮助?”


    耶律倍尴尬的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见笑了。”


    而后朝里面去,转脸就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母后,殉葬之法,甚残忍。不该以……”


    “住口!”述律平蹭的起身,而后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见大陈一行人还没走,便道:“贵客在,正好做个见证。”


    大皇子拱手,而后朝后退去。他国事务,自家干涉不得。


    就见述律平在灵堂上香,之后便拔出刀来,狠狠的砍在她自己的右手之上,完整的右手就被这么砍了下来,给四公主吓的狠狠的咬住她自己的手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这边一砍,那边立马有人用烙铁烙在了伤口处,桐桐都闻见了焦灼的味道。


    可这述律平只跌坐在地,疼的确实是闷哼出声,但却没晕厥过去。她头上的汗滴答滴答的往下掉,神志却清楚的很。


    她甚至伸出左手,去抓了已经砍下来的右手,叫人扶她起来,亲自把右手放在了阿保机的棺木之内,“不是我不愿意追求先帝于地下,实是诸子幼弱……”


    桐桐看看她那三个儿子,耶律倍都二十六七了,幼弱吗?


    这分明就是不想去死,还得逼着阻碍她称制主政的文臣武将去死呀!


    “国家无主,我怎可去死。以一腕而伴先帝于九泉,此乃为人妻的本分。”说着,就看向跟出来的那些臣子,“尔等,身为臣子,当如何?”


    灵堂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述律平左手一挥,砍倒一片,血流成河。


    砍死的都是随着阿保机征战的功臣,这些人都被殉葬了。


    有多少呢?


    三百多人!


    而后述律平就看着剩下的部落首领,然后指了指耶律倍和耶律德光:“此二子,都为我所钟爱。可何人可托付江山?诸位选一选嘛!”


    这话音一落,就有人牵了两匹马来。一匹是太子的坐骑,一匹是耶律德光的坐骑。


    “选谁,就去为谁牵马!拽着缰绳即可!”


    灵堂比之前更安静了。


    国有太子,却说二子她都喜欢,让大家选一选。


    既然喜爱太子,为何还要选?


    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满地殉葬的尸首,敢问,有谁敢不尊着她的意思行事?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七部的首领都选择了耶律德光。


    述律平这才看向耶律倍:“东丹王,不日往东丹去吧!既然大家推举德光,想来你必不会心怀怨愤。”


    耶律倍白了脸,而后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一国太子,转眼便成了孤家寡人。


    回去之后,四公主便要了安神的汤药喝了,喊了刘云:“叫几个来就住外间,不要离人。”


    生生给吓住了。


    桐桐摸了脉,又给扎了两针,这才出去了。


    厅堂里,一个个的都坐着呢。


    大皇子问说,“小四没事吧?”


    没事!


    桐桐在四爷的下手坐了,跟其他人一样,沉默着没说话。


    万大人就说,“耶律倍若为新可汗,不管对契丹还是对大臣,都是幸事。契丹皇太后确实为女中豪杰,但……权力欲太盛了。”


    说是殉葬,可杀的都是忠于阿保机,且支持耶律倍的大臣。


    太子二十六七,又不算昏聩,这些人是不会同意太后称制的。


    契丹贵族看的是汉书,学的是汉文,包括朝廷公文,也都是汉字,也就是说,契丹贵族从不排斥用汉学。太子主张全盘汉化,若是反对声激烈,他也就做不了太子了。阿保机活着的时候,他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这就证明上上下下都不排斥。


    可临了了,因为太后旺盛的权利欲,以铁腕的方式诛杀功臣殉葬,驱逐太子,按照她的方式去治理这个国家。那她怎么可能给再采用太子的法子?只能是越走越远,跟太子的主张背道而驰。


    是的!这是一个转弯的契机。


    不是说要侵吞或是消亡对方的文化,其实这之前,他们没有文字,才创造出来的文字是在汉字的基础上改的。


    而且,奴隶制度比如中原的封建制度的王朝,确实是落后不少。就比如这殉葬,后世的哪个君王敢叫殉葬?此为大不仁!


    不说殉葬了!就是丧事,尽可能的都在求简,以不浪费人力物力为标准。


    便是不提这个大的笼统的东西,就只这个不正常的皇位交替,必然会导致子孙后代不停的你争我夺。


    而今,就看怎么去看这个事了。


    按照现在这个局面,对大陈是有利的吗?未必!内部斗争争执不下的结局必然是制造外部矛盾转移注意力,如此,两国边境还是会有摩擦,甚至于大规模的摩擦。


    可要扭转这个局面,无异于是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人家也不可能受你干扰。


    怎么办呢?


    四爷点在了丹上:“扶持耶律倍坐稳东丹王。”得叫当权者时刻都觉得耶律倍才是威胁,如此,才会越发的用心维系与大陈的关系。


    桐桐觉得这就是愣生生的造出了三国的相对稳定的大环境。再加上四爷早前说的,渤海国的王弟。若是如此,那这是一个吃一个的局已经摆在了棋盘上了。


    可问题是谁去接触耶律倍呢?


    结果没几天,桐桐发现四爷的右手也破了,得重新包扎!解开一看,手心里划拉了一道,不深,但肯定出血了。


    这是什么意思?


    石坚低声道:“我们殿下跟东丹王结义为兄弟。”


    桐桐:“……”好好的结义愣生生的被你给玩坏了!


    等石坚出去了,她问四爷:“接下来你还想跟谁结义?”


    “渤海国的王弟,我打算跟他结义去!”


    桐桐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你就坏吧你!损不损呐!


    第1033章 天地情怀(51)


    疼疼疼!可太疼了。结义就结义,非划拉一道,一个个的,傻憨憨一样。


    四爷那个表情,把桐桐给看的,“再吃点止疼的?”


    吃药还得熬,也没现成的药丸吃呀。


    桐桐看他那样:“那……算了?就这么疼着?”


    扎止疼针吧!


    桐桐:“……”就是看起来可英雄了,一点都不疼,是这个意思呗。她给甩了一针,就斜眼看他:“在大清,搞结义是违法的。”


    胡说!结义十人以上才违法。事实上,那多人以结义的名义联合在一起,小则横行乡里,大则对抗官府,是极其不安定的社会因素,不禁行吗?


    桐桐:“……”行吧,你有理!她现在关心的是,“你跟耶律倍都带着伤了,这登基大典不参加了?”


    若是人家不邀请,那就不参加了。若是人家邀请了,参加的时候咱的位置在宾位,我又不是大皇子,人家关注我干什么?再说了,大礼服那么宽的袖袍,遮不住手?


    至于耶律倍,他这种情况,身上有什么伤都不奇怪,也没人会不长眼的去问。


    事实上,人家邀请了,发了邀请函来,请大陈皇室出席柴册礼。什么是柴册礼呢?就是把很多的柴火堆在祭坛里,然后皇帝接受群臣所上的玉册,意思是大家都拥护你做可汗,然后再把燔柴点燃,以告上天。


    跟中原礼仪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那都是敬天畏天。


    阿保机骤然离世,述律平杀了那么多功臣,大辽怎么了呢?没怎么了!一切井然有序。太子没上位又怎么了?也没怎么!没人反抗。


    可见述律平在诸部落心中有怎么样的威望。回来之后大皇子就忧心忡忡:“耶律德光在对大陈的态度上究竟是怎么样的?”君王的态度决定了接下来两国的关系。


    四爷就说,“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对方牵了鼻子走。先送个条陈出去,只说咱们想在大辽干什么,了解什么,国书送过去,看对方怎么回复再说。”


    对!这个很重要。不能来了一趟,真就是见证了人家的事,咱什么目的都没能达到,那来干嘛来了。


    户外很凉快,就在外面商议吧。


    林雨桐就说:“敏感的先不用提,先得接触接触,了解耶律德光其人。”对于自己和四爷来说,书上记载的都是片面的,并不周全。历史拐了弯了,很多东西也会改变。照着记忆里的东西来判断,是行不通的。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从别人嘴里知道的,更不能轻易相信,除非亲自去打交道。


    大皇子点头,这是应该的:“具体的呢?”


    “其一,我和四公主想去拜见太皇太后、太后;其二,我看见这位皇帝手上挂着佛珠,这说明他本人也信奉佛教,在大辽境内佛寺众多。我与四公主想在大辽皇室女眷的陪同下,前去礼佛;其三,契丹人信奉萨满,我和四公主去神殿祭萨满神。”桐桐说着,就看了四公主一眼:“可行?”


    四公主点头,“可行。”


    万大人意外的看了这位郡主一眼,叫了译官过来,将这些给记上。他其实一直也不觉得带着公主和郡主来是有什么用的。不过是太祖在一些事上坚持,那就带着也无妨。可这位郡主的建议……却真的是给她和四公主找了合适的位置。这些东西不重要吗?不是!这是非常重要的。


    大皇子又看四爷:“四郎呢?你觉得怎么样接触是合适的?”


    “其一,参观汉人聚集的城郭;其二,看看以城郭为中心的农耕;其三,去京郊看看他们的畜牧。”


    合适!这要求不过分,因为东西就在那里摆着呢,任何一个探子都看的见的,又不是秘密。


    这是彼此交往,回头去了大陈,辽国也可以提出他们的要求嘛!


    那边记上了,大皇子又看韩嗣源:“你看呢?”


    韩嗣源就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往出跑呀,一起作作诗,写写字,画个画,相互点评一下也很好!或者,马场一起赛赛马,赶赶羊,难道不行?只不过是这次刚好赶上人家的丧事了。要是人家的丧事的忌讳多,那就下次再用。”接触嘛,怎么不是接触?


    这个可以记上,这次就算了!


    转天,这份东西就摆在了耶律德光面前。


    御书房里,他坐主位,太后坐在侧面,几位大臣依次而坐。


    耶律德光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叫都传阅了一遍。


    “几个小娃娃而已!”耶律李胡直接就道:“陛下叫臣弟来,就是为了这个事的?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韩延徽起身拱手,“陛下,太后,此绝非小事。咱们与大陈接连用兵,时有摩擦,可都是互有胜负,咱们迄今未曾再有寸进。而今,大陈上下清平,咱们已失良机,与大陈和,与咱们大有裨益。再者,渤海国初定,更当慎重处理边事才是。”


    言下之意,别叫东丹王给做大了,与朝廷分庭抗礼。


    耶律德光缓缓点头,看述律平:“母亲以为呢?”


    述律平笑了笑,“都不过是小事,应了又何妨。”


    “听母亲的,应了又何妨。”耶律德光说着,就看向韩延徽和耶律突吕不,“朕初登基,也正该出去看看农事,你们陪同吧。”


    是!


    述律平就问说:“皇后的册封,也该抓紧了。”


    “就萧温吧!即可下旨册封萧温为后。”


    萧温?还是萧家女。


    四公主就叫了卢七去打听,这萧温是个什么人。


    卢七已经打探好了,他说不疾不徐的,“大辽皇室常以血亲联姻。而今大辽的太后述律平,她的母亲便姓耶律,是辽太祖的姑姑。”


    四公主懂了,“你说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是表兄妹结为夫妻的。”


    是!“太后的母亲先嫁给拔里谐里郎君,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萧敌鲁,一个叫萧室鲁。后来才改嫁给月碗,生下太后。”


    嗯!然后呢?


    “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有过一个女儿叫耶律质古,自幼便为萨满神女,后嫁给了萧室鲁……”


    等等!你说述律平的女儿嫁给了述律平同母异父的哥哥?


    是的!“耶律质古公主与萧室鲁生了一个女儿,便是萧温。”卢七低声道,“您还记得之前万大人说的,诸弟之乱之后,述律平血洗了一次部族?”


    记得!怎么了?


    “萧室鲁和质古公主一起跟着耶律阿保机的兄弟参与了反叛,后来萧室鲁被处死,而质古公主……对外说是病逝的,但小的这两日跟几个年迈的妇人常闲聊,据她们说,质古公主乃是悔愧之后服毒自杀了。于是,萧温便成了孤儿,被述律平接到身边。又怜惜萧温罪臣之后,无所依,便将她嫁给耶律德光为妃。”


    将外孙女嫁给了儿子?这又是一个外甥女和舅舅的婚事。


    四公主心理有点适应不能,知道这是人家的风俗,但从心理上,接受起来依旧很难。


    卢七低声道:“耶律德光对萧温极其宠爱,凡有射猎,必带萧温于左右。”


    按照年纪算,萧温年岁尚小,又是亲外甥女,必然是很疼爱的。只是,“差着年岁就意味着,耶律德光迄今无子嗣?”


    是!据说有一位宫人也姓萧,但却没有生育。


    卢七就说,“公主万万不能表现出异样来,氏族通婚就是如此,在契丹,这样的婚事屡见不鲜,乃是世情风俗所定。”


    这我知道!不过是心里别扭罢了。她就问说,“既然耶律家与萧氏互通婚姻,那以大陈联姻,这便行不通呀。”


    卢七犹豫了一下,“草原部落,男子并非只能娶一妻。皇室近宗无适婚女性,但稍远几房,不缺女儿。”是娶是嫁,都可。


    四公主呵呵笑了两声,若大陈嫁女儿,只能是妻子之一;若大陈娶媳妇,那娶回去的女儿都是‘诸弟之乱’的叛臣家的女儿。


    她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再打听,萧温今年年岁多少?我得选几样礼物。”


    卢七应了,便退了出去。


    四公主又找桐桐吐槽这个事,“谁能想到赶上这事,多出了一个年龄较小的皇后。”


    桐桐算年纪,“质古公主比耶律德光大,但比耶律倍小。耶律倍二十六,耶律德光二十四,要是质古公主还活着,今年也就才二十五。诸弟之乱发生在差不多十年之前,那个时候质古公主也才十五岁上下。就算是十三岁上生孩子,这位皇后也才十二岁。按照十岁到十二岁女孩子的喜欢准备吧。”


    果然,见到的皇后是个十岁出头,长的娇小玲珑的小小女孩。她坐在上首眨着纯然的眼睛,脚还不由自主的晃荡一下。


    看见四公主和桐桐,总也忍不住打量。


    饮宴的时候,还小小声的说:“我喜欢你们穿的衣裳。”


    桐桐朝她眨眼睛,“等我回了大陈,每年四季便叫人给您送衣裳来。大陈流行什么,便给您送什么。不用在外面穿,自己在宫里穿也行。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的衣裳……”


    “那我也叫人给你送。”萧温马上接了话,显得很高兴,“我以后也能去大陈玩么?”


    桐桐摇头,“不知道呀!但要是能去,我带你去玩。大陈也有很多的佛寺道观。”


    好啊!好啊。


    述律平见两人嘀嘀咕咕的,叫喊萧温:“皇后,不可淘气!坐回来。”


    萧温嗒嗒嗒的跑回去,挨着太后坐了。


    太皇太后只端着酒杯子,含笑看着,却一句话都不多说。


    萧温低声跟述律平道:“我喜欢那位郡主,我想跟她玩。”


    述律平拍了拍皇后的手,含笑看桐桐:“……哀家与林公打交道的时候长了,哀家老了,林公呢?身体还好?”


    林雨桐就笑,“您不老,祖父也不老!之前回了一趟京城,早起还能耍一个时辰的长枪,还能教导子孙习武,一天还能吃两斤肉牛两只鸡喝一坛酒,身子是极好的。”


    “那林公可是有福气呀!”述律平就叹气,“先帝驾崩之前,骑射疆场,征战他国,哪有病态?莫说两斤牛肉两只鸡了,只怕是半只羊也是吃的下的。可谁知道这般突然,说没就没了。”


    四公主心里就有点想怒,这是啥意思?诅咒人呢不是?


    她才要说话,却听见林三长叹一声:“太后有所不知,先帝之症,怕是早有先兆。此症追根溯源,在于两个字——饮食。您也知道,家父曾常卧病榻,小女也自来生的弱些,便对医术多有涉猎。饮食以五谷蔬果肉食搭配,与人大有裨益。若是常年以肉为主食,喜大油大肉之物,又常饮酒,疲于奔波劳累之人,其脑其胸,最常发弊病。此症平时无甚特别,偶有头疼或是胸闷……稍一忽略,病发极速。几息之间便可要人性命。太后若不信,在贵族中多查查,看这种情况多不多见。其实,而今都算是好的了!以茶解其腻,克化肉食……在有茶之前,活过壮年者,只怕不多。”


    这是点出了两点要紧之处:其一,农耕;其二,茶。


    重视农耕,就得重视在大辽的汉人;重视茶,就得重视与大陈的贸易。


    述律平心里这么过了一下,就不由的正视起眼前这个大陈皇室的外姓郡主。她言语诚恳,不恼不怒,却句句点在要紧的地方。回击了你,还叫你无从着力。有点意思了。


    她就说:“咱们两国,都是骤然遇天变!大陈接连遇国丧,眨眼大辽也遇到国丧。哀家自来敬佩贵太后,只可惜她这一去,再不能得见了。”


    四公主心里老别扭了,觉得这个太后说话句句带刺!她说贵太后的薨逝是假,说到太祖和武昭帝的暴毙是真。说到底,她是有看笑话,暗暗挤兑的嫌疑的。


    结果她就听到林三又道:“大陈新立,大辽亦是新立,大陈之境遇,想来太后最能体会。”


    这是说,大陈死了一批人,都是反对者。你大辽死的反对者少了?部族内部清洗,连女儿女婿、妹妹妹夫都搭进去了。还有这殉葬,多少功臣勋贵送命。咱大哥莫笑二哥,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我们的处境想来你也能体谅。


    述律平眼里的赞赏一闪而过,喊人:“给郡主斟酒!”


    酒宴一散,述律平看着萧温就叹气,见她困顿的靠着她打盹,就叫了嬷嬷把皇后带下去了。


    她跟身边舍人道:“那林家郡主若能联姻,大辽便能如虎添翼。”舍人低声道:“林家乃翼国公府,怎会将这位郡主联姻?”不怕西北与大辽连为一体吗?


    述律平叹气,正是如此才越发的遗憾。她起身就说,“后儿祭萨满,哀家同去吧!”


    第1034章 天地情怀(52)


    祭司萨满神,桐桐很虔诚。礼仪肯定有差别,但怎么算这也算是熟练工种。


    四公主呢?大陈的皇室……不大迷信!就是那种别人要信奉什么,只要不危害什么,那就只管去信。但是皇室本身,从太祖到贵太后再到文昭帝和皇后,基本就没那么些信仰。


    皇家是有皇觉寺,但皇家人并没有表现的很迷信于佛法。只是大唐时候,佛教太流行了,所以,皇室这才有了皇觉寺。当然了,皇室也有自己的道观,刘南德不就是在道观出家呢嘛!


    这就纯属是政治需要。


    但从内心来讲,四公主压根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神鬼鬼这些道儿。


    这样的四公主,叫桐桐总是不由的想起太祖。他其实跟自己一样,在各自的身上发生了最不科学的事,但依旧总是希望以科学的观点来看待这件事。也是很神奇的心理路程了。


    四公主纯属是好奇,是尊重的来走完所有的仪程。这些仪程还不如神女身上的那件五彩裙对她的吸引力大。


    但桐桐就虔诚多了,她跪于祭坛之下,慢慢的合上眼睑。耳边是乐器声,是拍掌声,是有人围着她在舞蹈,一边舞一边唱。那语言桐桐似懂又似不懂,慢慢的她恍然觉得有些玄妙之感,好似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一般。


    这唱诗人唱的什么呢?这是向上天祈求赐福人间,表达人神共融融之意。


    桐桐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直到耳边静下来了,世界好似都变的空灵起来了,她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俯身叩首,然后起身,向神女和祭司欠身之后,再朝述律平见礼:“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如龙。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映红【1】。这首诗歌我早有耳闻,今儿我从祈祷的歌里听到了神的声音!神必会赐福于契丹百姓,使他们永享这万里草原明媚春天。”


    述律平真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真诚,她还半礼:“愿神赐予于大陈百姓,永享万里良田锦绣河山。”


    祭司持圣水撒向每个祈福者,但桐桐除外:“郡主功德无量,神不能庇之!也勿需神庇。”


    桐桐愣了一下,只颔首致谢。


    这么一场政治秀才算是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四公主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你演的可真好!”


    桐桐:“……”行吧!你觉得是演的就是演的吧。


    而那边述律平看向神女:“此女有何特别?”


    “她可与天通。”


    什么?


    “她可与天通,听的见天的旨意。”


    述律平就说,“中原天子建明堂,言必称,天子可与天通。难不成大陈还要再出一位女帝?”


    那可就有意思了!


    神女插话说:“这位郡主是一位大慈悲之人。”


    何意?


    神女便闭嘴不言了。


    述律平也不再追问了,只问舍人:“陛下还在顾城。”


    是!还在顾城。


    顾城是相对大一些的汉人的城郭,城郭内分成一个个‘日’字坊,是个有十多万人口的大城。


    耶律德光带着大陈一行人,走在城墙之上,俯瞰整座城池,“比之汉人的城池如何?”


    其实相差不多的。


    大皇子诚恳的道:“契丹与汉分治,此乃良策。”


    耶律德光就指了指韩延徽,“此策乃韩大人所献。”


    韩延徽忙拱手,“陛下过誉了,此策并非臣首创。汉人的史书上,便有这样的例子。”


    耶律德光就道:“学史以治用!你学了,且用了,这便是你的长处。”说着就看大皇子,“殿下以为呢?”


    大皇子点头,“陛下所言极是,活学活用,乃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韩大人学以治民,善!”


    耶律德光意外的挑眉,就笑道:“说起来,韩大人祖籍幽州,也是中原人物。”大皇子一脸诚恳的问韩延徽:“大人若是想回幽州祭祖修坟,只管回便是了,幽州永远都是韩大人的故乡。”


    韩延徽心里闪过一丝忧虑,才要说话,就听那位四殿下说,“韩大人是个例,在大辽生活的百姓何止千万,我看呀,咱们接下来可以磋商两国之间的民间往来。若有百姓想回乡祭祖的,可以同乡为一伙,朝廷帮其回乡探亲及祭祖。大陈朝廷也该下令,各地官府当妥善保护有子孙流落在大辽的逝者坟茔。”


    大皇子跟着点头:“很该如此!天下大势,朝代更迭,疆域变更,最无辜的便是百姓。不论是汉人百姓,还是契丹百姓,都是如此!不该因为这样的原因,叫百姓遭难。”


    耶律德光在大皇子和四爷身上多扫了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两人继续往前走。


    韩延徽心说,大陈后继有人,传承有序少争端,此一点便胜过大辽。


    晌午在衙门设宴,酒席上,双方畅谈甚欢,结果一上菜的仆从一不小心,将热汤菜给撒了出去,溅到了耶律李胡的身上。


    耶律李胡皱眉,抬手一挥:“拉下去,刺字发配。”


    韩嗣源皱眉,才要说话,被四爷一把摁住了。人家的内政,少说话。你不说话,只是刺字。你若说话,此人必活不成了。


    耶律德光皱眉,“王弟,不可如此。”


    耶律李胡才要说话,扭脸一看大陈的人,他没顶撞,但脸上尤有不忿。


    耶律德光看韩延徽:“两族分治,不仅要从地理上分开,更该在治民上分开。以后汉民用汉官以汉法而治,契丹以契丹官用契丹之法而治!”


    是!


    大皇子眉间一挑,耶律倍不错,但是耶律德光同样有成为雄主的潜质。耶律阿保机采用和胡汉分治,耶律德光一上台就提出汉人用汉法,胡人用胡法,这难道不是英明之举。


    这几番了解下来,心里也都有底了。大辽有如此帝王,绝对是一劲敌。


    大皇子回来就跟桐桐说:“不止耶律倍推崇汉学,其实耶律德光也极为推崇汉学。”


    知道!不管是耶律倍还是耶律德光,用的都是汉名。他们有名有姓有字,擅长书法好诗文,骈四俪六,绝句律诗,人家都来得。


    “其实,述律平不算是选错了。耶律德光的性格更隐忍,更圆滑……这许是他身为次子,前面有长兄为太子之后,特有的一种特质。”


    是说耶律倍太顺,要什么有什么,与耶律德光这种左右逢源的,有差异。


    这话当然也不算是错的!耶律倍最后弃东丹国而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性格上肯定是有缺陷的。


    有了这一次接触了,那么接下来,四爷就说,“可以试着开启谈判,可以互通贸易,贸易怎么谈都行,但条件是,大辽不得再打草谷。”


    以此法,保证边境少摩擦。


    这次若是能达到这个目的,那也不虚此行了。


    乐意贸易,这对辽国来说,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


    像是大陈提出的,每年所需毡毯三十万匹,算算,这是多大的量呀!凡是养牛羊马匹的,谁家不制作毡毯。以毡毯换粮食食盐,这是很诱人的条件。


    谈吗?


    谈!


    谈判是个艰难的过程,长条桌子摆中间,各坐一方。


    韩延徽就说,“大陈有棉布,有丝绸,用毡毯做何用呢?臣想,一定是用在军资上。对大陈来说,隔寒防潮保温的毡毯,是上等的军资……”


    韩嗣源轻笑出声,“韩大人所言差矣。大陈买去,用在何处,这个不劳大人操心。大人应该想想,此物非辽国所产的能用吗?不尽然吧!羊食草,草漫山遍野都是。汉人不放牧,但一家三五只,有两个三尺孩童,便能打了羊草圈养。每年所获羊毛绝不是小数目。大人该知道,大陈是让渡了利益给贵国,所为何也?不外乎两国百姓少受战争之苦罢了。若是大人不能体会我等的一片苦心,那这谈判就此作罢!其实,羊皮牛皮等物,西南所需也不少。西南茶多,潮湿之地也需北地皮毛,本可互惠互利之事,大人若是再斤斤计较,那不谈也罢!”


    耶律李胡桌子一拍:“不谈就不谈!老子正不想谈了!”说完,起身就走。


    韩嗣源跟着一拍桌子,“两国谈判,动辄‘老子’,你是在羞辱大陈皇室么?!早听闻李胡王子力大无穷,还不曾领教……”


    “乳臭未干,竟是大言不惭!”


    两人一言不合,就真的大打出手!这个喊着不谈了,那个也喊着不谈了。转脸,韩延徽又上门,致歉,再谈。


    之后又吵,又上校场,又恼了,回头再来一波致歉。紧跟着再谈,再争执。


    这一谈,就谈了一个多月,就跟难产似得,总算是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谈妥了,也该返程了。


    践行宴之后,一行人在韩延徽等人的礼送下,出了大辽的都城,一路朝南行。护送之人依旧是耶律牙里果。


    走出了三天,第四天才走了半日,四爷就说,“稍有不适,想就近歇歇。”


    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子,实在是不起眼的很。耶律牙里果就给安排过去,去那里休息,明早出发也不迟。


    这必是四爷要见耶律倍,把人约在这个地方。


    知道这一点了,林雨桐一到地方就约耶律牙里果,“城镇虽不大,羊毛毡毯却极好。你带我们去转转吧!”


    怕是不安全。


    “无碍,多带些人便是了。”四公主眼馋的很,“才还瞧见鲜果了,去看看吧。”


    愣是把耶律牙里果给撺掇出来了。


    人一走,卢七一出去就碰上个带着学徒的游方郎中,“劳烦为我们殿下看看,是否是水土不服之症。”


    这个郎中戴着草编的帽子,也没什么人在意,于是,就被带到了后院。


    卢七郎在后院守着,不叫任何人靠近。


    石坚和那‘徒弟’在小院的门口看着,里面就只四爷和乔装而来的耶律倍。“义兄!”


    “义弟!”


    四爷跟对方双手交叠的握在一起,然后拉着对方往屋里去,“委屈义兄了。”


    不提也罢!


    耶律倍被削的很干净,除了亲随,再就是家眷,一起送往东丹国。


    “父汗当日班师回朝,将亲信两部留在东丹国。可我还未曾出发,我这兄弟便将他的亲卫尽数发往东丹,替换父汗所留亲信之部,长驻东丹。”


    在战功上,耶律倍确实是不如耶律德光。而今呢,耶律德光把耶律倍扒拉成光杆司令了,带着家小上路,只亲随二百人而已。东丹之地,乃是渤海国旧土,反抗之声不断。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耶律倍,可驻守的兵将却又不听从耶律倍的指挥。这就是要将限制他监视他,叫他再无翻身可能。


    四爷长叹一声:“弟已有听闻。这消息一传来,弟是心急如焚。这才传信给兄,只盼着还能再见一面。兄此去,凶险重重。但此为危机,亦为契机。兄需什么,只要弟能办到,绝不推辞。”


    耶律倍急切的看四爷:“当真?”


    “兄之事,便是弟之事,岂可推脱。”四爷一脸的诚恳,“兄只管开口便是。”


    耶律倍低声道:“若是请大陈与东丹贸易呢?”


    四爷点头:“若是公然贸易,兄便立马有杀身之祸。因此,兄若有所需,弟找人做商家,只要兄所需,都可帮着采买,如何?”


    “可兄无钱财与之贸易呀!”


    四爷低声跟耶律倍道:“高丽原是大唐疆域,对高丽之地,弟很有些了解。弟手里有图纸一份,兄此去,只找这些山川便是。这里有金矿、银矿,兄若是不便冶炼,大可将此物混于海鲜干货中,运出东丹。在三五年之内,兄必遭监视。兄不用贪恋军权,只做出爱财安享富贵之态便可。兄饱读诗书,当知道勾践卧薪尝胆,而今,兄也少不了也做一回勾践!”


    明白,低调的隐藏自己,打消对方的疑虑,积蓄力量,坐等时机。


    可那是金矿银矿呀,就这么给了?这图纸靠的住吗?


    四爷低声道:“曾有大唐驻军打过这个主意……这个消息错不了的。您若是无法找到,弟可遣精于此道的门人前去,助兄一臂之力!兄去了东丹,以船出海,登齐鲁之地,便入大陈。你我兄弟,来往甚是方便。”


    “义弟如此坦诚,兄焉有不信之理!”只要真能弄来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耶律德光派的人再是亲信,但抬着金子总是能敲开大门的。不外乎是一箱子不够,再抬两箱子来。


    四爷将地图取了,给对方看了,而后用油纸包好,递过去,“兄长,多保重。”


    “事若成,愿与弟共天下。”


    然后兄弟依依惜别,彼此告辞。


    等桐桐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桐桐看四爷,四爷理了理袖子,问说,“买了鲜果了吗?”


    买了,吃吗?


    吃!


    四公主就看他:“不是不舒服吗?”


    “突然又舒服了。”


    四公主撇嘴,她就发现这四郎而今是越来越矫情了。


    回去的一路,耗费了两个月,但还算是安生。这两个月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中午太热,不适合赶路,这本就慢了。再加上草原上的气候,来一阵雨,路暂时就走不得了。有时候正走着呢,发现横在面前一条河。这河水枯水期就是草原,可以到雨季,水流不浅,还挺湍急,怎么办呢?绕道而行。如此,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边城的时候,都已然是初秋了。


    耶律牙里果将人送到了边城,交到了林崇略的手里,这才返身回去。一行人在边城也只是稍作休整,盘亘了两日之后,就赶紧往京城赶。


    无论如何,得赶在中秋之前回家。再不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要走了,林崇略偷偷跟桐桐说,“京城的消息,说是陛下遇刺了,是二皇子救驾的。而今满京城都在称赞二皇子。”


    桐桐一愣,林崇略微微点头,就是如此!


    桐桐低声道:“兄长放心,我不会将林家放在尴尬的位置上的。”


    兄妹俩没多说,但因为林崇略的话,还是叫林雨桐在心里叹了一声。


    林崇略想提醒什么呢?提醒夺嫡之争初显端倪。


    可这会子谁能去管夺嫡不夺嫡呀,桐桐操心的是皇上究竟有没有受伤。偏这样的事,桐桐不能露口风给大皇子和韩嗣源他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偷偷跟四爷提了一句而已。


    四爷轻笑一声,问说:“不在意料之中吗?”


    在!有皇位,自然就有争夺,自来便是如此。


    四爷就说她:“现在觉出在这个位置上,滋味不好受了?”


    是啊!因为大皇子的缘故,不争不对;可掺和在里面争夺,就是对的吗?


    桐桐一路上都沉默的很,到了城门口了,她跳下马车,拽着四爷的袖子:“皇家能合不能分……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能做弥合剂,不能用力将缝隙越扯越大。”


    四爷不言语,只看她。


    “情义难得!”桐桐很郑重,“情义亦无价!人这一辈子,若是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被珍惜的,那除了情义再无其他。”文昭帝对我们以真,我们必得还他一份安宁。皇后对我们以诚,我们必能还她一世安康。


    四爷心里发笑,瞥见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他便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而后好似不舒服似得动了动脖子。


    桐桐习惯性的伸手给他整理领子:“钻了虫子了?”


    没有!四爷抬手拉了她的手,“如你所愿。”


    桐桐立马笑颜如花,抬头看着四爷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城墙上林克用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文昭帝则哈哈大笑,“三弟呀,四郎是个好孩子……”


    谁家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了?!胡闹!


    第1035章 天地情怀(53)


    回家了!


    泡在浴桶里竟是直接睡着了。


    白嬷嬷在外面低声跟林克用道:“倒是未见受伤,只是乏的狠了,热气一熏,竟是靠着便睡着了。”


    那怎么行呢?那么睡着等会子脖颈子疼。


    林克用低声道:“叫起来吧,晚宴不去都行,叫上床去睡吧!好好的睡一觉。”


    是!


    白嬷嬷才转身进去,便见刘云急匆匆的过来,只对着他见了一礼,就要往里面去。


    林克用:“……”在家里呢,“刘将军何必这么着紧,一路上辛苦,多歇歇便是了。”


    刘云愣了一下,只得道:“伯爷,末将有要事禀报郡主。”


    要事?林克用朝里面指了指,“跟她?”


    刘云不说话了,恭敬的站着。


    林克用就好奇了,“要禀报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刘云继续沉默,一言不发。


    嘿?过分了啊!“刘云啊,你们的老统领都不会避着爷的。”


    刘云更恭敬了,但还是站着不说话了。


    林克用看了林宽一眼,指了指刘云,指了指里面,一脸都是:有意思了嗳!听自家那丫头的,却不听自己的了。林宽低声道:“咱先去前堂等着。”林克用摆手,看刘云:“我还没问你呢,你们伺候郡主出门,这一路上可安生?”


    这个呀!去的时候遇到了刺杀,想来消息从边城早传回京城了,“……除了这个,一路还算是安生。”


    “没有什么特别的?”


    刘云迷茫的看林克用,“比如呢?”


    比如,“有没有跟谁走的特别近?”


    刘云想了想,“以前跟四公主常吵架,现在……两人住一屋一床,很亲近。”


    谁问你这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相互作伴很正常。我是问你,“没有其他的特别亲近的人?”


    “跟大皇子和韩世子都很亲近。”真的!很亲近,能以背挡刀的情分。


    林克用:“……”那是义兄,舍命相托之人,亲近是自然的,“我是问你,跟其他人……”


    “卢七郎?”刘云摇头,“卢七郎一路上恪守本分,办差也尽心尽力,并未见郡主如何亲近。”


    林克用都恼了,这是几个意思呀?非得问的这么明白?他提醒道:“不是还有那谁?雍王!跟雍王可亲近?”


    刘云懂了,是想问这个呀?这怎么说呢?“跟四公主亲近,跟大皇子和韩世子亲近,只剩下雍王了,若不亲近,岂不是在排挤雍王?”


    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还要再问,青芽出来,行了礼就道:“伯爷,郡主说一刻钟后她便收拾好了。”


    “若是还能睡,就直接睡吧,今晚上的接风宴也不是非去……”


    桐桐在里面接话:“爹爹,儿是要去的!去了在宫里补一觉是一样的。”


    林克用看了刘云一眼,这还是有事呀!他嘴上应着,就往出走,出了闺女的院子,他低声吩咐林宽:“你去问问,刘云之前见了谁。”


    林宽:“……”盯闺女的哨,您这样很不好,“女郎君长大了。”不能这么着了。


    林克用纠结的:“不能盯着?”


    嗯!不能盯着。


    林克用突然恼怒的很:“宋氏可恶!”


    干嘛提宋氏?


    “要是有个靠谱的娘,我儿何至于被人给哄了?”


    林宽:“……”谁哄了谁呀!唉!实话不能讲的。


    “不说实话?”桐桐对着铜镜点上唇脂,“陈管事没说,那刺客是怎么不肯说实话的?”刘云低声道:“陈管事说,对方说刺杀陛下的事是受宋皇后指使。可这显然不是真话。”


    桐桐起身,由着青芽给她披了一件青色的斗篷,她自己抬手把披风的带子给系上了,“人关在哪里?城外庄子里?还是监狱?”


    监狱!


    “不着急,不要审了,关起来,不叫接触任何人。”桐桐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我抽空亲自去审。”


    是!


    一行人往出走,林克用等在前堂,他看着刘云没跟着桐桐,直接先走了。


    明显是有事瞒着呀!他意外的挑眉:且还不是哪个郎君找桐桐的事。


    他第一次怀疑起来了,自家这女郎到底是怎样的?在草原遇刺的消息早传回来了,受伤的护卫他都问过了,虽然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商量的,但自家这闺女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


    胆大、心细、善机变,还有点孤勇!


    这么一想,脑子里瞬间就刻画出那么一副画面: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一身银色的铠甲,骑在一匹白马上,手握一杆黑色的长—枪,长—枪上的红缨子染血,这女将的脸上溅上了两滴血,竟是比胭脂还娇艳。


    可脑海里才出现这么一个画面,就被一声娇娇软软的‘爹爹’给击碎了。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郎长高了一些,已经能到自己肩头了,可这纤弱的身形,这巴掌大的小脸,叫人瞧着还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一趟颠簸下来,越发的瘦弱了。


    因着守孝,衣衫一水的青白之色,这衣衫穿在瘦弱的人身上,只会将人衬托的越发弱不禁风。


    他喊林宽:“拿个手炉来。”


    才是中秋的节气拿的什么手炉呀!桐桐去拉林克用,他的手不凉呀!她便问:“儿的手可凉?”


    不凉!那是因着才洗漱了从屋里出来,等会子就凉了,“听话,带着吧。”


    其实不弱,非要觉得我弱。那行吧!中秋的节气里,捧着个手炉乖乖听话吧。


    父女俩一辆马车,一上来林克用就叫他闺女躺着去了,“歪着也行,能睡就睡会。”


    宽大的马车如同一个移动的小房子,桐桐歪着去了。等马车动了,她才问说,“皇伯父遇刺了?怎么会遇刺?”


    “没伤着。”林克用不甚在于,“在京郊巡视河堤的时候,有人混在挑夫里……”说着就问说,“你怎么知道的?”


    “在边城听兄长说的。”


    果然还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二殿下呢?可伤着了?”


    “一点轻伤!”林克用摇摇头,“不碍事。”


    再见到二皇子,果然见他好好的,一点也不碍事。


    四公主抱着文昭帝的胳膊:“虽是有亲民之意,但再不可离他们那么近了。您看这次多悬呐!”


    大皇子说二皇子,“幸而你在身边!”而后又问:“可是伤着哪里了?太医怎么说的?”


    无碍!“只扭伤了胳膊,真无大碍。”


    桐桐却拉了文昭帝的手腕号脉,之后又问二皇子:“可否让我号脉?”


    二皇子伸出胳膊:“真无大碍!”


    林雨桐抬手给号脉了,真就是没有大碍,只扭伤了胳膊。这种的,怎么说呢?谁家的老子绊一跤儿子去扶,都有可能扭伤胳膊的。这怎么就是救了呢?


    这样的事……传的连边关都知道了。


    这不是二皇子要算计谁,而是这倒霉蛋被人给算计了吧。


    她收了手,就道:“平时习武损了一些筋骨,回头泡一泡,如此刮风下雨便不那么难受了。”


    是!太医也这么说,“正泡着呢。”


    那就好!


    林克用在边上看着,注意力在自家闺女和雍王身上。可自家闺女关心了该关心的,就缩到皇后身边去了。而雍王呢,这会子正说跟大辽互通贸易的事。


    这个使臣已经禀报过了,但这里面的账目是怎么算的,雍王补充的清清楚楚。


    而且,他不说他怎么说的,他处处把大皇子往前推。又夸嗣源这小子,说这小子怎么配合谈判,好似一个个的都有大功劳。


    吃饭的时候,大皇子又说大辽的权利交割,当时怎么样的惊心动魄。而后他们几个又怎么商定跟大辽接触,这事是四郎第一个提的,商量事情的时候当时谁说了什么,他都一字一句的学了:“桐桐当时便提出要跟大辽女眷接触。一是拜见后妃;二是礼佛;三是祭祀萨满……”


    四公主一边把金丝饼往嘴里塞,一边道:“那太后怕人的很,我见了她心里就有点发慌……”然后就学,这太后是怎么说的,桐桐又是怎么答的,“得亏她脑子转的快,那小话回的,一句跟着一句,一丝都不落下风。本来祭祀萨满只叫那小皇后陪着我们的,结果那天之后就改了主意,是述律平太后陪着我们亲自祭祀的萨满。”


    别看这一点动作,代表的意思很不一样。


    林克用很惊讶,韩宗道朝后一靠,见大兄不见惊异的样子,再看看老三那愕然的眼,他转着手里的杯子,觉得煞是有趣。


    四公主还在那里笑:“你们都不知道林三演的有多像……”说着就开始学了起来,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今儿我从祈祷的歌里听到了神的声音!神必会赐福于契丹百姓,使他们永享万里草原明媚春天……”说完,便朗声大笑,“我当时差点憋不住给笑出来!”


    桐桐:“………………”夹了一筷子菜给她,赶紧吃吧,塞了那么多怎么还占不住你的嘴呢。


    四爷心说,桐桐说的都是真的!她真心祈祷不管是哪里的百姓都能永享太平。


    这些详细的情形,四公主不说,使臣是不知道的。文昭帝也是第一次知道详情,万胜只禀报说桐桐和小四都干了什么,这已经叫他觉得很惊喜了!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出,这叫人如何不惊讶,对外事务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因此,自来能出仕他国的使臣,都得简拔大能之人。凡是使臣,那便得出使四方不辱君命。何时该硬,何时该圆滑,这个分寸怎么拿捏,特别不容易。应对的时候又得当机立断,随机应对,这么不容易的事,这孩子把这事做的极好。那述律平是一般人吗?威震北方诸部,说的就是此人呀!自家这瘦瘦小小一女郎君,能不落下风,那是一种得遇珍宝的惊喜!


    他得意的看老三:看!朕说桐桐很好,果然就很好!


    林克用摸摸鼻子,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手持杖节的使臣形象,那是刀斧加身而不退,张口便能舌战群儒……


    “爹爹!吃菜!”


    一声打搅的,画面又散了,边上坐着的还是个乖孩子。


    就听软软的声音又说,“公主夸大了,哪里就至于那样。”而后又跟文昭帝和皇后道:“国强使臣才能硬!那述律平是谁,儿又是谁?哪里就能出门就满是王霸之气?不过是有大陈做后盾,又恰逢辽国新旧交替的当口,他们也需和平。这才显得儿做什么都对!”


    话不是如此说的!皇后就说,“莫要自谦太过!这事处置的极好。回头想要什么,叫你皇伯父赏你!最近就好好歇着,瞧瞧,都瘦了!”


    好啊!那我最近就歇了。


    用膳一完,文昭帝就说:“有话以后再慢慢说,都回去好好歇着。叫太医给开调理的方子……”


    是!


    应承了,都要退出去了。四爷低声道:“儿还有下情禀报,两位叔父若是不忙,就请稍等……”


    是说跟耶律倍私下交往的事。这个确实是不能瞒着。


    大皇子忙道:“儿等先退下了。”


    嗯!先退了吧。


    跟二皇子等人寒暄了几句,桐桐给韩嗣源使了眼色,两人就赶紧出宫了。


    四公主在后面喊:“韩二、林三 ,你们又闹什么鬼?”


    眼睛怎么这么尖!


    “我们去吃好吃的,明儿给你带。”桐桐嘴上回着,转身却拉着韩嗣源就跑了。


    两人能去哪呢?出了宫就直奔监狱。


    不用猜四爷都知道桐桐去哪了,因此,他打算多留林克用一会子工夫。


    于是,他便不疾不徐的说起了渤海国,以及渤海国现在的情况,“唐玄宗册封大祚荣为渤海君王,而大祚荣的父亲是被武周女帝册封为震国公的……可见此一地,原也属大唐……”


    事,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你的意思呢?跟如今的东丹再联络?若是如此,跟大辽的关系必然会变的微妙起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也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


    四爷就点头,“是啊!儿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儿跟东丹王耶律倍接触了多了一些,越是了解此人,儿越是觉得此人惊才绝艳,放在大陈,真能算的上是一才子。只那丹青妙笔,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家。儿跟他越是结交,越是钦慕其人品才华……国事是国事,私交是私交。儿觉得难得碰到一个如此志趣相投,可堪为知己之人……便与他结为异性兄弟……”


    文昭帝眨眼眨眼再眨眼,抬头看看如此真诚的四郎,他差点都信了他的鬼!


    事,当然没有不对。


    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是吧?他迷茫的看了皇后,又看老二老三:你们说呢?


    林克用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茶,然后说吕城:“换一盏茶来!”


    凉了吗?


    也不是凉了!就是觉得今儿这茶……味道有点怪!


    韩宗道将嘴里的茶又吐回杯子里了: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味,感情是今儿的茶……味道怪呀!


    第1036章 天地情怀(54)


    “上两杯茶来。”陈东朝后低声吩咐了一声。


    桐桐摆手,“不用了!”监狱这地方被你们管的,血腥味太重了。韩嗣源监管监狱的差事并没有撤去。不过是平时叫陈东管着。


    陈东是陈管事的义子,原也在庄子上,不过是选了他由暗转明了而已。


    这会子陈东紧随其后:“殿下,这人嘴紧,实在没法子,只能用硬法子掰开此人的嘴。”


    韩嗣源皱眉:“一点来历都没查到?”


    “是!坚持咬定是宋皇后指使的。可宋皇后一直在咱们的监视之中,她的儿子也给抱回来了,送到了她的身边。真假无从辨别,那自然只当是真的。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她也差不多,她本人还在安乐候府好好的呆着呢。万万没有不要命主使人刺杀陛下的道理……”


    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话,就进了大牢的最里面。


    桐桐跟在韩嗣源的身后去见这个刺客了。此时,人被绑在柱子上,抽的浑身都是鞭痕。人的脑袋垂着,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火把一圈,把里面照的亮堂的很。


    这是个七尺的大汉!


    桐桐朝审讯室指了指,“把人放下来,带过去吧。再端一碗热汤来!”


    陈东应声忙去了!


    她跟韩嗣源先进了审讯厅。到了里面,桐桐才低声道:“外面有传言二皇子救了圣驾,可二皇子只是扭伤了胳膊……抻着劲儿了……”


    韩嗣源脑子转的很快:“幸好刺杀跟宫里无关,只是有人利用了这次刺杀,坑了二皇子一把。”


    是这样的!


    韩嗣源的眉头又皱起来,“二皇子不会自己坑自己,五公主犯不上这么做,老六就没长这根弦。大兄和小四跟咱们去了大辽……”那么能这么做的,且手段实在不高明的能是谁?不是五皇子就是萧贵妃。


    五皇子又不蠢,这种事他犯不上呀!一旦做了,一下子就怀疑到萧贵妃和他身上了,他为何要这么做?连个背锅的人都没有。


    只能是萧贵妃……用后宅的手段,幼稚又愚蠢。


    但这事宫里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人家二皇子这边吃了亏,那边圣上必是要补偿的。只萧贵妃,她把她自己可给坑的不轻。


    这事不用谁跟大兄说了,宫里的消息灵通的很,只怕大兄这会子已然是知道了。是啊!唯一侥幸的是,刺杀这些事跟宫里没有勾连。


    刺客被带进来了,带着脚镣,双手缚住了。被摁在椅子上坐了,且锁在铁椅上,动弹不得。


    坐下了,此人才撩开眼睑,看到两个脸嫩的,就嗤笑一声:“别枉费心机了,某是不会说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桐桐接了热汤递过去,“喝吧!不杀也不剐,我最看不上他们动不动就拿他们那一套刑罚对囚犯……”


    “嗤!女娃娃,爷爷走江湖的时候你娘还是奶娃娃。”


    “吹牛!你没那么老。”林雨桐好脾气的拉了凳子坐的距离对方可近了,“你不交代就不交代,我不逼着你交代……但你也别害宋皇后呀!她那女人,我虽然也瞧不上。其实能把她弄死,我真不是很介意。但你要害她,你好歹找个靠谱的法子呀!你想想,她在安乐候府做她的侯夫人,要儿子有儿子,要女儿有女儿,她的子女将来会如何,她也不在乎。反正她这一辈子没受什么恓惶便是了。这种惜命的女人,你非说她指使你?这不是玩笑是什么?那街上三尺的孩童都没人信这说辞!要不这么着,你再编个理由来,好歹叫审讯的人对上有个交代。而后你想怎么死,叫他们怎么送你死不就完了吗?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早日解脱,大家也不怕丢了差事。你给大家活路,大家才能叫你得好死,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方愣了一下:“你们不查?”


    “嗐!你知道刺杀成功不了,你的目标从来都是宋皇后,这是傻子都能看的出来的。”桐桐说着就盯着他的眼睛,“你或者是你们,恨宋皇后,想清除她!那为什么要恨宋皇后呢?第一,她弑杀了大唐末帝!第二,她叫大唐皇室丢尽了脸面;第三,她叛了大唐。此三点,还不够你们恨她吗?以此来推断,那么可以断定,你们必是大唐的忠臣……”


    对方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桐桐扯着嘴角一笑,“忠臣难得,当尊之重之,不该加诸于酷刑。叫我猜猜,你们可能是什么人。”


    对方朝后一靠,连眼睛都闭上了。


    林雨桐看了对方的掌心,“你的手心里有老茧,这不是握刀剑磨出来。你的手是一双握着锄头的手,你干了一辈子的农活了……便是天下大乱,你都没有放下你的锄头。为何?因为你有你的使命。大唐……哪个衙门出来的是这个样子呢?”她凑近对方,“你叫我想起了察事厅子……”


    这话一出来,对方的嘴角便紧紧的抿在一起了。


    韩嗣源都站直了,“什么是察事厅子?”


    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衙门。太祖出身寒微,再加上后世人固有的认识,好似觉得大唐的特务除了武皇时期的酷吏比较出名之后,并没有特务机构。


    其实不是的!大唐有专门打探消息,搜集消息的机构,叫察事,也被叫做察事厅子。


    “察事厅子里有察事无数,他们隐匿在民间,帮着朝廷察查民情民事,也监察各地灾情,连同各级官员的执政情况……他们可能是田间的农夫,可能是街口沽酒的老妇,可能是在牙行里走东串西的牙侩,也可能是倚门卖笑的女娘……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履行他们的职务,以保大唐天下……”说着,就看向对方,“你是察事,可对?”


    对方睁开眼:“如今竟然还有人知道察事?”


    “从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


    那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死,大唐就还在!”


    是啊!只要忠于大唐的人还在,大唐就在。


    桐桐朝后退了几步,郑重的对着对方行了一礼,“壮士乃忠贞之士,你放心吧,无人再审你,无人再问你……这牢里你呆着吧。”


    说完就交代陈东:“给予他优待,不要再问了,也不许任何人提审了。怎么上报,那是我的事。”


    是!


    从里面出来,桐桐才低声跟韩嗣源说:“没用的!他们的奏报方式都是直达朝廷的,不存在谁统领谁。他只是按照途径传递他的消息,那头是谁接收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韩嗣源听懂了,“你是说,第一,连宋皇后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些人;第二,有一个人掌握了这些人,但对方不可能知道这人是谁;第三,这些人行业太杂,做什么的都有,他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想用这些人达到杀人行刺的目的,是达不到。”


    桐桐点头,随即又摇头,“宋皇后确实不知道这些人,这些人也确实不太会杀人,对咱们构不成直接的伤害。但也确实是可能有那么一个人,手里抓着一堆的线头,正悄悄的猫着呢。但是呢,这次这个挑夫,显然不是被指使的!咱们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一直都猫着呢。便是要动,那也得是大动作呀,冒着暴露的风险来做了,怎么能走空呢?便是要除掉宋皇后,真要是这么一个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除不掉!”


    懂了,“除非这挑夫不是受谁指使,只是巧合,叫他碰上圣上巡视河堤,他是一丝准备都没有,临时决定行动的。”


    对!就是如此。说着就喊陈东,“把跟他一起做工的那些人都放了吧!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在他们眼里,他确实做了小三十年的农夫,就是一庄稼汉。”


    陈东低声问:“那就不管这个案子了?”


    “还是要留意的!”林雨桐叹气,“这些人不能杀人,但他们藏在各行各业,真要是有人启用了他们……只引导民间舆情上,他们就能生出事来。跟陈管事说一声,该把人往下沉,在这方面得跟大唐学学,各地的民情民灾官员的执政都该在监察的范围之内。”


    是!陈东应着,又追问道:“郡主,这察事在哪里能找到相关记载?”


    桐桐沉吟了一瞬:“武朝之后文人写的杂记,我那边就有一本,回头叫人给你义父送去!开元年间,有不少文人记录武周一朝各种弊病,有提到察事厅子……应该不难找!”


    好的!记住了。


    这一耽搁,再出来时间就不早了。两人赶紧回家,韩嗣源把桐桐送到门口,看到桐桐进了大门这才带着人回府去了。


    林克用都洗漱完了,才接到禀报,说是自家闺女回来了。


    他披着衣服出来等着,“……早早的出了宫,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了?”


    堵住了呀!桐桐抬手就打哈欠:“跟二兄出去玩了。”


    大晚上了,去哪玩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玩呀?”桐桐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爹爹,困了,得先睡了!明儿早上不要喊我起来,我要睡到自然醒。”


    然后带着人直接跑了。


    想问马车夫也问不成,今儿出门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马车,可桐桐出宫的时候必是坐了韩家的马车的。


    他不放心,便打发人:“叫林高去韩家问问,世子去哪了。”


    能去哪?


    韩嗣源回说,“去送桐桐了。”


    “送桐桐了?那你说,你三叔是几时到家的。”


    那我哪知道?


    韩宗道给气的:“你小子这嘴里是没一句实话!说,大晚上的,到底去哪了。”


    “能去哪?自然是哪里好玩去哪里了。”


    “大晚上的,哪里还有好玩的地方。”


    “大晚上的,才有好玩的地方呢!”韩嗣源绕过游廊就要回院子去,这可把韩宗道气的够呛,大晚上的,哪里好玩?除了那样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他喊人:“取家法来!”


    韩嗣源直接就窜了,谁爱受家法谁受去,我才不受呢!窜回屋,脱衣服上床,睡觉。


    韩宗道叫了马夫,“说!世子去哪了?”


    马夫直接说了,“去了戏楼了。”


    是的!马车不能直接停在监狱门口吧!戏楼是陈六开的,在京城的一个据点。有侧门直通隔壁,从隔壁的后门出去,过一出夹道,就到了监狱门口了。


    所以,马夫只能告诉韩宗道,这是去曲楼了。


    “只去听曲了?”


    马夫哪里知道,“跟郡主一起,怕是去听曲的。”


    还带着桐桐一起!


    这曲楼能是什么好地方?不是说听曲不好,也不是说歌舞不好,而是这得看是哪里的曲子,哪里的歌舞。宫里的自然是雅的,以前世家子所奏皆为雅音。可市井之中的,若是想叫生意好做,那就少不了民间那些粗鄙的诙谐。怎么能带着女郎君去这样的地方?


    韩宗道在窗外骂:“你怎么什么地方都带着桐桐去?做人兄长的,是这么做的?那粗俗不堪入耳的,叫女郎君学去了……是好事?”


    韩嗣源扭脸继续睡,到底谁把谁带坏了,这事是说不清楚了。


    韩宗道在外面问说,“说你呢,你听见了吗?”


    把人烦的不行,“听见了!听见了!回头我养一班子歌舞伎,选几个落魄的俊俏世家子奏雅音给妹妹听,这总成了吧!”


    奏雅音有白胡子老琴师就行,为什么要俊俏的郎君?


    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呀,生生能把人给气死。


    韩宗道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跑去找皇后:“嫂嫂,孩子们都不小了,不能就这么打着光棍吧!”眼看孩子们一年的孝期就守满了,可以考量了。


    皇后现在愁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就说,“孝期一过,我就跟我嫂子打个招呼,请她在城外的别院多办几次宴会,广邀宾朋,到时候我偷偷的过去,瞧一瞧。这些孩子也都该出去跟人交际交际,多见几面,许是就碰到合适的了。”


    韩宗道对儿子自己找媳妇这个事不太看好,“他知道什么好歹?这事嫂嫂帮着相看。其一,得明大理;其二,得厉害些,能辖制住这小子。至于长相,那是顶顶不要紧的。”


    胡说!你不在乎长相,何至于当初娶了弟妹。若不是弟妹貌美,你以为思源能长的人模狗样的。可见,模样是顶顶要紧的。


    把皇后也愁的,皇子皇女中,萧贵妃和高贵妃所出的子女,她也不谋划。看孩子们自己怎么选,看他们的母妃各自怎么选。她主要操心的是济世留下的这三个。


    四郎跟桐桐……这事能成!老三不答应?不答应慢慢磨嘛,不着急。


    可平王和圣荣,这亲事就能愁煞人。


    还有长公主家的三个孩子,如今都消停的守孝呢,但亲事这能不操心吗?


    再就是嗣源,老二就这么一根独苗,这媳妇怎么能不用心。当真是都凑到一块了,可上哪找好姑娘好郎君去呢。


    这么想着,就问郭道生:“四郎呢?没起吗?”


    “起了,出宫去了,去瞧仙姑去了。”


    嗯!去了就好。


    四爷是得去城外看生身之母,但临时改道,还是上林家来了。


    林克用今儿在家呢,桐桐还没起呢,下面就禀报说雍王来了。


    来干什么?林克用想起这小子的爹,又实在做不出拒之门外的事,只得交代:“带进来吧!这么早过来,什么事呀?”


    于是,四爷就被请进来了!这府里布置的还算是雅致,菊花打了花苞,眼看就能开了。四爷优哉游哉走了进去,“三叔,侄儿来了。”


    林克用挑剔了瞧了一眼,长相五分,声音五分,没眼力见的样儿十分,厚脸皮十分,黑心肠十分,坏心眼十分。好的地方严重不达标,坏的地方严重超标。济世那么好,怎生生出这么个玩意呢?


    他随便点了点位子:“坐!”


    然后四爷就坐了,又一脸诚恳的坦诚来此的目的,“出了一趟门,怕母亲惦记,因此,侄儿打算出城去鸣翠山去看看。”


    林克用想起济世的未亡人,心里软了一分,“应该的!如今回来了,得空了,得常去看看。”


    是!四爷又说,“走的时候是春上,春雨有些多,说是关节有些难过,也不知道太医给的汤药好不好用,这秋里了,寒气又上来了,这要是还没好,只怕在山上也是难熬。”


    哎哟!这年轻轻的。林克用心里又不忍了一分,“我叫青牛先生跟你去瞧瞧。若是不行,就去温泉行宫暂住吧。”


    “侄儿也是这般想的。”四爷说着语气一顿,“只是我母亲性格执拗,如今除了用道观的丑姑帮着瞧病,太医都不用了。怕瓜田李下的!只怕带了青牛先生去,她也不肯用。”


    哪那么些老道学的讲究?谁还敢非议什么不成!林克用这么想着,又觉得刘南德对济世当真是用情至真,难免又软了两分,“难道还能为了那些有的没的,忍着病痛不瞧病呀。”


    是啊!可不就是如此!四爷脸上的忧虑都能化为实质,然后脸上带出三分真诚,三分赧然,三分抱歉,一分忐忑来,“所以侄儿上门来,是想恳请三叔允我带郡主一起去!郡主的医术青牛先生几番认可,我也是信得过的。带她去母亲必是没有顾虑的,便是针灸火罐,母亲也没什么要避讳的。三叔您看,侄儿能带郡主同去吗?”


    林克用能说不能吗?刘南德是济世的遗孀,曾是皇后,这样的身份叫桐桐去看诊,还是雍王亲自上门,就说这怎么拒绝呀?叫她难受就那么忍着?


    干不出来这个事呀!


    林克用只得干巴巴的说:“你信得过就带她去给你母亲瞧瞧吧。”


    然后就眼看着这小子带着自家闺女走了:可走就走呗,你俩老偷偷的勾手指这就过分了……


    第1037章 天地情怀(55)


    野菊盛开,层林尽染,山中溪水淙淙,伴着鸟儿时而惊飞的声响,别有一番静谧。


    刘南德站在山上的亭子里,看着儿子带着女郎君拾级而上。两人并肩而行,走的不疾不徐,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刘南德问丑姑说:“是桐桐吧?”


    是!


    刘南德的眼里便染上了笑意,小声跟丑姑说,“别看着瘦弱,其实厉害着呢。随我!”


    丑姑不住的点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来娶的媳妇随婆婆。”


    刘南德笑道:“我是贵太后做主娶进门的,皇后也是!”


    那是!你们都随着贵太后了。说着话,人就不远了。


    桐桐喊道:“山上风大,您怎的出来了?”


    刘南德早早的就伸出手,“我喜欢吹秋里的风……脚下慢着些,不着急。”


    说着话,人便到了跟前。两人跟长辈见了礼,刘南德一手拉一个,“想着你们今儿会来,刚才听见鸟雀惊飞的声音,就知道必是你们上山了。”


    四爷四下看看,“秋里到底是冷,不若去温泉行宫住到明春再回来。”


    折腾那劳什子做什么,屋里可暖和了,“走!吃饭去!山菌可好了,叫人早早的收拾出来了,今儿吃山菌宴。”


    吃饭的时候桌上是四副碗筷,有一副是留给武昭帝的。


    四爷和桐桐都面无异色,桐桐还顺势抓了刘南德的手腕号脉,脉象很好,“您有打坐的习惯,这个……不能时间长了,否则于关节不利。”


    那就不打坐了!本也不是正经的修行。


    刘南德给桐桐夹菜:“多吃点,还晾晒了不少干货,给你带回去。”


    好啊!


    总之,这是个很神奇的人。她知道她丈夫没了,但却用她的方式怀念她的丈夫。这种情况下心里没积攒下多少优思,只能说,她很会调整她的情绪。她真的只当她的丈夫还活着,而后每天都这么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这样……也挺好的。


    吃了饭没啥事干,干坐着也无聊。关键是,人家说不定有什么话要私下跟四爷说呢,桐桐就说:“瞧着野菊的花骨朵长的正好,我想采一些回去做枕头。”


    好啊!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哪里的野菊最好。


    果然山后一片长的极好,桐桐采去了。


    刘南德趁着空档就问四爷:“这亲事要娘去找你三叔说吗?”


    四爷就笑:“不着急,那心理正别扭着呢。”


    刘南德笑的舒展极了,“你爹爹跟你三叔最好了,小时候经常闹着玩。你爹爹没你三叔心眼多,但你三叔往往又打不过你爹……你爹经常遗憾,说是为甚你三叔长的如此好看就偏偏不是个女郎君呢!若你三叔是个女郎,必是会娶你三叔为妇的!你三叔为此甚为恼火……”


    一个永远的停留在了少年,一个的心态也还在少年。


    四爷就道:“儿知道了,待之要有耐心。”


    嗳!就是如此了。


    等要走的时候,刘南德又就跟桐桐说,“我虽一个人,但我这心里还有念想,并不觉得孤单。你父亲若不是有你二伯为伴儿,只怕心里也是空的。”是说林克用一直都没伴儿。


    “你皇伯父在这事上一直耿耿于怀,便是太祖和贵太后,心里也时常放心不下。但你父亲这个人呢,又是极难找到一个知己的……至亲之人也就你了!有你了,想来他的心也不会空了……”


    是说人的情感得有寄托吧!


    桐桐点头,我记下了。然后她一指种在道观门口的菊花:“那几朵开的尤其好,送于我吧。”


    刘南德愣了一下,“是要簪发吗?”


    是的,“我想摘给我爹爹簪发。”


    刘南德愣了一下,顿时便朗声大笑,“摘!只管摘,摘去予玉郎簪发。”


    于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气鼓鼓的等到闺女回来了。结果闺女欢欢喜喜的,用篮子提着盛开的大骨朵的菊花回来了,一回来就笑颜如花的前来献宝:“爹爹,我把道观的好菊花都给薅干净了!”


    哦?你薅人家的菊花做什么?咱家的也有呀!


    “山里冷,菊花开的早,瞧,都开这么大骨朵了。”说着,就把一夺金灿灿拿出去,其他的都交给宽叔,“用水养着。”


    花自然是好花,要这个作甚?又做菜呀?


    桐桐过去趴在林克用的背上,“单给爹爹找来的!”


    真会哄人!


    林克用给自己斟一杯酒,不打算理她。


    谁知道人家抬手就给簪在他的发簪上,然后打量了一翻,满是惊艳的语气:“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


    林克用朝酒杯中一看,酒杯中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脸来,哪里能照的见头上的花。紧跟着就明白了,这是夸自己如花枝呀!


    这孩子从哪学的,一张嘴便满是浪荡子的味儿。


    但是……人比花娇吗?林克用侧脸去看一边的铜镜:果然是人映花,花映人,花正好,映衬的人也正好。


    林宽把花养在水里了,外面林高禀报:“伯爷,萧尚书递了帖子,问您得不得空一见。”


    林克用马上道:“得空!得空!有请吧。”然后揉了揉闺女的脑袋,“吹了一日的山风,回去歇着去吧。爹爹打发走了客人,一道用饭。”


    好啊!桐桐目送林克用离开,然后才看宽叔:“我爹没生气吧。”


    林宽笑道:“生了一天的气!这会子不气了,簪着花跟萧大人炫耀去了。”


    桐桐便笑,这个爹啊,一如少年一般……也未尝不好!文昭帝舍不得这样的少年,韩宗道也舍不得这样的少年,自己……同样舍不得这样的少年。


    萧蕴看着还仿若双十一般年华的林克用,竟是在家里也骚包的簪着花,张口结舌,突然就觉得找来不知道对不对!


    这家伙看起来,还是那般的嘴上无毛,办事怕也难牢!


    但是不问又不行,“两宫太后周年祭,太后的祭祀,怎么办?礼部上了折子,想打发人去老家……这坟茔的修葺也该着手了。当年安葬是突然决定的,仓促的很。贵太后还有太祖的地宫……”虽然简陋,但那么着就可以了。可太后的陵寝不是如此的。那当真就是临时用石头修了一个墓穴,然后安放了棺椁而已。这个事,礼部不提,那是礼部不对!可礼部提了,圣上迄今为止都没有批复,究竟是几个意思,宫里也没消息传出来。眼看日子一日近似一日,真这么含混过去……真要是御史弹劾失于礼,自己这挂落吃的可就有点冤枉了。


    林克用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了,“陛下有孝心,也确实觉得该修缮坟茔,可就是没有银子。钦天监说,今秋雨水怕是不少,京郊修河堤的银钱都尚且不够。工部拿了修建坟茔的图纸,也列了预算……圣上无银钱,奈何?”


    萧蕴:“……”无银钱就不修坟茔了?


    林克用一语三叹:“我是这么想的,孝之一字,看心不看迹。花费无数银钱是孝道,儿孙亲自操持,难道不是孝道?不若叫哪个皇子回一趟,带着人亲自去修建,难道不是孝道?”


    萧蕴:“……”大陈的皇室把抠搜、寒酸、土鳖发挥到了极致。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说的这般的理直气壮。


    林克用又小声道:“萧大人,您也要体谅。陛下生父不曾晋封,坟茔也是二十多年前,陛下和先帝亲自带人修的!那您说,到了生母这里……怎么做是对的?”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是吧?”林克用很高兴的表示,“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您上一道折子,陛下一批就行了。”说着就起身,“知道你忙,就不留你一起用膳。”然后可欢喜的表示,“不过有好玩意送你,等等啊!”


    说着就叫林宽,“把桐桐带回来的好东西拿来一枝,选好的。”


    拿一枝菊花来吗?


    林宽低了头真去了,选了一朵紫红的,开的也甚是好看。他用托盘端进去,不敢抬头看萧大人黑如锅底的脸。


    萧蕴想甩袖而去,可林克用说,“这是显德仙姑所赐!”


    便是出家了,显德仙姑也是君呐,所赐不能不要。


    林克用便亲自给萧大人簪头上了,“也无需多几日,簪两日便可以了。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仙姑如此好的花。”


    萧蕴不得不对这鸣翠山的方向拱手,“谢仙姑恩赐。”


    然后木着脸簪着花走了。


    林克用目送对方离开,可欢乐的问林宽:“他是坐轿来的,还是骑马来的?”


    骑马来的!


    林克用笑的直打跌:“这么说咱们萧大人得头簪花穿闹事。”


    正是!


    好好好!这个好!


    第二天早朝,林克用一身胭脂红的朝服,腰上用的白腰带,证明他是守孝,夺情才当差的。而后在养着的花里,选了一朵莹白的菊花簪在头上。


    桐桐陪着吃早饭的时候看了好几眼,玉面配娇花,是很好看!男人簪花真的不娘,这端看是谁在簪花了。


    太娘的簪花不好看,太威武了,一把大胡子簪花也当真是有点辣眼睛。但是如林克用这般,打扮起来,簪这一朵花,当真是美的很。


    桐桐就叹气,“为何我没遗传到爹爹的容貌呢?”


    林克用打量了桐桐一眼:“你有爹爹五分,已然比九成九的人强了。”


    桐桐:“………………”这要是我儿子,我非得收拾他!可谁叫这是爹呢:“您说的对!”


    马屁拍的人家很受用,往朝堂上一站,满堂生辉。


    进来一个打量他,再进来一个还打量他。可他就站在萧大人的边上,跟萧大人热情的说话。


    萧大人黑红的面皮,留两撇小胡子,紫红色的袍服搭配一躲紫色的菊花。


    两人站在一起,文昭帝坐在上面一瞧,真想说一句:萧大人,麻烦让一让,朕怕你污了吾家玉郎……


    第1038章 天地情怀(56)


    自从林家玉郎簪了菊花,一时间京城菊贵!


    有好菊花都争相购买,听说这孝期过后,皇子皇女们这婚事就在跟前了。这赏菊宴,簪菊宴、品菊宴,饮菊宴,已经有人家在筹备了。


    文昭帝叫了二皇子来,“你呢,带人回一趟老家,给你祖母修一修坟茔。速去速回,京城里的赏菊宴,你得参加。也该去瞧瞧京城的女郎君,看看可有心仪的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修的不用复杂,意思意思就算了。毕竟时间那么紧,赶路过去,回头还得赶路回来,所用的修葺时间最多三天。


    敢问三天能够干嘛的?


    能修个啥呢?


    但总的来说,领会这一层意思了,“儿子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儿就出发。”


    嗯!去吧。


    二皇子离宫了,高贵妃朝东边冷哼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五公主对着一盘的菊花来回的挑拣,选了一朵白带金的,可簪在头上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又换了一朵小小个的小金菊,簪于鬓角,瞧着比之前那朵好多了,她又把早前那朵给母妃簪上,“您呀,脸上别带出来。闲来无事就跟宫人打打马吊,散几个银钱出去也无甚要紧。您要是不添乱,什么就都好了。”


    高贵妃哪有心情簪花?“你们都未曾娶未曾嫁的,我能不操心吗?”说着就看闺女,“我儿聪明并不输给桐桐,只是容色稍逊一筹……”


    五公主:“……”我到底是有多丑:“更何况,谁敢拿容貌论公主。”高贵妃可不这么看,“你想想长公主,她选的还是青梅竹马,结果呢?最后驸马还不是一样有了外心。大事就不说了,有点什么心思都不奇怪。关键是夫妻相处,这都能有外心……儿呀,得慎重呀。”说着就道,“其实承恩侯府大房的郎君挺好的!父母明事理,他本人又宽厚。又有你母后的面子……”


    五公主将剩下的菊花插瓶摆弄好,干脆起身了,“母妃,我的亲事我心里有数。好不好的,父皇会看着的。”


    高贵妃拉住,苦口婆心的,“靠你父皇?那还不如靠你自己呢!你父皇哪里懂这些……他那人,最是有情,但也最是无情……”


    “母妃,慎言!”


    高贵妃赶紧捂住嘴,但紧跟着眼泪就下来了,“你是女儿家,不能跟你哥哥兄弟比。这日子是自己的,若是他心里没你,日子就过不成的。你也是知道的,母妃这寝宫跟冷宫并无区别。说是贵妃,不过是守着活寡的女人罢了……”


    “母妃!”五公主呵斥一声,严厉的看向伺候的嬷嬷,“叫下面的人把嘴闭上。”


    是!


    等人退出去了,五公主蹲下来看高贵妃,“您当年不过是高家庶房庶出一棋子,若不是父皇,您的结局会是什么呢?做嫡枝女郎君的媵妾?嫁给高门做继室?十六女郎配六十郎婿?或是低门小户,给人伏低做小?您当年的姐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您心里没数吗?也就是刚好赶上长公主纠缠父皇,父皇未娶亲先纳妾了。在母后入门之前,未曾叫你们生育。是母后怜惜、宽容,这才有了我们。您一腔怨愤,又置母后于何地?您和萧母妃连同父皇,都欠母后。这一生,你们都欠她的。”


    高贵妃张口结实,然后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哽咽了良久才道:“你说的对……这话我再不提了。”


    “快把脸擦了吧!”五公主起身,“儿出宫找楚恒说话。”


    好!去吧。


    五公主来的时候桐桐正带着人打桂花!园子里的桂花开了,地上铺上布匹,把桂花敲下来,这是上好的食材。


    她朝五公主招手,“今儿我打算熬桂花糖,结果你来了,快过来。”


    五公主就笑,“好生惬意!正想约你去织造处,谁知你竟忙着呢。”


    织造处呀?


    五公主这是想伸手管事。


    但这是好事呀!


    桐桐就笑:“你可饶了我吧,我自来不爱那个玩意。等出了孝期,你若是约我出去喝酒,我是必去的。但是制造处,我才不爱去呢。”


    “难不成我自己去?”


    “那怕什么?还不能自己去了?”桐桐指了指那桂花,“答应我爹爹了,今儿给他做桂花糖。”


    五公主果然不久留了,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


    青芽低声问:“公主是要出来做事?”


    “公主都能出使,为何就不能管事了?我在大殿上说了不止一次话了,圣人只有欢喜的……前面有我跟四公主的例子,五公主知道一脚踩不到空里,自然不会一直缩着的。这是好事!”


    青芽问说:“是好事吗?”


    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


    转天就听说宫里有口谕了,叫五公主常去制造处瞧瞧。


    什么意思呢?虽没有明旨,但却叫五公主把权利捏在了实处。这就是在监管织造处。这地方当真是一肥差。


    四公主逗弄廊庑下的画眉,说萧贵妃:“瞧,您自以为的聪明得来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这个。织造处是个肥差,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这不在于你贪不贪,而在于跟商家打交道,你不得不讲人情,有些东西不收反倒是不好了。世上办什么事不要钱行呀?尤其是和大辽互商之后,这织造处的地位更不一般了。我跟大兄拼着命的跑了一趟大辽趟路,结果呢?结果您一个损主意,我们辛苦半年,落到什么了?”


    萧贵妃坐在廊下的榻上手里搅着帕子,始终没言语。


    四公主就说:“皇兄让您病了……您生气!可您气什么呢?您说您办的这事……可气不可气?您不是那个长在世家后宅里,用点阴司手段博得主母好感的女郎君了,您是大陈国的贵妃。您若是再如此,皇兄的任何决定,儿不再反对!若是不想病着,去鸣翠山也挺好的!仙姑会教您怎么修行的。”


    说完,转身走了,只看那走路的姿态就知道,这是生了大气了。


    萧贵妃起来,想叫住吧,这次真的是自己把事办错了。


    她沉默半晌,叫了近侍:“去把那尊玉佛请出来,给高贵妃送去吧。”


    近侍低声道:“那召见萧尚书家的女郎君……今儿还召见吗?”


    算了!不召见了,我这个做娘的呀,算什么做娘的!萧贵妃看着那画眉,“皇后……最厉害的便是如此了!大度的叫咱生了圣上的孩子,可孩子们哪个不是被笼络了去了。但凡他们母后说的话,那便是金科玉律。凡是我这个娘说的话,做的事……就没有对的。可他们对皇后再好,皇后心里无偏私。无偏私的好,算好吗?”


    近侍不敢说话了,只退下去办事去了。


    眨眼,孝期满一年了。


    桐桐随着皇子皇女一起,跪在贵太妃的陵墓前,祭奠完,腰上的白腰带换成了大红的,宫人甚至准备了红色的木槿花,叫三位公主、桐桐和赵德丰给簪在头上。


    这一年都没怎么见过赵德丰,她守孝一年了,人也清瘦了。以前是银盘一般的,而今呢?再无那份丰满了。


    她客气的跟桐桐笑,“听闻去了辽国,如何?辽国的风景可有不同?”


    嗯!有大不同,跟京城截然不同。


    但怎么一个不同,还没来得及细说呢,四公主便喊了:“林三,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桐桐朝四公主那边指了指,跟赵德丰挥手作别了。


    赵德丰身边没有青鸟了,伺候长公主的梅姑跟在赵德丰身边,“郡主,上马车吧。”


    赵德丰笑了一下,还是上了马车。车马粼粼,能听到其他马车上发出的笑声,她撩开帘子,看看骑马在外的两个弟弟,手掌慢慢的攥紧,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她问梅姑:“我们就这么过日子吗?”


    梅姑低声道:“郡主,您今年都十七了,婚事再不能耽搁了。您得操心您的婚事,回头还有两位小爷的婚事……如今公主在府里,什么都不缺……要什么给什么,外面的事,得郡主您操心呀。如今不同以往了,贵太妃没了,郡主和小爷们再无依仗了。”


    可我这样的,又能找什么样的亲事呢?


    “得找个能庇护您的。”梅姑低声道:“不管是林家还是韩家,郎君都不差。”


    赵德丰摆手,“不成!也不会成的。”说着就叹气,“这事你别管了,我心里自有打算。”


    那……承恩侯府的赏菊,郡主要应下来?


    自然!自然是要应下来的。


    从去年到今年,这京城中不知道来了多少郎君和女郎。只要有家中为官的,或是有亲戚为官的,家中有姿容好,性情才情又好的后辈,都送了来。为什么的?不就是知道宫中等着孝期过了,要选皇子妃和驸马吗?


    瞧瞧,京城中的钗环首饰,好的衣料,一拿出来就抢购一空。


    桐桐一早起来,青芽就捧了衣饰来,“这是伯爷为郡主选好的。”


    选好的呀!


    洗漱过后一件一件穿上,素雅的很。精致的只是配饰,在腰上挂那么一两件,便尤其的亮眼。而头上呢,更无一丝金银,只一大朵牡丹摆在盘中。


    这个季节从哪来的牡丹呀?


    青芽就笑:“自从伯爷簪花之名出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来送礼!这牡丹是人家花房里养的,而今这个节气,千两银子一盆呢。伯爷叫好好养着,今早才剪下来于您簪发。”


    行吧!桐桐由着婢女将牡丹簪于发间。


    出去见林克用的时候,林克用上下的打量,“我儿清丽,配荷花该是好的!可为父却觉得,我儿若是簪牡丹,亦是雍容。而今再看,果然如此。去吧!只管去玩吧,我儿今儿必能给把所有的女郎都比下去。”


    嗯!谁家把价值一千两的花顶在脑袋上只顶一天,都会显得雍容的。


    桐桐走的不着急,她的身份到的晚才是恰当的。因此,一路走的慢悠悠的。出了城,就见四爷的马车在路边等着呢。


    桐桐将车帘子一撩,问四爷:“要过来坐吗?”


    不坐!坐过去都舒展不开,你跟在后面吧。


    于是,一前一后往承恩侯府的别院去了。


    “雍王到——”


    “永康郡主到——”


    众人抬头去看,就见一双极为雍容的男女相携而来。男子一袭黑袍,面色清冷,面容英挺。那女子面色温和,容貌清丽,娴雅从容。


    宾客们纷纷起身,或是都暂停了交际,躬身见礼。


    四爷颔首:“免礼!”


    两人又分别扶起承恩侯和承恩侯夫人。


    才要跟承恩侯夫人说话呢,赵德丰喊了:“楚恒,这里有绿菊,快来瞧瞧。”


    承恩侯夫人忙道:“确实有几盆好绿菊,郡主去瞧瞧。”


    桐桐看了四爷朝那边指了指,便过去了。


    绿菊确实是开的好,不远处一排排的书案摆着,笔墨纸砚应有尽有,有不少女郎已然在画画了。


    赵德丰见桐桐过来了,这才低声道:“想来你也不耐烦应酬那些夫人们,我干脆喊了你过来。”


    这是怕因着宋氏跟承恩侯府的关系,自己到妇人堆里少不了这些人背后要议论的。


    桐桐坐在边上的石凳上,托腮百无聊赖的样子,“我无事找事做……你该正经的去交际才是,怎的躲在这里了?”


    赵德丰轻笑一声,“在宴会上卖弄的,不外乎是一些轻佻、急功近利之辈,何必为他们费心思。不若这么静静的看着……我想找一沉稳有度的郎婿。”


    这般的坦诚,桐桐就觉得人经了事之后务实了。她就说,“那倒是不急了,你丹青极好,不若画一幅绿菊送我。”


    你倒是会指使人!罢了,闲着也是闲着。赵德丰在边上作画,桐桐坐在边上瞧着。自有人送了茶点来,正好消磨时间。


    正坐着呢,青芽就过来了,低声道:“郡主,有一位姓王姓女郎,说是义云县主的侄女,从西北来,其父是礼部员外郎,想来给郡主请个安。”


    桐桐头都不曾抬,只点点头,“那请来一见吧。”说着就指着赵德丰画的一处,“这里着色是不是深了?”


    不深,你等会子再看。


    王衣容被带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位郡主一手菊花糕,一手茶盏,眼睛却盯着宣纸。她赶紧福身:“王衣容给两位郡主请安。”


    赵德丰画她的画,头都没抬。


    桐桐从画上挪开视线,瞧了对方一眼,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笑道:“前儿还去瞧县主了,竟是没听她说家里有人来京城了。王大人是何时调往户部的?竟是不知,实在是失礼的很。”


    王衣容马上红了脸,“回郡主的话,家父是去年春上调到京城的……姑母喜欢清静,因而倒是少有打搅。”


    “是!县主自来清静惯了,不爱出门。”桐桐就问说,“来了京城,可还习惯?”


    “京城比西北繁华了不知道多少,怎么会不习惯。”王衣容说着,马上就道:“以前在西北的时候,还随着母亲去过国公府,给几位少奶奶请过安。”


    是吗?


    “是!几位少奶奶都是极慈悲的……”


    慈悲吗?林家的主妇都是能上的了战场的。说慈悲……那就慈悲吧。


    桐桐才要说话,就听到唱名声:“三公主到——四公主到——五公主到——”


    得!都恭迎公主去了。


    王衣容眼睛都亮了,赶紧朝游廊那边看去。可余光却扫见那位赵家郡主没动,该画画还在画画,林家这位郡主嘴里还吃着呢,手里捧着茶也没撒手。


    就听见那边公主说:“都莫要多礼了,出来就是玩的,只管随意便是。”


    而后几位公主在主家朝这边指了一下之后就都朝这边来了。


    可不朝这边来了吗?


    四公主一来就赖在桐桐边上:“这么多人,怎么玩呀?还不如找几个有意思的,那才玩的起来嘛!”说着又去看赵德丰画画,“你也是,哪里不能画,偏生跑这里画画来了?”


    赵德丰手上不停,朝桐桐抬抬下巴:“楚恒要的,横竖也无事,总好过应付无聊的人有意思。”


    那倒是也对!


    三公主也说,“这里的着色是不是深了?”


    哪里深了?别捣乱,叫我好好画完。


    五公主扭脸看王衣容:“这是谁家的女郎?瞧着面生?”说着就问桐桐,“你认识?”


    桐桐笑了笑看王衣容:“等以后咱们再说话,还是你留在这里玩?”


    王衣容愣了一下,就道:“我瞧着赵郡主作画作的好,不如我在边上服侍吧?”


    那你随意。


    王衣容便吩咐跟着她的一个女郎:“你自己在左近转转,别瞎跑。”


    对方没言语,只福了福身便转身走了。


    桐桐这才看她身后的女郎君,原以为是她的婢女,可听这语气,竟不是的!比起王衣容不知道深浅,这个姑娘不硬往不合适的圈子里挤,反倒是更有分寸些。


    许是见桐桐注意到了,王衣容才道:“那是我表妹,原是我姑妈成亲不到一年便没了,隔了几年,我姑父又续弦了一房,结果我这表妹三岁上,她那亲娘也过世了。五年前吧,我这表妹还不及十岁,我那姑父又战死了。他们家没甚亲眷,竟是除了我们家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这便接来跟我一处养着,有我的必有她的。”


    桐桐就道:“他父亲乃是战死的,战死之后遗孤不是有安置吗?谁家接去抚养,一年按二十两银子给的。但就是一点,接去只是抚养,不得做主人家婚嫁。若是不想养了,随时可送回去。西北有育幼堂,可对?”


    王衣容忙道:“郡主说的是!不过是祖母怜惜,接来确有好好抚养的。”桐桐这才没再言语,转脸跟五公主分享菊花糕去了,“你尝尝,跟宫里的味道比如何?”


    五公主拿了一个小口的吃着,又拉四公主,“四姐,你找不找左小八?”


    四公主左右看看,“左小八来了吗?”


    五公主指了指不远处的左家女郎,“左小八必是来了。”


    四公主果然跑了,“我找他去,你们自己玩。”


    五公主这才跟桐桐低声嘀咕,“你说我上哪找驸马去?”


    “皇伯父又没说你必须嫁,干嘛着急。瞧见喜欢的了,那你就嫁。若是一直没喜欢的,难道谁还逼迫你不成?”


    也对!


    正在这里说话呢,主人家发话了,言说这院子里藏了几件宝物,有先秦时期古琴一把,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珍珠衫,有前朝名家玉笛一根,有汉时飞燕用的铜镜一面……各种珍宝有八件之多。


    谁找出来归谁所有,叫众人只管去找。


    这是见郎君女郎们不好意思接触才想出来的法子。这园子占地极大,有各种花木亭台隔开,人撒进去,密度肯定不会高的。


    桐桐不想耽搁其他人,自己不走,人家也不好意思走。她干脆抽了赵德丰的笔,“赶紧的,找找去,许是就找到……有缘人了呢!回来再画不迟!”


    说着就推三公主,“赶紧去!我也要去找古琴……四郎一直想找古琴。”


    五公主便笑:“好不害臊!”


    赶紧的!再不找,宫里的皇后该着急了。


    果然,等桐桐再回身去找四爷的时候,其他人南北东西的散开了。


    可等找到四爷的时候,四爷正跟一个二十冒头的青年在下棋,桐桐凑过去一瞧,咦!水平不差呀!


    桐桐低声跟四爷说,“我给你找古琴去!”


    嗯!去吧,“转转就回来。”


    好!


    不过这琴不是个小物件,能放在哪里呢?首先不能是危险的地方,谁要是出了事,主人家赔不起。其次,不是太显眼,但也不会太隐蔽,地方得足够大,琴放进去不打眼。


    因此一出来她就问院子里的婢女:“园子里哪里地方足够大,摆设也比较多……”


    这婢女朝不远处指了指,“陶然居,那里地方大,侯爷又爱放置一些奇石根雕……”


    那就是那里了!


    那个地方瞧着有些偏,因为一看那边就是种植了庄稼的田地,秋里了,无景致可赏,便少有人过去。


    桐桐带着青芽干脆往那边走,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这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个特别大的亭子,四面都敞开着。


    里面果然摆放了各种的石头和树根,瞧着杂乱无章。


    桐桐正转悠的找着呢,就听见咦的一声,然后厅子的另一边闪出个姑娘来,显然是先到了一步。


    打眼一看,不就是跟着王衣容的女郎吗?


    对方也愣了一下,忙过来见礼:“郡主。”


    “请起。”桐桐顺势坐在一块石头上,问她,“听说你从西北来。”


    “是!跟亲戚从西北到京城。”这姑娘低垂着头,回了一句。


    “那就一起找吧!别急着走,你要走了,多没意思呀。”


    是!


    两人各占一片,各找各的。


    桐桐的手从一个树根洞里摸出一个小匣子,就听那边也‘咦’了一声。桐桐没顾得上看自己的先看过去,却见这姑娘将一节木头揭开了,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把琴来。


    桐桐都不由的笑,“藏的好生巧妙,竟是将那么大的木头里面掏空了。”


    这姑娘一脸的笑意,然后看了一眼同样欢喜的郡主,抱着琴过去,福了福身,低声道:“郡主,您是林家人……在我心里郡主便不是旁人。这把琴价值不菲,我想求公主帮我收着,也可帮我转手卖了,银钱可否请郡主代为收着……”


    明白!这东西带回去就跟她没关系了。


    桐桐看了青芽一眼,青芽便接了琴,桐桐这才问说:“我总得知道是替谁保管东西吧?”


    “小女姓郑,乳名元娘,小字靖英。”


    桐桐问说,“你父并非这是武将?”给女儿家取名这么讲究的,绝对不是等闲门第。


    “唐时,家中曾获罪,被贬西北。”


    原来如此,“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女已然过了十五了,王家无权决定我的婚事。过了年,我会再回西北的!在西北,像是我这样的遗孤,无论男女,都能找到一份差事的。”


    这样啊?也好!


    “在京城中,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去伯府找我。不管我在家不在家,都会有人管你的。家里连看门的都是西北来的,你不用客气。”


    是!


    郑元娘还问说:“郡主找到的是什么?”


    桐桐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戒指,主家好似是说有一个戒指。她还想着怎么不得是个宝石戒指呀,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小玩意。她便将戒指拿出来往自己手上套了一下,不行,戒指大了一圈。她又往青芽的手上套了一下,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只是往郑元娘的手上一套,嗳,刚刚好!


    她的手型长的极好看,其实人长的也很周正。


    桐桐就说,“合该都是你的!你戴吧。”


    这东西确实不贵重,郑元娘想着郡主是想表达对她这种遗孤的亲近,那便收着吧。


    正说着话,就有婢女急匆匆的找过来,是三公主身边的人。


    桐桐皱眉,“怎么了?”


    这婢女附到桐桐耳边,低声道:“郡主,四公主将德丰郡主给打了……现在还不肯撒手,再闹下去传出去就坏事了。”


    在哪呢?


    “海棠林里。”


    走!


    桐桐都走了,又站住回头说青芽,“你陪着郑家女郎去正堂,叫承恩侯夫人瞧瞧,咱们找到的可是宝物。别把人家府里的东西给带出去了。就说……我还要在园子里转转,没甚事!”


    是!


    海棠林的亭子外面,是跟着主子的婢子在守着。可见,闹也是在里面闹的。


    桐桐进去的时候,四公主骑在赵德丰的身上,手里拿着簪子就放在赵德丰的眼睛边上。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谁敢动一下,她就戳瞎了赵德丰的眼睛。


    三公主和五公主急的团团转,可就是压不住这个泼皮!


    “怎么了?”桐桐过去,说四公主,“刚才还好好的,怎生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四公主指着赵德丰,“你问赵德丰干什么了。”


    干什么?


    “她勾搭左小八!”四公主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林三,不是我今儿要把人丢在外面,是她赵德丰想把人丢在外面。”


    林雨桐看着一脸羞愤的赵德丰,说四公主,“起来吧!她不傻,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她不会做的!你怕是被人给利用了。”


    利用了?


    林雨桐收了她手里的簪子,拉她起身:“你这个脾气呀,怎么这么急呀!”说着,又拉赵德丰,“没事吧!小四就是这脾气,你也不是今儿才知道。”


    赵德丰铁青着脸看四公主,“我约了冒国公的孙子在亭子里相见。”


    冒国公当年受了重伤,坚持到开国,而后病逝了。他的儿子后来跟随圣人平乱,受伤失了一条胳膊,而今是荣养着的。尊荣和身份样样不缺。


    膝下有一独子叫冒度,今年二十了,因着守母丧也一直没娶亲。


    显然,赵德丰是想选冒度的,但是冒度忌讳赵家这个出身,不想娶。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了,或者说,是对赵德丰想拖累他的事甚为恼火,偏又不敢把赵德丰怎么样,便找了左小八来顶缸。


    拉左小八下水,叫四公主误会,借四公主的手来反击赵德丰。


    这件事叫赵德丰焉能不羞恼。


    那边四公主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想到两点:其一,左小八不知道被利用了,他真的是很随便的就入坑了,这说明左小八太单纯,并不适合做驸马;其二,左小八知道被人利用了,但还是入坑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左小八想表现的愚蠢点,因为他也不想做驸马。


    说到底,不都是被人家给拒绝了吗?


    攀附上来的不想要,不攀附的人家又不想做驸马。


    感觉嫁人好难。


    四公主将厅子的门拉开,羞恼的很了!跟主人压根就没打招呼,直接就走了。


    赵德丰连剩下的半副画也不画了,“我先回了。”谁不是天之骄女?轮的上你们嫌弃?


    桐桐看三公主和五公主,“咱们呢?”


    回吧!回吧!感觉顿时都意兴阑珊了。


    五公主叹气:“看父皇和母后怎么说吧。我不挑了,叫指婚吧,指了谁就谁吧。”说着都有些恼,“这个冒度胆大包天。”说着,就拉着桐桐,“你跟我进宫,得好好的告冒国公一状。”


    高高兴兴的去赴宴去了,然后半天功夫宴席都没吃,早早跑回来了。


    皇后把萧贵妃和高贵妃都叫来,还叫人专门请了圣人回来:赶紧的,回来吧!小四差点把宫殿给拆了。


    萧贵妃气的脸都白了,“怎生都如此不知好歹?”


    文昭帝呵斥她:“你住嘴!”


    萧贵妃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女郎君的脸面多要紧的,怎可如此混不吝?”


    文昭帝看她,她愤愤的一跺脚,到底不敢言语了。


    都不说话了,文昭帝才看噘着嘴怄气的小四,然后看头发都凌乱了的赵德丰,“说!怎么了?”


    赵德丰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舅舅,我看上冒度了。”


    冒度?文昭帝看皇后,“就是冒家那个惹是生非的?”


    嗯!


    文昭帝问她:“冒度不乐意?”


    “他不乐意就不乐意,何苦把左小八推出来。”


    出息!文昭帝点着这一个两个的,“那人家不乐意,你们叫朕怎么办?”


    五公主就说,“就该申斥!”


    文昭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账!”


    这么一下,都给吓了一跳,一个个都给跪下了。萧贵妃也不敢哭,高贵妃也不敢看笑话了,都赶紧站了起来。


    皇后这才道:“你们只想着你们看上人家了,可你们可有想过,人家是否能跟你们情投意合。你们是爹娘生养的,人家不是爹娘生养的?你们生在皇家,就能枉顾别人的想法?这是什么混账道理?”


    她就问赵德丰,“你自来没跟冒度接触过,你是看上冒度这个人了,还是只看上冒国公府的条件了?找另一半,当然得看出身,得看条件,但不能只看出身,只看条件。你看上了国公府的条件,那冒度七尺男儿,他作何感想?”


    桐桐心里叹气,问题不就是出在这里了吗?冒度不娶你,他是功勋之后,又人丁单薄,皇上也不会忌讳他家。那他就是颇得恩宠的后辈,可是说是受尽偏宠的后辈,受重用的日子在后头呢。


    可娶了赵德丰,他不仅没得到更多的,反而要失去许多的优势,他只要不蠢,就不会乐意。


    你看上他了,你约他,他怎么会入套?


    他要是看上你的人了,为了你甘愿冒一些风险,愿意承担一些失去,那得是他的选择。


    你非强压着牛头摁在水里,他当然会反抗。


    回头去问,那小子也不怕,一句早有心上人了,其实就能推脱。


    今儿,还是你赵德丰这事办的不对!


    文昭帝指着小四和小五,“没顺眼的,不是非是觉得想嫁,那就别嫁。叫你们出去瞧瞧是否有合眼缘的,你们把事给办的。”他急的不住的拍桌子,“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连怎么……怎么跟人家小郎君相处都不会!”然后就指着桐桐,手指点啊点的,“你们好歹跟桐桐学学呀!你们看看人家……人家怎么跟四郎相处的?”


    四公主和五公主对着桐桐开始死亡凝视。


    文昭帝更生气了,“怎么?朕说的不对?说你们你们还不服气!”然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人家桐桐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跟四郎……这个……那个的……你们没看见呀?那话怎么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桐桐:“……”理是这么个理,但话不好这么说的!


    第1039章 天地情怀(57)


    皇家的婚事难成。


    这边才骂了公主们,回头皇子们一个个的也回来了。


    文昭帝一脸热切的问:“可有相中的女郎?”


    大皇子就没去,那是前岳家,跑去干嘛?他出宫了,然后找了个茶馆消遣了半日就回来了。又没见女郎君,上哪相中去?


    因此他特坦诚:“儿去不合适。”


    而二皇子呢?二皇子脚下不安的动了动,“承恩侯府养在庄子上的獒犬极好……”


    所以,你放着女郎君们不看,跑去看獒犬去了?


    嗯呐!


    文昭帝朝后一仰,狠狠的捶了两下胸口,又指了指平王。


    平王能说什么?“昨晚风大,儿走了困了。今儿去了在观云亭上面歇着,想看来着,谁知道太阳一晒,睡过去了。”


    睡到宴席散了?


    那……别人也不敢来叫醒儿呀?


    真是太又道理了!文昭帝叫平王:“上一边去!”还是我家四郎省心呀!跳过乖孩子,看老五,“你也没找见?”


    “儿遇到几个太学的学生,儿觉得他们很有见解……”太学又跑不了!想认识哪天不行?非得这种时候,不看女郎君们弹琴作画,跑去跟太学的学生论道去了,“六郎,你呢?”


    六郎一脸的迷茫:“儿上面有兄有姐,儿的婚事最靠后……儿便不着急!”


    所以呢?


    “儿跟几个小郎君去池子边打水漂去了……”


    嗯?打水漂去了?


    昂!可好玩了。


    文昭帝指着一个个的,“朕能指着你们干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要不是皇子皇女,就等着孤独终老吧!”然后抬手,跟扇苍蝇似得,“滚滚滚!都给朕滚回去反省去。”


    四爷就说,“那……儿先送桐桐出宫。”


    文昭帝马上喊:“学学!学学!都好好的学学!”


    四爷:“……”这事学的来么?人不对,教也不会。人对了,拦也没用。


    桐桐一拽四爷:走!赶紧走。没瞧见正在气头上呢吗?


    小手指一勾,然后两人十指相扣,真走了。


    瞧见了吗?瞧见了吗?就得找这么一个,小手指一勾,你就会跟着走的,懂不?


    高贵妃就觉得,这种的要求,那自家的孩子得打一辈子的光棍。婚姻之事这么着是不行的!


    等孩子们出去了,萧贵妃就跪下了,跟文昭帝和皇后说:“臣妾觉得还是赐婚吧,选了性情合适的,大差不差,总也走不了大样子。可孩子们在外面找,总也有别有用心的人!这么着……不被人左右,其实是好的!真遇上一个别有用心的,偏一个个的情窦初开陷进去了,那才是要坏了大事的。”这话客观的说,有没有道理呢?


    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儿女婚事,想做到尽善尽美,那是痴人说梦。能叫两口子合适,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不错了。


    公主们……若是不合适可以不嫁,可儿子们若是不成亲,朝臣们就该说话了。这向来也不止是家事。况且,成家立业,一个男丁算不算成人,能不能独当一面,出门在外叫人觉得他是个大人,成家真是个大前提。


    皇后叹气,就说萧贵妃:“起来吧,自家说话何必跪来跪去!这么着吧,若是谁家再宴客,你们出去瞧瞧,可有瞧的上眼的。若是瞧着好了,我再看……再叫陛下查查……之后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再看。”


    也好!


    皇后抬手把两人也打发了,这等大殿里只剩下她跟圣上了,她这才说:“父母总是盼着孩子们能琴瑟和鸣,可夫妻一路走到底,谁也不能保证走着走着就变成什么样。这是最难安排的!只能说,尊重孩子们的意思,你说呢?”


    文昭帝攥着皇后的手,低声道:“本来了,冒度那小子,朕想配给圣荣。”


    配三公主?很合适的婚事。若是配给三公主,冒度又不蠢,岂会不乐意?


    皇后叹气:“而今……德丰说他瞧上了,别管这婚事成不成,圣荣跟冒度都不合适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将圣荣嫁回承恩侯府如何?”


    皇后愣了一下,“配给伯存?”她有些犹豫,“伯存不如冒度能干。”


    文昭帝摇头,“不是伯存不如冒度能干,是伯存以外戚自居,从来都恪守本分,丝毫也不逾越,这是身份所限。他不想冒头,不好冒头,不是他本身不如冒度。况且,这孩子性情宽厚稳重,又比冒度这个性鲜明好了太多了。圣荣求的是一平,一稳,一安心,这些冒度给不了她,但是伯存可以。”


    皇后‘嗯’了一声,“那……我回头跟嫂子通个气,平时没事了,叫圣荣帮我给嫂子送个东西传个话,叫俩孩子私下多接触接触。接触一段时之后,圣荣觉得行,再叫弟妹瞧瞧,而后再赐婚。”


    嗳!就是这么着。


    “四郎咱是不用操心的,只三郎,这婚事也难。”皇后就说,“三郎……我想了再想,倒是属意一家……那家的女郎前几年还见过一面,彼时那孩子年岁小,还瞧不出什么来,而今倒不知道是何模样了。我想瞧瞧,若是合适,倒也合适。”哦?谁家?


    皇后便笑:“是伏牛山的安道先生,他家的孙女。”


    啊!是他呀!此人是当年平乱时遇上的布衣文士,他在伏牛山给寒门子弟讲学,从不收束脩。他家的地都是周围的百姓争相帮着种的。他教孩子们念书,大家帮他种地,乃是一奇人。


    此人在民间声望颇高,又实无功利之心。


    文昭帝果然一拍手,“不若朕打发三郎前去瞧瞧先生,叫他在伏牛山小住些时日也是可以的。叫先生瞧瞧三郎,也叫三郎跟人家女郎见见……”


    皇后不住的点头,这才说起了嗣源,“这小子的婚事,二弟专门拜托了。这几日我这心里把能想起来的都翻腾了一个遍……你说刘家如何?”


    刘家?


    皇后点头,“刘家……可成?这事得弟妹出面,若是家中有合适的女郎,先接来,放在弟妹身边一段时间,叫弟妹看着些。”


    这刘家是贵太后的娘家,也是弟妹刘南德的娘家。这刘家呀,当年在老家乃是一富户。恰逢乱世,刘家的宗旨就是,子弟不管从何业,不论贵贱,只要活着。当年正好赶上老家遭灾,又时有兵匪为患,刘家当时的当家之人,给家中的女郎许亲,便不论门第家资,只找有能为的儿郎。当年,刘家女,有嫁于胥吏之家的,有嫁于镖局武行的……舅母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嫁给了虽穷,但一瞧便是轩昂男儿的舅舅的。


    也正是因着当时这么个决定,后来才知道,刘家女不论贫富贵贱,在乱世里都安身立命了。


    后来,舅母成了皇后了,本是要册封娘家的。但是舅母的祖父祖母没了,亲生父母也没了,只一个亲兄长,可也病逝了。她兄长只留下一个孤女,便是弟妹刘南德。


    刘南德在见到皇嫂带着桐桐到了道观,说起小辈婚事的时候,跟桐桐也说起刘家,“……当年,我是跟着伯祖父过活的。我跟贵太后都出自二房,二房已然是没有男丁了。承恩公赐给了我的曾祖父,承恩侯赐给了我的祖父……我父亲早亡故,这爵位给谁呢?当时,贵太后只长公主一个女儿,太祖没有因为无皇子而纳妾,也不曾因为无皇子而过继子嗣……我那伯祖父便说,刘家能出一贵女,已然是侥天之幸,又安敢为了爵位,再给二房过继子嗣?”


    是舍了家族的爵位,也力挺贵太后的。


    “所以,刘家虽是外戚,但却并无爵位在身。”刘南德就说,“每年也送一些东西来,都是家中的子侄带一些土特产,再无其他。当年我一孤女,哪怕是世道不好,可跟着伯祖父,堂叔伯们,也未曾受到过苛待。这些年来,刘家在老家当然是谁都得给几分薄面,但……未曾听闻有过什么劣迹。家中许嫁女儿也是跟当年一般,不求门第,只看儿郎有多大本事。因此,刘家……被很多人家诟病,很多不愿意攀附的高门大户,都不太乐意跟刘家结亲,就是因着刘家姻亲的出身太驳杂了。”


    尤其是世家那时候还很兴盛的时候,别瞧着出了两位皇后,可一样被人瞧不上。


    而攀附之辈,刘家又看不上。


    刘南德的意思就是:要是跟刘家结亲,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皇后却觉得极好,她看中的正是刘家这一点,“嗣源跟别个孩子不同,若是不能安顿好,咱对不住他娘呀。”


    刘南德叹气,也好!自家儿子不用操心,庶子庶女也不用操心,但为了这个孩子,还真得费些心思:“回头我就打发人去。”


    说着就打发桐桐:“林子边上有几株枯木,年年都长木耳。今年的雨水多,木耳长的尤其好,你去摘了来,回去给你带上。你爹爹最喜柞树、桦树上的木耳,我瞧了,那枯木是桦树。”


    是吗?这个还真不知道!不光穿的那么讲究,便是吃也这么讲究吗?


    桐桐真就去了。


    这一走,刘南德才说:“四郎和桐桐这婚事……现在能提吗?老三会不会不乐意?”


    皇后就笑,“俩孩子好着呢……老三别扭是有的,又不会硬给拆了,急什么?”


    那倒也是!


    桐桐知道人家把咱打发出来了,不过她还就爱干这个活。这个木耳长的又肥又厚,那么大的朵,她把能摘的都摘了,再抬头一看天,感觉再不走,这雨落下来就更不好走了。


    “要下雨了?”皇后听到桐桐的喊声,她也就起身,跟刘南德告辞,“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把那姑娘送来了,我再见见。”


    好!


    从鸣翠山下去,桐桐觉得皇后浑身都轻松了。桐桐说送皇后先回宫,可皇后哪里答应,“先送你回府,听话。”


    于是,马车先停在林家门前。


    雨不小了,桐桐不敢耽搁,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催促郭公公:“赶紧回宫,这雨怕是还得大。”


    嗳!


    皇后在车窗上朝桐桐摆手,桐桐只得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跟皇后道别。


    目送皇后一行远去了,一转身才看见正在门廊下坐着的郑元娘。


    大户人家是这样的,门口有石凳,有些客人主人家不见,或是有些客人等着主人家见,有时候就得在门外等着。于是,门廊下就有长条石凳,以供客人落座。


    看她坐在这里,桐桐就惊讶了一下,然后问说:“怎么叫客人坐在这里?”


    请了里面去坐,这女郎非不让。


    郑元娘站起身来,对桐桐见礼,“郡主,不怪人家,我在这里等着挺好的。”


    林雨桐看了看这雨,拉着她往家里去,“你肯定是天都阴沉了才出门的,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是急着用银子吗?我把古琴折价,现在就把银钱给你。”


    “郡主误会了。”郑元娘看着游廊两侧飞下来的雨幕,忙道,“我就是想问问,近期伯府可有去西北的人,若是有去的,能否带我一程。”


    不是说开春才走吗?这怎么还……这么着急呢?这王家呆不得了?


    郑元娘苦笑了一下,却再不言语。


    林雨桐倒是不好再问人家的私事,“年前必是要送节礼的,最多半个月吧,也就该走了。只是一点,带的东西多,这一路必是走的十分慢的。”


    郑元娘惊喜的很:“慢一些没关系,那小女就去准备了。”说完竟是要走。


    这么大的雨,“等雨小一些,叫人送你回去。”


    没事!带了伞了。


    林雨桐看刘云,“叫套车,安全的送到。”


    是!


    客人走了,桐桐才往院子去,碰上迎出来的宽叔,“爹爹还没回来么?”


    “才叫人送话回来了,说是跟圣上出京了……说是雨大,得看看河堤去。”


    桐桐看这天,这雨至少还得三日,城外泥泞,这不是遭罪吗?


    她原想着,今晚上便是回不来,明儿怎么也得回来了。就这雨,别说下三天,便是再下十三天,也没事!城外的河道她看了,该是不要紧的。


    可谁知道,还给出事了。


    不是圣人或是谁出事了,而是河道总务周大人,他出事了。


    圣人去看了,看了之后夜里不可能住的距离河道那么近的,想回京城吧,雨太大了,那自然就在城外的驿馆中呆一宿了事。


    然后周大人不知道是怕哪里没做好圣人怪罪,还是想在圣上的面前显的他更勤政,夜里冒着大雨带着人去巡查堤坝去了。老堤坝被踩的硬邦邦的,一落雨,水去了河道,堤坝不积水,于是,那堤坝就滑溜溜的。雨大风急的,拎着那么个风灯,连脚底下就照不大亮堂,能看见什么呀?要是平时,夜里闪着光的地方,那就是水。可这要月亮没月亮,黑灯瞎火的,沿着河堤走,你走的是不是直道你都不知道吧。


    这不,走偏了,他觉得在堤坝中间,可越走越骗,脚一迈,顿时感觉下面是空的,还没等叫出来呢,身体失衡,直接就掉河里了。


    他带着的随从属官急忙就救他,为了救他,被水冲走两个。把他捞上来了,结果灌的不止是水,还有泥浆,没救活,直接就给死了。


    这事出的,把文昭帝气的都没脾气了,“谁叫他去的?二百五呀!”要是水位上来了,真的很危险了,巡查堤坝,确保安全,那是职责。这只是下雨了,去看看堤坝的质量,这雨漫不上来,也无甚危险的,“他夜里跑去干什么?”平时多去工地监管质量,也好过在这种时候求表现。


    可这话能关起门来说,对外还不能提!毕竟是为公事而死,若是否了他,以后谁还会为差事拼命。


    行吧!捏着鼻子认了,给予死后哀荣。


    然后点了五郎,“你去代朕祭奠一番,就成了。”


    是!


    桐桐听说的时候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要么说□□害死人呢!


    连宫里都不得不叫人去祭奠,那林家当然得去表示表示。林克用去的话,不成!不能提倡这位周大人的蠢行蠢事。那就桐桐去呗!


    韩嗣源过来接了,两人联袂前去吊唁。


    都是陌生人,就是去上一炷香,给一份祭品,跟家眷们道一声节哀,就能回家了。


    因着还下着雨呢,两人真没耽搁,就给回来了。


    可结果转脸就听说,萧贵妃跟皇后恳求赐婚,赐婚的对象正是这位周大人的女儿。她想将此女赐婚给五皇子。


    这不是单独跟皇后说的,是在皇后见命妇的时候,当着七八个朝廷命妇的面说的。


    那是殉职的大臣呀,当着外人的面,皇后能说不合适?


    萧贵妃当时就跪下皇后面前,说道:“周大人为朝廷而死,为尽忠而死,臣妾想,周大人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朝廷就该为周大人想到。臣妾问过了,周大人原配生育四子,早早亡故。续弦之后,又得一女,而后,其母又亡故了。如今,那孩子连父亲也没了,虽上有兄嫂,可周大人何曾能放心?”


    如此的深明大义,如此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皇后若不答应,岂不是还没有萧贵妃能母仪天下?


    皇后当时就道:“还在孝期,贸然提婚事,也是不合适的。等守孝一年之后,再赐给乡君名号……婚事的事再论也不迟。”说着,不得不跟命妇解释:“贵妃心是好的,只是人家新丧,也要体谅人家的心情。”


    那是!那是!


    把命妇送走了,萧贵妃看着皇后面沉如水,她低了头:“娘娘,臣妾也是想给圣上和您分忧,臣妾并无丝毫私心。那周家女郎乃是继室所出,跟四个原配所出的兄嫂并不相和……”


    意思是,无父,跟兄长们不亲,这样的女子做王妃,不算是给五郎扒拉势力。


    真就没动私心私念。


    皇后明白,这是想弥补之前的过失!可你这还不如动私心呢。


    第1040章 天地情怀(58)


    五皇子手里捧着书,怔怔的出神。


    猛的,珠帘一想,大猫带着两只小猫崽又回来了。怕是去园子里玩了吧,爪子上都是水和泥,将干净的地面踩出三串泥脚印来。


    他无心斥责,只看着大猫带着小猫去窝里窝着去了。


    才要收回视线,就见大猫又叼了那只阴阳脸的小丑猫,将它驱赶出来,一口奶都不肯给吃。只那只雪白雪白的,窝在母猫的怀里,惬意的一边吃奶,一边轻轻晃动着尾巴。


    阴阳脸悄悄的蹭过去,试探的舔了舔母猫,结果母猫呲牙一叫,阴阳脸吓的不敢再动了。好半晌才又凑过去,又被母猫用脑袋给拱出来了。


    小崽子趴在冰冷的地上,喵喵喵的叫着,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五皇子放下手里的书,将阴阳脸抱起来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又喊人:“拿些牛乳来。”


    是!牛乳来了,小猫吐出粉红的舌头一下一下舔食着牛乳。吃饱了,小猫又去找母猫,许是挨着母亲更温暖吧。


    母猫叼着小猫的脖颈,叼到外面,而后悠然的回来了。那小家伙滚了一身泥,这才小心的探头探脑的往回走。


    五皇子将这小小的一只拎回来递给近侍,“洗干净,烘干……”然后指了指那猫窝,“带出去,重新换个新窝来。”


    是!旧的窝还没端过去,就有人匆匆来报:“大殿下与贵妃娘娘吵了起来,贵妃娘娘直嚷着胸口疼。大皇子叫传了太医,说是贵妃娘娘需要静养……”


    变相的禁足了母妃。


    五皇子摆手叫人下去了,坐在书案前一动也没动,不大工夫那小黑白脸又凑过去,跳上书案,蹲坐在那里对着他喵喵喵的叫着。


    他小心的将这小崽子抱起来,一下一下的撸着。


    直到晚上了,又落雨了,他才站起身来,将阴阳脸放回小猫窝,而后转身往出走。


    殿下,您去哪?


    “御书房。”


    御书房。


    五皇子跪在父皇的面前:“母妃提的婚事,儿应下了。”


    应下了?为何?


    文昭帝看他:“你心仪周家的女郎君?”


    未曾见过。


    “那为何要应下来?”


    五皇子沉默了半晌这才道:“这世间琴瑟相和的夫妻终归是少数。夫妻之间的关系是会变的,唯独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是永恒不变的。儿不能为了可变的,而舍弃不变的。母妃所思所想,儿尽知。作儿子的,儿不能给母妃别的荣耀……那此婚事,儿应下又何妨?”你这是胡闹!


    五皇子叩首,“父皇,请您成全!大皇兄与母妃之前闹的不可开交,回头人家指摘大皇兄禁足了生母,这又是什么好名声?”


    文昭帝指着外面,“滚出去,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说话。”


    五皇子退了出去,不要人撑伞,“爷想淋雨。”


    淋着雨回寝宫,母猫带着小白猫在书房门口转啊转,对着门窗挠啊挠的。


    五皇子吩咐下面的人:“把他们给我扔远,能扔多远便扔多远!”


    一院子的人吓的噤若寒蝉,两个太监赶紧抱了猫,两只猫喵喵喵的叫,太监吓的赶紧掐住猫的脖子捂住猫的口鼻,给抱着跑远了。出了寝宫了,一个问:“扔哪儿去?扔了还会回去的。”


    “先关起来,回头扔出宫。”


    “那要是殿下想起来了,又想找它们怎么办?”


    “那……那就养在猫狗房里去,叫管事给关笼子里……殿下若是想不起来,就一直那么养着,也不怕跑回去碍了殿下的眼。若是殿下想起来了,又想要了,到时候也好交差……”


    成!就这么办。


    “这么办?”文昭帝看着面前的大儿子,“你浑说的什么?”


    大皇子苦笑,“父皇,母妃对儿寄予厚望,因而,对儿多有偏爱。也因此,对五郎便有些慢待。”


    文昭帝心里便有些难受,自己遇到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偏心的母亲。


    大皇子这才道:“父皇,儿比起其他兄弟,可谓是占尽宠爱。可多少不平事,盖因偏颇起。这是五郎的心结!”


    文昭帝沉默了良久,重重的拍在了大儿的肩上:“好!为父知道怎么办了。”


    等大皇子走了,文昭帝问吕城:“这世上可有绝对公平的父母?”


    吕城摇摇头,怕是没有。在每个孩子的心里,父母大抵都是偏心的。


    文昭帝去跟皇后商量了,第二天便下了两道赐婚旨意,一道是给大皇子指婚,赐婚的人家姓郑,说是什么小校之女,旨意下到了王家,据说那姑娘是寄居在亲戚家的孤女;一道是给五皇子的,赐婚礼部尚书萧蕴嫡长孙女。


    林雨桐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你是说把郑元娘赐婚给大兄了?”


    是!


    怎么会呢?大兄压根就没见过郑元娘?只是说到古琴的时候跟大兄提了一句而已,这怎么就成了大皇子妃了呢?


    “进宫!”林雨桐抓了衣服赶紧就走。婚事虽说不借力,但这么轻率的将婚姻许出去,并不明智。


    去的时候,韩嗣源正在大皇子对面坐着呢。


    大皇子笑着叫桐桐:“过来,尝尝这个酒。”


    林雨桐坐过去,“这婚事怎么会这么赐呢?皇伯父和母后不会这么好端端的,就这么赐婚的!”


    大皇子给桐桐斟了酒,“……有许多事你们是不知道的!自小,只要是好的东西,母妃总是紧着先给我。不管是小四还是五郎,都得靠后。我但凡偷着给他们,母妃知道了,必是会絮叨两人的。时间长了,遇到好的,两人就先避开了。他们知道没他们的份,也不乐意再因为这个被母妃絮叨了……一而再,再而三……又遇上这次的事,连婚姻大事,母妃也只是想着,怎么去消弭坏的影响,怎么能不拖累我……五郎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呢?萧家的婚事,是母妃早前为为兄筹谋的,萧大人跟母妃虽是同族,萧大人也确实是母妃的堂叔,但这个堂叔远了一步,按照血缘算,到了这一代都第六代了,血脉出五服了,其实不妨碍什么。萧大人你们也知道,此人有才干,而今在朝位列一品。入阁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他家的孙女母后见过,你怕是也见过。”


    对!见过!就是个很标准的闺阁女子,并找不出哪里不好来。


    “那这就是顶好的!”大皇子就道,“总好过他执拗起来,非娶周家的女郎要好。至于说那个郑元娘,我是没见,但自来也甚少见你跟哪个女郎君格外交好,可见,她本人必是有许多过人之处的。其一,生的卑微,寄人篱下,却自有傲骨,不谄媚屈膝,有眼色知进退。其二,聪慧!别人找古琴找不见,只你们二人一找便找对了地方。你没去别处,只一打听就知道古琴大致的方位。难道她是碰运气不成?想来,她是没那个胆子瞎跑的。必是问过了之后,才去的。可见她心里必有谋算;其三,自立!能谋划着自己过日子,借力但不依赖别人,这一点尤其难得。其四,她孤儿,少亲眷。在别处,这是短处,可在咱们家,这是长处。她比别人更重亲情。有这些,那么,她来做这个大皇子妃,不合适吗?”


    桐桐沉默着,而后却再不能说其他了。


    她起身:“那……就不耽搁大兄了!想来大兄也想出去见见那位郑女郎吧。”


    大皇子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放心吧,为兄是深思熟虑过的。娶人家,自然要敬人家,尊人家。”


    嗯!


    韩嗣源陪着大皇子出宫了,桐桐去了乾元宫。


    皇后招手叫她,“过来,可是担心大郎?”是!这个赐婚太着急了。


    皇后就笑,“大郎提了,我跟圣上哪有不查不问就应允的?查也是查了,该打问的也打问了……说实话,我挺意外的。郑家这孩子呀,其性坚毅,其人正中,这一点,我跟你皇伯父都觉得满意。”说着就叹气,“大郎说的对,在他和五郎之间,五郎许是需要一些偏宠的。”


    可能是吧!


    桐桐就打岔:“那是不是得去谢谢侯夫人这个大媒呀!”


    皇后便笑,“已经叫圣荣去了。”


    哦哦哦!想撮合三公主和承恩侯世子呀!


    又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子话,桐桐才告辞出来。


    一出来就碰上急匆匆过来的五皇子,桐桐大老远的就贺喜他:“改日是否要设宴?我要喝醉春楼十两银子一壶的醉春风。”


    五皇子拉了桐桐去一边,“楚恒,大皇兄呢?”


    “去找郑家女郎了!怎么了?”


    “我要去问问他,他为何要让着我?”


    桐桐扯开他的拉扯,“你定亲了……我将来是要做你嫂子的,不许拉扯。”


    说正经的呢。


    “谁说的不正经了?大兄什么时候让着你了?是说萧家的婚事?扯什么呢?你不知道我跟郑家的女郎有来往?”


    知道!


    “那我好端端的跟她来往什么?你可曾见过我跟京城谁家的女郎交好过?”说着她就朝五郎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五皇子凑过去,桐桐才说,“大皇兄早瞧上郑元娘了……可人家女郎也不知道!还想着跟着送年礼的车队回西北呢,都收拾东西了。大皇兄一瞧,这不求了赐婚怕是人家得飞。可贵妃娘娘好似私下里跟萧大人家有默契,这要是找个门户相当的,这萧家还能接受咱们悔婚。可偏找了一孤女……这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叫萧大人面上下不来。大皇兄一听,知道你的轴劲儿又上来了,要娶周家那个郎君……那就不如娶处处拔尖的萧家女郎……或者说,你瞧不上人家萧家女?”


    胡说!人家处处拔尖,我何时说我瞧不上了?


    桐桐摊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家可愿意?


    “萧家为何不愿意?你跟大皇兄差别在哪?一个爹一个娘生的,这话问的好生有趣!况且,换成你,萧家占了大便宜了!大兄是二婚,你是头婚呀!哪个占便宜哪个吃亏萧家分不清楚的吗?”


    五皇子:“……”也就你敢说大兄是二婚。


    桐桐说着就又问:“大兄去找郑家女郎了,你为何不去萧家?”不等对方回答,她就给出主意:“你去买些蜜饯果子,再把宫中的好点心准备一匣子,带着去萧家便好。以后凡是出宫,便是有差事顾不上,不拘是路边的树叶,还是田野里的野花,只管摘了叫人给萧家女郎送去……她若不心悦你,回头我再赔你一个俏丫头!”


    去去去!三两句正经话说的,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桐桐却转身跑了,“你家四兄呢?”


    找他做甚?


    桐桐回头看他:“我想你家四兄了,瞧瞧不行吗?”


    话音一落,才要跑,一转弯就碰上带着四爷过来的文昭帝。


    文昭帝哈哈两声,“哦……想我家四郎了呀!这不,带来了,你瞧吧!好好瞧,慢慢瞧!”


    五皇子大声嗤笑,桐桐捡了石子就去扔他:笑!笑!还笑!


    文昭帝嚷道:“休要砸五郎,伤了他谁去给萧家的女郎送蜜饯糕点!”


    五皇子闹了个大红脸,嗫嚅了半晌,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文昭帝拍了儿子的肩膀,“去吧!跟人家女郎好好的相处。熟悉了就好了!我儿这般好,哪有女郎不喜欢的?”


    五皇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等走远了,才顿住脚,说伺候的宫人:“今儿回去,记得把猫儿接回来吧。”


    啊?接回来?


    五皇子‘嗯’了一声,接回来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小白有母猫偏爱,可阴阳脸也有自己的偏爱。人不可能把世间的偏爱都占全了。


    再往前走,碰见四公主。他叫了一声:“阿姐。”


    四公主急忙过来,低声道:“萧家的女郎是嫡长孙女,家人唤她初娘,小字任舒。”


    任舒?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四公主点头,大抵是如此吧,“萧大人长的其貌不扬,但萧初娘却长的极为出挑,容貌不及桐桐……也不惶多让吧!她性情很好,京城中的女郎没有不跟她好的!我也未从别人的嘴里听过她的是非……五郎,萧家女很好……”


    五皇子问说:“萧家女不错,阿姐早就知道了,您何苦为了打听早就知道的消息,而耽搁了打听郑家女之事?”


    四公主皱眉:“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兄的事何须我操心?你的事我不操心谁操心?”


    五皇子鼻子一酸,眼圈一红,而后快速的低了头,而后便失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有趣。


    五皇子摆手走了,四公主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一扭头看见桐桐抱着古琴朝外走。这是干嘛?“不是说给四郎寻的古琴吗?”


    桐桐叹气:“……不能给四郎!我想了想,还是我爹爹更要紧。”


    比起四爷,还是林克用更需要偏爱。


    用四爷的话说,想叫林克用点头,没其他的法子,只有偏着他,宠着他,就只疼他,那便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应的。


    果然,林克用一回来看见摆着的古琴,就问林宽:“怎么舍得拿来了?”


    林宽笑道:“都带去宫里了,结果又拿回来了。郡主说,看见别人高兴,远没有看见您高兴更叫她舒心。”


    林克用的手放在琴弦上一扒拉,悦耳的琴音就流泻了出来。他的心情瞬间就如同这跳动的琴弦一般,跳跃了起来。


    林宽又趁机拿了一张请帖:“是四殿下送来的,说是有一场蹴鞠赛,恰好在休沐日,不知道您得空不得空。”


    嗤!又想骗我带桐桐去吧,小样,爷不上当。


    林宽赶紧补充,“就请您了!郡主也说那天不得空,约了郑家女郎和萧家女郎来家里玩,正准备下帖子请其他闺秀前来作陪呢。”


    就请我一人?


    正是!


    “哪里的蹴鞠?”


    “城东的蹴鞠!”


    城东的蹴鞠还开着呢?


    “最近又开起来了,京中的郎君们都能去玩。”


    林克用拿着帖子颠来倒去,“我当年踢的时候,那是何等盛况?只可惜,当年的对头都抱孙子了……”瞬间就意兴阑珊。


    林宽心里叹气,越发觉得四殿下难得。他就小声说,“樊六郎是做祖父了,可他组了一支蹴鞠队,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呀!嚣张着呢。还能下注呢,这孙子靠着这个,这两月赢了好几万。”


    樊六郎还玩着呢?


    “那您以为呢?”关键是他不玩不行呀,雍王找去了呀,他现在最重要的差事就是陪您玩。他儿子的前程全寄托在他能不能叫您高兴上了,他不得拼命吗?


    林克用立马来劲:“做蹴鞠的衣衫来!他打遍京城无敌手,那是因着咱没玩。”


    那是!


    于是,休沐的时候,林克用换了一身,那也是英挺逼人呀!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俾睨的看向微微发福的樊六郎,几乎没认出来,“孙子,你是樊六吗?”


    樊六郎差点没给气死了过去,当年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现在还是这么一副样子!老子早不玩了,我家孙子该摆满月酒了,他娘的又把老子拉来玩这个。


    就说这狗东西坏成什么样了!


    他手里颠着球,铁青着脸骂道:“林三郎,你个三孙子,挤兑谁呢?不服是怎么着了?爷有孙子了,爷真成爷了,你还跟当年一个样,小白脸那德行!”


    嗳!爷乐意当小白脸,你有那资本吗?


    两个老大不小的爷们了,骂的不亦乐乎。


    看台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凑到四爷边上:“怎么?处心积虑的巴结老丈人呢?”


    巴结?呵呵!爷这哪里是巴结岳父呀,爷这是在养儿子呢!


    说实话,爷的儿子也没娇惯成这个德行过!而今呢?把岳老子宠的无法无天,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要么说活久见呢,这不就遇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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