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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1章 天地情怀(69)


    兄弟俩的谈话无疾而终了。


    因为林旺急匆匆的进来了,“世子,右帅回来了。”


    孟九州回来了?


    林克用便起身,“大兄先忙吧!”


    真走了!


    林克勤慢慢的用早膳,问林旺:“右帅去见父亲了?”


    是!已经有人禀报去了。


    林重威早起是陪着老伴儿和孙女一起用早膳的。早膳摆好了,寿姑来了。来了就用膳吧!都坐!


    桐桐挨着祖父坐了,抬手夹了一个油炸的吃食,这东西叫寒具,是什么玩意呢?是把面搓成圆环形状的,油炸出来的。这吃食在后世还能见到,有些地方的农村有人去世了,就有用这个东西做祭品的习惯。平时大家是不吃的。


    而今还没有油条,油条不是有个名儿是炸秦桧吗?所以,油条应该是出现在秦桧岳飞那个时期之后的。


    桐桐以为会是跟油条差不多的口感,但其实不是!远没有油条那么蓬松。她就咬了一口,然后放下了,“不好吃!”


    不好吃就不吃,挑你喜欢吃的。


    林重威默默的将孙女咬了一口的那个又夹去自己吃了,然后把小笼包子推过去,“荠菜的!”


    这个好!她夹了荠菜的小笼包子吃,林重威又把一盘凉拌的藕片推给桐桐,“蘸着这里面的酸汁子吃。”


    桐桐就笑,“明儿早起我给您做一次寒具,您再尝尝。可松可软可酥脆了!”


    “油溅到手上再给烫了。”老太太将泡菜推过去,这孩子好似不喜油腻。但凡用的油多的吃食,必配点酸的才肯吃。


    林雨桐不争辩,吃的挺好的。一个人干掉了两笼包子,一碗五仁粥,各色菜也吃了不少。而且吃饭也是真快,国公爷吃好了,她也吃好了。


    国公爷问说,“跟祖父去书房?”


    “我跟兄长出门玩。”说着就伸出手,“零花钱呢?”


    林重威就笑,抬手揉了揉孙女的小脑袋瓜,指了指老太太,“找你祖母要。祖父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您不早说,白巴结您了!”桐桐立马转了方向,“祖母,明儿孙儿给您做一次寒具,可松可软可酥脆了。”


    老太太大笑,“赶紧的,钱匣子拿来!”


    林重威笑着正往出走呢,下面来报,说是右帅回来了。


    右帅回来了?


    林雨桐的手放在钱匣子里随便抓了一把,放在手里扒拉的数着,可心里却知道,自家这一行人来西北,叫大家都敏感起来了。


    林家回京,还有跟皇家的交情。可其他人怎么办?他们是林家的一部分,但并没有长到朝廷身上。


    所以,查东查西吗?


    不可!京城的那些事便是有天大,也得压在舌尖下面,不能说,也不能言语了。


    她把钱一收,提着裙摆就往出跑:“祖母,我找兄长去玩了。”


    老太太眉眼舒展,“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叫他们送回府里,祖母给你付钱。”


    好!


    这边欢腾的跟个小马驹似得,跑远了。一扭头这边还有一个,粥喝了半碗,显然是不喝了。


    谁家有个不好好吃饭的孩子都能愁死。


    这个孩子自小到大就这样。


    “可是粥不合胃口?若不然叫人给你做些红豆粥,你先回屋里,灶上做好了,给你送去?”


    “又叫您操心了。”姚寿姑起身,“我不饿,也想跟表兄郡主他们出去玩。”


    “听嬷嬷说你昨晚又不舒坦了,春上天还冷,吃了饭最忌讳吃冷风,他们必是骑马出门……你吃了冷风,在外面再吃点冷硬的,今晚上必是又要不舒坦。听话,好好养着去吧。等身子养好了,想怎么玩都可。”


    说着,就叫了伺候的人,“好好的送女郎回院子,别贪凉。”


    是!


    姚寿姑被扶着下去了,走出好长一段了,她想起来了,想给老太太做一双便鞋,她那边没有软皮子了,得找老嬷嬷去要一块软皮子去。


    结果一转过弯,就见个小婢女将半碗粥倒到墙角一个破碗里,正在那里喂猫呢。


    姚寿姑一愣,转身就走,走的飞快,直累的气喘吁吁才扶着树歇下了。


    桃子不明所以,“娘子,怎么了?”


    “去七房,找我娘。”


    哦!好的!


    姚寿姑在桃子的搀扶下去了七房,七房张玉露也正要出门,周氏正叮嘱呢,“……那到底是郡主,你让着些。她喜欢什么,你要记在心上。你瞧,二皇子还未曾婚配……”


    “娘!”张玉露红了脸,“您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周氏将闺女的钗环给扶正,这才道:“那郑家女娘我叫人去打听了,不管是出身还是教养,不如我儿多矣。她做得大皇子妃,我儿亦做得二皇子妃。孩子,听娘的话!这好日子不会平白掉在女人的头上,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得自己去争取。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可明白?”


    不跟您说了!张玉露才出来,就见自家这位姐姐进了院子,不仅喘息不稳,且脸都哭花了。


    她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周氏一把抱住寿姑:“儿啊,怎么了?”


    “我竟是不知道……都是嫌我的!”


    谁嫌你了?


    寿姑大哭出声,周氏急的问桃子,桃子才磕磕巴巴的把事说了。


    张玉露以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寿姑,“郡主乃是国公爷的亲孙女,亲孙女吃剩下的,做祖父祖母的接过去吃了,这又怎么了?我父亲还吃我剩下的饭呢……这又怎么了?横竖我父亲不能吃你剩下的,这道理你总得明白吧?”


    周氏呵斥道:“还不住嘴!”


    张玉露就冷笑,“我为何要闭嘴?难道不对?父亲是国公爷的义子,我们自小长在国公府,那我们也不能像是郡主似得,不是挂在兄长的身上叫背,就是抱着世子爷的胳膊撒娇,更不能在国公爷和老夫人那里耍赖。这不是人之常情的事吗?再说人家倒了那半碗粥……那又怎么了?你病着呢,吃了你剩下的若是过了病气怎么办呀?你有好大夫好药材,可其他人染了病,又上哪里找大夫,又是否买的起好药?姐姐简直莫名其妙!”


    周氏抬手作势要打她,“还不闭嘴?”


    “娘!该教训的是她!”张玉露就道,“人家郡主回来了,做祖父祖母的想跟亲孙女亲近一二,她为何要过去凑热闹?以往能说是怕老夫人寂寞,可现在呢?人家嫡亲的祖孙,想说点体己话都不能了。你就不能知情识趣的不主动去吗?身体不适,在房里自己用饭行不行呢?你不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国公府里最宝贝的永远都是郡主……”


    正说着呢,婢女急匆匆的来报:“娘子,郡主打发女卫来了,说是在前面等着呢,问您出去玩吗?”


    张玉露看了母亲一眼:看!人家很周到,一点也不是多事的人。


    周氏拿了帕子,给寿姑擦了脸:“乖!不哭了,跟你妹妹去玩去吧!你总藏在家里也不行!时间长了,外面都忘了我儿了,女郎的婚事……也要看有几分名声的!你看人家说曹娥,谁不说端庄持重;说美芝,那也是善骑射,爽利随性;你妹妹呢?谁不知道她是塞外明珠。只大家还不知我儿之名罢了。女郎们各有各的好,我儿柔、我儿弱,我儿惹人怜惜,我儿这般自会有人来怜来爱来疼惜的。娘告诉你,莫要觉得不如人,女人本就比男人弱,能得怜惜,那是女人的长处。郡主长的再柔,再弱,再叫人一瞧就楚楚可怜,可敢怜惜她,有资格怜惜她的人没几个!我儿不同,我儿……只要弱,只要柔,只要纯然……自会有英雄来怜惜的!记住,碰上怜惜你的人,就千万别撒手。”


    寿姑愣住了,怔怔的看周氏:母亲不是说跟二表兄的婚事,她帮着促成吗?


    周氏重新给女儿脸上打上胭脂,没再言语。寿姑懂了:府里不答应这个婚事。


    她垂下眼睑,也不再说话。


    张玉露在院子里等了半晌,不知道那母女俩嘀咕什么,总算是把人给等出去了。她皱眉,“行不行呀,骑马出去的!”


    “我骑小母马!”寿姑跟在她身后,“在城里跑不开……小母马跟的上。若是出城,叫桃子带着我!桃子的马骑的很好。”


    随便!


    姐妹俩出来的时候,都已经牵马在府门外等着了。


    陶美芝就喊:“怎么那么磨蹭,都等你们了。”一瞧还带着寿姑,她顿时就有点不高兴,低声跟桐桐说,“要不然咱们两拨吧!”


    桐桐点头,“好啊!儿郎和女郎喜欢的本就不同!要是在一块,谁玩的都不尽兴。”说着就跟大皇子和四爷说,“你们走你们的,我们有我们想去的地方。”


    林崇韬还不放心,“你行不行呀?”


    陶美芝嫌弃的摆手,“有我呢!你还不放心呀?”


    行!放心!


    大皇子犹豫了一瞬,还是拉了郑元娘,“今儿我们失陪一日。”


    郑元娘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大皇子有什么安排。


    大皇子就道:“既然回了西北,就该去祭拜岳父。”应该的!


    林崇韬就问:“这就调拨护卫……”


    “不用!”大皇子笑道,“我们带着亲随,去去就回。”林崇韬看桐桐:这合适吗?


    桐桐笑了笑,“没事!银州很安生,大兄能应付。”


    大皇子看郑元娘,“走吧!”


    郑元娘‘嗯’了一声,上马跟着大皇子真就带着三五亲随离开了。


    韩嗣源看刘四娘,刘四娘还有些迷茫,看我干嘛?


    桐桐就问四娘,“你不是说要去还愿吗?要不要叫二兄带你去还愿?”


    还愿?我说过吗?好吧!怕是有什么目的的吧!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世子有没有空?”


    “到哪不是玩,要走就走吧!”


    刘四娘心里叹气,上了马,跟在韩嗣源的后面溜溜达达的也走了。


    林崇韬就看二皇子和雍王:“那咱们去转?”


    走!去看看银州城的城阙。


    行吧!林崇韬一再叮嘱桐桐,“别出城,玩累了就回家。”


    知道了!


    四爷跟桐桐对视一眼,跟着林崇韬离开了。


    好了,剩下的人就不多了。曹娥、陶美芝、张玉露、寿姑,再加上桐桐。


    去哪呢?


    大皇子跟郑元娘站在那么一大片的坟茔之前,驻足了。


    郑元娘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父亲就葬在里面。凡是战死者,都是军中给下葬。这里面躺着的,都是战死的将士。”说着,就把在街上买到的点心拿去了边上的一个院子,轻轻的扣响了大门。


    大门大开,是一个失去了右臂的老者。他看见郑元娘愣了一下,“你不是那个……”


    “老伯,我回来,想祭拜父亲。”


    老者就看向大皇子,“这是?”


    郑元娘忙道:“是护卫。”


    老者‘哦’了一声,接了郑元娘手里的点心,又递了香烛过来,“去吧!跟你父亲说说话!离了边塞,能去过安稳的日子……那就是好日子!皇宫里怎么也不能叫你冻着饿着要你去拼命,那这是好事!”


    嗯!郑元娘接了香烛,率先朝里走了。


    路上总能遇上或是瘸腿或是瞎眼的汉子,拿着扫帚在清扫坟茔。


    在那么多坟茔里,郑元娘找到了父亲的墓碑,墓碑前干干净净,这是唯一叫人安慰的地方。


    她缓缓的将祭品摆上,默默的站在坟前,“爹爹,您放心吧,儿现在挺好的!虽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可总算是老天有眼。儿被皇家赐婚给皇长子……您看看他,他就是皇长子!”皇长子人很好,是个磊落丈夫,是谦谦君子。


    大皇子上香,而后跪下三叩首,“将来大婚,怕是不能亲来祭拜,得请您谅解。”


    郑元娘赶紧回身将人扶起来,心里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也叩拜了父亲之后,这才站起来,抬手指了指,“殿下,林家之于西北的意义,这是不可估量的。战死者得以供奉香火,其父母子女有人赡养,这便是二十多年来,西北边军为何从不缺兵员的原因。”


    大皇子没言语,直接朝外走,到了最前面的广场上了,他说秋公公,“快马买香烛来。”


    “不用了!”郑元娘将篮子递过去,“祭品是两份,香烛也是两份。”


    大皇子愣了一下,默默的接过来,在最前面的位置把祭品一一摆上,而后点燃香烛,默默的跪下,“大陈皇长子金嗣戎拜——”


    四爷跟林崇韬奔着城墙而来,二皇子要往城墙上去,四爷却瞟见靠着城墙的伤病所,他没跟着二皇子上去,“我去里面看看,你们先上去。”


    林崇韬就道:“里面是一些旧伤常年不愈的伤兵,不太好看……”


    没事!看看情况,就知道桐桐有没有法子。


    那行吧!林崇韬带着二皇子奔着城墙先上去了,只把亲随留给雍王。


    四爷进了伤病所,也不免动容。里面养着近千人吧,这些人都需要人伺候的。


    照管伤病所的是几位太医,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派来的太医一到西北,就不被放回去的原因。


    张太医认识雍王,他叹气:“有些是锯腿了,有些被拔余毒不清……就一直这么养着,伤口常年无法愈合。每天也都有死去的人。照顾他们的都是些老人,这些老人多是失孤了……他们这么照看着,心有寄托,也是一份营生。”


    四爷问说,“给我看看药材库。”


    “雍王请!”


    药材库里的药材也有一些缺额,“有些药材价格实在是昂贵……”


    “你列单子吧……把所需的都列成单子……我再去看看……”


    他看了不少伤兵,人家不知道他是谁,也没人说他是谁。他就是看看,这里面的很多伤需得一些手术办法,而手术是需要工具的。桐桐瞧病,从不单一的只用手术,也并不会脱离现在的医术理念。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那这就能治!


    关键是得找到能替代一些昂贵药材的药物来。药材之所以昂贵,不外乎是不易得。不易得那这到哪都抢手。


    如今这些伤兵能维持成这样已然不错了!


    临走了,四爷朝这个院子深深的拜了一拜,而后没等二皇子,就转身回府。


    二皇子呢?细细的数了数,凡是驻守在城墙上的兵卒,年纪都在四五十了,他们是名副其实的老卒了。


    这个年纪,该在家里含饴弄孙了,可却站在这里,雷打不动。


    站在这里,好似所有的语言都是匮乏的。这些人甘愿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大陈给了他们多少,而是北翼公治军有功有德!


    来这里看?看什么呢?二皇子突然就觉得羞的慌。


    甘露寺里,门可罗雀。韩嗣源问老僧,“听说甘露寺在银州极富盛名,而今瞧着,香客何以这般少了?”


    老僧念了一声佛号,“郎君是客?”


    是!外乡人。


    “那怕是不知道,在以前呀,甘露寺确实极负盛名,乃是一大寺。寺内只僧侣便有三千之众!可北翼国公驻守西北以来,寺庙之状,与甘露寺大同小异。国公爷说,人要成佛,需得积攒十八世的善行善德,可人若是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


    刘四娘捂住嘴,不由的笑了出来。她就道:“于是,都去从了行伍,拿了刀,再放下刀,以求立地成佛。”


    老僧无奈的点头,“是啊!西北有僧兵八万之众,都是我佛门的子弟。”


    韩嗣源走到大殿中,虔诚的跪下:“佛祖啊,武之一字,道尽了世上的用兵的道理。止戈乃武!用兵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从此再无刀兵之祸!此,是不是可立地成佛,我也不知!但总得有人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魄力,如此,人能不能成佛,我不知!但人是能活的像个人的!”说完,他深深的叩首,“若是天降罪孽,其后人甘愿领受!”


    老僧看韩嗣源,“郎君是?”


    “姓韩!韩、林自来不分家!”说着就起身,今儿已然得到了想得到的,不用再问了。他拉着刘四娘就走,“回家!”


    桐桐走在大街上,有卖羊肉饼的,有卖西域香料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可她却看到,几乎每家店铺的门口都挂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写着:某家有儿某某某为国战死。


    有一家汤饼店的门口,足足挂了七个牌子。


    这一家的生意特别特别的好,好些人都蹲在街上喝这家的汤饼。


    桐桐叫青芽去买了,汤饼端出来,缺盐少油,没滋没味的,桐桐就那么捧着碗一口一口的给吃完了。这一碗汤饼格外的难下咽,不是因为难吃,而是因为堵得慌。


    陶美芝低声道:“这是一个白婆婆的店,她男人,她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孙儿都战死了。而今,儿媳妇们改嫁了,却留下几个孙子孙女在育幼堂。白婆婆平日开个店,给孩子们赚点银钱傍身。”


    “回吧!”从这条街上走过,便知道林克勤背负的是什么了。他不止是林家的家长,还是这么多这么多人的大家长。


    这天回去,都写了信了,叫人送到驿站急送京城。


    信什么时候能放到文昭帝的面前,这个不好说。但是当天晚上,信却放在了林克勤的面前。


    西北出去的信件,除非有专人去送,或是用密语,否则,只要过驿站的信,不可能逃的过他的眼睛。


    信是誊抄来的。


    林克勤披着衣裳靠在榻上,一封一封的去看。


    大皇子在信上说,西北之事,难的不是活人,而是躺在那里长眠于地下的人。


    林克勤心里点头,躺在那里的人才是西北的魂!他们一头牵着军心,一头牵着民意。是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当西北的方方面面都跟他们有关的时候,谁忽略他们,那都是在找死。


    他继续往下看,大皇子在信上还说,西北自给自足,但绝对称不上是富庶。朝廷还是该考量,在民政上多给予西北一些。


    林克勤拿着信沉吟了半晌,默默的放下了。


    再拿到手里的是二皇子的信,信很简短,但却有了一个提议,他说:不该因为朝中有人忌惮西北,而北翼公又因各种原因从不跟朝廷提难处,就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战损最多的便是西北,朝廷该给西北补充兵员了,也该叫年过四十的老卒安享晚年了。


    给西北新增兵员,这是曹五那天想说却没机会说的话。因为这事犯忌讳!


    可二皇子去了一趟城墙,他看出来了,也点出去了,他也不曾怀疑林家什么,去信只叫朝廷给增兵员。


    林克勤缓缓的放下,再拿起来的是雍王的信。雍王在信上说:……儿观世子非谋私利之人!谋私利为罪,可若是谋一域之利,此不仅非罪,实乃忠臣功臣也!谋一域者,胸中自有全局;谋一时者,焉能不顾万世?


    “谋一时者,焉能不顾万世?!”林克勤站起身来,抬头看着窗外的月,反复的呢喃着这一句话:谋一时者,焉能不顾万世!


    第1052章 天地情怀(70)


    更漏深深,夜已深沉。


    林旺进来添了炭火,才把林克勤从怔愣中唤回来。


    放下手里这封信,心里滋味难言。


    再拿到手里是韩家那小子的信,他在信中提了一个字——稳!


    不管西北跟京城的案子牵扯有多深,而今都不是追查之时!西北情况复杂,除了部族众多之外,还有宗教信仰要顾忌!为了守西北,佛教在西北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西北人心若乱,瞬间便能四分五裂,因此,处置起来当慎之又慎。


    没错,西北就是如此的!!民族不同,部族不同,混居一起,又各自有自己的信仰,岂是那般容易处置的。


    将信随手放下了,抬手再拿起的,是自家侄女的信。


    她在信上没有提西北的任何事情,但是却提议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希望朝廷准许西北边军来接待辽国使臣,有什么事情要谈,可以在西北谈。


    林克勤一把把信合上了,这个提议大胆又高明。


    有共同的敌人,那西北和朝廷便是一体的!这是叫百姓和将士都知道,不管是西北和朝廷,心是一样的。都在为了不打仗不停的努力着。


    这些信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提议朝廷多给予西北一些。


    物、人、信任,等等等等。


    林克勤单拿了雍王的信出来,其实只雍王最像君王。别人都在说事,只他在说人。


    事永远不是主导,主导者只能是人。


    他将桌上的信一收,拿着就走!


    林旺急忙跟着:“世子爷,您要去哪,这都半夜了。”


    半夜又怎么了?


    啪啪啪三声响,林克用几乎惊叫起来!


    自家这大哥跟个幽灵似得,已经在床边了,也只他敢伸手朝自己脸上打。


    他喊林宽:“睡死了?”


    林克勤把那花花绿绿的帐子拉开,往边上一坐,“我不叫他喊你,敢出声我就给他扔出去。”


    林克用往下一趴,脸埋在枕头里,“我来西北又不夺权又不要命的,大兄又何苦这么折磨我。天塌了都请等天亮了再来……林宽,送客!”


    然后被子被掀开了,“起不起?”


    林克用眨巴着眼睛,乖乖的坐起来了。然后靠在床头上,用被子给自己盖上,甚至把被子拉到腋下,这才看向林克勤:“大兄,说吧。”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林克勤将信递过去,“看看!”


    林克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一瞧就知道这是嘛玩意。私下抄了信件,这可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把信挨个看了一遍,然后看林克勤:“怎么了?大兄觉得哪里不妥当?”


    林克勤看林克用,“你把皇子们带来,为了什么的?不就是叫我看看,皇家的下一代究竟如何吗?”


    是啊!这些孩子不好吗?哪个不好?


    林克勤点了点这些信:“大皇子赤诚,二皇子磊落……”他将雍王的信再往前推:“你来告诉我,雍王是何等样人?”


    林克用拿着信没说话。


    林克勤也不说话了,起身直接走了。


    林克用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抬手扔到火盆里烧了。


    林宽进来小心的问:“世子爷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


    “那吹了灯,您睡吧!”


    灯吹了,可睡不着了。


    看!自家大兄就是这么讨厌。


    躺在被窝里左思右想的,几时睡的也不知道。早起不想起,林宽又进来了,“爷,郡主亲自下厨了,请您过去用饭,说是热的才好吃。”


    林克用起身了,浑身都写着我不开心。


    衣服拿出来一堆,都是各种粉的。今儿粉色跟我的心情不搭配,我要乌云色的。


    乌云色是个什么色?


    灰色的?


    差不多是个烟灰色的,林宽笃定的道:“这就是乌云色的!”


    穿上了,一到正堂,世子夫人惊叹:“这个色穿上二弟身上,当真是出尘的很。”


    老夫人还问:“我看粉色就极好,为何不穿?”


    桐桐就笑,“这是没睡好,心情不好。”她把油条递给林克用,“吃了再睡。”


    嗯呢!夹了油条咬了一口,再搭上酸酸的泡菜,嗯?跟一般的寒具不同。


    “给各房和贵客都送去了,您吃吧。”桐桐挨着林克用,小声问:“再给您调一个咸豆花?”


    嗯!要多放榨菜和胡荽。


    桐桐没用婢女,别人调的味儿自家这爹未必满意。


    林重威眉头都能皱七八次,看着儿子心安理得的用孩子,他就问说,“你照看孩子呢?还是孩子照顾你呢?”


    林克用就觉得,还是我跟我闺女两人过日子最合适了,都舒心。


    桐桐马上插话打岔,“爹爹,吃了饭我要去……”


    “好的!”林克用应的可利索了,“去吧!”别管去哪,都行。


    好嘞!


    桐桐高兴了,老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孙女的头,跟着这不靠谱的爹,你说这孩子能过的有多好?


    吃了饭去哪呢?


    桐桐喊上青牛先生,叫上其他人直奔伤病所。


    这里的境况叫青牛先生愣住了,“我的天呐……”


    张太医迎了出来,对青牛先生是极其热情,“先生,您能来,这些病患有救了。”


    青牛先生可不敢这么说,他先蹲在一个被锯了腿的汉子身边,抬手要将包扎的绷带解开,这汉子拦住了,“都是贵人……有碍观瞻……”


    桐桐蹲在另一边,“大叔,我来!”


    二话不说就从张太医要了剪刀,“我来看!”


    张太医也怕腌臜的,叫这么尊贵的人瞧的心里不自在。


    四爷直接拿了一把,递了过去,桐桐接了,然后直接给剪开了。这般的腐烂,没叫情况恶化都是太医们的功劳。


    可这得多痛苦!青牛先生皱眉,这不好处理呀!


    桐桐就看大汉:“大叔,我没处理过这样的伤!”而今只能说没处理过,“您要是敢,我就对着那么古籍上的法子,再给您清理一次。至少得保证伤口愈合,您拄着拐杖能行走,您看成吗?”


    这大汉虚弱的很:“便是不成……又能怎么……怎么着……试吧!”


    搭帐篷,桐桐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


    她看张太医:“我要桑皮线。”


    中医的手术一直用的是桑皮线。桑皮线不用拆线,也能被吸收。且它是药材,清热解毒,有化瘀消肿的功效。在唐朝之前,桑皮线就已经开始被用了。尤其是在军中。


    张太医应了,利索的去准备了。青牛先生看桐桐:“止疼怎么办?麻服散?”


    “用麻服散……还得用针灸。”


    针灸是能有一定的效果,但是,下针的要求很高。


    躺着的汉子道:“不怕……不怕疼!”但是怕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掉。


    青牛先生看桐桐,低声骂了一句:医疯子!


    真敢去试!


    别人去准备了,他不得不跟着桐桐,两人给一些不需要动刀的伤兵看伤。有些是要调整汤药,有些是敷的药膏得重新调配,如今用的这些,拔毒的功效不成。


    很多伤情都差不多,得赶紧换好些的药膏。


    林雨桐就叫青牛先生制药去了,而新搭的帐篷这边,自己就能处理。


    郑元娘跟刘四娘在熬药,刘四娘不敢靠前面去,郑元娘便亲手端了麻服散过去了。林崇韬接过去,亲自扶了汉子起来,“大叔,喝了!您的儿子和女儿还在育幼堂呢!您要能动了,就能去看他们了……”


    “我认识你,是少将军。”


    林崇韬点头,“我也认识您,您叫李大魁!父母不在了,妻子病逝了,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李金,女儿就李斗,一个十二了,一个十岁了。育幼堂的先生说,李金能考秀才,李斗做的好军被!”


    李大魁便笑了,“都说国公爷把咱每个人都记在心上,这话我信……我一直信!”


    林崇韬指了指桐桐,“这是郡主,她来试,成吗?”“林家的郡主?”


    林崇韬点头,“是林家的郡主,也是朝廷的郡主。”他将药递过去,“大叔,成吗?”


    成!


    李大魁接过药,一口给喝了。


    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崇韬看桐桐:“要怎么做?”


    桐桐用帕子绑在脸上,只当口罩用了,“你们都出去,将帐篷都挑开,外围得再用帐子遮挡起来,我要光,怕风怕沙……”


    好!


    远远的,只能看到桐桐亲自上手,将腐肉都剔除了。张太医过去帮忙,“之前也取了腐肉,可一次一次的还是继续溃烂……而且,每次祛完,都止不住血……”


    “那是止血药药效不够!”桐桐说着,就手脚麻利的将能切的面都切了。而后给重新上药!再用干净的纱布进行包扎。


    麻服散的药效快散了,李大魁的眉头皱着,不停的呻吟。


    林雨桐取了纱布给塞嘴里,防止疼上来咬断了舌头。


    林崇韬看的浑身出汗,过来摁住李大魁:“大叔,好了……这次没出多少血……马上就好了!先醒过来,醒过来就给你用止疼药。”


    李大魁嘴里发出如狼嚎一般的声音,这是疼的。


    刘四娘听的哽咽出声,手上越发快的扇着药炉子。


    桐桐利索的给下针,“还疼吗?”


    人还在嚎!


    这其实能缓解疼痛了,只是他经历的疼痛多了,怕是心理上有创伤了,才会如此的。


    桐桐就立马掏出一颗薄荷糖给塞到对方嘴里,“这是京城里最好的止疼药,三息可止疼。大叔,还疼吗?”


    还疼吗?李大魁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然后给灌了一次真的止疼药之后,果然就不疼了。他就躺在那里,鼾声如雷。


    听到这鼾声,谁不动容?


    伤痛在身,他们太久没好好的睡过一觉了。


    帷帐的另一边,国公爷带着右帅悄悄的退出去了,直到回去了,坐在书房里了,他才问右帅:“当年的老兄弟,还剩下多少,你算过吗?


    第1053章 天地情怀(71)


    花费了十数天的时间,把伤兵的旧伤处理了一遍。等处理完了,最开始处理的那一拨,已经是陆陆续续的好了起来。


    李大魁身上的疮口愈合了,肉的颜色还是粉色的,但这是真的长住了。等慢慢好起来之后,伤口的皮肤会发紧,时而觉得紧绷,很不舒服。


    桐桐给了他一个方子,都是很常见的药材,混着油脂炼成药油,隔三差五的抹上就基本不会有不适感。


    像是这样的伤兵,都被安置在军备所。像是铠甲皮革的缝制,一般的妇人没这个劲儿。但这些人腿受伤了,双手却不妨碍干这些活。


    其实,军中自来不乏能做外科手术的大夫,他们主要是缺两点,一个是麻醉,一个是合适的药品。


    林克用把青牛先生踹出去当先生去了,针灸止疼,还有怎么用麻服散,他去教就行。


    还有那药,药的事桐桐也没打算自己弄,她跟青牛先生得闲就试药,当地的药材最大程度的使用之后,规整出不少的方子。


    这些方子桐桐一把交给林崇韬了,到底怎么弄,她再不沾手。


    林崇韬把装着方子的匣子抱着,放到了自家父亲面前:“桐桐给的,都是试过的。药的成本不高,当地就有。效果现在看……还可以!不管是外用还是内服,都有!有治疗外伤内伤的,有拔毒清脓的……”


    林克勤将匣子打开一一看了,然后又放回去。这东西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拿着这个东西,他反倒是更睡不着了。


    林崇韬问说,“父亲,怎么办?”


    “保密!药方不能外传。”林克勤将匣子递过去,“换密语书写一遍,原方子不留。”


    是。


    儿子走了,林克勤取出一把钥匙,晚上用膳的时候,他将钥匙给桐桐:“是一号库的钥匙,拿着吧!那个库房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啊?


    桐桐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都在看她。


    这得价值多少呀,一个个的都这么看她。


    桐桐不能要呀,她推给林克勤,还没说话呢,就听林克勤说,“给的嫁妆,不许不要。”


    世子夫人笑道:“嫁妆给多少都不多,拿着吧!”三夫人和四夫人也是知道的,家里在低调的筹备药房,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桐桐必是把药方子给家里了。


    一个方子能传家能养家,谁都知道其珍贵。何况对于林家而言,这样的方子那是活兵卒的救命良方,人命拿什么换?


    三夫人就说,“收着,你这些兄弟们要是吃分家饭,那就不如早饿死算了。”


    四夫人笑着应是,“谁敢不乐意,打劈了他。”


    那能说我不要吗?


    桐桐只能推给老太太,“祖母帮我保管吧!”


    老太太笑眯眯的,“好!祖母帮你保管。”


    住在一个府里,哪有什么秘密?这又不是避着人的事。


    五夫人问曹五爷说,“是因着药材吧!世子爷疼小辈是有的,但特意给这么些……我估摸那孩子给家里的更贵重。听说把伤病所的老伤号都给治好了。这可是秘方!你说,这药……”


    曹五爷摆手,“别打主意!药是战时物资,哪里能拿去换钱?少说话!”


    五夫人孟氏嘴角轻轻撇了一下,这才道:“父亲这次回来,跟国公爷关在书房说了半晌的话。你说……这朝廷是几个意思!照我说,咱们就在西北,咱也不称王称霸的,如今这么着就挺好。可国公爷呀,还是念着跟太祖的情分……叫我说,而今皇位上坐着的也不是太祖的儿子……”


    “你闭嘴吧!”曹五爷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少说些有的没的,这些跟你有甚关系?少你吃还是短你喝了?”


    “当然跟我有关了。”孟氏追着曹五爷一直到内室,“在银州,谁不知道咱们是国公府五房!可若是真要撤回京城……我的爷呀,您是谁?我又是谁?皇上认二爷,不认你这个五爷!可在西北,大家认五爷,不认二爷。哪边重,哪边轻,爷掂量掂量。”


    六夫人小姚氏也在掂量呢,六爷不在家,俩儿子也不在,她主要是跟女儿说这个事,“要是撤,那咱肯定是要跟着国公府一道儿撤的。不撤有不撤的好,在西北天高皇帝远的,咱的地位在这里放着呢。可撤也有撤的好,咱撤了,打仗再不能指着咱们了。你兄长们也就不用守在外面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天……你这婚事……也更不着急了!那就等到了京城再说!”


    陶美芝就说,“那谁知道什么时候撤回去?三年?五年?”


    “等到你二十……若是二十岁了,还没撤回去,那就在军中给你选一个有前程的。若是二十岁之前回了京城了,那就在京中给你选一顺心的……”


    陶美芝凑到母亲身边,“我现在就瞧见一顺心的?”


    哪个?二皇子?不成!桐桐瞧上了雍王,皇家万万不会再选林家出身的女郎配给皇子了。你趁早收了这个心思,没戏。


    陶美芝嘿嘿的笑,“我没看上二皇子……我看上一个从京城来的小官吏,我看他像是管着皇子和郡主的一些琐事,该是朝廷里的小文官?”


    小姚氏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那个长的特别好看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


    小姚氏白眼一翻:“怕是不行,他就是那个……卢七!”


    他就是卢七呀!她才要说话呢,结果婢女进来禀报,“七夫人打发人来说,问问咱家可还有理气丸?若是还有,匀一丸过去。寿姑吃了两块豆糕,气顶住了。”


    小姚氏叫了婢女进来,随手指了地方叫婢女去拿。


    等婢女一走,小姚氏就气道:“竟是教孩子些上不得台面的,什么东西?”


    陶美芝偷偷的溜出来了,自家娘今晚上又得为寿姑生气。


    是!小姚氏特别生气,但想想,那是亲侄女呀!谁对那孩子存了坏心思了吗?这府里有一个算一个,谁把孩子怎么着了?


    她干脆起身,上正院找老太太,这是自己的亲姑母。


    她来的时候桐桐正在老太太屋里呢,本来是给老太太按摩的,想了想干脆晚上不走了,陪老太太住。把老太太欢喜的,祖孙俩一个靠着,一个躺着,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说话。


    然后说是小姚氏来了,老太太靠着没动,只叫人请小姚氏进来。


    小姚氏进来一瞧,祖孙俩都穿着小衣裳,都要歇下了,“看我,搅扰老太太休息了。”


    老太太招手,“过来,我们没歇,躺着说会子话。”


    桐桐也坐起来喊六婶,便要下去。


    “呆着吧!”小姚氏没叫桐桐下来,只坐在床榻边上,笑道:“你一回来,你瞧瞧老太太,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老太太叹气,“不见就老记挂!按说京城是好的,养在宫里也是处处精心。可孩子嘛,别人再金贵的对待,终是不如在眼皮底下,哪怕带着孩子吃糠咽菜,终是觉得在身边才安心。”


    是这个道理!小姚氏顺势就说了寿姑的事,“这孩子心思重,惯爱多思多想。前些日子,宇文氏跟我提了,说是想把寿姑说给他娘家侄儿……”


    桐桐听老太太说西北的人家了,自然也记住了。这宇文氏是姚家二夫人,也就是寿姑的亲婶婶。


    把夫家的侄女嫁给娘家的侄儿,这是亲上做亲的。


    老太太就问:“可是跟着崇文做副将的宇文家的小子?”


    正是!


    桐桐心说,那这也是很合适的亲事!林崇文是国公府的世孙,宇文副将一直跟着世孙,可见其亲密。姚寿姑养在国公府,这是一层情分;因着宇文家跟姚家有亲,这又是一层情分。


    再说这个宇文副将本人,一是年岁合适,跟着林崇文,那年岁跟林崇文必是不相上下,比姚寿姑大个三四岁,这是合适的;二是能力不差。要是本事不行,不可能跟在林崇文身边。


    年龄合适、家世匹配、能力不俗、前程可期,说实话,这是个上上好的亲事。这小姚氏瞧着嘴上向来对寿姑不客气,可却也是真替侄女操心的。


    就听小姚氏又说,“这宇文家还有另外一层好处,那便是兄弟多子侄多。宇文家的大郎病死了,留了两个侄儿才都三两岁大。成亲之后,这侄儿可接到膝下抚养,跟亲生的无甚差别。能生一个那自然是好,若是真子嗣不利,只照管侄儿这一条,宇文家也是无话可说的。”


    老太太沉吟了起来,“这样……这不是要在别庄设宴吗?崇文是要回来的,叫人立马送信,将宇文家的小子带回来,叫寿姑瞧瞧……若是她乐意,这婚事就能成。”


    小姚氏马上欢喜了起来,“老太太,您是真疼寿姑。您放心,她要是再不知道好歹,我便不肯依了。”她周氏是亲娘没错,但孩子姓姚!真要是明白事的娘,自然是她怎么安排别人都无话可说。但她要是不明白事,少不得把规矩礼法拿出来用不用。


    又说了一会子话,小姚氏才告辞了。


    老太太摸着桐桐的头,却叹气:“人得惜福!若不惜福,便无福可惜了。”


    林雨桐便笑,她也没往心里去,一个小女孩而已,她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三月十八,别庄的花开的正好。这一天,国公府设宴。


    一早起来,桐桐便梳妆打扮。


    衣裳是早就准备好的,按照老太太的喜好,怎么喜庆怎么打扮,怎么富贵怎么打扮。


    什么是花枝招展,什么是富贵无双,只看这一身行头就知道了。


    上马车的时候不止四爷笑,便是路过的卢七也朝桐桐多瞧了好几眼,然后嘴角一抽,忙去了!


    “站住!”桐桐小声叫住他,“笑什么笑?”


    卢七吭哧一声,真给笑出来,他将脸撇到一边,连连摆手,“您装扮您的,我笑我的,不相干!”


    桐桐哼了一声,“你小心着点,京城的女郎还矜持,西北的女郎好似有些奔放。莫叫谁把你抢去了……”


    卢七直接走了,他就不该停下来听她说话。


    二皇子骑马过来扫了一眼最开始没在意,等再看第二眼的时候,他哈哈大笑:“林三,你做的什么怪样子!”


    林雨桐抓了蜜饯就扔他:“你再笑……你再笑小心我给你被窝塞痒痒粉!”


    二皇子一边笑一边摆手,你厉害,我怕了你的!


    韩嗣源骑马跟在外面,“把头上的金钗取下来两支我拿去换酒去,顶着那么些脑袋不疼呀?”


    不疼!少挤兑我。


    车队马队缓缓向前,坠在后面的人远远的能听到前面的笑闹声。


    曹娥低声跟陶美芝说:“郡主跟皇子们关系很亲密。”


    一处长大的,自然就亲密。


    张玉露朝前看去,只能看见不时回头跟郡主说笑的二皇子的侧脸。


    寿姑探着头去瞧,正好看见郡主将半个身子探出头,举着茶杯喂雍王喝茶。两人一个骑在马上,一个趴在车窗上,不知道说的什么。那个一直冷峻的少年面色温和,该是很愉悦才是。


    郡主那身衣裳是用蜀锦做的,那是蜀锦中最昂贵的,老夫人只有三匹,颜色最好的只一匹,应该就是郡主身上这身。还有那头上的金簪宝石,瞧着钗环多,但其实宝石全是一块石头上取下来的,各个剔透的很,那一套真就是无价之宝!


    西域别的不多,就宝石多。部落里每年送的宝石,老太太都存着呢。极品的全堆在了郡主的身上。


    车缓缓的停在了别院门口,寿姑看见郡主站在车辕上不动,是雍王抬手将她抱下来的。


    她落在最后下去,别人都奔着前面去了。


    她朝前看去,而后低声问桃子:“郡主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吧?”


    小桃知道娘子的心思,低声道:“郡主是朝廷的郡主,长在皇上和皇后膝下……这个谁也比不了。”


    是啊!说到底,还是权利给予她了一切。


    易地而处,自己也能拥有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自己就是不如人家命好,她有祖父可靠,有父亲可靠,将来,亦会有丈夫依靠。


    而自己,依靠谁呢?


    祖父靠不得,无父亲可靠,唯一能改变现状的,便只有丈夫。


    所以,娘亲说的其实是对的!一个什么都有的丈夫,便能给予自己一切。


    她低声交代小桃:“等会子,你问问拓跋家的儿郎在哪里……”


    拓跋家?


    嗯!拓跋家。


    拓跋家是西北不能忽视的一个家族。


    四爷和桐桐都知道,后来出现了一个西夏,本就是党项拓跋家的后人。西夏国祚近两百年,是与北宋并列的一个王朝。


    皇室姓李,但这个李是李唐赐给的姓氏。


    也就是在唐末,这一家平叛黄巢有功,被当时的大唐的朝廷封为夏国公,二次赐唐姓,并且给了五州之地做封地。


    桐桐低声问四爷:“哪五州?”这个她真没记住。


    四爷回她:“银州、夏州、绥州、宿州、静州,此五州。”


    桐桐指了指脚下,“这银州原本也是拓跋家的地方?”


    嗯!


    桐桐嘴里啧啧有声,“这一家可了不得。”


    是!这一家把识时务做到了极致!在五代十国那么些年了,中原王朝别管谁当家,他都俯首称臣,特别的乖顺。可后来了,被辽国册封西夏王,承认西夏的地位。北宋又干不过人家,打了一仗没打过,那就默认了人家占据了河套地区。


    其实,从他们统辖唐末的定难军,紧跟着有五州之地开始,他们就已经算是一方藩镇了。


    太祖杀藩镇杀了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没杀拓跋家呢?这有两个原因:其一,这家人太识时务了。我没能力跟你抗衡的时候,我绝对不招惹你!我听话!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可乖了。你杀我,没理由呀!其二,党项乃西北少数民族,在对少数民族的政策上,从很早的时候开始,那多是以宽宥为主。别说太祖受现代思想影响,就算是历史上的赵匡胤,对其的政策也是宽宥!造反了,投降了。投降了,又造反了。反反复复的!就像是诸葛亮的七擒孟获一样,从大局上看,这就是对的。


    也就是说,太祖没杀拓跋家,而是打发了北翼公来了。然后拓跋家很识时务,要占银州是吧,好啊!你们占吧。


    那北翼公能把这样的拓跋家怎么办?


    面上得重用,但从来都不敢大意,就怕反噬。


    四爷低声道:“想要撬动西北,得在拓跋家身上下工夫。”


    桐桐‘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两人说的全都是正事,但这么头挨着头低声细语,谁不往歪的想。


    世子夫人跟老夫人说,“瞧着处的可好了,这喜事怕是近了。”


    老夫人低声问:“雍王脾气好不好?”


    好!特别好!


    姚寿姑从那一对璧人身上收回视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又赶紧又帕子捂住了嘴:是的!林家成了银州的主人,却都忘了,这银州原本是拓跋家的。


    拓跋家便是失了五州之地,但其子孙后代依旧上进。


    娘亲收了拓跋家许多的礼,都是私下偷偷送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对吧?这事必是不能叫林家知道的事,却是利益相关的事。


    姚寿姑一步一步往庄园里去,心里却越发的坚定了。


    桐桐坐在老太太身边,很快就见了拓跋家的家主李仁福。


    李仁福一副好忠厚的面相,给老太太见了礼,就退下了。


    她才要问老太太这李仁福的事,青芽就过来了,附在耳边低声道:“郡主,有位娘子求了刘云刘将军,想私下里见见您。”


    没说什么事?


    青芽低声道:“没说什么,只递给我们一包青盐。”


    青盐?


    嗯!


    林雨桐皱眉,西北有盐州产盐,产量极大!西夏国最主要的财政来源,便是青盐。


    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朝廷专营,私下贩卖,那就叫走私。


    西北有盐、有铁、有各种资源,这也是朝廷总是担心西北脱离掌控的另一个原因。


    想了想,她还是起身了。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先退了出去。


    刘云她们被安置在一处偏院里,正堂是给桐桐更衣休息的地方。


    此刻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拘谨的站在正堂,看见桐桐立马跪下了。


    林雨桐没叫起,先从刘云要了那一包青盐看了看,而后皱眉。西北这个时期产的盐,品质其实比中原的盐要好。南边也有盐井,但最近这几年发大水发的厉害,对盐的品质有极大的影响。


    林家没叫西北的盐流向中原之地,这其实保护的是朝廷的盐税。


    林雨桐用手搓了搓盐粒,颗颗分明,干燥的很,颜色微微发青,用舌头舔了两粒尝了尝,几乎没有苦味,这是上等的青盐,比中原之地百姓家所用的盐要好上不少。


    “起来吧!”她去正位坐了,看这妇人:“你是什么人?送此物过来,又要见我,为的什么?”


    这妇人抬起头来,“郡主,小妇人姓何,原是绸缎商邓九云的妻室。我们夫妻原是江南人氏,一年之前来来西北贩卖绸缎。绸缎确实紧俏,才一到银州就被抢购一空。先夫不想空着车马回去,原本打算贩些香料回江南……当天晚上出去谈生意,说是谈的好了,在西北就算是能来去自如了,谁知好好的出去,醉酒而归,夜半竟是腹痛不止,不等客栈的掌柜请来大夫,我夫竟是亡故了。大夫说,是吃了不和的东西了……乃是中毒而亡。西北之地,何等之物相克能这般厉害,直接要了人的命。我本是要告官的,可紧跟着我们租住的院子便被人翻了个遍,当时官府说是糟了贼偷了。可……卖了丝绸的银钱没被偷走,这怎能是贼偷偷的呢?后来,我在亡夫出门所乘的马车夹缝里找到了这个……”


    林雨桐拿着装着青盐的荷包晃了晃,“就这个。”


    对,“一包盐而已,何以小心的藏起来。小妇人怀疑,先夫的死与这一包盐有关。这盐产自盐州,只在西北有。可,小妇人返回江南之后,却在江南的是世面上买到了这个……”说着,就又拿了一包东西递过去,“这是在扬州买的……”


    青芽接过去看了,而后递给桐桐。


    桐桐将盐拿出来做对比,确实是同一种盐。


    “小妇人又重返银州,却轻易不敢告状了!听闻国公府设宴,从银州的酒肆里订菜,我才去一家馆子里做了厨娘,混进来的!女人去不了男客那边,只有诸位女将军瞧着和善,又能直接请来郡主,因此……才冒险一试。”


    这意思是:有人走私了西北的盐,在江南大肆的售卖!


    这可当真不是一件小事!若是朝廷里有人知道了,必是会弹劾西北的。


    在这个紧要的关口,恰恰就出了这样的事……


    第1054章 天地情怀(72)


    桐桐将两包盐都递给刘云,“拿好!将何夫人先带回去,好生安置。”


    是!


    这妇人起身,跟着刘云走了。


    刘云给这妇人披了女卫的披风,这才带着人从角门出来。


    可出来之后走了不足一里,猛的不知道从哪窜出一支箭来,直直的射在了这妇人的背后上。刘云眼看着这妇人在她面前被射死。


    她蹭的小马戒备,环顾左右。四周空旷,百米之外便是别院的外墙。是别院里射来的箭吗?


    才要过去,便见不远处一队人马近前了。这是谁?


    跟着刘云的一个女卫低声道:“那是世孙。”


    林崇文风尘仆仆,一到跟前便看到三个女卫站着,正围着一具尸体。他皱眉,“怎么回事?”


    刘云还没说话呢,其他两个女卫是林家出去的,马上便回了话,“郡主吩咐押解此人回府安置,谁知道一出来便被人射杀了。”


    林崇文看看摔倒的方向,而后看向别院的外墙,“从那里射出来的?”


    推断该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宇文横直接跳下马,从那妇人的背上取了箭簇下来看,仔细的看了之后才递给世孙,“无任何标记。”


    林崇文接了过来,而后吩咐宇文横:“后续你处理!”


    是!


    刘云没再说别的,只得紧随其后来禀报此事。


    桐桐怎么也没想到,才一出去就被杀了!


    她站起身来,可紧跟着就觉得不对!这妇人的言辞里,她回了江南一趟,而后又悄悄的来了,全程非常小心。


    那么请问,谁能恰好盯着她?


    若是真的担心她坏事,那她一个妇人,从西北到江南一路,怎么不见斩草除根。


    便是她重返西北的事,被走私青盐的人知道了,那为何不选一个合适的机会,在外面杀了她。如此,干净利索,谁也不知道这妇人是谁,对吧?


    那么现在就有两种可能:其一,走私青盐的人就在这庄园里,他的属下或是亲随知道这妇人丈夫的事,也认出了这妇人,且知道这妇人要生事。于是,当机立断的杀了她!其二,这妇人是被人刻意安排的,目的呢,就是要把西北的盐往外卖的事闹到明面上。用完了,在林家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杀了。请问,大皇子等人若是不相信林家,会怎么想?朝廷若是知道这事会怎么想?是不是会觉得林家在杀人灭口。


    朝廷里那些大人会咬死,说林家走私青盐积攒财富扩充实力,图谋不轨!


    桐桐的手里转着刘云递过来的盐袋子,她现在要做决断,这两种可能究竟是选择相信前者还是后者?前者的话,可能性比较低!因为真要是前者,这杀人就是临时决定的,未免太草率。而这些客人里,也没谁是带着弓箭上门做客的!除非早有预谋,早有计划,那弓箭早就通过其他的途径藏进了别院。


    所以,林雨桐笃定,这一局是有人在陷害林家!有人想借着朝廷的手来害林家!


    她抬脚往出走,就碰见一个二十许岁的壮硕青年。


    桐桐只愣了一下就试探着问:“大兄?”


    林崇文打量了桐桐一眼,而后恍然:“桐桐?”


    桐桐忙见礼,“听祖母说您今儿会回来,一直不得见……”


    林崇文抬手将人扶起:“军务耽搁了一下时间。”说着就看向桐桐手里的东西,“青盐?”


    桐桐递过去,“大兄,我怀疑这是有人想借刀杀人。要么,是看林家不顺眼,想借朝廷的手害林家……要么……”


    “要么,是有人不想林家和朝廷相和,非要挑起事端不可。”林崇文不等桐桐说完,就接了这么一句。而后轻笑,“或者,两者都有。这背后的手不是一只,各有各的目的。”他将这盐看了,而后道:“此事该禀报诸位皇子的,还是要禀报。别院我已经命人封锁起来了,每个客人和别院里的人都得盘问,落单之人需得重点排查。”


    行吧!林雨桐看青芽:“去找卢七,请雍王来一趟。”


    四爷来的很快,这才多大会子工夫,怎么就出了这个事了?


    桐桐叫刘云带路,“去看看那刺客的藏身之处。”


    是!


    靠着外墙,想射出去,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墙上。肯定能找到痕迹。


    沿着外墙一路走,桐桐不由的皱眉。挨着外墙的内侧,是种着许多花椒树的。花椒树长的密密麻麻,而今都已经发芽了,椒叶正是鲜嫩的时候。可以说,想翻墙进来不容易,想翻墙出去也不容易。


    直到外墙的拐角处,此处有几颗李子树,树冠长的极大,也长的极高!而今满树粉白的花。桐桐站在树边,抬头往上看。


    然后将裙摆拎起来,四爷把胳膊递给她叫她扶着,林崇文就看见雍王那么理所当然的叫桐桐去爬树。关键是,桐桐真的很利索的爬上去了,坐在树杈上朝外完。


    “就是这里了!”在这个角度还能看见外面地上凌乱的脚印和一片血迹。从这里射箭,绝对能致人死命。


    一箭射出,往下一闪,顺着树一个呼吸就下来了。这个地方不是园子的中心,几乎没人跑到这个地方来玩。所以,碰上人的概率不高!


    别院出不去,理论上落单之人,是刺客的概率确实更高一些。


    四爷把桐桐接下来,而后看地上的脚印,顺着脚印一直到别院里的溪水边上,脚印失去了踪迹。


    而不远处杏林之中,正有一对一对青年男女被盘查。


    三个人带着人过去,林崇文问宇文横:“如何?”


    宇文横尴尬了一瞬,“都是成双成对的……”


    林雨桐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划过,而后落在姚寿姑身上。姚寿姑面若红霞,身边正站着一个颇为英挺的青年。


    她小声问林崇文,“大兄可知寿姑身边的青年是谁?”


    寿姑?


    林崇文抬眼看过去,“是李仁丹,党项人。”


    “李仁颜是他什么人?”


    “族兄!”林崇文说完就问:“你怀疑他?”


    林雨桐才要搭话,便见一个青年走了过来,“世孙,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崇文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你们玩吧。”


    这人又朝四爷和林雨桐拱手,“原来雍王和郡主也在!姚长极有礼了。”


    姚家人呀!


    林雨桐就笑,“原来是姚家表兄!我们远来是客,表兄不来跟我们玩,怎的躲起来跑这里来了?”


    姚长极哈哈就笑,“想邀请殿下们,又觉得冒昧。横竖我们这些人都是惯常一起玩的,便又聚在一处了。”说着就近前来,低声跟林崇文道:“是为了寿姑的婚事,姑母很着急。我母亲还打算说给宇文家表兄,我怕寿姑尴尬,便又邀请了几个人作陪。谁知道宇文家表兄来的这般迟,寿姑竟是先跟李仁丹这小子……”


    林崇文抬头看寿姑,寿姑朝林崇文福了福身,就又低下了头。


    林雨桐笑了一下,“那不打搅诸位了,玩吧。”


    说完,拉了四爷,直接走了。


    这不是姚寿姑要给谁打掩护,而是那么多人一起打掩护。


    人走远了。


    姚长极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样,没怀疑吧?”


    孟九生冷笑一声,“必是有怀疑的!早听闻那位郡主在金銮殿上审过案,想来所传非虚。”


    曹荣发缓步走过去,“怀疑了又如何?郡主的心在朝廷,可咱们的心在西北。西北战死的是咱们的手足,而今却要拱手让人,这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姚长极回头看寿姑,“多亏阿姐!”


    姚寿姑摆手,“无事!为了西北,就是为了林家。林家未曾养郡主,可林家却养了我。郡主能不为林家想,我却不能不为林家想。”说着就福身:“诸位以后,但有差遣,只管言语。我虽在内宅,但若是能帮上忙,必是会全力以赴的。”


    这几人隐晦的对视了一眼,孟九生哈哈就笑,“都说姚家阿姐与郡主品格肖似,而今一比,果然如此。您与郡主各为其主,各护其亲,都是了不起的女儿家。”“正是如此!姚家阿姐此番人品,竟是今儿才知。可见谣言信不得,多少人被流言所误……”曹荣发说着就给李仁丹使眼色:夸呀!赶紧夸呀!小女郎就得夸,夸的她迷糊了,她的嘴自然就紧了。


    李仁丹了然,便伸手扶起了寿姑,“姚家娘子,在下送你回去吧。起风了,有些凉!”


    寿姑眼睑颤了颤,朝众人福了福身,便温顺的跟着李仁丹离去了。


    等人走远了,孟九生才看姚长极,“这事……能成吗?”


    怎么不成?


    姚长极冷哼一声:“某些人走私青盐,这是事实!朝廷迟早会知道的!而今,只是闹出来叫朝廷提前知道而已!只要这事闹出来了,京城必是已经沸反盈天了。自是有人去散布消息,去弹劾林家,满朝上下质疑林家……便是皇上肯信国公爷,可也得世子愿意相信那位圣上!放心吧,世子爷终归是为西北的将来考量的多些。”


    “可要是世子也坚持查清此事呢?”


    姚长极就道:“那不过是查到我们身上罢了!姚家、左帅、右帅、曹家、还有拓跋家……我们都是参与者,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真要用咱们的脑袋去给朝廷一个交代……世子爷也得考量考量,真要这么干了,西北的人心还存几分?!”


    孟九生跟着轻笑一声:“而今西北之事,不是朝廷说想怎样就怎样,也不是国公府说想怎样就怎样!这得问问大家的意思!只有咱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才能左右西北的将来!只要拧成一股绳,世子便别无选择。他只能跟咱们站在一处,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如此,西北才真的能成一国,才能有自己的国!”


    而咱们,就都是开国功臣!


    第1055章 天地情怀(73)


    京城。


    皇宫。


    文昭帝翻看一份奏折,他皱眉扔到一边了。再翻看一份奏折,还是如此的内容,他皱眉再给扔到一边了。


    皇后端着绿豆汤过来,递过去,“去火的!”


    文昭帝将折子一推,狠狠的闭上眼睛。


    皇后将汤碗塞到他手里,他才接了。


    “怎么了?”皇后一边问了,一边抬手拿了折子,将折子大致都扫了一遍,就叹气,“怪不得两位国公都说朝廷该想着怎么收回西北和西南了。西北是如此,西南只比西北更加凶险。”


    文昭帝心里堵得慌,“满朝文武对着西北使劲,这就是笃定朕忌惮西北,容不下西北。一如西北那边的局势,好似笃定林家会反。满朝上下,都在为朕尽忠;西北上下,都觉得对林家有义。这就是上位之难了!”


    皇后问说,“那现在怎么办?”


    留中不发!摸摸里面的深浅。可他留中不发了,朝中此声音却不绝。


    这个站出来说:“陛下,两江所奏报青盐之事,臣以为当严查!青盐产自西北,朝廷并未准发西北盐引,何以江南之地,青盐随处可见?此青盐从何而来,私下售卖多久了,积攒了财富几何?用在何处?臣以为此等大事,朝廷当从速从急查证。”


    “臣附议!西北之事,当慎之又慎!盐税占朝廷税收比重两成,此不仅事关西北,更事关朝廷赋税,怎可等闲视之?”


    “臣以为,还当暗查辽东之盐!若是青盐已然卖往江南,那么敢问辽东所用盐,可为青盐?若是连辽东都用青盐,那么敢问西北……”


    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


    “圣上!”


    哗啦啦跪了一片,“臣等无挑拨之心,实是为大陈的江山社稷呀!”文昭帝想摸深浅,可往朝上一坐,便知道这深浅摸不得!他开口便道:“江南之事确实得查!为何呢?不是尔等以为的,西北将青盐卖到江南。恰恰相反,是江南之地出了匪盗。将朕从西北秘密调往西南的青盐给打劫了!”


    啊?


    “此事朕原以为是匪盗所为,只等着江南官员上奏,想看看他们对此是如何说的。可谁知道左等右等不到,又恰逢去年冬汛,今春又数地春汛……受灾必有灾民。朝廷若此时发兵剿匪,朕有顾虑,怕各地官员为了功劳,杀良冒功。因此,朕不曾言语,只叫人秘密查看。且已经派人再调青盐,尽数运往西南。”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了。


    一时不知道圣上所说是真还是假!


    还有,为何要秘密为西南运盐呀?


    没道理,对吧?


    韩宗道说,“如何没道理?西南与西北不同,与平原之地亦不同。西南多山民,部族聚山而居,多数人一生不出山。敢问,这些人如何治理?他们只知部族而不知朝廷,那这便不能算是大陈之域。西南要做的便是与山民交易!可与山民交易,能用交趾所出之盐吗?用是可用的,可价钱几何呢?那些盐井多是掌握在交趾勋贵手中,这一点又是与西北不同之处。更何况,若是用了当地的盐高价转到山民手中,那他们之间便可直接交易,还有朝廷什么事?西南多山,多药,多山货,用东北之盐,跟山民换草药,换菌菇,换各色腊肉……此不是大事?西北之事,西南之事,折子直发圣上,难道圣上要事事跟诸位禀报?”文昭帝这才在上面接话道:“我看这事确实得深查,盗匪不见奏报,青盐遍地了,倒是满朝上下同声同气言西北之过!何也?是何人以何目的在此时发难?御史台——失职了!”说完,袖子一甩,直接退朝了。


    所以呢?西北无事!西南无事!是有人想在朝中生事?


    感觉圣上像是在倒打一耙!


    就是在倒打一耙!只有倒打一耙了,才能给西北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此事!不能叫朝堂上尽皆质疑之声的事传出去。


    文昭帝叫了六皇子,“你跟御史下江南!”


    六皇子秒懂:“您放心,儿子不着急。”拖也得拖住了!自己此去不是去办案的,是去捣乱的!搅和的这个事一时之间查不清楚,那自己的事就算是办成了。


    文昭帝看自家这不靠谱的小六,“如此,回来之后御史怕是要弹劾你。”


    “儿未曾出去拼命,难道还受不得这些许委屈吗?”六皇子起身,行了一礼之后便道:“儿得马上准备出发了,去跟母后和母妃辞别。”


    去吧!这事是急着走,缓着办。


    可在西北,面对当下的事,态度得刚好相反。


    得叫人瞧着不疾不徐,但事却真得赶紧办了,一丝一毫都拖延不得。


    因此,宴依旧是好宴,桐桐坐在老太太身边笑语嫣嫣的跟女眷们说话。


    而大皇子和二皇子几个人正跟左右帅和姚平海说话。见四爷去而复返,便问道:“可是郡主又淘气了?”


    四爷就笑,“想过来给几位长辈请安,我说今儿见也说不了几句话,不如改天登门拜访,这才罢了。”说着就朝几个人笑,“郡主托我给长辈们道一声恼,是晚辈们失礼了。”


    不敢不敢!


    四爷就摆手,“当的起的!”说着就看向左帅马昌宗,“听皇伯父提起过左帅,皇伯父说,博州一战,您率三千骑兵,全歼对方一万五千之众,身中七箭死战不退。彼时,皇伯父才十二岁。皇伯父说,左帅当的起天下第一猛将之称。”


    马昌宗心里复杂,叹了一声,“那时候,身上的箭还是太祖亲手给拔的,也是太祖亲手给上的药!养伤的时候,太祖每日必来看!国公更是守在身侧,半月未曾跟末将分开……”说着,不免有几分动情,“老了,不能提当年了。”


    “您不能提,可后辈更该记住,而今这大陈的天下,是谁流的血,谁拼的命。当日太祖定下的规矩,有职无勋,无职必有勋……那功劳簿上,隔三五页必见左帅之名。这是须得叫后世子孙牢记的!”


    这话说的呀,马昌宗心里老不得劲了!而今,其实最怕提的便是当年。


    见马昌宗无言,四爷又一脸感慨的提起了右帅,“贵太后在世的时候,每逢五月,必是要亲手包粽子的,太祖最喜红枣糯米的。每说起此事,贵太后都说,也不知道何时老国公能回京,回京不知道会不会带右帅!她说起兵那一年,右帅才十九……那是打了第一场胜仗的时候,也恰逢五月节。您一个人斩敌首级一十八个!回来拎着首级换功劳,只言说别的不要,就要贵太后亲手做的粽子。果然,十八个首级,换了八九粽子,一口气便吃完了。也因此,从那个时候起,每到五月节,太祖都叮嘱贵太后,要记得做红枣糯米粽子,且桌上的盆里一定得放十八个。这个习惯一直到大陈立国,到太祖君临天下都不曾变。而今宫里每年也都包粽子,且只有红枣粽子。每年吃到红枣粽子,必是会谈及右帅,谈及右帅一战斩十八将……从今往后,只要有大陈一日,宫里的五月节必包红枣粽子,桌上必摆十八个,太祖牌位前也必祭奠十八个!桌上的粽子,是摆给您的。太祖和皇伯父都盼着,许是赶上哪个五月节您就恰好在京城呢。粽子摆了二十余年了,一直也没盼到……这次来西北,临走之前,皇后还特意叮嘱郡主,郡主才还提起,说今年一定赶得上。她得亲手给您包粽子,还是红枣糯米的,还盼着您能吃十八个,可好?”


    莫说了!莫说了!孟九州当时便老泪纵横。


    这些过往再次拿出来,心底有一块地方酸胀的厉害。


    说起姚家,四爷就说,“皇伯父当日起兵,多亏如姚家这般的豪强之家帮衬,是姚家开了家里的粮仓,才叫太祖所率之部有了一顿饱饭吃……”


    这些过往姚平海作为小辈是不知道的!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的母亲是后来娶的,也不是当日的亲历者。只姑姑活着,是当年的见证者。


    可老太太能怎么说呢?国公爷再清楚不过了!那不过是兵临场下了,姚家自知干不过,于是开了粮仓尤不放心,非要将女儿嫁给自己。那时候是尽可能的拉拢能拉拢到的任何一方势力!姚家这般诚意,自然就接纳了。


    况且,姚家女儿据说是个性情极好的人,这便娶了回来。夫妻一过也都这么多年了。


    而今,雍王这是生生的在给姚家脸上贴金呀!


    他就抬眼看了大孙子一眼,大孙子微微颔首,老国公也就不问了。


    皇家这些孩子呀,当真是了得。尤其是这个雍王,回来说这番话必是不会无缘无故的。一个如此冷面之人,怎能把话说的如此之软,如此之动人呢?


    便是说起了拓跋家,他也是一脸感慨,夸拓跋家乃是‘忠贞之家’,“拓跋家这一脉,该是能追朔到唐初。隋书上记载,说是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唐时,你们部族与吐谷浑联合,以敌吐蕃。后在唐高宗之时,吐谷浑被吐蕃灭,党项羌便向中原王朝求援,是唐王朝划了松洲之地安置你们的部族。后来,你部族也屡屡被大唐重用,更被赐予国姓!而今,拓跋氏依旧以李为姓,可见其重情重义。皇伯父说,君需得有义,臣自有忠以报之!心怀忠义之辈,用着放心。”


    李仁颜一脸的老实,这会子起身噗通往下一跪,对着京城的方向就叩首,“臣惭愧……臣惶恐……”


    二皇子起身将人扶了,“瞧,说说闲话罢了,雍王不过是见到将军有感而发,怎生还行此大礼?”


    于是,李仁颜坐下了,可下面的凳子好像有点咬屁股。


    林克勤就斜眼看林克用:看清楚了吗?雍王就是这样的人!嘴上说的如此动听,情真意切,可我猜,他那心里不定谋划着怎么动刀子呢!


    第1056章 天地情怀(74)


    林克用一句话都没说!


    他此次出门,是为了炫孩子的!任何决定他都不做,这些孩子们都是些什么人,别急着下结论。


    假也罢,真也罢,有时候不在于说的人,而在于听的人。


    心存戒备,自然怎么听都觉得这是假的。


    可全心信任之人,听来却全是赤诚。


    虽然别院被围了,很多人被盘问了,但是宴席照旧,皇子王爷们并无多少异色。


    在宴席结束之前,谁都没觉得怎么着了。


    可宴席之后呢?


    宴席之后,就都传开了。只说是园子里闹了刺客,好似有一个女卫被人射杀了,别院里有人行刺。


    后来又说,被射杀的不是女卫,而是一个找郡主告状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呀!


    没看见从别院出来的路上那么些血迹,这就是有人借机趴在别院的墙上杀人了。


    这个问说:“这要是真的……那郡主能跟咱们在那里笑语嫣嫣的说话?”


    是啊!还不得当时就闹起来。


    那个说:“没听说吗?雍王细数各位将军的功劳,左右帅都被说哭了。”


    真的假的?


    真的!要是不真,你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这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的,孟井生把伺候的都打发了,亲自伺候祖父,“雍王说什么了……您怎么还哭了?”


    孟九州至今还带着些怅然:“雍王提起当年的事……”他朝孙儿摆摆手,“你出去吧……去吧!”


    显然是不想叫打搅。


    那么雍王能说了什么呢?只能说是雍王以情动人了。


    为何要以情动人呢?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室知道厉害,知道怕了,知道咱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


    他立马叫了亲随,小声吩咐,“告诉姚长极,叫他跟他堂姐好好交代,看看从内宅能打听出点什么不能。”


    打听什么?


    什么都行!有用没用,先打听来再说。


    是!


    而此时四爷和桐桐在哪呢?在林家的演武场。


    韩嗣源席地而坐,问桐桐:“确实是各家后辈?”


    是!“不过走私青盐的事,不是小辈能安排的。但他们确实是知情者!这些小子们不肯消停,想要掰掰腕子!”


    大皇子拿着一把刀翻来复去的看着,而后问四爷:“四郎,你今儿跟那几位老将军可是把软话说尽了。心里是否有什么打算,只管说便是。”


    四爷在摆弄武器架上的武器,这才道:“西北上下,都自诩功臣。想架着国公爷和世子,裹挟着他们听从下面的意思。国公爷和世子尚且不好硬来,更遑论是我们。他们这是势必要挑起朝廷和西北之间的矛盾,最好是势如水火,彼此不容。”


    可什么嫌隙能叫两边水火不容?


    几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林克用远远的瞧见了,就避开了。他倒是要看看,接下来这戏,他们打算怎么唱。


    是!都打算看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如旧。


    先是大皇子提议,说是该去祭奠西北战死的将士了!这不是眼看就清明了吗?清明时节,该去办一次大祭祀,要分外隆重才成。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国公府立马抽调人手准备祭祀礼。


    接下来,二皇子说,想去周边的几个城去看看,看看各地的情况。


    这个也是应有之意,想去是吧?去吧!林克用带着几个皇子去了,但是桐桐和郑元娘刘四娘却留下了。


    女郎君们陆续来家里做客,或是骑马,或是蹴鞠,或是打马球,玩的那叫不亦乐乎。


    姚寿姑得了堂弟的话,熬了两天,给桐桐做了一双便鞋,而后借着人多的时候送给桐桐,“我也不能陪郡主玩,只这针线手艺尚可。若是郡主不嫌弃,就请收下。”


    张玉露忙道:“姐姐的针线手艺是极好的!我就喜欢穿姐姐做的鞋子,最是舒服不过了。”


    桐桐笑着接了,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配色果然极好!正愁说清明祭祀之日这素服该怎么配色呢,竟是不记得请表姐。这么着,得闲了你去我屋里,咱们商量着看。”


    寿姑忙应了,“能为郡主尽心,求之不得呢。”


    于是,可积极了,晚半晌的时候就过去了。


    郑元娘和刘四娘也正在呢,两人一个在写字,一个在翻书,都在榻上坐着呢。桐桐在翻检那些料子,而后寿姑来了。


    桐桐叫她坐,就拿料子给她瞧,“四月该是热了起来,得穿轻薄一些。这料子素是素,就是太板正了一些……”


    寿姑忙道:“郡主说的是,很该选一些轻柔的料子方好。”


    郑元娘放下笔,“那一匹月牙白的,拿来给姚家娘子瞧瞧。”


    青芽果然拿了一匹来,寿姑连连点头,“这个料子好。”


    桐桐就道,“这个料子……骑马怕是不合适。”


    “祭祀当日,不骑马也使得。”


    桐桐摇头:“宫里素来节俭,万万没有一身衣裳只穿一次的。在近处坐马车,可要是走的远了,怕是不合适!”


    寿姑就问:“郡主要远行?”


    正是!“近处的城池瞧完了,该不该去看看边塞城池?该不该去看看驻守在那里的将士。”说着就跟郑元娘和刘四娘说起了边城的事,“去年,也就是这个时间,我们往辽东去,路过堂兄所驻守的驻地,那个条件之苦,在银州是感受不到的。大陈的防线这般长,要是挨着防线走一圈下来,往后数个月都得在路上。因此,这所选衣物,就得慎重。既不能浪费,又得舒服,可不就得动些心思。”


    刘四娘也把书放下来,“郡主说的这些我可得记下来。”说着就又叹气,“皇家也是殊为不易。”


    桐桐打趣道:“待嫁女郎,是得处处留心。”


    刘四娘脸一红,“本来就是如此!”说着还跟郑元娘说,“郑家姐姐更该多问问大殿下之前的事。”


    桐桐坐在喝茶,就道:“别瞧着大皇兄文质彬彬,可其实也是上马能御敌的!不说别的,就只说去年在去辽国的路上,我们被刺杀……”


    姚寿姑立马竖起耳朵,听桐桐讲当时堪称是惊险的过程,“……谁能想到,竟是当年的余孽行刺杀之举。”


    郑元娘皱眉,“石家后人只怕非石重英一人,之后为何没剿灭,留着这样的余孽不定什么时候出来咬一口,那可怎么办?”


    桐桐一脸的无奈,“草原大了去了,今儿在这里,明儿又跟着水草走了,去哪找去?化作马匪,无处不可去,去哪剿灭呢?不过,他们多是在辽国……难道还能跑到西北?有祖父和伯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追到林家的地盘要咱们的命。”


    那倒也是!


    桐桐说完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选料子的事,比对了好些,花费了半个多时辰才给定下来。


    一定下来姚寿姑就起身告辞了,“该到吃药的时辰,怕耽搁了。”


    桐桐连忙道:“瞧,耽搁表姐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只是身子是不好,一到这个点就困。


    “那要好好的保养。”说了很多话,又把从京城带来的血燕给了二两,才放人离开了。


    人一走,桐桐就看刘云。


    刘云心领神会,直接出去了。女卫五百人,大部分出身林家。盯个人而已,难道还盯不住?


    寿姑一回去,心就砰砰砰的跳。


    刺杀!他们遇到过刺杀!竟是遇到过刺杀。


    那要是……要是现在再被刺杀,他们会怀疑谁?当然是那些余孽!当然是那些流窜来的马匪!


    寿姑的手开始抖了,接了药碗的时候几乎把汤药撒出去。


    桃子给吓的,“娘子,您这是……冷吗?是又发热了?”


    寿姑摆摆手,“不是!你出去。”


    娘子?


    出去!


    桃子慢慢的退出去了,隔着帘子往里看。先是看到娘子好似浑身都在抖,既不是寒冷,也不是害怕,那脸上的表情像是亢奋,像是快意。就见她端起碗直接将药给喝了,然后在屋里不停的徘徊,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那念叨的是什么。


    寿姑站住脚,对着烛火低声念叨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对!既生瑜,何生亮?


    各为其主罢了!这世上杀人的人多了,哪个名将不杀人。可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


    她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想当年,太祖也是如堂弟他们那般年纪,可是那又如何呢?不一样成就了大事。贵太后为何受人尊崇,那是因为这起事的时候,她便是参与者之一。


    那么,谁说只有他们能成为传奇呢?事若成,难道我不是传奇?


    寿姑坐下,而后铺开纸,都准备都提笔写了,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这信叫别人瞧了可怎么办?


    她立马放下笔,觉得自己果然是思虑很周全。


    一时又觉得,外面的世界原来可以那么精彩。之前只局限在内宅,真是太蠢了。


    她起身叫了桃子,“你出府回姚家一趟……”


    于是,桃子出府了,直奔姚家。


    桐桐才吃了晚膳,就听到这个消息。


    她起身在屋里转了转,“盯着姚寿姑,看她明儿何时出门,出门见的是谁。”


    是!


    第二天姚寿姑在自己的屋里吃了早膳,就出门了。只叫人给老太太留下话,说是要去寺里礼佛。


    老太太也不甚在意,只带着桐桐去菜园子,“走!去看祖母种的菜。”


    桐桐应着好,只陪着老太太去了。


    她不用管,自有人跟着姚寿姑。


    姚寿姑去了甘露寺。


    甘露寺的正殿里,她虔诚的拜了菩萨之后,姚长极来了,“堂姐。”


    姚寿姑轻轻点头,跪在蒲团上没动地方,“你来了?”


    姚长极跟着跪下,面对菩萨,问说,“姐姐叫婢女捎话,说是有要紧的事,敢问是何事?”


    寿姑左右看看,低声问:“这里说话……合适吗?”


    姚长极笃定的道:“这里最安全了,姐姐只管说便是。”


    寿姑便起身,仰头对着菩萨:“西北是林家的西北,这话我觉得对!但是国公爷心在朝廷,世子仁孝,必不肯办下违逆之事!因而,有些决定,需得咱们帮着下。有一种选择,叫做无可选择!”


    姚长极耐着性子,“我们姐弟之间,不妨将话往明白的说。”


    寿姑低声道:“郡主说,他们去年往北辽去,有石姓余孽化作马匪曾刺杀于他们,且险些得手。”


    这事隐隐有所耳闻,但这又怎么了呢?


    寿姑看姚长极,“……没什么,我就是担心……担心那马匪不定什么时候就混进了西北了呢!如今不同以往了,西北的口袋扎的也不那么牢靠了!听我娘说,辽国与大陈互市,百姓们在一处做买卖,也总有辽国的汉人回来祭祖……你说,这马匪要真是伪装起来,混到银州来,刺杀了皇子和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姚长极愕然,这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杀人?


    还假借马匪的名义去杀人?


    怎么会有这般大胆的想法呢?


    他的心跟着噗通噗通的跳,胆敢朝皇子和郡主下杀手,这要是万一被林家知道了,咱们一个个的得被千刀万剐的。


    他没应这个话,他一时都有些惊讶,自家这个堂姐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呢?


    佛堂里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是啊!马匪……猖狂呢。姐姐先回吧,我知道了!”


    寿姑看向姚长极,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一步有多重要。


    她低声道:“你要跟拓跋家的郎君商议商议,可懂?”


    还是……没太懂!


    寿姑笑了一下,“你去商议,他自然是懂的。”说完,直接走了。


    姚长极等人走了,他才起身,而后慢慢的走了出去。而后问亲随,“你都听见了?”


    是!


    “那你说咱家这位大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亲随吭哧了半晌,才低声道:“这意思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姚长极愕然:是说等朝廷和林家翻脸之后,扶持拓跋家夺西北?


    是这个意思吗?


    应该是的……吧?


    姚长极一脸的一言难尽,前面的主意又狠又毒,后面的主意又笨又蠢。


    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干了这件事了,然后呢?


    然后就为了扶持拓跋家?有病吧!


    他嗤笑一声,“以后……这位大娘子的消息,听听就罢了!她的主意用不得。”


    自己是想促使林家和朝廷翻脸,进而不得不自立,却从没想过取林家而代之!


    但这消息一说给曹荣发,曹荣发嘴上应和了姚长极,可转脸,他却去见了一个人,“……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对面的人在榻上坐着呢,起身的时候比正常人慢,细看他走路,脚尖点地,竟是个瘸子。


    曹荣发道:“大伯,您看呢?”瘸子从这边的榻上起身,坐在那边的榻上。他的腿坏了,不能打弯,自然也就无法跽坐。


    这会子他一边揉着膝盖,一边道:“这事……得叫蠢人去做!你不能沾手。”


    曹荣发道:“可他们再怎么闹,却都不敢起杀人之心。”


    “不敢杀人?能成什么事?”瘸子悠悠一叹,“他们不敢杀人,不外乎是怕追根究底查到他们身上。可雇凶杀人,查到他本人的可能却小之又小。”


    雇凶杀人?


    “雇谁?”


    “胡人!”瘸子低声道:“吐蕃人,回鹘人、龟兹人……哪里人都行!这些人杀谁都不奇怪。说他们想要怀念故国也好,说他们只忠于大唐也行!给足够的金钱,他们会杀人的。对胡人的律法更宽松,不牵连妻儿老小,也不担心子孙后代是否为官……胡人的商队能一直沿着朝西的路将货物送那么远……他们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们四处飘零,四海为家,又怎么去查他们的来处呢?”


    曹荣发想了想,“侄儿知道了,这就去办。”


    “曹荣发?”林雨桐在纸上写下这么一个名字,“姚长极见了曹荣发!”


    是!


    “紧跟着曹荣发便回府了?”


    是!


    “中间间隔了半个时辰,就又出来了,直奔甘露寺。”


    是!


    桐桐抬手叫刘云先下去了,郑元娘这才道:“曹家便是曹五爷的曹家!当年,曹老将军战死,国公爷才把老将军的幼子接到府中认作义子加以抚养……除了曹五爷,曹家还有三女二子,三位姑奶奶据说都嫁到了关中,虽不是大户,但关中到底是安稳。曹家还剩一位大爷和一位二爷。只可惜,曹大爷因战负伤,腿瘸了。曹二爷后来也战死了。曹大爷一生未娶,只抚养曹二爷的几个子女。曹荣发就是曹家二爷嫡长子。”桐桐点头,问说,“那曹大爷而今担任何职务?”


    郑元娘愣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晓。只是大家都在传曹大爷有情有义,一生不娶只为了抚养侄儿侄女,着实叫人钦佩……但到底是做什么差事的,倒是不曾听说。”


    刘四娘倒是知道,“我跟曹娥闲聊的时候听她提了一句,说是他伯父喜欢金石,每日里躲在府里不出门……听那意思,不像是有差事!”


    桐桐看了青芽一眼,青芽默默的退出去,去打听去了。


    刘四娘还纳闷:“这事这般紧要?”


    桐桐还没言语,郑元娘倒是明白过来了,“连李大魁那般缺了一条腿的,都有地方安置。像是军备所,也是需要管事的。况且,只是瘸腿而已。不管是军中还是民政,都需要人手!之前见到的西北官员,有独臂的,有跛脚的,并不妨碍为官。曹家这般的情况,只是跛脚,为何不出来当差?”


    是啊!这就是问题。


    青芽去找了林宽,问了就回来了,“曹家大爷确实不曾当差。”


    桐桐皱眉,此事有大古怪。是什么原因不当差的,可别说不想当差,一个大男人,整天缩在宅子里,这事怎么想都不对。


    除非不是他不想当差,而是不能当差。


    不能当差,身体不是原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第二天林雨桐跟陶美芝一块投壶的时候,闲聊的就说起来了,“曹娥说他大伯是金石大家,想来该是会雕刻的。我还想着,此次大祭,能不能刻碑记之。说起来,曹家也不是外人。但就是没见过刻出来的成品!好似府里也没有曹家大伯的大作呀!你可见过?只要大差不差,这都行!好叫大皇子打发人去请他。”


    “快别!”


    陶美芝靠在一边,缓了缓,这才道:“可别去请,这里面的事郡主怕是不知道。”


    还有内情?桐桐就笑,“曹家、陶家、张家,异姓骨肉一般,怎么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我爹爹也真是,家里的事也跟我说的不详不尽的。”


    陶美芝摆手“怕是二伯也不能知道。”她拉了桐桐去一边,离伺候的人远远的,这才道:“这事只家里的大人知道!我也是偷听我爹我娘说话,这才知道一点。当年呀,在跟突厥对阵的时候,曹家大伯扛不住,直接降了!本是曹家大伯和二伯合力围剿的,他那边一个扛不住,可坑苦了曹家二伯,突厥全力扑过来,结果……曹家二伯战死了!是世子伯父带着五伯救援的……结果,惜命的被救回来的,拼死厮杀的却战死了。这之后,再不许提曹家大伯的事。他不成亲就不成亲,抚养侄子侄女,那是他欠曹家二伯的。”


    这就相当于有政治污点,所以被弃用了。


    自己之前猜测,觉得:他是不是当年被俘过?


    或者说:他当年是不是投降过?


    力有不敌被俘,这不是他的过错,只要活着便好。


    可若是畏战投降过,那便是有黑历史的!没给把脸皮揭下来,那一定是看在曹家老将军的面子上。


    这么一个人,龟缩在方寸之地,他做出什么选择,好似都不奇怪。


    桐桐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而刘云那边也传来消息:“曹荣发最近,常去胡人开的酒肆和风月之地,好似流连于胡女。”


    胡人?胡女?


    桐桐放下笔,笑了一声:“放出消息,就说我于后天一早,出银州西门,去接大皇子二皇子以及雍王……”


    刘云犹豫了一瞬,则低声问:“这事……是否要告知府中长辈?”


    桐桐摇头:“你不懂!此事不管是祖父还是伯父,或者是父亲……不管是谁来做决定和选择,做什么决定和选择,都是错的!有人觉得能左右局势,那就叫他左右!有人觉得他们无所不能,那就叫他们发挥。对手这种东西,你不把他压死了,压服了,打怕了,他是不会知道‘服’字怎么写的!”


    不就是桀骜吗?不就是不服吗?


    姑奶奶亲手教你怎么写‘服’!


    第1057章 天地情怀(75)


    这天早上,早早的就准备出门,打算去接人。


    郑元娘和刘四娘必是要跟随的,想跟就跟着吧。


    青芽低声问:“若是有什么变故,带上这两位娘子会不会不方便。”


    桐桐笑道:“三五个人就想刺杀呀?他们又不蠢!”


    青芽就不解了,“那您为甚还……”


    桐桐笑了笑,没言语,“只管准备吧!今儿一定无碍!”


    是!


    要出门了,陶美芝先跑过来了,“郡主,我跟你一道儿去吧。”


    为什么呢?


    陶美芝抱着桐桐的胳膊,嘿嘿的笑,低声问道:“那个卢七你不要了吧?你要是不要,我就捡了。”


    桐桐:“……”不是,“卢七是吏,这点你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我不在乎。”


    那行吧!你高兴就好。她这是想跟着去接卢七。


    四个人坐了马车,周围跟着一队女卫。就这么朝西门而去!


    胡饼摊子上的老板将胡饼甩进烤炉里,掀了门帘就进去了,跟一个十二三的小子道:“赶紧出城……这差事做不得!郡主出门带着数百女卫……快去!”是!


    这小子拎着篮子,走小巷子抄近路,直奔西门。


    桐桐坐在马车上,撩车车帘子,出了城之后。她先后碰到五个胡人,一个牵着毛驴慢悠悠的进城大胡子壮汉,有两个赶车的年轻小伙子,他们视线多在桐桐的脸上看了几眼又避开了,之后有一对像是父子的胡人,小的搀扶着老的,不紧不慢的走着。


    青芽坐在车辕上收回视线,这五个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那便是腰上挂着的腰刀,样子大同小异。很容易能判断出,他们本属于一族的。


    一族的,后面这父子却没有坐前面那辆空车,岂不奇怪?


    那么就是郡主想对了,果然是有人对她起了杀心。


    只不过知道人少不能得手罢了。


    出来顺利的接到了几位皇子,各人带的亲随亲卫加起来,小一千人的护卫,三五个刺客想近身?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路边的茶楼里,二楼临窗的位置,有个清瘦的中年人朝下看着,而后转过身来,“随身带这么多人?”


    曹荣发一脸的羞愧,“是侄儿没打听清楚。”


    曹大爷摇摇头,“不是……是他们足够谨慎!你看,之前还骑马招摇过市,而今,都在马车里,皇室的马车是特质的,别说一般的弓箭了,便是一般的军中强NU也射不穿。”


    啊?那岂不是不成?


    曹大爷摇头,“暗杀不行,那就想法子用明的。”什么是明的办法?


    “青黄不接的时节,总也有人不安分想要闹一闹的……今年平叛,你带着你们那一帮兄弟出征吧!年轻人该历练历练。若是响应者多了,可以试着邀请一下几位皇子嘛!来了西北,光祭奠亡魂有什么用?不身先士卒,怎能服众!平叛之时,两军交战……”这便是机会!


    曹荣发应了一声,“儿这就去准备。”可到底哪里会起叛乱呢?这说的准吗?


    这不用你管了,过了清明自有消息,你只管去安排便是了。是!


    曹荣发才要出门,曹大爷又给叫住了,“之前你说姚家的大娘子……出的杀人的主意!姚长极不敢做?”


    是!


    “这个姚家大娘子,挺有意思的。”曹大爷敲着手里的杯子,“这么着……你不时的放几个消息给她,别小看小女郎,她们的心思……毒着呢。”


    懂了!


    于是,桐桐接了人回来之后,姚寿姑也收到了消息。


    有人雇佣胡人意图刺杀郡主?姚寿姑问小桃:“你听谁说的?”


    不知道,只是出门的时候隔着花墙听人说了一句而已。


    姚寿姑骂了一句‘蠢货’!


    什么?


    没什么!刺杀这主意臭极了,还不如叫‘马匪’截杀呢?


    也不想想,郡主出门是带女卫的。


    若是带女卫,三五个人的刺杀能成事才怪!怕是连郡主的身也近不了吧!


    要么,在合适的地方安排足够的人;要么,就得想法子叫皇子郡主这些人落单。


    叫他们落单?这几乎不可能!他们日常出门,必是会带护卫的。便是郡主,出门带的人不会少于五十人。这是贵太后留下的话,当初给了郡主那么些人,就是叫郡主走哪带哪儿的。


    所以,除非有多于五十人的好手,才能一击必中。


    可五六十个人那得是一大群人呀!一大群人在银州附近,必是会注意的。而且,他们也找不到那么多人来行刺。


    真要是找三五个去刺杀,人没刺杀成,反而打草惊蛇了,这可怎么办?


    不行!不能这么干看着,她立马道:“叫人备车,得出府一趟。”


    又出府?桃子低声道:“这老进进出出的,也太频繁了。”


    “只说给郡主做衣裳,想去首饰铺子订做一些在衣服上点缀的玉片,须得师傅现打磨才成!”


    桃子不知道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去了。


    等上了马车了,桃子才道:“马房的都问呢,说是娘子如今爱出门了。”


    姚寿姑紧张的厉害,也知道这么着会露马脚的!怎么办,“去拓跋家。”


    啊?


    小桃看主子,“去拓跋家?”


    嗯!


    小桃一下子就笑了,“原来娘子是想去见拓跋家的郎君呀?”


    是啊!小女郎想见心仪的郎君,一天跑出来八趟也不奇怪。


    到了拓跋街,她叫小桃下去,“问问李仁丹郎君家在哪里?”


    李仁丹?


    好的!


    李仁丹只是族长李仁颜的族弟!只能以族内关系来论,这说明什么?说明李仁丹跟李仁颜的关系该是在五服之外了。


    小桃得了路边卖羊肉的指点,找到了一处门脸很小的人家。


    她拍了门,里面有人应声,李仁丹从里面出来,见了小桃愣了愣,忙拱手:“是小娘子呀?敢问有何事?”


    小桃多少有些失望,这个郎君家好似寒酸了一些。


    但想想也对,找个寒门出身的,家里提拔起来才会多让着娘子几分。她马上又热情了起来,朝巷子口指了指,“我家娘子在马车上,想请郎君一叙!”


    李仁丹有些愕然,但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往出走:“麻烦小娘子带路。”


    小桃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有些欲言又止。


    李仁丹就解释道:“一则,这里住的都是族人;二则,实在是一贫如洗,没什么可丢的。”


    小桃明白,这是叫自己讲这些话回去之后告知娘子吧。


    事实上,这位郎君也没瞒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去别院那天穿的,这应该是当差的时候穿的差服。每个季节都发两身的那种衣裳。


    到了马车跟前,姚寿姑喊了李仁丹:“上车呀!去城外踏青去。”


    李仁丹愣了一下还是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他才要说话,姚寿姑‘嘘’了一声。


    行吧!先不言语。跟一个陌生又出身好,背景好的小女娘,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出城,马车就停下来了。李仁丹先下了马车,这才站在车边扶着寿姑下来了。将车夫和小桃留在原地,两人沿着河堤一路朝远了走。


    河岸上杨柳依依,抬眼望去,各色野花盛开。


    姚寿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英俊的少年,她笑道:“我知道郎君素有大志。”


    李仁丹默认了,跟那些公子哥交往,为的不就是容易被人提携吗?若不是如此,那样的宴会自己可没资格参加。


    姚寿姑轻笑一声:“我愿助公子,完成大业。”


    李仁丹:“?”什么大业?


    姚寿姑望着远处,“只要朝廷和西北翻脸,这天下必是要大乱的。彼时,朝廷、西北、西南、交趾、辽东、西域诸部……将彻底的乱起来。有野心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想称王称霸,任何一场乱子,少于三五十年是平定不了的。历数王朝更迭的那些年,无不是如此。而这个时候,便是公子的机会!”


    李仁丹:“……????”这个道理朝廷难道不懂!那些公子哥敢跟朝廷来这一招,不就想着朝廷不敢叫大乱,一定会默认西北自立,或者是,默认西北暂时不归朝廷这个现实。给西北足够的自主权之后,再缓步图谋吗?


    这么想,其实是有可行性的。


    但姚家这位娘子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明白。怎么就是我的机会呢?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只能靠巴结别人看起来过的比别人体面,叫弟弟妹妹的日子更好过一点而已。


    我的机会?我的什么机会?


    还有,什么叫做朝廷和西北彻底翻脸,怎么彻底翻脸?


    姚寿姑将计划托盘而出,“他们准备刺杀郡主和大皇子等人,可只找数个刺客,是无法成事的。除非有正当的理由,将其调出银州,而后杀之!”


    李仁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疯了吧!


    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听着。直到对方说完了,他才道:“我送您回去吧。”


    姚寿姑咳嗽了一声,出来了半日,果然是很累了。


    将人送回去,李仁丹去了甘露寺,叫人给姚长极送消息,在大殿里将事情和盘而出:“……你家这位大娘子当真是语出惊人!今儿看在姚兄的面子上,我只当从没听过。但对这位大娘子的言行,还是该约束了,要不然,姚家倒霉,只怕我也难逃罪责。”


    姚长极暗恨:怎么当时就冒出来这么个蠢货,把事情搅和的七零八落的。


    再这么下去,此女便留不得了。


    他就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件事跟谁都不要提!”


    是!


    李仁丹走了,可一到家,家主就在家里坐着呢。他顿时受宠若惊,“您怎么来了?”


    李仁颜呵呵笑着,“来瞧瞧你!”说着就打量起了这个族弟,“听说姚家的大娘子来寻你了?”


    李仁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仁颜就道:“要是人家娘子有心,我这个做兄长的,必是要给你去求亲的。彩礼不用你操心,房舍也不用你管,这婚事一定给你操办体面。”


    别!弄这么个脑子不清白的,这是一族的灾难。


    他赶紧拦住,低声将事情给说了。


    李仁颜愕然:“还有这事?”


    是!


    李仁颜沉吟,“那你病了吧!不要出门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要提。”


    是!


    李仁颜走了,李仁丹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可心却无端的慌了起来。


    清明这一日,礼乐奏起,举行了一次大祭!


    可就是这一日,传来消息——沙州叛乱了!


    沙州为回鹘人的聚集区!


    祭祀一结束,国公府的军帐便升了起来。老国公高坐正堂,左右帅极其军中将领分列两排坐着。


    世子侧面而坐,林克用只能在旁听席位上。


    大皇子二皇子一直到桐桐,以此往下排。


    林克勤点了点沙州,“回鹘人是从绿洲迁过来的!他们原本占据的是早前的高昌国,此地物产丰富,麦、白叠子、甚至于植桑养蚕,这里产白盐、赤盐,铁矿金矿都极易开采!然此处与突厥太近了!自隋唐以来,回鹘便是突厥汗国联盟的一部分,中原王朝兴,他们暗地里勾连。中原王朝散乱,他们便自然结盟。在唐兴时,回鹘不臣服契丹。而今,大陈初立,回鹘不满于从绿洲东迁,有反叛北逃之意。若真叫回鹘北逃,咱们与辽国之间的契约怕是难维系。辽国一定会助力回鹘拿回绿洲之地。而且,以前的高昌国所在之地,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


    这是连接西域的要道,不管是军事价值还是经济价值,都不可估量。


    林克用就问说,“将其迁出,从大局着眼,是对的;然对他们,等同于夺人家业,其他岂会服气?”


    “迁出的乃是贵族极其部属,留下的是回鹘的其他百姓!”林克勤就道,“西北一直倡导各部族混居,这也是这二十年来,西北相对平稳的一个原因。回鹘的七成人,还在绿洲!这七成人在贵族在绿洲之时,一点好处都分润不到!那这些贵族,只是迁移,并未收缴其财产。当然,盐铁开采买卖之权被剥夺了。”


    林克用点头,问说,“在沙州,可有补偿?”


    “有!沙州是可种植的沙土地,百亩可换二百亩!”林克用便道,“便是不种庄稼,只要植树,每年植树超过二十亩,可免一人丁税。”


    这一点林雨桐就不知道!原来西北还有一项种树的政策。


    她看四爷,四爷低声道:“伐一棵树,必须种下三棵树,否则必重罚。”


    那这一定是太祖的意思!


    在还有救的时候,尽量的保持水土,这便是给子孙万代留下的最宝贵的资源。


    四爷低声说,“去周围各城看看,植被覆盖极高,并不输给中原的农耕区。”


    桐桐不免动容,林家可以说是把太祖的一些看似荒诞的理念执行的很好。其实植树真没那么复杂,像是杨树、柳树、包括石榴树,那真就是插芊就能活的,剪下来一根枝条,按照芽点剪成木段,往地上一插,一瓢水下去,就活了。


    这么一比对,林家以此法限制回鹘贵族,也合理。


    林克用不问了,林克勤也说了,“回鹘人数不多,但回鹘信仰摩尼教……教义这个是比较棘手的。若有摩擦,必由教义而起。而教义又能将各个不同部族的人联盟起来。”


    佛教的不满、其他各教的不满,是西北时有叛乱的原因。


    桐桐皱眉,信仰这种事,怎么说呢?再过一千年,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这便是跟中原民族不同的地方了。


    怎么样长期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以后要考量的事!而今就是,起叛乱的,先得平叛。


    这边正说着,外面喧嚷了起来,有人请战来了。


    领头的是姚长极,身后跟着的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一进来,就都单膝跪地,“国公爷,沙州距银州快马不过三四日的路程,也不过是小撮叛乱,我等愿出征平叛……”说着就看了一眼大皇子,“才祭祀回来,英灵尚且不远。我等小辈生于西北,长于西北,更该护西北。国公爷,护佑西北之心,我等赤诚!”


    “国公爷,护佑西北之心,我等赤诚!”


    一人说,众人从!


    林重威轻笑了一声,一个个的猴崽子,行啊!想去就去吧,本来就是红屁股,多挨几板子也不甚要紧。


    他就看众人:“你们以为呢?”


    姚平海看了儿子一眼,这才道:“也不小了,只一味的舍不得也不是法子。几位少将军都在戍边,可还有这么些小子娇惯的不成样子。既然请战,那便叫去吧!”


    左帅就说,“打仗不是儿戏,需得有个总领之人。崇文呢?叫崇文……”


    “老帅!”大皇子起身,“诸位小将护卫西北之心赤诚,我等护卫西北之心亦是赤诚的!身在西北,理应同护西北。既然诸位小将请战,今儿,我们兄弟亦请战。沙州平叛,我等愿同行!”


    这?


    左帅看林重威,这若是损伤一两个,可怎么交代?


    林重威看大儿子,“你说呢?”


    林克勤看了林克用一眼,也轻笑出声,“诸位皇子英武,早有耳闻。既然大殿下说请战,那便应了吧!统帅之人……也取一后生。”说着,视线挪到马朝贵身上,又从宇文横身上划过,这才道:“你们领过兵,此行马朝贵正,宇文横为副,点齐五千人马,即日便发兵吧。”


    马朝贵是左帅的儿子,也是世子夫人的侄子。他前年便能领兵了,只是战场上负伤之后一直在养伤,听闻有叛乱,想归队的,结果碰上这么多请战的。而后又给了这么一个任命。


    战前不得讨价还价,他只得领命,“即可点兵,一个时辰后发兵。”


    林重威将令牌扔出去,马朝贵一把接了,而后转身就走。


    大皇子起身行了一礼之后,跟着走了。


    桐桐跟着起身,坠在最后,快速的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发兵,这就得马上准备。


    林克勤喊了一声:“桐桐——”


    桐桐站住脚,回头看大伯,以目相询: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林克勤才要说话,林克用却摆手,“去吧!万事小心。”


    林克勤迅速的对林克用怒目而视:这是亲爹该说的话?


    桐桐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跑远了。


    林克用收回视线,站在正堂中间:“皇家护卫西北之心,赤诚!”


    说完,慢悠悠的走了。


    郑元娘换上骑马装,披上软甲,手里握了一把长刀,追着桐桐往出走,“郡主稍等!”


    林雨桐看她,“你这是?”


    郑元娘一脸的肃穆,“若此时不能同行,此生如何能同行。”


    可战场凶险,此去更凶险。西北之局,非险中求不可。


    郑元娘点头,“我知!可越是凶险,越是不能避险!郡主,让我去吧!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不去,焉知我不行呢?”


    刘四娘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自己就想猫着。她觉得不添乱就是最大的支持了!为什么非得去呢?


    这般想着,可又觉得郑元娘说的对,这有些事大概真不是躲一躲就能躲过去的。这次躲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她磨蹭着到底是跟过去,“要是不觉得带着我累赘,我去也行。”


    不行!不能带你们。


    桐桐低声道:“我们这一走,还有事交托给你们。你们在府里,帮我留意三个人。”


    谁?


    “姚寿姑、五夫人孟氏、七夫人周氏……”


    这国公府里需要我们盯着吗?有什么事是国公爷不知道的。


    郑元娘还要说话,桐桐就又说,“多跟她们打听,尤其是教义的事。这样的事妇人只怕知道的更多些。眼前的叛乱,只是小事而已。西北之危,在于不同的教义!信奉他们的百姓,多是被他们煽动。而教义的背后,又藏着什么人,这才是关键。可这些信息,不能只以国公府的消息为准。”


    说完,拱手一礼,“拜托了。”


    郑元娘这才不再坚持,只道:“我送郡主出门。”


    好!


    翻身上马,手握长枪,御马跟在韩嗣源身后。


    曹荣发将出征人等一一确认之后,脸上不由的露出几分笑意。


    城门边上,一个个小小的浆水摊位边上,一个中年人抿着酸浆水,眼里露出几分快意的笑意。


    他的视线跟送行的李仁颜对上之后,一错便分开了。


    两人一个默默的站在众将中间,目光关切的看着年轻人;一个将浆水喝完,起身之后一瘸一拐慢慢的远去了。


    生在西北、长在西北,护卫西北?


    年轻人呀,西北又不是你们的西北,护卫的着吗?!


    愚蠢!


    第1058章 天地情怀(76)


    快马三天了!


    桐桐跃马在沟梁之上,朝四爷喊:“前面该是瓜州。”


    四爷只能估摸,但是桐桐在大唐之时,曾率军在这一代纵横。她说前面是瓜州,那瓜州一定不远了。


    大皇子四下里看,这风景其实大同小异,只能根据行军方向和速度大致估摸,“应该就是瓜州了。”


    宇文横朝后看了一眼,这些个皇子贵胄说的还真就是对的,“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入了瓜州地界了。”


    二皇子便问说:“瓜州距离沙州多远?”


    快马一天,尽够了。


    曹荣发喊了一声:“沙州叛乱,必是要一路往西去伊州、西州,咱们再急行军三日,都未必赶得上。将军,末将以为,当修整一番,才好西行。”


    马朝贵勒住码头,叫副官将舆图拿出来,而后递给大皇子,“殿下,咱们从东往西走!接下来是瓜州,继而是沙州,比沙州还靠西的是伊州,而后才是西州。伊州在绿洲边缘,西州在绿洲中心!两地相隔甚远!沙州叛乱,消息传回去之后,这一来一去耽搁的时间,就足够这些回鹘部落从沙州出逃,他们必是要朝绿洲方向逃窜的。咱们快马追赶,是赶不上的。而今,只能在瓜州修整一日,往前,沙州之所以叫沙州,那便是还有大片的荒漠,一旦进入荒漠,咱们连水都不备着,那么迷路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在瓜州修整,是不得不行之事。”


    大皇子从舆图上扫了一眼,直接递给马朝贵,“马将军,你是统帅,你来决断便是了。不要有任何顾虑。”


    是!


    果然,往前一个多时辰便是瓜州了。


    往前再了半个时辰,便有一处开阔地,有一条不大的河横贯而过。马朝贵四下里望了望,而后就道:“就地修整,轮换值岗,埋锅造饭,不得远离。”


    是!


    桐桐从马上下来,女卫边去稍微远的地方围住一块地方,那是方便大家方便的。桐桐解决了问题再度回来,就接了四爷递过来的饼子往嘴里塞,而后才四下里看。


    这里是足够平坦,可平坦也意味着,这里将暴露在人家的视野里,无遮无挡。


    当然了,跟其他的地形比起来,这里算是相对较好的。


    四爷低声道:“曹家那个小子主动提出来的,那这里提前设埋伏的可能便在八成往上。”


    桐桐嚼着饼子,目光在一个方向上凝住了。她低声说四爷:“有人修了壕沟,人就藏在不远处的壕沟里。”


    四爷朝马朝贵看了一眼,他跟宇文横站在一起,也朝那个方向指指点点。


    一瞧这架势,四爷迅速的拉了一匹马,桐桐朝马后一躲,喊道:“趴下!”


    韩嗣源摁住大皇子直接趴在了地上,二皇子直接往后一倒,有箭簇齐刷刷的朝这边射了过来。


    百步之外,紧跟着从地平面之下冒出乌泱泱的黑衣人来,举着刀呼喊着就冲了过来。


    “迎敌——”


    战场瞬间大乱!对方只放了一拨箭,也只能放这一拨箭,没有战马的弓箭手,那就是活靶子。刚才那一拨箭,极少数在射人,大部分都在射马!


    就像是四爷拉过来这一匹做掩体的马,腹部被射中了,吃疼便直接跑了。


    怎么办?


    对方埋伏于此,以逸待劳,突然袭击。放箭射了马,会导致想跑也跑不了。


    跑不了,那便只能是白刃战。


    四爷手握长剑,桐桐手持长枪,长枪舞动的开,在她身边的半径之内,无幸存者。


    曹荣发就看见这位郡主练的并不是花架子,那长枪横扫而过,端是勇武。


    想近身杀她?难!


    回头一看,雍王几乎就贴着郡主半径圈,绝不远离!眼看以一敌二,便要不敌,郡主的长枪横扫而过,捎带的也能减轻雍王的压力。况且,雍王身边有两护卫身手不错……


    所以,这边不行。


    一转身,看见大皇子、二皇子、韩嗣源,这三人互为犄角,从不将后背交给其他人。他们的护卫围成一圈移动,这如何攻入的进去?


    曹荣发挥刀将黑衣人砍倒,这才喊着:“将军,我等先护送皇子们离开!”


    马朝贵压根就没听见,可曹荣发带着人,直奔了过来。


    韩嗣源下令:“但凡靠近者,格杀勿论!”


    姚长极呼喊:“韩世子何意,我等好心护送皇子,您这般可是不信任我西北将士。”


    林雨桐感受着脚下的震颤,喊大皇子等人:“快!河边!快!”


    河边?河边怎么了?


    还没反应过来河边怎么了,四周的山梁山便出现了乌泱泱的人群。然后火把举起来,就见一个大大的火圈将他们围在中间。


    正前面,一个骑着黑马的将军朝这边喊话:“大陈的大皇子殿下,只要你肯过来,我便放你们这五千人马离开。要不然,你——连同你们,谁也别想突围出去。”


    那些早前攻击他们的黑衣人,迅速的退了下去,只余自家人在这山岗之上。


    马朝贵白了脸,回应道:“阁下何人?在下不曾认得!而今已然是瓜州境内……”


    “马少将军,在下并无与你为难之意……实在是兄弟们想回西州……只要兄弟们在西州安稳,从此与大陈再无瓜葛,旨意下达,在下必将大皇子归还!”说完又喊道,“大殿下,是数千人殒命在此,还是你来为人质,你来选!或者叫西北的将士来选,是大家彼此相安无事,还是誓死捍卫所谓的大陈皇子?”


    只问此计毒不毒辣,不管是怎么去选,朝廷和西北之间,必出嫌隙。


    真叫大皇子去了,是西北的失职。


    数千人殒命了,百姓中少不得有怨言!


    叫将士来选,将士不想战,那便是死罪。可若是战了,为大陈皇子战死,是否值得?


    这话诛心呐!


    马朝贵冷哼:“我等奉命平叛,尔等叛贼,不诛杀更待何时?诸将听令——”


    “慢着——”大皇子出声打断了,“为质而已,小事耳!本皇子这就过去……”


    “殿下!”马朝贵拦住了,“殿下,不可!”


    “对方两万人马,以逸待劳!”大皇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可咱们五千人马,且人疲马乏!况且,这地形他们熟悉,我们不熟悉,此战几成胜算。那就不如我先过去,拖住对方,待天亮之后,再决断不迟!”


    林雨桐悄悄的拉了韩嗣源的袖子,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韩嗣源心领神会,挪到一处暗影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大皇子,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韩嗣源。


    桐桐在大皇子身后,低声嘀咕了几句。


    大皇子嘴角勾了勾,不顾阻拦,从中走了出去。一步一步朝前,前面便是河!


    越河而过,河中间的位置能淹没马腿。


    大皇子正走着呢,突然在河中央站住了。不知道是脚陷在河里了,还是水深他得探探。


    一——二——三——


    真就是眨了两下眼的工夫,一个带着火星子的箭簇直直的朝大皇子而去,紧跟着,大皇子噗通一声,朝水里倒了下去。


    射中了吗?


    肯定是射中了呀!没中能倒下去吗?


    谁射了冷箭?


    不知道呀!但箭不是人家射的,是咱们自己的人射的!


    从哪个方向射的?


    好像是那边!


    可那边哪有人呀,只看见韩世子冲了过去:“大兄——”


    “大兄——”


    桐桐拉着四爷就往河边奔,一入河道,又有冷箭朝着河道射了过去。然后就看见冲过去的人倒入了河中,飘走了吗?


    马朝贵呼喊一声:“快救人!”


    可哪里还给他们救人的时间,火龙消失了。喊杀声却近了。


    姚长极傻了,这怎么是无差别的杀人呢!他拉住曹荣发:“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背后就挨了一刀。哪里还来得及说话,杀啊!


    杀——


    距离战场百十米之外的河道边上,青芽带着几个亲随,从河里将人给一个拉出来。韩嗣源先看大皇子:“射疼了没有?大兄!”


    那一箭是镴枪头,射在背后,恰好有护心镜。那看到的火光,不是箭簇摩擦发出的火光,那是真的火光。


    大皇子摇头:“无碍!”


    桐桐看青芽:“发响箭吧!快!”


    是!


    拉了响箭,有数到红烟升空!


    紧跟着,不远处便有绿色的烟雾升起,这是接到信号的意思。


    马朝贵一瞧,再想想那河道,瞬间便明白了。他喊道:“杀——援军已到——围剿叛逆——”


    围剿叛逆!


    围剿叛逆!


    曹荣发被一刀砍在了臂膀上,然后又一刀冲着他的脖颈而来,他狠狠的闭上眼睛,心说:这跟大伯说的为何不同!无差别绞杀,好没道理!


    想完了,发现没有被刀斧加身。一睁开眼,却见郡主手持长枪正挑在对方的肚子上。


    “郡主?”林雨桐看他:“能不能动?”


    能!


    “跟着我!”


    曹荣发忍着疼痛,跟在郡主的身后。他看见大皇子右手捂着长剑,左手扶着姚长极,有敌军一刀砍下来,大皇子侧身一挡,刀砍在大皇子的背上,姚长极免受了致命的一刀;他看见二皇子一杆长枪,身上背着孟井生,箭从后头射来,他侧身一转,左臂被射中,可孟井生却躲过了这一箭。他看见雍王拖着李仁丹,使他免被马踏殒命;他看见韩世子跟马朝贵并肩而战,冲锋在前!


    回过神来,就见郡主侧身一闪,替陶家三郎又挡了一刀。刀刃划过郡主的手臂,血瞬间就喷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看伤,又是一刀至,曹荣发怒吼一声,冲过去挡在了郡主身前。血从肩颈喷出,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低头看郡主,郡主也抬头看他。


    而后他直直的朝后倒去,先是笑了,而后又哭了!


    我要害她,她也知道我要害她,可她还是救了我,我又焉能看她殒命!


    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她就是打死我,也是该的!


    第1059章 天地情怀(77)


    这一战持续了一夜。


    两万叛军全歼!


    世孙林崇文带着人巡视战场,他看见光着膀子正由着女护卫给后背上药的大皇子,看见了正从胳膊上取箭簇的二皇子,也看见了双手都受伤的雍王。


    韩世子正在指挥着人清扫战场,不分敌我,只要受伤还活着的,都救助。


    桐桐胳膊上缠着绷带,显然是受伤了。可最忙的就数她,伤兵一个一个的从身边过去,危重的都保住命了。轻伤有女卫带的伤药,上药包扎,井然有序。


    而躺在篝火边的伤兵他看见好几些个眼熟的。这都是当时请旨平叛的:就你们长心眼了!人家那都是没长心眼的?世家传承数百年,你当那些人都是当猪养的?可结果呢?圣上把他放在了险境之中看似凶险,其实不然!一直不还朝的两位国公不就还朝了吗?那人家当初算计的,只是为了灭世家吗?难道不是两位国公的回援意义更大。这直接促成了大臣与辽国之间的和平契约。


    就比如现在,跟当初有什么不同?


    几个后生的不臣之心,与西北人心比起来,孰轻孰重?


    换言之,这世上从来不缺有不臣之心的人,可有不臣之心就能干成吗?没有人心基础,任何不臣之心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马朝贵过来复命,“世孙,正在统计战死和负伤人数,这些末将来办。您还是带着几位贵人先离开吧。”


    离开?他们不会离开的。


    是的!怎么能离开呢?


    西北边军将士,每个人身上都会带一个不大的锡壶!战时,这是装水装干粮的。可战毕,这锡壶是用来装火化后的尸骨的。


    这要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火化了带回去。


    可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得随地安葬。


    活着的人得负责挖坑,然后将将士随身所带的毡毯打开。这个东西活着的时候当铺盖用,死后便是装裹。


    铺好盖好,安置进去,泥土覆盖,就地取了木材,将标号写在木材上,树在墓碑之前,随后,会有人来更换墓碑,重整坟茔。


    而现在,就只能这么潦草的安葬在这里了。


    好些女卫不由的哭出声了,出来的时候都是活生生的,家里也有父母妻儿。而今,连骨灰都带不回去,若是人家的父母妻儿问起来,咱们怎么说呢?指着远处告诉他们,把你们的亲人安葬在那个地方了吗?


    心里疼,心里难过,心口憋的厉害。想嚎啕出声大哭一场,可是不行呀!军中的葬礼得肃穆,我们就这么亲手的埋葬了袍泽,却不允许悲伤的气氛蔓延。


    清明时节细雨蒙蒙,在细雨蒙蒙里,这一片空旷的高岗上,多了这么一大片坟茔。


    曹荣发握紧双拳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身上的伤又被崩开了,血都渗了出来,他眼前一片模糊:不该是这个结果!不该是这个结果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返程的路上,都很沉默。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呢?


    七天之后,银州已经在眼前了。


    许是上的伤药好,许是慢行军有利于养伤,轻伤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重伤的伤员大部分都能独立活动了。


    桐桐特意查了大皇子的伤,伤在背上,有铠甲挡着。背上有个一匝长的伤口已经结痂了,问题不大。倒是二皇子是被箭簇所伤,伤口有些深。但新肉已经长出来了,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保准都愈合了。至于四爷的手,还是包着吧!倒不是当时不重!当时是有两个手指的指甲盖整个都揭飞了,手心只有勒痕。可指甲盖三两天就能长出一层薄薄的硬盖,一长出这个就不疼了。就先这么包扎起来挡住吧。


    四爷也知道桐桐的伤是怎么回事。她那要不是算计好的才见鬼!谁能伤了她?


    一则,有苦肉计的成分;二则,她的成长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她得多神武才能囫囵个的在战场上走个来回。


    四爷低声叮嘱桐桐:“回去还有一场大戏,需得见机行事。不要急躁!”


    懂!我不急。


    按照西北的规矩,将士凯旋,必上点将台。


    这一日,点将台周围格外的热闹。点将台是进不去的,但里面的动静外围可以远远的看见,也可以听的见。


    好些有家人出征的,都急着在周边等着呢。至少得看着亲人是不是活着回来了。


    因此,连做生意的小贩都在这周围支起了摊子。


    各位将军都在高台上站着呢,只等战鼓敲响,就说明出征的将士回来了。


    台上所有为将者都腰缠白腰带,单膝落地,这是军礼。以这样的姿态迎凯旋的将士与战死者的英灵。


    远远的,桐桐也听到了鼓声。


    鼓声一传来,无人指挥,全都停了下来。


    就见所有人都从靴子的暗袋里抽出一个白色的布条。布条之一指宽,他们将布条全系在腰上。


    而前面已然有人来了,正是林旺。


    他站在路边,双手捧着许多白布条。


    没有白布条的,抬手从他手里取了一根,系在腰上。


    城外的点将台周围,人头涌动,可意外的肃穆,竟是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好似一个城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默默的跪在道路的两边。


    御马无声的从人群中走过去,而后默默的下马。便有礼官喊着:“一拜战死英魂——拜——”


    除了伤员,实在跪不了的,其他人都跪,以头触地,拜英魂。


    “起——”


    哗的一声都起身了。


    “二拜凯旋勇士——拜——”


    林雨桐跟其他将士一起,站的端端正正的,接受来自统帅以及百姓的叩拜。


    “起——”


    看着众人都起身,礼官的声音又传来,“三拜英勇家属——拜——”


    百姓无人再跪,可台上和台下的将士却都跪下了,连叩首三下,以示尊崇。


    桐桐以额触地,这一跪一拜之间,都是炙热的情感在流动。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西北好些人所行所为都是该杀的!可反过来想呢?就比如自己,自己与皇家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彼此都用真心真意,谁要是动皇家,那便是从自己身上割肉。因为,自己和皇家真的长在了一起。


    同理,这些年里,这些人把他们跟林家长在了一起。就像是姚长极,他会害林家吗?他不会的!他把他作为了林家的一部分。哪怕他不聪明,哪怕他自以为是的行了愚蠢之事,但他确确实实的是长在了林家身上的。他就是林家身上的一块肉。动了林家,他疼。动了他,姚家疼,难道林家会不疼?


    说到底,这几十年来,一起厮杀,彼此依靠的是他们。


    就连同这些百姓,又何尝不是长在了林家身上。伤了他们的利益,林家疼。损了林家,他们也不肯依。


    这不光是时间缔造出来的情感,这是血里火里彼此依靠缔结的关系。


    这一拜的时间最长,良久,才听礼官喊‘起’!


    起来了,在这点将台上,该点将了。


    去了多少人,回来了多少人,多少人战死,多少人受伤。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轻伤,有多少人重伤,由此次出征的主将上前,奏报给大家知道!


    死了四千六百七十五人!这是此次的代价!


    周围传来低低的饮泣之声,这声音是围观的百姓中发出的。这人数代表着,有人的亲人战死了。


    这是论功!


    而后,才是论罚!


    此战,因何而起的?


    林克勤的手一挥,许多人都押了上来。


    林雨桐抬头看去,有两个是和尚打扮的,尤其显眼。还有一个便是姚寿姑,她被女卫压着,就站在不远处的问罪台上。还有曹大爷,那一瘸一拐的样子,甚是显眼。


    林克勤高声问说,“还有谁,站出来。”


    曹荣发从队伍中走出去,而后缓缓的走了出去,上了问罪台慢慢的跪下了。


    林克勤表情冷冽:“再没有人了吗?再没有人了吗?”


    姚长极低了头,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姚海平皱眉,但还是没言语。


    紧跟是孟井生,他大踏步的往出走,上去之后就默默的跪着,我的罪责,我领了。


    李仁丹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的走了出去,跪在角落里。


    这些都是多多少少的,谋划着害人的人。


    林克勤目光一扫,看了一眼站在将领之中把风不动的李仁颜,他心里冷笑,嘴上却不言语。


    他只问这些小辈:“说吧,把你们干的事,摊开的说明白了。”


    姚长极抬起头来,“启禀世子……我知我所犯乃死罪,而今只求速死,无话可说!”


    孟井生往下一叩首,“末将认罪!但求速死。”


    右帅身子直打晃,他往下一跪,“此等孽障,生了不臣之心,实乃九死不赦之罪。既然他供认不讳,按军法当斩!末将……祈亲自行刑。”


    孟井生乃是右帅的亲孙儿,且是一根独苗。


    姚海平紧跟着也跪下了,“军法大如天,行如此悖逆之举,杀得!末将请亲自监斩!”


    姚长极也是姚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了。


    该杀吗?该杀!


    能杀吗?不能杀!


    军法能违逆吗?不能!


    眼前这个局面怎么往下圆!


    除非大皇子站出去,为其说话!


    于是,大皇子站起来了,他缓缓的走上了高台,“右帅随太祖起兵起,便为大陈南征北战。您一生所历大小战役七百三十二场,您为了大陈,半生都颠簸在马背上,身上负伤七十八处。每一处伤,父皇都叫诸位皇室子弟牢记。您一生,有二子,长子在十五年前,在曲城戍边,突厥叩边,少将军率两千人马死战三日,等援军赶到,两千人马无一幸存。少将军将自己绑在旗杆上,手持一杆长枪驻守城门,不放一人进城。直到看到援军到了,才力竭而亡。这一桩桩一件件,皇家不会忘,西北的百姓不会忘。”


    说着,就看向下面的将士,“然孟井生生有叛逆朝廷之心,却无悖逆西北之举。在朝廷而言,他是罪人。在西北而言,其情却可谅!然,西北是朝廷是西北,他不曾悖逆西北的生民百姓,只是对皇家有怨言——而已!其罪当真不可恕?”


    下面无人说话,都看着站在上面的大皇子。


    大皇子走到问罪台,站在孟井生的面前:“念在你无害生民百姓之心,赦其死罪!”说完,从袖中抽出匕首,看着抬起头愕然的孟井生,只笑了笑,就转过身来,看着那么些将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念及他杀敌英勇,身有重伤,此活罪,本皇子替他领了!”说完,匕首直插肩胛,血噗的一下就喷了出去。


    众人不由的惊呼一声!


    右帅忙道:“不可!”


    大皇子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他转身,扶孟井生:“起来,罪免了,归队吧!”


    孟井生看着那一滴一滴的掉下的血,不住的叩头,“殿下——殿下——”


    起来!


    二皇子心里叹气,他走了过去,看向姚长极,“姚家曾资助太祖起兵,乃开国贵勋。在西北这些年,协助国公爷治理西北,颇有功绩!你乃功勋之后,又是林家至亲,你无心害西北生民,无心害国公府邸……你心有西北,有功!你心无大陈,有罪。可其过不全在你,是大陈初立,未曾给予西北足够的恩典,因此,你之罪,可恕!”


    他抬手取了刽子手的刀,将袖子撸起,从左臂上取皮肉一块交给刽子手,“以我之血肉,恕他之罪!”


    姚海平噗通一下就跪下了,“殿下——殿下——”


    姚长极不停的叩首,哽咽出声,却一言不能发。林重威的老泪纵横,林克勤的手不停的抖着。


    四爷心里啥滋味呢?非用这样的办法吗?那玩意真的挺疼的,真是烦死这种做事风格。但他又不能躲着。难道可着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身上薅吗?


    这里面有一个特别的人,便是曹荣发。


    曹荣发被坑惨了,他不知道他大伯是什么样的人!等在这件事里,曹大爷露头,才知道这人利用了他的亲侄子。他走歪了,多是他父亲战死之后没安置好他才会如此的。


    那么,能叫这么一个人去死吗?


    四爷不得不过去,“你父为国战死,却不能叫你尽知养你之人乃是你的杀父仇人,这才致使你走了歧路,此非你之过错,你自然也就无死罪需得赦!你之错,当属被人误导,应杖责一百。又因你有悔悟之心,有感恩之念,在战时有救袍泽之举,罪责减半,该杖责五十。鉴于你重伤在身,本王替你领罚。”


    说完,就去行杖凳上趴着去了。


    大皇子喊:“行刑——”


    啪——啪——啪——


    一声一声连着一声,五十杖!


    桐桐不忍看,他哪里受过这个呀!遇上这么些人,四爷估计心里恼的很呢!他对他自己下不了手,还不如叫人家打他的板子靠谱。关键是,军中必不会真打的!响亮的声响,血染了衣衫,但其实真真是皮外伤,三五天就不大妨碍什么了。


    可饶是如此,也把人心疼的够呛。


    曹五爷心里叹了一声,缓缓的跪下,不停的朝那边磕头。


    而曹荣发还蒙着呢,杀父仇人?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罪责免了的,都被抬下去了。


    韩嗣源在战场中并未受伤,但是李仁丹得救!为什么呢?因为李仁颜必得追责,他才是罪魁祸首。但因着党项是少数民族,若是赶尽杀绝,必会叫他们心存不满的!李家人手里还攥着定难军呢!岂可等闲视之?


    因此,他走过去,扶了李仁丹起来,“你父你兄尽皆战死,你十三岁入行伍,照顾幼弟幼妹,依附家族,有颇多无奈!你只是知情者,并非参与者。你之罪,当杖六十!我乃皇室异性宗亲,我代你受罚!”


    说着,就趴着去了。


    大皇子鼻子发酸,但还是坚决的喊:“行刑——”


    啪——


    这一声恍若打在人的心上,叫人心都跟着颤了颤。


    周氏紧紧的攥着小女儿的手,张玉露的手被攥的疼的呀!老夫人看着被押着跪在那里的寿姑,老太太悔得肠子都青了,跟老嬷嬷说,“要打就打她,将桐桐给带回来,她不值得桐桐为她受刑!”


    是!姚寿姑不知感恩,心思歹毒,她可以明儿死的不明不白,但却不能叫她今儿死在这里。


    因此,桐桐还是得走过去,她看着姚寿姑,“你有谋害之心,你也有谋害之行!你不仅背弃了朝廷,你还背弃了西北,背弃了林家,背弃了疼你的亲人。我实不知你这背弃之由是什么……但念在你有伤人之心,还无伤人之能,你有歹毒之心,却无行歹毒之行的能耐,未曾造成恶果,又念及你父为国战死,姚家乃功勋之后……因你自来体弱,受不得皮肉之苦……”说着,她便抬起手,用匕首在手臂上又划下一道口子!


    “不可!”


    “不可!”


    老太太的眼泪下来,“我的桐桐呀——”


    林崇文要冲下去,林克用一把拉住了,“别动!”


    二叔!


    “她是皇家郡主!”林克用浑身都在抖,可还是拉住林崇文不叫他动。


    桐桐转过身来,看着凯旋而来的将士,看着乌泱泱的百姓,而后才道:“自大陈立国以来,为平西北,哪一仗不陨我西北父子兵!因而,圣上有言,心怀西北者,都乃我大陈忠臣良将!不背弃西北者,其罪皆可恕!我西北边军,护卫西北,便是护卫大陈!”


    “护卫西北!护卫大陈!”


    “护卫西北!护卫大陈!”


    “护卫西北!护卫大陈!”


    呼喊声震天响,林重威的眼泪再一次落下,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西北和大陈,终于有一条脉搏连在一起了!


    大兄嘛,你看见了吗?


    第1060章 天地情怀(78)


    补背弃西北者,其罪可恕。


    那反之,背弃西北者,死有余辜。


    谁背弃了西北呢?


    是那几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吗?


    不是!


    他们有那么大的能量吗?他们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有心为恶的人多了,有几个做成了呢?想杀人,计划杀人,和把人杀了是有差别的!


    他们从哪能勾连沙州,动两万人叛乱?


    说实话,在出发之前,到底会遇到什么,并不是谁能预料的。


    “曹君逸,你可知罪!”林克勤看向对方,然后抬手叫押着对方的人下去了。


    曹大爷站起身来,“成王败寇而已!你林家无此魄力,还不许别人有几分野望了?”


    曹五爷呵斥道:“大兄,你闭嘴!”


    “我为何要闭嘴?”曹大爷冷笑一声,“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自是谁都可取天下!大陈是朝廷,大辽不也是朝廷!我战无罪,我降便是罪无可恕吗?命是自己的,我惜命错了吗?我求生错了吗?我不愿意因为一个错疏就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错了吗?”


    曹五爷摇头:“你惜命,所以,你这半生都没再叫你上过战场!你不愿意你一辈子窝窝囊囊,又岂不闻富贵须得险中求。你用别人的命去冒险,只想安享富贵,这又是什么道理?”


    林雨桐闭上眼睛,是啊!谁的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难道此去,自己连同大皇子等人不是险中走了一遭。


    这一路到底会遇到什么,鬼知道!叛乱发生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就出发,能准备什么?


    不过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罢了。明处五千人马是去平叛,暗处的林崇文所率之部,只两千人,是换防去的。


    可出了城之后,两千人马继续去换防,林崇文脱落了这两千人马,只带着亲随尾随,他所率救援人马,是驿站八百里急报,从各县征调来的。


    要不然,大军行动,谁看不见呀?当谁是傻子呢?


    可到底会在哪里,会遭遇什么样的伏击,又不是神仙,谁算的出来?


    只有诈死脱身,回身援救是早商量好的!但这影响整个战局吗?并不会!


    当时一停下来,就发现有埋伏!乱箭射来,五千人马是什么概念?传号令都需得时间的!她是能虎躯一震挡住箭簇,还是能吹口气把敌人都给灭了。


    便是用药,怎么用?数万人的规模的战役,得多少药,得怎么用药?


    西北的地貌沟壑纵横,稍一不注意就会被分割开来,围剿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先遁走,让双方都失去目标,也才能分辨出谁是人谁是鬼!若不然呢?背后是人是鬼分的出来吗?


    而那叛军是什么人呢?两万人马,有七成都是附近的接受了某种教义的百姓。要不然,这两万人马的移动,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就是有人利用教义煽动教众叛乱!


    要知道对方能集结两万人,林克勤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叫人只带着五千人去平叛的!


    按照沙州的情况,五千是够的。


    可这不是不在预料之中吗?不都是战争结束了,清理战场,复盘整场仗是怎么打的,才知道叛军都是什么人的吗?


    说实话,若知道那不是叛军,当时就不会全部剿灭!而是会选择擒贼擒王。


    可战争结束了,尸体在那里摆着了,再加上各县抽调来的人手,没有完整的整合上了战场,还真就配合起来将两万叛军给剿灭了。人心里能不疑惑吗?


    疑惑了,细查了,可能说什么呢?


    这便是战争了!战场上,挥舞着刀,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你还来得及想他是什么人,要把他伤到哪种程度吗?


    早杀红眼了!彼此都是!


    可西北如今是多民族混居,各有各的信仰,西北每年都因此起叛乱,摁下葫芦起来瓢。之前有大辽这个敌人当前,林家有时间处理这个问题吗?怎么处理这么敏感的问题呢?


    跟辽国的协议签订了都不到一年,这又是林家的错吗?


    不过是民族混居,教义传播,信仰不好干涉导致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恰好被野心家给利用了而已。


    曹家这位大爷,便是这么一位野心家。


    仗打赢了,林崇文叫人急报国公府。


    林克勤只知道必有猫腻,可谁敢想猫腻是这样的?!


    以为跟回鹘部落有勾结,可却当真不知教义之害已然厉害若此了。


    细查之下才发现,曹家这位大爷,跟拓跋家有勾连,他们同属于一个教义,这两个和尚便是这一教义的领袖。他们以佛教为掩盖,秘密的成立了生天教!


    只是,还是跑了生天教的圣女,也拷问过这俩和尚了,他们也未曾见过圣女的面容。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聪明人利用教义,笨蛋被教义利用。


    显然,曹大爷是聪明人,李仁颜也是聪明人!


    林克勤看向李仁颜:“李将军,你站在这里,是觉得事做的精巧,无人察觉吗?”


    李仁颜看向那俩和尚,而后失笑,“原来出家人也是靠不住的呀!”说完就看向林克勤,“世子爷,我乃大唐册封的夏王之后。奉唐王之命率定难军驻守五州,坐望河套!大陈才是乱臣贼子,而我只是要恢复我大唐之天下!我拓跋氏,姓李!且永远以李姓为荣!”


    你可扯犊子吧!姓李,不过是党项人少,需得汉人辅助,也需得管辖汉人,这才姓李的!


    林克勤冷笑,“定难军已然被缴械了!以更换兵器为由,缴械了!至此之后,再无定难军。这些年,定难军从未在正面战场上出过力,西北养定难军几十年,只为了护党项一族!党项不是你一一人之党项!没了你,党项依旧是党项!”


    李仁丹跪下,“自然!党项永远是大陈的党项。”


    李仁颜对着李仁丹冷笑,“不肖子孙,是犬非狼,我党项无尔此等子孙。”


    林克勤一抬手,李仁颜被押了下去。


    问罪台上,跪着俩和尚,跪着曹家大爷,跪着李仁颜。


    林克勤狠狠的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道:“张克敬,你站出来!”


    啊?


    张克敬乃是国公爷的义子,人称张七爷。


    “私贩青盐,中饱私囊……纵家眷收受贿赂,你该当何罪?”张克敬青白了面色,缓缓的走了出去,一句话都没多说,在问罪台上跪了。


    郑元娘小心的朝外,低声问大皇子:“可是还要求情?”


    大皇子一脸的冷冽,“求情是因为……有些人现在不死是大局所需。不必求情是因为……有些人现在死亦是大局所需。”而且,“叛乱确实因他们而起!有心为乱者多,有能为乱者不多!有心为乱若是全杀了,该杀的就多了!杀了一茬还有一茬,杀不完的。可有能为乱者,得防着!西北防了这么多年,人家逮住机会就要为祸的!此一战四千余人战死,他们为罪魁祸首,死有余辜!”


    郑元娘心道,这就是唐朝时李恪未曾谋反却被定为谋反的原因!不是他有反心,只是他有谋反之能。李恪不反,尚且以谋反罪杀了。那这些人真反了,焉有不杀之理?


    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要是早早的诬陷拓跋家谋反是不是就没有了今日之祸!


    大皇子摇头,“不可!不管什么时候,诬陷……构陷……都不可取!那才是乱天下的根本!”


    郑元娘的眼泪便下来了,这便是坐天下之难了。


    是!这便是坐天下之难了!这样决定,可能出这样的问题;那样决定,又可能出那样的问题。


    大皇子缓缓的闭上眼睛,外面已经高喊着:行刑!


    行刑之后——咕噜噜滚落了一串脑袋。


    桐桐悔的不行,尤其是坐在这里,听到了那什么教还有圣女!这叫她想起了刚进城的那天,她看见窗口有一个带着黑色笠幕的女人,当时脑子里就有过疑问,说这是谁呀?


    当时要是去查,是不是就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四爷摇头,低声跟桐桐道:“查?怎么去查?信仰这种东西,根植最下层!你知道人家信的是什么吗?千年之后,这一片地方还因为各种信仰问题闹事呢,更遑论如今?只佛道,这些年来,兴了灭,灭了兴,几个来回了!该查还得查,该列为禁教的还得被列为禁教……”


    林雨桐点头,表示明白。搁在现代社会,还有被洗脑的很成功的人呢,更别说现在了。今天禁了这个,明儿他们便会换个面目改个名字再度出现。


    怎么解决呢?还得再了解了解再说。


    外面传来哭嚎之声,那是周氏的声音。


    张克敬这个人,林雨桐都没看清长相,就被斩杀了。


    老国公爷晃晃悠悠的,在林崇文的搀扶下,到底是站住了。


    老太太是彻底的晕过去了,被世子夫人等人给带回去了。


    林克用站在林克勤的身边,看着大兄强忍着眼里的泪意,这才道:“大兄要做不了,我来!”


    林克勤摆摆手,“你回府吧,这事还是得我来。”


    皇家把恩义一条一条的摆在了这么多人的面前,这是在说情分,可情分也在这次中,被耗费了差不多了!皇家记着情,那西北可还守得住本分。


    西北内部,得大动一次了!这几个人头,远远不是全部!


    因为那个所谓的生天教,战死了四千余人。也该举起刀,往这些煽动百姓的人身上砍去了。以前不得已,是在安抚。而今,得大开杀戒了!


    桐桐没再过问,她在府里养伤。


    这场变故,叫林家上下压抑的厉害。


    林克用坐在女儿的身边,打着扇子,沉默的坐着。


    桐桐叹了一声,“祖父和祖母很伤心吧?”


    林克用缓缓的点头,“自小抚养的,怎么能不伤心?”


    桐桐就问说,“这事……祖父祖母不知,难道大伯也不知?”


    林克用摇头,“有青盐数量对不上,但你大伯未曾追究。因为早前每年有极其少量的青盐,是卖给胡人一直往西卖!再加上张克敬一直养着张家其他几房的子侄,娶的这个周氏又是个舍不得银钱的。他拿着这钱,养的也是战死者的遗孤……为了叫他们都过的好一些,你大伯便睁一眼闭一只眼。不聋不哑不能当家!尤其是这样的义子,怎么管是对的呢?不说,不合适!说了,便揭开了面皮。横竖影响不大,便罢了!往江南卖盐,是近一年的事!你大伯正查着呢,结果事发了。”


    就为这个砍了头?


    林克用摇头,“还有……他怕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了!因此,往南卖盐,便不是上当受骗,不查之罪,而是明知故犯!”


    美人?什么样的美人?有画像吗?


    “张克敬宁死都不肯说!”林克用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叫他如此神魂颠倒。


    桐桐的面色却有点奇怪,她看向林克用,“爹爹!”嗯?


    桐桐低声道:“不说……未必是神魂颠倒。”


    那是什么?


    “因为这女人的身份……怕是说了比不说的罪责更大!若是说了,他怕是无颜面对世人。”


    什么意思?


    林雨桐低声道:“知道宋氏去哪了吗?”


    什么?


    林克用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


    林雨桐垂下眼睑,“我不相信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叫他三缄其口!只要说了,他必有活命机会!一个贪财的人,一个爱美色的人,必然不会不惜命!有活命的机会,却死也不说!说到底,他怕说了,大伯会叫他不得好死!那就不如,这么痛快的死了了事。”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宋氏在西北?


    林雨桐缓缓点头,“若是西北之盐,真跟她有关!那么,那个什么圣女,是否跟她也有关呢?”


    林克用在屋里徘徊,而后站住脚,“若真是她……她就该被千刀万剐!”说完,就一脸犹豫的看桐桐,“那是你的生身之母!”


    桐桐看着这些伤,“若真是她害的!我便欠了许多人的命,今生只怕都还不了了。”


    林克用嘴角翕动,揉了揉女儿的头,这才起身,“这事你不要插手,爹爹去查!一切与你无关。”说完,转身走了。


    桐桐喊青芽:“拿纸笔来!我要作画。”


    画什么?


    画宋氏的素描画!只有自己能把宋氏画的最像了。


    只要有画像,拿去查问查问,就不信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这边才摆好架子,外面就喧嚷了起来,桐桐还能听到刘云的喊声:“拦住她——”


    桐桐从窗户口看去,能看见疯了一样的周氏:“你还我家寿姑命来——你还我家寿姑命来——”


    桐桐嗤笑一声,放下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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