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寿姑怎么了?
刘云进来低声道:“姚寿姑在点将台边上的林子里上吊了……”
上吊了?
“是!”刘云朝外看了一眼,周氏已经被老太太身边的人捂了嘴带了下去了,她这才道:“当时情况乱,都顾着张七爷了,也没人注意姚寿姑。”她的婢女呢?
“她被押起来的时候就被关了,去点将台并未曾带婢女。”
那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李仁丹注意到的,远远看见姚寿姑转到林子里去了……他身上有伤,走的不快,等到的时候人已经……”
所以,周氏就来了!桐桐的手上不停,“丧事都是怎么办的?”
“都在义庄停灵,择日安葬。”
桐桐用笔在纸上勾勒,她吩咐刘云,“去找世孙,请他帮忙把张七爷的侍从和亲近的下属都集合起来,我要问话。”
是!
刘云看着纸上的人像,她转身传话去了。
桐桐把画像精修了一二,而后起身,还就不信了,张克敬去私会美人会谁都不带。这些人对这个女人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找,这就是一条线索。
她起身,带着青芽出去了。
前面,林崇文已经将人集合起来了,看见桐桐就皱眉:“身上有伤,要问什么我来问。”
“兄长,我要找的这个人,只怕是除了我,谁都找不到。”桐桐只解释了这么一句,就看见站在眼前的十多个人。这些人低着头,有些人眼圈还是红的。
她的视线从人群中扫了一眼,问说,“谁陪着张七爷的时间最长,但凡出门都带着他!”
“张大!”
“张大!”
“张大!”
几乎都给出了这个答案。
“谁是张大?”
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憔悴的男人站出来,一言不发。
林雨桐朝远处的亭子去,“你过来。”
张大一步一步的紧跟着,桐桐坐在亭子里,问他:“张七爷在外面有女人?”
张大犹豫了一瞬,而后点头,“是!”
“那女人安置在哪里?”
张大摇头:“没有安置!那女人来去自如,到底去哪里见,都是随机知会的。”随机知会的?
桐桐皱眉,问说,“知会给谁?怎么联络?”
“是街上帮闲和牙侩帮着跑腿的,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来了都是送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至于里面写的是什么,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桐桐看他,“那你该记得,你们七爷都在什么地方跟这个女人会过面吧。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多久见一次,大致在哪里见面的。地方的前后顺序对不上没关系,只要把见面的地方点出来就行。”
“第一次见面……小的说不好!”
怎么会说不好呢?
张大就道:“七爷惯常有找胡姬陪酒的习惯,这种时候我不怎么跟着。只是记得两年前吧,有那么一回,我去接七爷的时候,七爷正拿着一个女人的帕子来回的端详,而后便小心的收入怀中了。”
两年前?
时间上好像不对!桐桐问说,“你就没好奇,你们七爷到底是见的什么样的女人?”
张大的头更低了,半晌才道:“好奇……但也一直没见过正面。只是有一次,远远瞧见一个戴着围帽,身形婀娜的女人……”
声音呢?声音听起来有多大年纪?
“二十上下?是个很年轻的妇人的声音。”
二十上下?桐桐心里存疑,声音这个东西,不能作为绝对的判别标准。
至于身形婀娜?什么样的叫身形婀娜呢?按理说该是纤柔的。但是看看张大,这也不是个接受过很多教育的,他嘴上的形容未必准确。而且,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不同,对于一个中年男性而言,怎么说呢?七夫人周氏本就纤瘦婀娜,看起来楚楚可怜,是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女人。
那么,张七爷再找一个这样的女人的概率是多少呢?
林雨桐叫青芽拿了纸笔来,在纸上花了几个美人的身形,有前凸后翘丰满妖娆的,有纤长却饱满的,也有弱质纤纤,如风吹扶柳的,各式各样的简笔呈现在张大的面前,“哪种算是婀娜?”
张大直接指了一个丰满妖娆的,“这个!”
林雨桐把第一个遮住,再叫张大看,“其他几个呢?有没有近似的?”
张大摇摇头,没有了。
林雨桐眉头皱起来了,宋氏长的很好,但也没到丰满那个份上。她属于纤长但饱满,不会过分的夸张,但也绝对不是弱质纤纤。
她就问:“这个女人……带着几个人?”
“小的见过的,就只一个婢女。婢女也带着围帽,但听声音……年岁该是不大!仿佛跟郡主年纪相仿……”说着,就指了指那个纤长饱满的身形,“婢女差不多是这个身形,瞧着很利索。”
身形跟宋氏相似,可年龄又跟宋氏对不上呀!
桐桐有些沉吟,“他们在哪些地方会过面,记得住吗?”
记得住!
那就行了,“去一边等着。”
张大去十数米外的屋檐下等着了。
桐桐又叫那些伺候的,一个一个的过来问相关的问题,从他们的言谈里再找线索。
可这些人里,只一个车夫和一个近身伺候的小幺嘴里的话是有用的。
小幺说,张七爷有一方很要紧的帕子。有次换衣裳掉地上了,张七爷心疼了半晌。他说要帮着洗一下,张七爷不让,只闻了闻又小心的收起来了,还不叫他多嘴。
“那方怕帕子呢?”
小幺说,“七爷一定是随身带着的。”
行!去一边等着。
而车夫呢,车夫说,有好几次,路过银州城外的白云观,张七爷都会叫绕二里路,去白云观一趟,跟老道求药。老道的去痛丸极好!
去痛丸?
桐桐叫车夫也去一边等着了,而后打发青芽,“你速去问张太医,问他,张七爷可叫她开过方子。”
是!
青芽转身跑了,张太医就在府里住着呢,各位皇子的身上有伤,张太医不敢远离。
今儿张太医正给雍王上药呢,青芽隔着屏风问了。
张太医想了想,“有!有开过方子!是给妇人治月事不调的。”
青芽就问说,“那七奶奶可有这样的病症?”
没有!
四爷就问说,“郡主在查什么?”
青芽也不知,只得道:“好似跟……那个什么圣女有关。”
桐桐得了青芽的禀报,心里有数了。这个女人有痛经的毛病。一般的妇人只要好好调养,慢慢的就好了。但若是长期在外奔波的女人,来了例假,并不能及时服药。止痛药确实比调理的药更实用。
她起身,让小幺和马夫先呆着,然后找林崇文:“兄长,这些人先拘起来。等有结果了,再放。”
行!
桐桐往出走,林崇文到底是跟了出来,“我不放心你出门,我跟着吧!”
无所谓。
一人一匹马,带着张大。
张大先将人带到一个客栈,“七爷曾在这里见过那女子,却没叫我进客栈。”
“张七爷谁人不识?他可曾伪装?”
张大皱眉,“出来的时候几乎都是晚上,戴着大斗笠……”
林雨桐便不问了,下马进了客栈。
林崇文什么也不问,就那么跟着。
店里果然对张七爷没什么印象,“张七爷来,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掌柜的是这么说的。
夜里灯光昏暗,大斗笠能将脸遮挡在暗影了,偶尔来一次的客人,忘了很正常。
桐桐就问说,“有没有特别客人,比如女客,将容貌遮挡的严实。在西北甚少见女子遮头挡面!这遮挡容貌的不该没印象。你再想想,那女子穿着华美,看着便不是小户人家出身。只看身形也知道是美人,却偏不曾看到过容貌的……”
这么一说,不仅掌柜的想起来了,就是边上的老板娘也想起来了,“回郡主的话,那得去年了……这一个个的恨不能眼睛黏在那女人身上下不来!幸亏这家我来当!都是女人,得体谅女子的难处。但凡有办法,谁家会舍得女人抛头露面?我把看她们的男人好一顿骂,那夫人还赏了我二两银子。”
“你是女人,你见了她的容貌了?”
“不曾!”这老板娘就道,“说是脸上长了疮斑,出来求医的。”
“那婢女呢?”
“也不曾见,说是给传染上了。”这老板娘就说,“不过当天晚上,人家相公就住进来了。”
“他相公住进来了,住一晚上?”
老板娘点头,“来的晚,但走的早,应该是当差,没看清长相,该就是戴着斗笠!我还想着,连婢女都传染上了,她相公未必没传染上。人家遮挡起来,也不奇怪。她家用过的东西,我都叫人浆洗过,在破罐子里用煮过了,怕传染。果然,再就没染给谁过。可惜了的,好些东西都扔了,两个上房的物件,都得我重新置办。”
两个上房?“你是说,那婢女单独住了一间。”
是啊!老板娘朝上指了指,“就是那两间,紧挨着的。”
林雨桐朝上看了看,“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老板娘在前面带路,将门都给推开,“今儿还没上客人。这种上房不是每天都能上客的。”
一脚踏进来,这里很大,规整的也极好。进门是正堂,然后又分东西间,东间是卧房,西边是书房,书房里有桌椅,也有长榻。
榻上铺着很厚实,有两个靠枕。
老板娘就道:“有些贵人出门就是如此的,带着下人。咱这床榻便是给伺候的人准备的。有铺有盖有枕头……”
林雨桐朝外指了指,“关了门,隔音吗?”
自然是隔音的!咱这里多是以黄土夯筑,外砌青砖,“这么厚的墙,夏天晒不透,冬天能隔寒,土又不值钱,宁肯往厚的砌,自然是隔音的。”
桐桐试了试,果然很隔音。
再去隔壁的房间内,布置的是一模一样的,很讲究。
桐桐又问,“这两人有什么特征?除了看不见脸之外,有什么特征。”
“白……那露出来的手瞧着白的,极为好看!还有那指甲,修整的可真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
桐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裾,“这个样子的?”
不是!老板娘指了指她自己的身上,“是小妇人身上这样的样式,因着好看,才学着穿的,大差不差就这样了。”
而今的服饰其实是汉唐居多。桐桐而今身形纤细,因此,穿裙裾这般窄衣裙的时候多。而老板娘身上穿的是唐时的裙裳。这样的衣裳丰腴的美人穿着就极为好看,且像是老板娘这般发福了,有些小腹,确实这样的衣裙更能遮挡。
如今天慢慢热了,老板娘的裙子裙摆极大,身上是大袖披衫,好似那轻薄的披衫能随时从肩上滑落。
这更趋向于唐末的服饰,也就是说南唐是延续了这样的风格的。
桐桐觉得摸到了一点边了!
她又问,“那两个女人怎么来的?带马夫了吗?不能她们走着投宿。或是骑马?”
老板娘愣了一下:“……这……倒是没印象了!没有马车,要不然我肯定记得!许是雇了马车来的呢?”
桐桐心里摇头:这店里其他的客人只怕有这女人的同党。要不然怎么放心两个女人单独住在店里。
从这家客栈离开,又跟着大张走了七个地方,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只记得有过一对主仆,没见过面容。形容的跟客栈老板娘所描述的大差不差。都是记得只有两个女人,女人的相公夜里来了,天不亮就走了,其他的不记得有其他人。
第八个地方是一处院子。
结果才到门口,就看到门口有三匹马,林高在门口站着呢。他愣了一下,“郡主?世孙?”
桐桐也很惊讶,“爹爹在里面?”
是!
桐桐跟林崇文就往里面走,果然见到站在院子里正打量的林克用。
“爹爹!”
“二叔。”
林克用皱眉看桐桐,“不是不叫你查吗?”
桐桐没回他这个话,只是问,“您是怎么找到这个院子的?”
“张七爷不可能把这女人养在同一个地方,要不然你大伯父不可能不知道!家法严,要叫你大伯父知道了,什么也不干不成了。那就只能在不固定的地方来回转。可再转,总得有个固定的居所吧!美人之所以是美人,那就得有自己的地方好好休整保养。整日飘在路上,是美不了的!”
林崇文:“……”很有道理!但这个角度真的是很奇怪。
林雨桐就明白了,“美人爱精致,也只能精致!住在庵堂、寺庙这样的地方若是精致了,就太惹人注目了。”
没错,“所以,还是得找院子!熟悉银州了就知道了,这一片是行商落脚点。行商豪富,住的地方不差。而行商行踪不定,有时候半年不在,有时候三年未必会回来一趟。谁突然来,谁突然走,都不奇怪。带几个美貌的妇人进出,更加不奇怪。那么,她们除了在这里安身,还能去哪里?”
林雨桐点头,林克用这个考量的方向没毛病。
她转身去瞧里面屋子里的情况,铜盆里还有不少灰烬,显然是把落在纸上的东西都烧毁了。但是衣物却都在。
正屋里的衣饰都素雅,看尺寸也小一些。再看梳妆台上的东西,很简单。
去西屋,衣裳的尺码宽了一些,且多为艳丽服侍。还有梳妆台上的胭脂等物,颜色不少。
细细的分辨两个房间的香味,桐桐觉得自己闻过。
再看看其他屋子,都有人住过的痕迹,且都是男人。
厨房还有没有坏的饼子和菜蔬,显然,她们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且离开不算久。
转出来之后,桐桐就道,“叫人去追了吗?”
林宽问说,“朝哪边追?真要是化做山民随便在哪个山沟里躲上一年半载的,压根就找不见。”
桐桐摇头,看林克用,林克用沉吟了片刻,才要说话,桐桐脑子里灵光一闪,“知道了!走!”
林克用:“……你知道去哪?”
“沿着无定河,入清水河,从清水河,入六盘山,六盘山上有龙隐寺。龙隐寺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如今还不到水量充盈的时间,他们走不快,必能拦截住。”说完,上了马打马就走。
林克用便笑了,看林宽:“我家女郎,如何?”
聪慧自是极为聪慧的!但是我没懂。
林克用朝屋子里指了指,“那些服饰,那些香料的味道,无不说明这些人跟前朝有关。唐时,安史之乱,唐玄宗被安禄山赶出长安,彼时太子李亨跟唐玄宗分道扬镳,他一路北上,就屯兵在六盘山。李亨带着他的儿子李豫下榻在寺庙里,那寺庙便更名为龙隐寺。之后,李亨在灵武宣布登基,尊其父玄宗为太上皇。李亨、李豫俩父子都曾在龙隐寺避难……”
明白了!龙隐寺是李唐绝处逢生之处!
林克用点头:“在李豫即位之后,广德元年,吐蕃兴兵攻占长安,李豫出逃,随后大胆启用郭子仪击破吐蕃。”
林宽有点明白了,“郭子仪驻守西域,在西域能量非同一般!之后的安西驻兵,都跟郭子仪有瓜葛。他们中大部分在西域扎根下来……”
是啊!龙隐寺——大唐皇室后裔——西域——郭子仪——安西驻兵。
这一条线不就穿到一起了吗?
林宽就问说:“能追上吗?看如今这境况,圣女该不是宋氏才是。可要不是宋氏,谁又会关注郡主和您呢?”
谁呢?
桐桐将人在河道里拦住了。因着枯水期,河道一段通,一段不通的。这不是就被桐桐从小道穿过去,快马追上了吗?
三艘小船,多是精干的壮汉,得有数十人。
其中只有两个女人,端坐着确实是个妖娆美艳的女人,但却并不是宋氏。
而站在这个美艳女人身后的,是个半低着头的十五六岁的女郎,打扮的颇为素朴。
林雨桐没看仰着头对她笑的美艳女人,而是看向那年轻女郎,“李南师,唐末帝嫡公主,皇伯父赐你谨谕郡主的封号!敢问公主殿下,是你吗?”
这女郎抬起头来,平静的跟桐桐对视,然后笑了,“表妹,一向可好?”
林雨桐面色复杂,此人是宋皇后的女儿,跟宋皇后不同的是,这个女儿低调的很。她本人该在安乐侯府才对,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
怕是府里的是替身,而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
她叹气:“大唐已然成了过去,大陈皇室并未曾为难你。在府中安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为何出来了?”
为何?
李南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歪头看桐桐,“你怎么知道我才主谋的?”
“你住客栈却不住下人房。上房有西侧间,隔音极好,不会因为那边男女要行房,而影响了你。可你依旧不能忍受,而是另外开了一间,岂不奇怪?你们落脚的小院,正屋里素朴,衣饰摆设都告诉我,那是你用的。你们之间,主次很明白。”
李南师恍然:“原来如此!自来尊贵,以为的屈尊降贵,原来还是漏洞百出。”
她从后面走到前面来,那丰腴的女人便赶紧起身,站到后面去了。
李南师施施然的坐下,仰着头看桐桐,“母后总说,她比姨妈聪明,可我却不及你聪慧。聪慧不聪慧的,比一比就知道了。你很聪明,可我愚笨吗?”
你不愚笨!你很聪明。你煽动了那么多人跟着你闹事!除了平叛的将士因此死了四千多人,还有那些被你煽动起的百姓,就有一万多人从逆了。加起来,有两万上下的人因你而丧生。
“就只为了跟我比一比谁更聪明?”
李南师冷哼一声,面色也冷冽了起来,“我弟年幼,然本公主却已然成年。我大唐出过女帝,出过权倾天下的公主……男女在大唐并不重要!你们都忘了,本公主亦为女帝血脉,只要大唐的血脉还在,我自是要复我大唐国祚的!”
“乱天下,在乱中寻求复国契机?”林雨桐看她,“这就是你的目的?”
“不错!”李南师挑起嘴角,“而我……几乎干成了!”
林雨桐看向那美艳的女人,瞧见她眉宇间那一颗胭脂痣,“相传南唐末帝甚是宠爱一位周姓姬妾……”
这女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桐桐转身,“跟我走吧!你们逃不了了。”
李南师看林雨桐:“跟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什么?
“这个女人你带回去交差。而你放我离开……”李南师说着,见桐桐皱眉,她就道,“别急着拒绝!你放了我,你母亲便有救;你若不放了我,你母亲会遭受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是说宋氏在她手里。
林雨桐嗤笑一声,“宋氏是死是活,我不在乎。而你,得想想,我还会不会给南唐李氏活路!”
李南师的视线极为锐利的朝桐桐看过来,桐桐跟她对视,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两万人因你们而亡,这便是斩草不除根的祸患!你的愚蠢,叫李唐自此——绝矣!”
第1062章 天地情怀(80)
人拿住了,但桐桐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青芽禀报:“没有发现去痛丸,或是什么药瓶……”
林雨桐亲自给李南师和这周妃诊脉了,她们的身子很好,若是不过度的吃生冷,近寒凉,是不会有不能忍受的疼痛的。偶尔痛经,大部分女人都有过!但是张克敬数次去求这个去痛丸,可见服用这个药的女人是离不了这个东西。
在他们住的小院里没发现这种药,也没发现类似的瓷瓶。这俩女人随身也没带这种药!
那么请问,药是她们吃了吗?
林雨桐就问这个周妃:“你们该死,但不虐待你们。身为女人,若是遇上不方便的日子,需要什么只管言语。月事布?月子里吃的药?都可以!”
周妃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说完,就不再言语了。
月事布当然会给他们准备,但药却不是必须的!一个疼上来只能依靠去痛丸的女人,能拒绝月子里的这种药吗?
林雨桐摆手叫刘云将人给压下去了,这才都往回赶。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林崇文见桐桐不是往府里去,就问说,“还要去哪?”
“兄长押着人先回,我得去一趟驿站。”
林崇文叫宇文横:“跟着郡主,不要叫人冲撞了。”
是!
宇文横也不知道郡主要做什么,只是郡主的表情凝重。
谁知道,跟着郡主直接出了北门,而后直奔义庄。
此时天色暗沉了下来,两盏白灯笼挂在义庄的门口。此时的义庄少了几分阴森,因为进出也总有人。
是啊!在此办丧事的人不少。
拓跋家、曹家、还有张家。
拓跋家本就是大族,这就不说了。便是李仁颜再如何,族人中的很多还是会来送葬的。
而曹家,因着是曹五爷的亲兄长,再简薄的葬礼总得给办的。
而张七爷更是国公爷的义子,张家的小辈,还有便是张七爷的亲生子女。
周氏除了张玉露这个女儿之后,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崇古,一个叫张崇纬。
这俩儿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三,都已经去军中历练去了。虽所在驻军不远,但也不能京城回府。这边一摁住张克敬,就叫人去军中带此二子回银州了。
桐桐一到,数百女卫连带林崇文的亲卫跟随,声势就极大。里面顿时便有人迎了出来,迎出来的是曹五爷,看见桐桐愣了一下,“郡主?”“五叔!”桐桐从马上下来,“我有些事要验证。”
曹五爷犹豫了一瞬,就在前面带路,“要找谁,我带郡主过去。”
“七房!”
曹五爷脚下一转,往东边拐过去,“老夫人派了人看着周氏,准周氏办完葬礼……”
桐桐嗯了一声,跟着进去了。
一进去,周氏就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转脸就扑了过来,“滚——滚出去!滚出去!不要你假惺惺……”
张玉露一把拉住周氏,“娘!不干郡主的事!”说完,就低声道,“郡主见谅,家母受了刺激,精神不大好了……”
张崇古起身,摁住一脸激愤的弟弟,朝桐桐见礼,“敢问郡主,可是有事?”
林雨桐看了张崇纬一眼,“恨我?”
张崇古挡住弟弟,“郡主何出此言,没有的事。”
林雨桐走到灵堂前,没有取香烛上香,而是道:“张七叔,祖父母养育你一场,你为何这般狠心,为了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他们呢!为了娶周氏,你违逆了祖母的意思,不顾他们的反对;为了大唐末帝的宠妃周氏,你竟然彻底背叛了国公府……”
什么?
林崇纬一把推开兄长,走到林雨桐面前,“你说什么?为了谁背叛了谁?”
林雨桐看他:“末帝宠妃,是他养在外面的女人。他为了这个女人,背弃了父母,背弃了妻儿,背弃了西北,也背弃了大唐。”
林崇纬怒不可遏,“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的父亲。”
“那你以为你父亲为何一句不辩,甘愿受死呢?”林雨桐看着灵位,“那个女人被我逮住了,他们在何处私会的,不用问别人,问问张大就知道了!伺候他的小幺说,张七爷随身带着一方帕子,分外珍惜……”
张玉露不由的‘啊’了一声,她松开了母亲,捂住了嘴。
林雨桐看过去,“我想,给张七爷收拾过尸身的人,该是见过那方帕子吧。”
张玉露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掏出来,然后递过去,“是这个吗?”
桐桐接过来,细看了,而后缓缓的攥在手里了,她点头‘嗯’了一声,“就是这个!”周氏期期艾艾的哭,林雨桐在她身上多看了两眼之后,就转身往出走。
要迈步出去了,这才不由的看向姚寿姑的灵堂。
她的灵堂前静悄悄的,她又重新走了回去,还没到跟前呢,周氏又冲了过去,“不要打搅我家寿姑……你离我家寿姑远着些……”
桐桐的视线停在那棺木上,久久没移开视线。
刘云低声问:“棺木……怎么了?”
桐桐推开周氏,说刘云:“开棺!”
什么?
“开棺!”桐桐看向刘云,“将棺木打开!”
曹五爷皱眉,“桐桐可是有不妥当。”
周氏在一边大喘气,张玉露拉着她,不叫她再朝前冲。
桐桐看张玉露,“寿姑是谁装殓的?”
张玉露看了周氏一眼,“是母亲!”
周氏看桐桐,“我自己的女儿死了,我装殓不得?”
林雨桐冷笑一声,“装殓自然是能装殓,只是……七夫人,这棺木是不是旧了一些呢。”说着就指着另一边,“那是张七爷的寿材,那是一副松木,是一副新棺木,油漆上上去最多半年。可寿姑的寿材小二十年前的吧,也是松木棺!七夫人,银州的棺材少有积压的!为何呢?因为很多战死的将士家里,会给祖坟里立一个衣冠冢。谁家的棺材留着二十年没往出卖?你这棺材是打哪来的?”
曹五爷左右的看,还真是!这两日人心惶惶的,还真没谁发现这一点。
刘云带着人,二话不说的冲着棺木去了。
周氏要过去,张崇古和张崇纬俩兄弟都拉住她,不叫她近前。
棺木打开了,刘云愕然,里面是一个人形,盖在被子下面。她大着胆子将被子掀开,顿时愕然。这是个人形的套子,套子里塞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这个套子的边上,散落着许多的金银和珠宝。
将这珠宝扒拉开,下面铺着的是一层层金饼。
把金饼扣了一块拿起来,刘云面色大变,马上递给桐桐:“郡主,您看!”
这是一块上造的金饼,中间一个大大‘禄’字,围着这个字,四周都有字样,分别是:‘足赤’‘贰拾两’‘大唐贞观年造’‘长安内府’。
林雨桐将金饼递给张玉露,张玉露煞白了脸,又递给俩弟弟,她摇着周氏,“娘!这是哪里来的?这是哪里来的?姐姐人呢?”
周氏摇头,闭口不言。
林雨桐看了张玉露:“给寿姑挖的坟在哪里?”
张崇古道:“她姓姚,自然葬在姚家祖坟。”
林雨桐转身就走,带着人直奔姚家祖坟。
远远看去,看守祖坟的房舍里还亮着灯,可等走近了,灯反倒是灭了。
下了马,林雨桐看向宇文横。
宇文横会意,上前敲门。
里面是个苍老的像是女人的声音,“什么人呀?半夜三更……”
“开一下门,是家里大爷打发我来的!家里的女郎要葬回祖坟,但到底不曾婚嫁的女郎,这坟茔的修建,可有讲究。出来不曾带灯烛,可否借用一下。”
里面悉悉索索的,灯又亮了起来,而后门被打开了,一个苍老老汉。
无胡须,满面褶皱。
宇文横一把踹开门,将人给拎出来。
林雨桐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个老太监。太监的声线已经无限接近女声了,不是性情娘,而是声音真的会变娘。
她绕过此太监,抬脚就往里面去。
林雨桐在屋里看了一圈,指了指地上的矮榻。
刘云抬手搬开,露出一木板来。将地面上的木板挪开,一个洞开赫然出现。
老太监道:“那不过是菜窖而已。”
桐桐的视线落在屏风另一边的矮桌上,桌子上一个小瓷瓶,瓶子上有两个字——祛痛。
她手里这一方帕子她重新拿起来,说其他人:“都出去!守在外面。”
青芽想留,桐桐摆手。
行吧!人都出去了。
门被带上之后,桐桐才站在那个洞口,低声道:“伺候我的嬷嬷,一直帮我存着一件东西,那便是婴孩存胎发的荷包。那个荷包,每年生日,都会拿出来晒晒,里面放的是我的胎发。那个绣工我看了,我认得!今儿,我得了一方帕子,我发现这绣帕子的人和绣荷包的人是一个人。”说着,她长叹一声,“是你吗?宋夫人!”
里面悠悠的叹了一声,而后有脚步声。紧跟着,一个妇人从下面走了上来,不是宋氏又是谁?
宋氏站在桐桐面前,“怎会将你生的如此聪慧?其他人不是顾着安抚将士,就是忙着处理案子后续。要么就是照顾伤者,再要么,也得顾着一些人丧亲的心情。独独你,怎会如此敏锐?你的眼睛何以这般尖利?”
林雨桐看她,“你不是南下了吗?在西北做什么?”
“本是以为能依仗世家,谁知道世家倒了!可世家跟南唐多有勾连,自然就被南唐这些余孽给裹挟。他们想利用我,我呢,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呢?”
林雨桐冷哼,“不是!你为南唐办事,最开始许是不情愿的!但是,后来为什么又情愿了呢?因为钱财!一无所有的你,需要的是钱财。不论谁能给你,你都会接着。知道我为何能找到你吗?因为你带走了姚寿姑,胁迫周氏将钱财全转给你。周氏来历并不清白!她做探子时日久了,久到,当初嫁给姚家大爷的时候,就已然是探子了。可惜,她这个探子,有安然的日子可过,便不再听话,可对?”
宋氏坐在榻上,‘嗯’了一声,“她确实是探子!她的娘家本就是南唐的忠臣。她一心向着大唐,有何奇怪?”她怅然的坐下,“来西北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着,南唐的钉子埋的这么深,她距离西北的最中心这么近……真要想成事,太容易了。说实话,设宴下药,国公府一府的人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我一位,西北自立,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林雨桐看想那瓷瓶,“所以,你在谋划什么呢?”
宋氏朝那瓶子看了一眼,有些恍然。她缓缓的闭上眼,看向桐桐当真是满眼复杂,“你比李南师聪明太多了。”她脸上露出几分痛苦来,“只要西北自立,是不是李唐无所谓,要紧的是搅动天下时局!那么,西北自立,谁能取代林家呢?有周氏这个探子,又刚好有张七爷这么一个人。那么敢问,张七爷取代林家,是不是顺理成章?”
按理说,是的!如果林家人遭遇各种意外的话,张七爷作为义子,又有南唐这些余孽煽动的百姓拥护,可能性是最高的。
“如果成了,那这就是一国呀!”宋氏睁开眼看了那瓷瓶一眼,“真有那一天,那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为一国之后?”
意思是:她未必跟张七爷有男女之实,但却叫张七爷爱上了她。
对那个宠妃是欲,对她是情。
而她的目的呢,就是窃取那么多人的劳动果实,提前下注,赌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我跑又跑不了!在跑不了的前提下,我当然要给我算计一个前程。可谁知道,张克敬此人,好色贪财……可却始终对林家有情,他……下不了那个手!而周氏这个七夫人做的,也更看重钱财!什么钱都敢要,什么事都不想办!结果就是大陈皇帝甩锅江南官员,也要力保西北人心安稳;而你们这些皇家小辈也确实了得,二万人马围剿,你们竟然都活着回来了……”
这话说的,林雨桐觉得只信一半!她就问说,“你知我去了?”
知!
“知我那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知!
“你是眼看着我去送死的?”
宋氏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我是……知道你父亲不会看着你冒险!必是给你安排了足够的人手。”说着,就认真的看桐桐,“我说的都是真的!事败了,我当然不会再跟李南师一处了!可活着是需要银子的!我跟周氏做这个交易,钱财给我,我将她女儿还给她!她被人盯着,杀不了我。这就是我的机会!我拿着银钱,会消失的,再不会麻烦你!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生了你……”
话没说完,门就被踹开了。
外面灯火通明,来了不少人。
林克用站在门口,面色铁青。
宋氏笑了笑:“我是她的母亲,谁杀我,便是她的杀母仇人!林克用,你要成为你女儿的杀母仇人吗?林楚恒,你要是看着你的母亲被人杀了,杀死在你面前而无动于衷,那你便是大不孝!你此生,如何在世上立足!你的子子孙孙,如何在世间立足?”
桐桐挡在林克用身前,看着宋氏:“到了如今,你也不用掩盖了!你不是受制于人的人!李南师和那个宠妃,压根就不知道你私底下跟谁来往。这证明,你是相对独立的!她们并不会辖制你!那么,我只问你,你是否参与了生天教?”
宋氏不由的鼓起掌来,“你果然是我生的,当真是聪明绝顶。”她自得的扬起下巴,“以她们的愚蠢,怎么可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主意来!没错,我参与了生天教,生天教的圣女就是我!他们想用我,我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生天教能为他们所用,自然也能为其他人所用。如此,我便不用四处下注。谁赢了,谁想统治生民,都得与我合作!如此,我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今,你们都在这里,我可以跟林家合作,协助林家掌握西北。我也可以跟朝廷合作,为大陈统治西北做辅助。”
“所以,你贪慕了钱财,是为了生天教敛财?”
自然!干什么不得花钱?!教义也要帮助受苦的兄弟姐妹,没有这钱做依托,谁信我?只要我帮助的人多了,信的人多了,才会有更多的钱财聚拢来。如此才是长久之策!
宋氏看着桐桐:“那两万人总能叫你,叫你们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只要合作,用不了多久,西北一定能稳若泰山!朝廷若是不放心,可叫桐桐做教里的圣姑……反正,杀你们是杀不了我的!母亲死在女儿的手里,做女儿的何以立足呢?对吧!”
林克勤在外面道:“关起来,此生都不许她出地牢!”回头偷偷的弄死了事!
林克用也在想这事的可行性!弑母,这个罪名压在头上,会叫孩子乃至孩子的子子孙孙被人非议的。
这宋氏,当真是可恶的很!
桐桐看着宋氏,宋氏歪着头,朝桐桐一笑:“如何?一边是我死你不好过,一边是相安无事母女共荣耀,这种选择,还需要考量吗?”
“考量?”桐桐哈哈一笑,看着外面或是怜悯,或是痛惜的人们,“我若考量,如何对的起那两万枉死的冤魂?”说着,她抬起左手蹭的一下抽了林克用手里的剑,右边袖中的匕首瞬间也滑了出来。
她左手持剑,右手持匕首,而后右手的匕首朝她自己的胸腔刺了进去,同时左手的剑朝宋氏挥去:“子弑母,天不容!”
可便是天不容,我亦要为了公道,取你性命!
第1063章 天地情怀(81)
子弑母,天不容!
言犹在耳!
眨眼之间,血就飞溅而出!那一剑极为凌厉,直取宋氏咽喉。
众人就看见宋氏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瞪着郡主,而后朝后倒去。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郡主的身子也直挺挺的朝下倒!直到这一刻,众人才反应过来,郡主竟是与宋氏同归于尽了!
是啊!子弑母,天所不容。
“桐桐——”
“桐桐——”
林克用牙呲欲裂,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就见匕首真就插在胸膛之上,血将衣衫都染红了,“青牛先生——青牛先生——”
青牛先生没有跟来,林克勤一把将桐桐给抱起来,跃上马就走!
雷声轰鸣,一声紧似一声。
四爷正趴着养伤呢,昏昏沉沉的都睡着了。猛的觉得心口一疼,他蹭的一下就睁开了眼。
他抬起手摁住胸口,喊石坚:“郡主回来了吗?”
不曾回来,“世子爷连同伯爷带着人出府了!”
四爷猛的一下起身,身上的伤疼的人几乎撅过去。石坚一把扶住了,“殿下,您要什么……”
“拿衣服,快!”
石坚才要走,就见天上猛的亮了一下,照的内内外外,犹如白昼。紧跟着,就听到轰隆一声,咔嚓嚓,一声巨大雷声炸响在不远的地方。
四爷不由的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闪电一层一层密密匝匝的,仿若天罗地网一般铺排了开来。
还不到五月,西北今年的雷雨天气是不是到的早了一些。
再则,这天气也没很热,怎么突然就闪电打雷呢?
紧跟着,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出来看打雷的人越来越多,都聚集在廊庑之下。
这个说:奇了怪了,还没见过这个时节打雷的。
那个说:星星满天,怎么就打雷了呢?
四爷也不要衣裳,急匆匆的就往出走。
石坚看看王爷,再看看这电闪雷鸣的天,急忙追过去,“殿下,您去哪?”
四爷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觉得心就像是被剜了一般,疼的他几乎都站不住。一定是桐桐出事,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奔到大门之外,远远的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他站在门口,闪电照亮了路,那不是林克勤又是谁。
林克勤没有御马,任由马儿飞驰。他牢牢的将侄女用手托着,如此,能少些颠簸。见门口站着人,他远远的就喊:“青牛先生——青牛先生——叫青牛先生救命——”
门子听见了,朝里面跑去了。
石坚也听见了,他更麻利,利索的跑去了。
四爷就这么站着,看清了,那被举着的不是桐桐又是谁?
马不停,他就过去了,“将郡主给我!”
林克勤的手都僵直了,将桐桐放到雍王的手里,他从未曾见雍王如此利索过,几乎就是一眨眼就抱着桐桐从眼前消失了。
他甚至都看见了残影。
他不清楚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着了。也来不及细想了,下了马就往里面追。
青牛先生住在二房,林克用住正院,青牛先生住客院。
四爷将桐桐带过来,直接放在林克用屋外的榻上,这才看清楚桐桐的情况。她的胸口扎着一把匕首。
血已经将人染透了,她的脸也苍白完了。
谁?谁能将她伤成这样?
四爷按住桐桐的脉搏,而后皱眉。
青牛先生踉跄着过来,一把推开四爷:“伤了……伤了心脉了……这是自己下的手吗?这是要奔着跟谁同归于尽呀!”
自己下的手?
四爷看向跟来的林克勤:“她……杀了谁?”
“宋氏!”林克勤吐出了这两个字。
话才落下,一道闪电下来,紧跟着雷声滚滚而至,仿若是炸响在耳边。
四爷再没多的话,只坐在桐桐的另一边,攥住桐桐的手:“可杀之人,天不杀,她杀!何罪之有!若有罪,我与她共担!”
雷声滚滚中,府中越来越多的人奔了过来。
所有的太医都在,林重威站在屏风外,看着天雷滚滚,这一刻他不明白了。
太祖平天下,熄战火,还天下一个太平,可皇家却遭遇了人间至惨的惨祸。
林家匡扶社稷,守护江山,不叫百姓离乱,可为何灾祸围着林家不肯远离?
天呀,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几位夫人扶着老太太就跪下院子里,老太太仰头看着天,“用我这余生,用我下辈子,换我家桐桐平平安安的!一定要换她平平安安的……”
大皇子问太医,“若拔刀,凶险吗?”
凶险!很凶险。
韩嗣源不管太医,只往里面闯:“青牛先生,我义妹若是有闪失……”
还要再说话,大皇子一把摁住了。
青牛先生不言语,药先喂了进去。而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克用,“我拔刀了!”
拔!
刀猛的拔出,血猛的喷了出来。可就那一下之后,渗血的情况好了很多。
四爷知道,这是药的功效。
青牛先生得缝合伤口,而后敷药,他的手摁在脉搏上,脉搏微弱的很。
林克用不敢问,林克勤急着问:“如何?”
“不好说!三五天之后,能扛过去……可慢慢调理!若是扛不过去……”
林克用一下子就软倒在边上了,大口的喘息着,仿若下一刻都倒不过来这口气了。
除了滚滚雷声,府里安静极了。
无人睡觉,都默默的守着。
断断续续的,大家也都知道了,知道了宋氏乃是生天教的圣女的事了。
以教义控制百姓,进可以乱天下篡天下,退可以以此权利,跟朝廷,跟官府换取利益。进退她都有所得,此叛乱,皆因南唐余孽和宋氏而起。
将士有四千余人为此殒命。
叛军的两万人里,七成是百姓,这又是接近一万五千人因此丧生。
加起来,两万人呀!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刘四娘跟郑元娘在炉子边煎药,低声问说,“这样的人,杀了就杀了!郡主何必自己动手,叫别人去杀便罢了!何以这般惨烈?”
郑元娘心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大皇子叹气,是的!这一刀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郡主这一刀,为她自己能占几成呢?
说到底,这一刀是挥给天下人看的!
其一,这便是皇家的郡主,有忠有孝,皇家不是在标榜,皇家是真的讲忠孝节义。
其二,林家得给西北一个交代!长久的住在林家的周氏是南唐余孽,家里又出了一个背叛的张克敬,紧跟着发现给林家生了郡主了宋氏为祸,林家有责任没?虽然以有心算无心,叫人防不胜防。可一旦出事了,谁管事谁担责,这没有什么好讲的!
西北在你林家的管辖之下,出了这等事,难道你林家不该给那些战死之人一个交代?其实,不管是张克敬,还是周氏,亦或者是宋氏的事,都可以私下处理。不用把罪名公之于众。可若不公之于众,就还会有百姓被愚弄。这就是为什么林克勤要明着处理张克敬的原因。林家教子无方,林家认!
同理,出了这样的事,还牵扯到天生教,又怎么能悄悄处理呢?
这就是其三:这样的处理方式,转瞬便可传至西北,乃至于传至天下。这就是叫西北百姓,叫天下百姓都看看,看看这教义之害,害之深矣!
因为这个教,不仅那么多人被忽悠的上了战场,更有做母亲的能看着女儿去送死!而这行为,又逼的女儿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来除害。
敢问,天下谁家听了这般的人伦惨剧不得警醒?谁家还再敢叫家人去信那个邪恶的东西。
天下人心,是是非非难说清楚。但有一个根本的东西不会变,那便是伦常大理!
当一个教义连人伦都抛弃了,那它就是这世上最恶毒的东西。
一个教是如此,推而广之,之后,所有的人对其他冒出来的教都会心存警惕。因为这个东西的本质就这么被郡主以这样的方式血淋淋的方式揭开了。
朝廷约束不了你们的信仰,官府约束不了你们的信仰,那就叫家人去约束,这才是最有效的约束方式。
若是这么一想,再去看桐桐的作为,这么做值得吗?
为了那两万枉死的冤魂,这么做,值得!
为了如今还在信那个教义的百姓,这么做,值得!
为了不叫更多的百姓被欺骗,这么做,更值得!而对于她自身而言,她在乎名声和流言吗?不在乎!只为她自己的,她才不会自伤呢。杀人的方式很多,叫宋氏悄无声息的死,对桐桐而言,难吗?一点药的事,谁都不会知道宋氏是怎么死的。
可桐桐没用那样的方式,为什么的呢?为了那些死去的或是还活着的人的!为了那些至亲或者压根就不认识的人的!也搜为了解决朝廷和西北都面临的隐患的。二皇子急的团团转,进去看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桐桐还是不醒。
他对着桐桐就骂:“林三啊林三……你蠢不蠢!你的医术在那里放着呢,下刀到什么分寸你不知道吗?你得多蠢的,才能真拿自己的命跟人家同归于尽!”
四爷没言语,攥着桐桐的手又紧了紧。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可一滴雨都没落下来。
四爷摸了摸桐桐的额头,微微有些起热,“药!药端来。”
药给灌下去了,热好似下去了一些。
不大功夫,又起来了。
凶险,谁都知道这么着很凶险。
天慢慢亮了,桐桐的眼皮眨了眨,艰难的睁开了。外面的雷声止住了,太阳跳出了地平面。
桐桐的眼神涣散,看见四爷了,嘴角还勾了一下,紧跟着就翕动了几下,而后又迷糊了起来。
林克用急着问,“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四爷看着外面放亮的天色,叹了一声,这才道:“她说,莫欺人!莫欺天!”
人心好欺,却万不能欺;天虽无眼,然公道自在!
第1064章 天地情怀(82)
林家将事情的始末完整的公布了!
人家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该叫百姓知道的就得叫知道。
知道了,百姓骂谁呢?
这是林家的错吗?
是朝廷的错吗?
家家都有战死的人,没有人想要打仗。只要能太平,这就足够了。盼着天下大乱的从来都不是普通人。
有人说,咱可不能再听人胡说八道了。
有人又说,南唐的皇室余孽当真是死有余辜。不把人命当命,难怪把天下给丢了。
说起林家,谁不说一声惨!养了人家的遗孤,当亲生子一般的对待。可那养子鬼迷心窍偏要娶周氏。然后被人一点一点的拉下水。至亲死了是苦,被至亲背叛欺瞒真乃是苦中苦。林家只一位郡主,为了这个事重伤,能不能救活还不知道呢。
可林家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因为谁家的子弟伤了死了,家里人再是难受,不还得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林家跟西北的任何一个人家一样,该有的牺牲一点也不少。
于是,大家懂了。自来也不是朝廷不好,也不是林家不好,而是有些人来回的挑拨,这对大家都不好。大家子的子弟被挑拨的生了反心,咱老百姓其实也是被挑拨了,要不然不会觉得这么理所当然。
又有安排好的人四处说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告诉大家,西北和朝廷合,则利你利我利天下;若是西北和朝廷不合,这天下必将大乱,天下无人能得利。
那敢问:该何去何从呢?
茶楼酒肆里,谈论这个事的人越来越多了。
而朝廷的旨意也在这个时候来了,旨意条条都是施恩。
其一,给西北补充兵员。什么样的官职对应什么样的年纪,可以自由选择退役。服役了五年,可换取家中十年不缴纳赋税;服役十年,可换取家中二十年不缴纳赋税。服役二十年乃至二十年往上的兵卒,五十年不纳税!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子孙三代都不可纳税。
其二,家中有战死的将士,其家中可有五十亩永业田继承,只有要大陈一日,这个田地就归子孙拥有一日。
其三,朝廷每年专为遗孤开一次恩科,不管是文是武,只要有一技之长,朝廷都会择优而录。
其四,作为过渡期,西北的民政包括将士的安置,可按照两套班子执行,以保证西北的利益不受侵害。
这些旨意放在国公爷手里,他觉得妥当,再对外公布。若是不妥当,可商量着办。
给予了最大程度的自由。
林克勤真是觉得,皇家这种做事手法,叫人一言难尽。
连孩子都给教的——办起事来总是剜自己人的心。
林旺进来,低声道:“那些南唐余孽何时处斩?那位公主在牢里绝食,已然是第三日了。”
绝食?哼!
林克勤就说,“押解吧!告知全城,不等秋后,明儿就问斩。”
“宋氏的尸骨还在义庄,也已经停灵第三日了。郡主还在昏迷,您看这丧事怎么办?”还指望桐桐给她披麻戴孝不成?“火化了!将骨灰放入寺庙之中安置吧。”不会有供奉,就放在寺庙里,受受佛法熏陶,若真有来世,少些作孽吧!
是!
消息一公布,人尽皆知。
不等秋后,就要问斩。
张玉露惨白了一张脸,拉住弟弟的手,“母亲她……她要被问斩了!”
张崇古不忍心,可有什么法子呢?“求谁都没用的!郡主宁肯赔上她的命,也要叫宋氏偿命,你我又怎好去求情。”
张玉露的眼泪不住的掉,“母亲与宋氏不同!宋氏本可以不掺和,是她的私欲太盛,非要往里面掺和;母亲……母亲是不得已,但是嫁人生了我们之后,她的心只在小家之上!在你身上,在我身上……她贪财敛财,许多人骂她不知廉耻……可那钱财难道不是为你,为我,为我们才攒的?便是为了姐姐,她也肯把所有积攒都拿出来……她不是好人,也未能做好一个母亲,但是她是想做一个好母亲的……”
张崇古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可事关大局,怎可轻易赦免?姐姐要是过意不去,收拾好衣裳穿戴,做些吃食,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吧!”
张玉露嚎啕出声,哭了半晌,还是起身,去收拾衣物,去叫人做了母亲最爱吃的。想了想,又问说,“大姐一直昏昏沉沉,是非要带去?”
这说的是姚寿姑!姚寿姑也在地窖里,在宋氏死后,在桐桐被带走之后,才从地窖里被带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还是真的病了,自从回来就昏昏沉沉的,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样子。
张崇纬起身,“叫吧!叫娘看看大姐,她走的能安心些。”
于是,带着衣裳食盒,扶着姚寿姑便要上马车。
姚寿姑突然往回跑,“酒!要给母亲拿酒。”
张玉露的眼泪又下来了,“叫她去拿吧!临走了,若是能大醉一场,便什么苦痛也不用经历了。”
马车辚辚,因着以往的交情,他们顺利的见到了关在牢里的周氏。
周氏睁眼看着自己的四个孩子,一下子扑了过去,隔着栅栏,她一把拉住长子的手,“我死之后,不用将我跟你父亲合葬。火化之后,你们带着我的离开西北。将骨灰安置在佛堂便可!之后这西北,跟以往的西北不同了。若是张家你那些堂兄弟愿意,你们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张家老家。张家老家不远,就在长安往西三十里的张家坪。”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你们曾祖的坟茔,是你父亲早年归家重新修整过。墓碑下面埋着金子,这便是你们以后的依仗!家里也有宅子三进,回去便能过日子!给族里的祭祀田,不能要回来。得重新置办田地,好好过日子。记住,尊敬族里,友爱兄弟……每年,都别忘了跟林家的伯父和兄弟们送几车特产……你们无罪,你们长在林家长辈的眼皮子底下,这么来往着,能叫你们无人敢欺!自此之后,耕读传家,在山野中安然度日。可懂?”懂!儿子都懂。
“你未曾娶亲,还有两姐姐要你照管。记住,给你姐姐找亲事,不需多显赫,要不讲究的人家,男儿有男儿的样子即可。今时不比往日,安分从事才能长久。”张玉露不住的点头,“记住了!娘,我都记住了。”
周氏的手抬起来摸了摸女儿的脸,视线又挪到了小儿子身上,“你莫要再急脾气!我有今日,是迟早的事。总想着能躲开,可终究是身不由己,躲不开!你莫要憎谁恨谁,若是心有不甘,那便是取死之道!母亲盼着你们平安的过日子。”
是!我不憎不恨,我听姐姐和兄长的话。
周氏这才将视线落到寿姑身上,“我儿……莫要再任性。若是身子不好,便叫你兄弟在家门口修一女观,你在女观中修行。一生都有兄弟子侄照管,你也能安生的过一辈子。”
姚寿姑缩着肩膀,哆哆嗦嗦的,递了衣裳:“娘,换衣裳。”
嗯!换衣裳。
两个儿子背过身,周氏将衣裳给换了。
姚寿姑又把食盒打开,张玉楼夹菜喂母亲,“您尝尝,尝尝这个味道!”
干笋烧肉,是我喜欢的味道。
姚寿姑抖着手倒了酒,递到周氏唇边:“娘,喝一杯。”
好!娘喝!酒辣中带着苦,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苦的缘故。
才要张口再吃儿子递过来的莓果,她突然之间,便腹痛了起来了。她捂住肚子,艰难的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大女儿,满眼都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酒里会有毒?
张崇纬举着莓果,看着母亲的表情不对,“娘?”
张玉露和张崇古也看出来了,他们伸手拉住母亲:“娘?”
张崇古喊狱卒,“你们给我母亲吃了什么……”
狱卒还没来呢,姚寿姑咯咯咯的笑,“是我下的毒。”
什么?
姚寿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是我下的毒。”
为什么?
姚寿姑看着这母子四人,朝后退了两步,然后便道:“大义灭亲呀!”她颤抖着手指向周氏,“她是奸细!她是南唐余孽!我父亲说不定都是她害死的!你们的父亲若不是他,也不会出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呀!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为了你们好的!她终归是要被处死的,怎么处死!砍头!尸骨不全,死无全尸!我现在,叫她能有全尸,这是她得的好处;咱们呢?咱们大义灭亲,他们干的那些事,跟咱们就无关了!郡主的娘还是坏人呢,可现在谁说郡主坏了?咱们娘也是坏人,咱们大衣灭亲了,谁能说咱们是坏人?不追究郡主,就不能追究咱们,是不是这个道理?用一个本就要死的人,换一种更体面的死法,还能叫咱们都得一这样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就看着痛苦到狰狞的周氏,说道:“娘,您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周氏的眼角,鼻腔,嘴角都蔓延出黑血来,她的脸乌青,七窍流血……一句话都没再说出来,就这么死在了儿女的面前。
张玉露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娘之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张崇古喊着狱卒开牢门,张崇纬起身一把掐在姚寿姑的脖子上,“我要杀了你——”
事实上,谁也没能杀了姚寿姑。她回去便惊惧不已。总能看见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的周氏来找她索命!其实喝几日安神汤,自己心理调适过去,是死不了人的。但是谁又给她安神汤呢?没人管她,她关在屋里,当天夜里就咽气了。四目圆睁,瘦骨嶙峋,状若恶鬼,十分可怖!
禀报给老太太,老太太眼睛都没睁。
屋里的气氛正低,就远远的听见有人喊:“老夫人,郡主醒了,热退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自此之后,老身吃素了。”
只愿余生积攒功德,护佑我家女郎喜乐安康!
第1065章 天地情怀(83)
太阳光从窗棂照了进来,微微有些刺目。
睁开眼睛,先受不得这个光线。紧跟着一只手挡住了光,扭脸一看,是四爷。
张口才要跟四爷说话,边上便冲来一狼狈的男人,这么不修边幅,正是林克用!
“爹爹——”她叫了一声,问说,“吓坏了吧!莫怕。”
林克用的眼泪就下来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怎么不是解决,你怎么敢这么干?你不信你爹能解决,你狠心的就要弃爹爹而去……”
哭的竟是哽咽难言,把这几日的惶恐害怕都给哭了出来。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叫爹爹怎么活呀!”
什么话都没得及说呢,他先控制不住自己。
四爷打岔:“青牛先生呢?得诊脉看看!”可算是想起我了。青牛先生过来诊脉,而后点头,“伤了心脉了,命捡回来了,得好好养着。”
四爷狠狠的捏住了桐桐的手。
桐桐扣了扣四爷的手心,敢去同归于尽,是我的态度。能修补回来,那是我的能耐。闯过了这一关,剩下的问题真不大。
青牛先生开了方子给桐桐,“你看看,这么用药可成?”
桐桐扫了一眼,“听您的!您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
行吧!躺着,别劳神。
四爷先叫人:“拿水来。”
水来了,桐桐喝了几勺。
林克用赶紧的道:“粥,粥拿来。”
米汤喝了半碗,这些尽够了。
紧跟着,这个来看,那个来看,都知道需要养着,话没说几句,就都出去了。
世子夫人扶着老夫人来撵人,“我守着,雍王殿下和二弟都去歇着吧。”
四爷跟着熬的时间长了。
桐桐推他,“去睡!”
四爷应了一声,吩咐青芽,“她身上不舒坦,将头给洗了,烘干。趁着换药,给把身上擦擦……轻着点,别抻着伤口。”
记下了!都记下了。
四爷走了,林克用才抬手放在闺女的额头,“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你爹爹不是废物,你要信爹爹!”
嗯!我信。
“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许再去想了。”亲手杀母,当时做出来是理智的考量过的。但是从情感上来说,一个对德行看的重来说,又是否真的能接受呢?他担心的是这个,“你是爹爹一个人的!爹爹生,爹爹养的,好不好?”
桐桐缓缓的点头,“那您得去睡觉,您要好好的,陪我到很老很老才成。”
嗯!爹爹好好活着,陪你到很老很老。
出来了,林克用晃悠着站不住了,要不是林宽扶的快,就这么直直的摔下去了,“爷——”
林克用低声道:“别声张,躺躺就好。”
可林宽还是叫了青牛先生给看了。
“没事!吓着了,累着了,而今心里一松才这样的!躺下狠狠的睡一觉,起来梳洗了,好好的吃一顿饭,就无碍了。”
那就好!
院子里静悄悄的,林克勤才来。
他满眼的复杂,“孩子,你不能这么行事呀!林家走到如今,若是还得叫你们受这么的罪,你说,你叫伯父情何以堪?”
你这一刀,刺在你身上了,却刺在了伯父心上了。
乱天下者,你大义灭亲,亲手杀了亲生母亲。
你这是跟天下说西北的态度,也是跟伯父我,说你的态度呢?
若是伯父不从朝廷,其结果呢?是不是也是骨肉反目?是不是你和你父的剑也会朝伯父而来呢?
先是雍王敲了一句: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
后是你挥剑,震慑上下。
大皇子和二皇子待之以诚,雍王动之以情,你施之以威。
你这一刀,目的多多,但无人敢把这个目的说出来。但是伯父不笨,读的懂这里面的意思。
大义面前,小爱可舍,是这样吗?
桐桐沉默了一下,看向青芽,“我怀里的东西呢?”
青芽递给郡主,这是雍王偷偷叫自己收出来的。
桐桐将手里的牌子递给林克勤:“伯父,皇伯父和母后于儿有恩,有情,有义,给儿皇室礼遇,此乃私情。”说着,就看那牌子,“圣人信儿,重儿,托付儿以大事,此乃公事。”
林克勤看着那一面诏狱的牌子,愣神!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朝廷是有诏狱的。
桐桐抬手抓住林克勤的手,“儿不能有负皇恩,不能有负信重,儿得以天下为重!而林家是儿血亲,骨血相连,手足相依,真有那一日,谁要伤我至亲,委屈我的血脉手足,儿手里亦有刀!”
林克勤轻轻的拍了拍桐桐的手,“孩子呀——你果真是你祖父的孙女,是你父亲的亲闺女。”
桐桐的眼泪下来了,“儿知道,伯父怕我们一腔赤诚,最后落得个没下场。”
“所以,我跟你们自来不是同类!”
“不!”桐桐看林克勤,“伯父跟祖父与父亲是一样的人!祖父胸怀忠义,父亲胸怀忠义,伯父为了袍泽,满怀尽皆忠义!儿能肖祖辈肖父辈,儿幸甚!”
林克勤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他把手里的牌子给桐桐塞到枕头下面,这才给桐桐把额前的头发理了理,“乖乖养伤,好好养着……伯父只一个要求。”
您说!
“婚事……等伯父回京城之后再办,到时候请你韩家几位伯父为你们证婚,可好?”
桐桐缓缓的点头。
林克勤起身,转身走了。
桐桐知道,对方的意思是,国公府打算回撤京城了。只要林家在西北一天,朝廷就不能正常的治理西北。但是,这不是马上就能办的事。
其一,西北一撤,会叫西南那边的局势骤然起变化的。最好是两个国公府同时撤离!
其二,这么些年了,西北得慢慢的交割,这也需要时间。
在自己大婚之前,那就是说,时间不会无休止的往下拖。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就已经能进入倒计时了。
人走了,青芽带着人给桐桐梳洗了,桐桐觉得盖着毯子有些热了,才问青芽:“什么日子了?”
快端午了。
都快端午了!
郑元娘跟刘四娘过来,在外面听了一耳朵,进来就接话道:“红枣粽子,我记着呢。给右帅的红枣粽子,我和四娘来包!”
好!
刘四娘给桐桐喂莓果,这才低声道:“曹五爷不许五夫人出院子了,只说从今往后都只能给在院子里呆着。五夫人闹腾了几次,还叫人给右帅送了消息……”五夫人是右帅的亲闺女。
右帅叫人来传话了,“说要是闷的话,就做一做孩子穿的鞋子吧!军做坐不了,育幼堂的遗孤们穿的鞋袜总能做吧。叫三天做一双鞋来,若是做不好,就送到庵堂去。五夫人再不闹腾了。”
孟氏单纯是蹦跶,是桀骜,看见人家弄到银钱眼红,但本身又没干下什么事。就这么先叫圈着吧!圈上几年,儿女都婚嫁了,她的性子也就磨平了。
桐桐‘嗯’了一声,莓果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
跟这俩闲话,这才知道张家姐弟几个事。
那三姐弟要回乡了,但他们其他的堂兄弟却不愿意走。
这也可以理解!人家的父亲是战死的,张克敬和周氏对他们的影响有限。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父亲战死了,他们有永业田。家里置办的铺子不用纳税!他们上学是去育幼堂学的,到年纪了分差事。他们在银州可以过的很好!那又何必跑回去呢?
只这三姐弟,带着他们那一房几个老实本分的下人要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未必过的不是好日子。这边府里的家资都叫带走了,去的又是平原地带太平的地方。一栋屋子,几百亩良田,家有积蓄,带几个忠仆,本身又会些武艺功夫。日子会平淡,但也太平。
关于寿姑的事,不再有人提了。简单的安葬了,只桃子披麻戴孝的哭了一场,就罢了!主子也没了,桃子哪边也回不了了。她成了自由身,转天就有人上门提亲,她拎着随身的衣物嫁了一户有田有舍有铺子的人家,过起了她的日子。
七房和寿姑住的屋子,被打扫之后,就都给锁起来了。
曹娥和陶美芝盯着锁起来的门,怅然了良久。
曹娥就说,“这就散了!谁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陶美芝靠在柱子上,“我有点……怕回京城了!皇家许是最情义的人家,许是最无情义的人家……戏词上怎么说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有时候想想,帝王家的人不是人吗?都是人!那为何就最是无情呢?不过五个字——不能有私情!他们不能有私情,情多了是羁绊。”
曹娥没说话,怔怔的想着这句话。
陶美芝就说,“回了京城之后,肯定会分家的。咱们不能跟再跟着国公府一块过日子了!这么着也好!没国公府这么大的荣耀,可也没那么大的危机了!对吧?”
对……吧?嗯!对的!
正说着呢,就听到远远的传来琴声。
琴声铮铮,从园子里传来。
两人顺着琴声寻去,远远的看见凉亭下,轻纱随风飘,纱幔里,郡主靠在榻上,任由风吹散了头发。榻边,雍王坐在琴案边,轻抚琴弦。
落日、晚霞、轻风、纱幔,榻上慵懒的少女,琴案边端坐的少年,再和上这轻悠悠的琴音,此景入画,当真是难描摹。
陶美芝用心倾听,“我不懂乐理,可为何我觉得心里又软又暖。”你心里又软又暖,那说明弹琴的人心里又软又暖。
林克勤静静的站在书房里听着随风送来的琴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愿那位君王的心也是真的软且暖!
第1066章 天地情怀(84)
这一养伤便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几乎什么都没干,就是宅在家里养伤。中间辽国确实是派了使臣来了,大皇子他们接待的。桐桐也就是见了辽国皇太后和皇后派来的亲使,问候了皇太后和皇后,接了对方的礼物,也叫人准备了礼物给皇太后和皇后,甚至于亲自写信为了这两位。
怎么说呢?
有些事传的特别快,就像是桐桐以自戕的方式杀了宋氏这个事,辽国肯定是知道了。
这些使臣恭敬的很!人嘛,拿起刀杀人这就不容易,可拿起刀朝自己下手的,在他们看来,那绝对是狠人。辽国那位砍下右手的述律平,那是威震辽国诸部,狠人呐!
大概也把桐桐当做了这样的狠人了。
西北和朝廷之间相合,辽国无机可乘,因此,这一次接触相对来说,结果尚可。
养伤从五月直至八月,八月中秋一过,就该返程了。
这一出来,便是大半年。到京城只怕天都冷了!
老夫人跟林克用商量,“桐桐的身子还得养,不如将她再留半年,等过了年,天气和暖了,再给送回去。”
林克用也舍不得,“她在,儿子那府里还是个家。若是连她都不在,儿那府里这日子可怎么过?”
老夫人:“……”成吧!那就罢了。
林克用又给国公爷告辞:“儿在京城等着父亲。”
林重威指了指边上,“过来坐。”
林克用坐了过去,看着父亲。
林重威将手里的条陈放下,揉着额头,“桐桐跟雍王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林克用沉默了一下,这才问说,“父亲何以这般问?”
为何会这般问,你不懂?
林克用挠头,“雍王有其能,然……这孩子无此心!”
可有其能,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林克用愁的呀,“那怎么办?这亲事不结?”
林重威白眼一翻,不搭理他。
还是呀,“就桐桐那脾气,谁说她肯听?”说着就叹气,“爹,您在担心什么,儿知道。可事不到跟前,谁知道会怎么样?事遇的呀,叫儿都悟了。真就觉得想那么多作甚!要是知道后面的事情乱成这样,儿当年想办法娶了长公主,不是后面什么事都没了吗?”
林重威:“……”滚滚滚!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不想说话,那可就说不上了,再说话就得京城见了。
说走真该走了。
林家给桐桐做了个更大的马车,这马车里的空间不说十个平米吧,八个平米是有的。天这一冷,马车里就能铺的厚实一些了。被子一个摞着一个,铺了那么厚厚的数层,往下一躺,直接跌到棉花包里去了,别说躺人不会颠簸了,便是放一窝鸡蛋,也磕碰不了的。
挥挥手,跟银州城的人挥手作别。
出城的时候,孟井生几人就跪在城门口。林雨桐躲在马车里就没露头,大皇子上前亲自把人扶起来,勉力了几句,并且告诉他们:“等西北恩科开了,我在京城等你们。”
敢不效死力?
来的时候春意盎然,走的时候秋意已浓。
只有到了秋里了,草木都枯黄了,此时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西北的苍凉。
桐桐躺着怪舒服的,招手叫四爷:上车来,换你来躺躺,真的可舒服了。
四爷可不去,他上了林克用的马车,陪林克用呆着去了。
林克用靠在榻上,自己打棋谱呢。见了四爷,他眉头都没抬,“想作甚?二皇子和平王尚未赐婚,轮到你?且远着呢。”
怎么不说五皇子先赐婚了?
行!四爷不在这个上面纠结了,他找林克用是有事。
因此,往林克用对面一坐,自己执黑子,“叔父,儿找您,是有事。”
有事?在银州都没事,回来了你说有事,“不关西北的事,你想说西南?”
当然事关西南。西北这事,叫大皇子二皇子和桐桐给办的,稀碎稀碎的!我要是再放任你们这么办事,我就是棒槌。
来来去去的,都是往自己身上划拉了!瞧这事给办的蠢的呀!
刘备与曹操比起来,虽不必事事去学曹操,但只学刘备是想干什么?
仁之一道,不在于给自己身上划拉了多少刀!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目的,再能办下许多事来,在四爷看来,这都是在犯蠢。
没叫你欺人,也没叫你欺天,可不欺人不欺天,事就不能利索的办了吗?
要是真被别人给捅了,自己能想法子把对方千刀万剐了,然后尸骨都不留。可他们总是自己捅自己,一肚子的火都不知道要撒给谁才好。就是想撒气,那敢问,要把气撒给谁?
因此,他得未雨绸缪,西南的事不能由着他们去办了。他们一个个的——太蠢了!
于是,四爷来了,找林克用,说西南的事。
“自始皇帝一统六国始,中原王朝的敌人只从两个方向来,一个是北边,一个是西边。而今,京城所处位置,可以阻挡敌人自东北而来,西北又暂时安稳,但是,西、北两个方向,在而今,在以后,依旧是朝廷最主要的大敌!太平是短暂的,来回的摩擦融合,才是以后的常态,可对?”
林克用落下一子,缓缓的点头。这话当然没错,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中原王朝一直是向陆地扩张的,太祖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地域扩张,朝西是最好的方向。北边游牧民族彼此为敌,彼此兼容,你弱我强,我强你弱,发展到现在辽国通用汉字,只要维持这种文化影响力,迟早会成为一体的。再朝北走太酷寒,不适合人生活。所以,北边游牧民族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西边却不同,西边可以朝更西的方向兼容。这一片地方若是失去了,中原王朝危矣!西域是商路的咽喉,但这远远不是全部。从地缘上来看,如果失去西域,势必会影响河西走廊,如果失去了河西走廊,那么便会危及关中。长安就在关中腹地,若是连这里都影响了,这还不算是影响中原政权吗?
所以,西域是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的。
只要统治者不昏聩,就知道这个地方的要紧之处。
但是,陆地这个方向要紧,不是说海上要塞不重要。
四爷就点头,“是这个话!但自来,可曾听闻南边的政权危及中原政权的?”只有明朝的时候闹倭寇,但那是骚扰,远称不上威胁。
自秦始皇灭百越起,就是如此。
这不是说就得忽视南边,不管是西南还是东南,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南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成事,这必然是有原因的。
“西南多山,山川连绵,道路难通;西南多江,大江阻隔,与外不通;西南多民族,语言风俗、各不同。因此,百姓世居于祖地,不会远离,也没能力远离。因着民族语言不通,他们各自所建立的王朝,就大不了,也不能形成大的联盟。”
林克用点头,人得先征服自然,才能朝外扩张。可现实是,西南的自然征服起来,尚且有困难,他们无力朝外扩张。
四爷就又说,“秦朝时,征服百越,西南设置了三个郡,分别为象郡、桂林、南海。到了汉朝的时候,有了像是夜郎国,滇国,当时在大汉朝,这些所谓的国被称为西南夷,他们都隶属于大汉。到了唐朝,先是彝人,后在最南边有了南诏国。有了南诏国又如何呢?唐玄宗支持南诏首领统一了六诏,而这位首领皮逻阁被封为云南王。”
林克用心说,六诏统一之后,势必内部矛盾重重,云南王就永远也脱离不了朝廷,一旦少了支持,他的统治就会四分五裂。
他皱眉,其实也有几分不解,“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太祖当年安排南翼公镇守交趾还错了?”
错自然不能是错的!只能是临时之策,“大陈初立,内部矛盾重重。彼时若是不镇守,那对方自然就自立了,等咱们回头再想治理的时候,其势已成,想要再拿回来,那一定比镇守付出的代价要大的多。”
嗯!有理!“你的意思是,现在撤了也无碍?”
这件事怎么说呢?四爷就说,“对人家而言,咱们是什么?是外人!只要外人在一日,人家就会团结一日。反之,当没有外人的时候,内部的矛盾才会凸显。那么,现在就有两条路,一条是保持现状,把自己放在别人的争斗里,给别人做靶子;一条是站的高一些,给别人做裁判。”
可你这裁判又怎么做呢?手里没点东西吊着,他们焉能听你的?
四爷心里一赞,对嘛!事就得这么去想。你得想着,用什么东西能辖制它。这么去琢磨,就顺多了!不能单靠谁去办什么事,这是犯蠢!只要掐住了七寸,谁去办有差别,但差别也没那么大。
历朝历代对西南的治理,都是极有参考价值的。而且,人家自来就有延续性。四爷就说,“自秦汉开始的羁縻州,这是一个法子,有开创者,那后人就得延续好。”
羁縻州是什么呢?羁是马笼头;縻是牛靷。从字面上就看的出来,这就是给各个民族自治设置的州府。羁縻所在,意在联系、笼络、怀柔,控制各个部族。
就像是在宋朝的时候,宋朝对西南采用的是什么办法呢?除了延续的羁縻州,他还用了一个法子,那便是——以盐制夷。
“以他们不可或缺但又特别缺的食盐,换取他们手里的布匹,米粮,药材等物。”四爷就说,“皇伯父之前说秘密往西南调盐,这是当时的托词。但也应该是皇伯父考量到这一点了,也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林克用点头,确实是如此。这是早就商量好的!
但这小子点在这里,就有意思了!他就问说,“然后呢?”
然后,宋朝的政策有积极的,也有需要完善的!宋朝的时候王朝整体缺乏锐气,因此,他们处理问题上有些消极!像是大理国,一册封藩属国就了事了。这是不可行的!不能将其当做山民,而是要真的做到语言文字风俗等各方面的融合。
而这些,靠的是软工夫,只靠压制是绝对不成的。
这个软工夫得持之以恒,非百年时间不可,这是需几代人努力才能做到的。
事实上,这玩意也确实急不得。像是到了元朝,在西南开始设置行省,这个现在就可以拿来。设立行省势在必行。
但行省与自治之间怎么协调,就得商榷了。是不是继续用土司政策呢?可以再商量着办。
桐桐躺在车上也在琢磨这个事,西南跟西北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了。西北非用硬功夫,一丝不得退让。可西南却得有软的态度,退的心态。
在元朝的时候设置了行省,有了土司制度。
到了明朝的时候还沿用土司,但是也实行了改土归流,并且设置了布政使司。
而到了清朝,最初对最南边也是鞭长莫及呀!八旗人数有限,又是异族,控制不了那么远,怎么办?这不才有了镇守云南的吴三桂、镇守广东的尚可喜,以及镇守福建的耿精忠吗?那时候天下不平,三藩便是临时之策。康熙朝,平三藩之后,其实是延续明朝的政策。明朝只是开始施行改土归流。康熙朝却推行了改土归流。等到雍正朝的时候,才派遣流官取代了土司,这才算把这么大的疆域勉强捏到一块了。
所以说,这是一个长期的延续性很强的东西,真不是谁王霸之气爆棚,直接平蹚!想什么美事呢!
在大明的时候,自己和四爷敢那么干吗?
在大唐的时候,自己和四爷敢那么干吗?
老祖宗的智慧告诉我们,轻易不要直接的闯到人家家里涉足人家的家务事,这是愚蠢的。
四爷就说:“所以,西南之事,难不在西南。反之,它在朝廷!得朝廷有魄力推翻太祖当初的决定,重新制定对西南的政策。”
林克用利索的又落下一子,心里却翻腾的厉害!太祖当年说过,“我的话不都对,不能总当金科玉律。若是大陈一朝,只按照我留下的话治理,那大陈也不过是二世便亡的命运。”
可见,太祖对继位之君的期待是什么样的。
他复杂的看眼前这小子,问说,“为何不回宫自己说给圣上?”
四爷没言语。
林克用朝外看了一眼:“为何不说给大皇子,叫大皇子说给圣上?”四爷还是没言语,却缓缓的落下一子。
林克用叹气:直接说给圣上听,会动摇圣上的决心;直接说给大皇子听,会打击大皇子的自信。
事得办,他却不能冒头——奈何?
他挺感慨的,可四爷则想的是:可算是说通了,终于不用送这些二百五再去西南挨刀子了!
第1067章 天地情怀(85)
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然是暮秋时节。
西北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文昭帝一见这些孩子,眼泪就下来,到了桐桐跟前,抬手使劲的揉桐桐的头,“孩子,莫怕!”
不怕!
皇后拉了桐桐就走,“去寝宫,叫我瞧瞧,伤在哪儿了?”
真没事!
怎么会没事?瞧,这手都是冷的!
愣是拉到宫里,屋子里暖意融融尤不行,又叫人端了几个炭盆来。桐桐这才退了衣裳,皇后一瞧见还是粉红色的狰狞的伤口,眼泪就下来了,这得多疼呀!
这宋氏尤其可恶,将孩子逼到这一步。
“以后再不许如此行事!”皇后就道,“你要学会依靠大人,你父不是无能之辈,你伯父更不是无能之辈。若是天下非得要用至亲的命去换,这又岂是太祖的初衷?你有亲长,有家族,有手足,谁不能依?怎的这么软的样貌,生了一副这么硬的性子?”
桐桐把衣裳穿上,不再提这个,只说青牛先生,“他的本事可太不济事了!瞧给我缝的,丑的很。不过也没事,我有祛疤药,自己配的,可好用了。”
皮上的伤能祛了疤痕,那内里的呢?
越是想越是觉得这个孩子不容易。皇后就说,“你皇伯父还想册封你做公主?”
别!桐桐小声道:“我想做王妃。”
皇后一下子便笑了,点了点桐桐的鼻子,“你想做什么,就叫你做什么。”你把一颗心刨开,天下人都看见了。这样的孩子,想做什么就该叫她做什么。
桐桐又细细的说郑元娘和刘四娘,“……识大体,懂道理。郑家娘子持重,四娘有些惫懒。进城的时候,仙姑叫人将她们接去了,没能回来请安。”
皇后就问说,“那这亲事……做的好?”
做的好!
“那给你跟四郎赐婚?”“我家伯父说不着急,要等他回来才成。他想请韩家几位伯父来证婚,如此才热闹。”
皇后攥着桐桐的手良久,这才了她起身,“走,用膳去!一路上必是吃用的都不合心意,今儿做了你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又收获了一大波关心。
都只关注伤势,别的事一盖不提。
确实是累的很的,就吃了一顿饭,而后回府歇着了。
林克用躺下了,还是觉得不安稳。
林宽起身,从外间进去,“您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克用突然觉得,“我是不是不会当爹?”
怎的说起了这个?
林克用靠起来,“地龙烧起来了,怕是有些燥,你去把库房打开,将琉璃鱼缸找出来,给里面盛放些水。宫里有好鱼可赏玩,明儿讨要一些放进去!有这个东西放着,屋子里好歹有些湿气。心肺自来相通的,伤了心脉,我怕她秋风起了就容易起咳嗽。”
林宽愣了一下,赶紧应下来了,出去找去了。
桐桐靠着,两页书没看完呢,就被送了一个琉璃鱼缸。她干脆起来,看着青芽带着人给里面放水。
她也觉得挺有趣的,“从咱家的池子里捞几条小鱼就罢了,不一定非得名贵的鱼种。”
是!
这边小鱼才放进去,林克用又派人来了,叫人送了白驼毛毯子,这是用白色的骆驼毛做的,产量极其低。结果被送来这么些。
青芽说,“伯爷怕窗户变寒气重,让用这毯子做半截帘子,挡一些寒气。”不到那个份上,“我不去窗边的榻上便罢了,很不必如此。好好的收起来吧!”
结果晚上了,又叫厨下炖了好几样汤羹,他亲自带着人给送来,“燕窝?好不好?吃半盏也是好的,青牛先生说女郎吃这个最好。”
甚至端起来,喂到桐桐嘴边。
桐桐:“……”行吧!张嘴吃了。只当哄他高兴吧!
可林克用哪里高兴呢?回去就哭了,“我儿……可怜呐!”
林宽:“………………”真不至于就可怜!您出去问问,谁敢说咱家女郎可怜?
可林克用就真觉得孩子自来跟没爹没娘一样,娘不是东西,可爹是醒了,醒了还得孩子哄他!说到底,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没当好。
他跟林宽打听:“没听说桐桐想要什么吗?你要留心,但凡桐桐喜欢的,你要告诉我。”
林宽:“……以前夸过卢七郎,如今看着倒是平常,瞧着还是喜欢雍王多些。”
“那你收拾院子!”
啊?
“天冷了,难道叫桐桐出去见他?”林克用就说,“叫雍王住过来,桐桐想见总能见到便是了。”
林宽:“………………”好吧!叫雍王住过来,总好过叫卢七住到家里强。
于是,林克用把四爷打包给桐桐送来了,“喜欢听他弹琴,就叫他给你弹琴;喜欢他跟你说话,就叫他陪你说话。”然后指了指雅室的侧间,“你们玩你们的,我就就在这边看会子书。”
可这中间并无多少隔断。跟父母在一个空间呆着,然后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谈恋爱?这心脏得多大?
桐桐才要推辞,四爷就指了指榻,“你靠着去吧。”别逞能,那伤是玩的吗?三个月伤口愈合了,可身体想彻底恢复到生龙活虎,那是三两个月就养好的吗?何况又颠簸了一路。任何才愈合的伤口都怕颠簸。林克用叫桐桐养着这一点,确实是安排的好。
桐桐在榻上靠了,毯子盖在身上。四爷去翻了一本书出来,席地而坐,靠在榻边,地毯下暖意融融的,再叫人搬来一个火盆,将栗子埋在里面,叫人放了茶炉在边上,这才拿着书念。
而今的书是线装的,这也是太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近些年才兴起的。藏书想重新摘抄了装订了,这也是大工程。
因此,凡是有些年月的书册,都是一个册子的样子。
四爷手里拿的是一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写的西行记,他轻声的读给桐桐听。
林克用能看的见那边,读书声只隐约可闻。少年的声音轻的很,时而能听到女郎的提问声,断断续续的。火里埋着栗子,有噼里啪啦的响声传来。不大功夫,烤栗子的香味,煮茶饼的香味,一股脑的飘了过来。
他手里的书便再也看不进去了。心说,咱不去看孩子们。可却总也忍不住朝那边瞟一眼。
女郎本是靠着的,这会子都快躺着呢,侧着身子,头枕着胳膊,像是要看清少年手里举着的书册。少年席地而坐,靠着榻,头后仰着跟少女说话,手里举着书,轻声慢语好似跟少女解释书上的东西。
边上的茶煮的咕嘟嘟的响,那蒸汽蒸腾,萦绕在两人身边。边上因着烤栗子,隐隐有些烟气,不仅不呛人,反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外面雨打秋叶,飒飒作响。可那一方天地怎生瞧着就那般温暖呢?
他瞧着,心情都不由的好了起来。
然后桐桐果然心情更好,瞧,都有心情点吃的了,“下雨,冷的很,咱吃锅子吧。”
行!就吃锅子。席地而坐,桐桐把各色的菜不停的往嘴里扒拉,胃口明显好了不少。
林克用心里复杂,我闺女见了我胃口都没开,一看见这小子,瞧这饭量,回来了不是?就着他的脸吃饭,更下饭么?
四爷点了点煮着的茶,“茶通窍,闻着茶气,胃口便开了。”
哦!原来如此。
吃了饭食,四爷喊桐桐起来整理书架上的书。这起来了,蹲下来,有半个时辰,桐桐往榻上一躺,这便睡着了。
吃完消食,消食之后午睡养神。林克用真觉得这小子怎么做什么像什么呀!连对小女郎,也这般有耐心。
桐桐睡了,四爷在边上抄书。册书变成装订书,先誊抄了再说。
于是,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风声雨声。
林克用眨巴了再眨巴眼睛,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这么好的容貌,当真是白瞎了。为何我当年年少,就没有这么一个女郎出现呢?
他叫林宽等着下衙的韩宗道:“请二兄晚上住过来吧。”
为何?“突然觉得孤独了,想找二兄说话。”想来他也很孤独吧。
两个半老不老的鳏夫,三两样小菜,温一壶老酒,不时的碰一杯,不用说话,也知道彼此的滋味。
韩宗道看的开,“等给孩子成了家,很快就有孙子了。含饴弄孙,何来寂寞?”说着,给老三倒了一杯,“何况,国公府回京城,父母兄弟子侄,那么一大群人,是是非非,哪里有时间寂寞?而今,就是最好的时候。少是非,只孤独,珍惜吧。”
也对。
朝廷上一边得斟酌着西北的事情怎么办,一边因为要更改太祖对西南的政策而吵的沸沸扬扬。可桐桐呢,日子过的难得的安逸了起来了。
文昭帝能想到用盐制衡西南,那就是人家为君在施政方面,很有见地的。那咱说什么呢?倒不如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的好。
四爷真没怎么出门,几乎都在家,陪桐桐安心养病。
这一日两人正在家里画画,搬了几盆开的正好的菊花,桐桐觉得她画的特别像。把四爷看的难受的,说桐桐是画匠,做不得画师。忍不住提了笔,给桐桐改画呢。结果青芽来禀报,“王爷,郡主,德丰郡主递了帖子,车架正在外面,说是探望郡主的。”
赵德丰呀?
桐桐头都不抬,只说:“请!”
于是,赵德丰被请进来了,看见两人颇有闲情逸致,也散淡的很。
她便笑说,“也就是你们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
桐桐叫人上茶,跟她去一边说话,“只要心静,哪里不是世外桃源?坐啊!”
赵德丰坐了,先问桐桐的身体,“伤都好了?当时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谁不是吓了一跳?”
“好了!”桐桐将茶退给她,“喝茶。”
赵德丰便知道,对方不想提受伤这件事了。她也就从善如流改了话题,“安乐侯府上下都病逝了……这事你知道吧?”
“那位谨谕郡主不在府中,上上下下竟是无一人发现,岂不有趣?消停的过日子,谁又能难为他们?不过是不甘心,总想做些不合时宜的挣扎,这又能怪谁呢?”
赵德丰抿了一口茶,这是在点拨自己呢。她咽下这口茶,这才道:“他们的想法,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我知道。你莫要多想,我就是想好好的活着。”
桐桐便跳过这个话题,“是为婚事的事烦心?”
赵德丰摇头,“以前是我想当然了,总觉得能挑一个合心意的。但现在……发现这有时候找了还不如不找。”
桐桐觉得她这话是暗指林克用和宋氏的婚事,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她的身份敏感,想找一个心甘情愿什么不图的人娶她,她又得满意,确实很难找。
赵德丰就说,“我也未必得嫁人,我有郡主府,我可以住自己的地方,也不碍着那俩兄弟娶亲,你说呢?”
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其实我这还算是好的……”赵德丰低声道,“你知道谁的婚事更难吗?”
谁?
“吴家的东璃,吴家将她送到家庙里了。”
是说宋氏生下的那个女儿。
桐桐转着手里的杯子,“那是吴家的事!”风口浪尖上先送去家庙,随后叫病逝了,改头换面再嫁人,嫁个富裕的人家,一样能安然一辈子,且子孙不受宋氏之事影响。反倒是宋氏生的那个儿子,所受的干扰是最大的。
可跟自己说这个作甚呢?
桐桐就说:“有话就直说,你上门不单单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赵德丰放下茶盏,叹气道:“我就是想说,父母之于子女的影响有多大,我已然知道了。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我都不追求了。想着你这个人,虽然厉害了一些,但实则,还算公道,这才来剖白一番罢了。”说着就看桐桐,“另外,我是想跟你说,四公主与六皇子之间,可能有些不愉,只怕你离京大半年,这事未必知道,特来告诉你一声。”
小四与六郎?为什么的?
赵德丰就说,“六郎奉旨下江南,青盐的事没查多少,不知道怎么的就查到了江南的贪墨案!恰好,这贪墨全都出在织造上。”说着,她就真起身,“不打搅你休息了,告辞。”
送客!
桐桐起身目送对方离开,然后才看四爷,四爷将画改好了,添了几片落叶,几道枯枝,确实更有灵性了。
她歪着头打量,点了点左上方,“要不要添一枝桂花?”
四爷:“……”为甚清雅的东西她只要一指,就能叫这个画面再没法看。
他放下笔把桐桐拉远了,“很不必管她说了什么。谁家都少不了牙齿咬舌头。外人不掺和,事情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可外人一掺和,小事则变大事。”
明白!赵德丰是想示好,跟自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偏又放不下架子。说一些话,一些消息,像是有‘你也用得着我’这样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
一旦彼此有了利用的关系,这关系也就不单纯了。
桐桐说青芽,“有些人再送帖子,只管推脱,只说身子不适,不见外客了。”
是!
结果青芽再度回来,就又禀报说,“郡主走的时候,门子说他好似听见郡主说,她也很忙,总也有拜帖,都是一些老将……”
桐桐皱眉,一些老将给赵家递拜帖,拜的是谁?只能是长公主。
这是说,这些老将对圣上擅改太祖的主张不满了。
当初立国之初,太祖就定下规矩了。有勋无职,有职无勋。
什么意思呢?就是除了个别的,像是柱石公、左右翼公之外,其他的功勋之臣,看你们怎么选了!你们要富贵,那就给你爵位,但没有实职了,也就是不染指权利。朝廷另外恩召,那另说,但按照惯例,就是没有具体的官职,也不许管事了。就像是西北的右帅,以他的功勋,当年也能恩赏爵位,他是放弃了爵位担任了职务的。
现在撤回来,爵位肯定还是会给的。当时那么做,太祖其实就是将一些开国功臣给找了个法子叫荣养了。
毕竟,打了那么些年仗,本就是扛着锄头的,有些人还有上进之心,愿意学着去治军,治民。可有些人就只想着终于可以享受了!
那就去享受嘛!给你爵位,这就是地位。给你房舍、田亩、钱财,这是财富。有地位有钱,不用你再冒险,很多人就乐意。
这些人平时也上朝,但只上大朝,无事不言语,但是却有参奏之权。若是有真知灼见,朝廷会酌情使用的。可惜迄今为止,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一如英国公那样的人,跟太祖有情分,给了勋爵,也觉得能力还可以,在早年太祖也叫管事,可后来呢?到底是没提上来。
可见太祖当年用此法,还是有效的。
如今,这么一伙子一听说要改祖法,便不乐意,便找长公主。这就是在提醒圣上,别忘了你的皇位从哪来的。本来就是外甥接了舅舅的江山,你这也改那也改,到底是想干什么?
今儿改了这个规矩,那明儿呢?明儿是不是连国号都得改了呢?
若是连国号都改了,那么,他们这些大陈的开国勋贵,谁认?
四爷就说,“看吧!就是如此。西南之难,不在西南,而在朝廷。当初太祖是为了尽量避免斩杀功臣,所以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来。既能避免功臣们带着骄兵悍将为祸,误了大事;又能叫大陈少一些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当时是见效了,太祖若是长寿,也不会有如今局面;或是太祖有儿子,这反弹也能化解!”可谁知道是这样呢!
如今,这些功臣成了最大的绊脚石!杀,皇帝得被天下人骂死;不杀,事涉西南,岂能妥协?
卡住了吧!
第1068章 天地情怀(86)
大雪铺天盖地,来的悄无声息。
十月初十,文昭帝的生日。
从文昭帝有意更改对西南的政策开始,就开始有朝臣上折子,说是该操办圣寿节!
帝王做生日,向来是国之大事。只是太祖觉得这是劳民伤财的事,一盖免了。
而今,圣上说要改规矩,那这个规矩是不是也顺道得改一改?
其实,改不改,朝臣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用这样的折子跟皇上表态:看!我们是支持您的。
这便是人性。
只在眨眼之间,朝臣隐隐的分位两党:一为保太祖的旧党,一为跟着皇上走的新党。
这也是朝堂常态。
文昭帝当然不会做生日,不过是打算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最近的朝堂风向确实叫人难受!这生日做的,有什么滋味。
站在御书房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文昭帝搓了搓手,问说,“二郎去户部还没回来?”
吕城将手炉递过去,这才道:“没听闻回来过。”
又是一年年底,账目和库银又该清理了。正要叫人去问,结果大郎捧着折子进来了,“父皇,这是礼部递上来的折子,各级官员的考绩都在这里。”
文昭帝指了指御案,叫他放下。
在大皇子要出去的时候,文昭帝叫住了,问说,“最近朝堂上的风向,你怎么看?”
大皇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儿觉得当安抚。”安抚?
文昭帝站着没动,“这安抚当怎么安抚?”
大皇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施恩其子弟,联姻其家族。”
文昭帝的手一顿,这个主意萧蕴也提过,不止萧蕴,内阁五位阁臣,有三位都曾提过。
可见,大郎的想法跟大臣是一致的!这也是见效最快的法子之一。
文昭帝缓缓点头,说大郎:“去忙吧,朕再思量思量。”
大皇子才走,二皇子急匆匆的又回来了。在外面抖落了肩膀上的雪,进来就嚷道:“库中金子的成色相差甚大,这到底是炼制的问题,还是有人刻意在钻空子?儿已然将这些库存封起来了,六郎之前下江南,所查织造官员,还是涉及面不广,儿以为江南的窝案不止一桩。”
意料之中!
文昭帝将热茶递给二郎,问说,“这事且放一放,来年再说。”
是!
二皇子才把热茶灌进肚子,就听父皇说,“朝中最近人心浮躁,若再添这一桩,得乱。”
乱?二皇子就冷哼一声,“儿以为,此乱需得快刀去斩!只一个存心挑拨皇家骨肉之情,圈了他们都是轻的。”
圈?文昭帝的抱着手炉不由的转了转,而后是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大冷天跑了一趟,先回去,回去泡个热汤。”
是!
等平王来说几个王府和公主府建造好了,问两个国公府选址怎么定的时候,文昭帝没急着说正事,而是问平王同样的问题,你觉得当如何。
平王将图纸慢慢的卷起来,脸上先是迷茫,而后才道:“可否请两位国公上折子!”
文昭帝愕然,这是说请两位国公亲自上折子请求此事,借力打力,看看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去忙吧,两个国公府如何确定,回头问问你二叔三叔,再叫工部去勘察,还得钦天监去看风水……”
是!儿去忙了。
文昭帝站在原地,久久的没有言语。
吕城心里叹气,这事之前圣上还问过五皇子和六皇子。
五皇子说,“他们有功,他们的子女并无功。不仅无功劳,甚至借着父辈的功劳,私下谁没几件不能对人说的事!若是去查,哪有查不准的?查了就办!此时,看他们怎么说?”
六皇子的意思是:“他们的枝蔓牵扯甚广,其姻亲故旧极多,连查都不用查,只要给好处,他们家族内部都能将人给卖了。”如此,片叶不沾身,就能将事情给处置了。
每个皇子的办法都不一样,但这办事手法却能看出许多东西。
他慢慢的退下去,见郭道生正在外面。他慢慢的走过去,郭道生这才说:“寿宴摆上了,都到了,请圣上移驾吧。”
你先去,圣驾随后就来。
郭道生退出去了,回去复命的时候,正瞧见郡主和雍王在一株冰挂前驻足,郡主试探着用手去摇,雍王拉着郡主不叫她近前去。
郭道生不禁就露出几分笑意来,“哎哟!我的郡主哟,那多凉呀!快屋里去。”
“公公先去忙,我们就来。”
桐桐正跟四爷说呢,“该给园子里养几只仙鹤!”
是想起畅春园里养的那些仙鹤了吧,“回头找几只,养在王府里。”
王府修好了?
修好了。
正说着呢,远远的听见脚步声,不是文昭帝又是谁。
四爷和桐桐朝边上让了让,文昭帝哈哈就笑,伸手过来,桐桐便抓住了,“皇伯父寿比南山。”
好!皇伯父收到了。文昭帝说着,就打量四爷:“嗯!养的不错,才出去住了几日?高了,也壮了。”
四爷搀扶着文昭帝往前走,雪再是清扫了,冻的硬邦邦的,还是滑的。
文昭帝问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王府建好了。”桐桐笑道,“儿想在府里养几只仙鹤。”
“这话可不敢叫你爹爹听见……”
“爹爹当然要跟我们住了!我出嫁别的陪嫁都不带,只带我爹爹。”
嗯!你爹就爱听这个话。
文昭帝瞧着面带笑意的侄儿,便漫不经心的问说,“最近朝中的事,你知道的吧?”
知道。
文昭帝问说:“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四爷沉默了半晌,眼看都要上台阶了,这才道:“杀!”
什么?文昭帝停下脚步,看过去。
四爷与文昭帝对视,坚定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
文昭帝满眼复杂,他想起太祖曾经说过的话,“……而今我不杀,不意味着我对!翻看史书,那些杀了功臣的,从大局来看,未必就错了。是非对错,从来不绝对,只看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自古以来,生生死死,有多少人来过。可做皇帝的有几人?为臣者,褒贬帝王无情;可为君者在思量什么,他们又岂会明白。而今,我是悟了,可我依旧下不了杀手……这是我的不足啊!”
如今,自己好似也下不了杀手,甚至从未曾想过杀——这难道不是自己的不足!
可明知道自己的不足,若是能改,这不足也就称不上不足了。
每个人都有缺点,有时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缺点。这缺点自己不想补吗?不是!不都是改不了,补不足嘛!此乃天性!先天缺失的,以什么来补足呢?
因着这几句谈话,这个生日文昭帝过的就有些心不在焉。
早早散了,寿宴上喝了几杯酒,文昭帝早早的躺下了。皇后就在身边,听着他翻来复去的。
“可是哪里不舒坦?”皇后干脆坐起身来。
文昭帝靠起来,抬手用被子将两个人裹起来,这才将他跟几个皇子的谈话都学了,学给皇后听。
直到说到雍王果断的说出‘杀’,皇后才明白,圣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文昭帝说,“这六子,只四郎有雄主之相。大郎做一守成之君足够的,然……大陈内忧外患。内部不稳,非时间不能治理。外有强敌,辽国便虎视眈眈。两国如今瞧着是‘和’,可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长久的和平?时过境迁,不定什么突发原因战端再起。到那时,将如何?北有辽;西北想彻底的实现大治,谈何容易;更有西南随时都能孤悬。这非两到三代雄主,不能巩固。大郎能做明主,却不是雄主之材!”
皇后攥着被角,也跟着沉默了。
文昭帝就又说,“二郎有勇,倒也不是缺智谋。只是他惯常直取,从不曲中求。三郎……不是缺手段,而是惯常于依靠!就比如叫两个国公分别上折子,这便是把能用之人要往尽的用!他却不知道,用,得人家心甘情愿。越是情分厚重之人,越不能谈‘用’字!这六子中,只三郎最无为君潜质。五郎呢,太过于执拗;六郎……手段纤巧了一些。”
这话说完,文昭帝就躺下了,而后用手遮住眼睛,“舅父当年,不以血脉为亲传承天下,那么敢问,朕何以能自私,只论血脉呢?若是四郎与大郎不分伯仲,朕传之大郎,此可避免皇室倾轧。可而今再看,四郎在大郎之上远矣,朕若还是视若不见,那朕可对得住舅父为全天下的一番苦心呢?”
可若传给四郎,骨肉便有相残之险!
皇后沉默良久,这才道:“不急,再看看!再看看。”
外面夜风呼啸,雪将院中的枝丫压断了。咔嚓一声响,桐桐瞬间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披着袍子朝外走。
青芽又给披了一件大氅,这才放郡主将门帘子掀开,站在了廊庑下。
廊庑一半都被积雪覆盖了,风卷着雪直往脸上扑。
青芽不解:“雪格外的大,郡主在看什么?”
桐桐抬头:“雪比预想的大的多,如今看着,怕是迁延的时日且长着呢。”她说着,就转身回来,回来就抱着手炉暖着手,“明儿一起来,就去告诉雍王一声,就说大雪连着小雪,小雪之后怕是也难晴……”
就说这个?
桐桐才要点头,想了想还是算了,如今跟他说这个做甚。青芽笑道:“可是担心城外的鸣翠山?之前雍王不是才送了许多东西上去吗?用到明春都是能的,很不必担心。”
桐桐只笑了笑,没言语。
可今儿一晚上睡的都不踏实,一个时辰一起,听听外面的动静。
早起用膳的时候,看四爷,果然,他没歇好!
职业习惯这种东西,很要命。
林克用听到自家闺女悄悄跟雍王说,“……自有工部和户部去操心……”
操心什么?
林克用看着漫天的大雪,忧思不由的漫上心头……
第1069章 天地情怀(87)
皇宫里的那座小小的农家院,文昭帝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环顾小小的房舍,他坐在了炕上。炕台内侧,贴着木板。不坐在炕上,是看不见这两块木板的。
这两块木板上,都有一些粗糙刻痕,很老旧的痕迹了。
一张上面,是起伏的曲线,这曲线勾勒的是一张江山版图。
另一张上面,也是曲线,但他在太祖生命的最后那两年,并不在太祖身边,因此,他之前一直也没参透太祖画出来的曲线代表着什么。
而今,他却参透出来了。
他的手在曲线上移动,这个曲线代表着朝代和对应的温度。
夏商周,这是一个相对温暖的时期。而到了东周,这是一个寒冷期。紧跟着两汉,两汉是一个温暖期。随后,进入三国魏晋南北朝,这便是一个寒冷期。
曲线从低走高,这便是隋唐。大唐过了耀眼的繁华阶段,曲线一路朝下,然后戛然而止。
这一道如波浪一般的曲线,已经点出来了,从唐末开始,气温走低。
手指在这曲线上来来回回的摩挲,再听听外面的风声,看着外面肆意飞扬的雪花。
太祖忧虑的,这一刻他都懂了。
从这图上,他也懂了。所谓天意,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有些王朝注定能兴盛,有些王朝,注定会四分五裂。
温暖的气候,是两汉、隋唐兴盛不可或缺的。
气温低,民生艰难,此乃乱世的本因。
桐桐裹着厚厚的大氅,看着窗外的雪花,心里焉能不忧心?
事实上,草原民族的崛起,也跟气候有直接关系。从唐末到五代十国,乃至于到两宋,其实都在一个寒冷期。
这个寒冷期的时间特别长,直到大明,这才彻底的进入了温暖期。
可到了明末,乃至清初,又在一个寒冷期内。
见过大唐的气候,也知道大清在寒冷期的气候,更能对比出如今的温度了。
这对大陈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挑战!
中原农耕为主,气候有异常,这对民生的影响巨大。而其后,游牧民族随即便会崛起。
西晋时期五胡乱华,宋被元取代,明被清取代……这还真就是一条起伏的曲线。
四爷所虑,亦是如此。
你强大,北辽学你。当发现你也不过尔尔的时候,北辽便不会再学你了。当从你的文化圈里剥离了,事就不好办了。
他大概是觉得,这个时间段,是一个促成大融合的转折点。
青芽低声问说,“郡主,快到饭时了,想用点什么?”
桐桐叹气,“清淡一点,简单一点。”
怎么算是清淡,算是简单的?
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林克用就见到了一个放在小炉子上咕嘟着的砂锅。
黄菜炖豆腐,几样小菜,就是晚膳了。
林克用看了看,默默的拿起筷子吃饭。然后打岔,“想要仙鹤?爹爹明儿就给你带一对回来,养在院子里。”
算了!以后吧,养那东西得精细,挺费事的。
林克用:“………………好吧!”
这雪下的,叫人心情都不明媚了。
晚上都躺下了,林宽低声禀报道:“圣上来了。”
嗯?
林克用马上就起身,还没出门呢,韩宗道带着文昭帝进来了。
“这样的天怎么来了?”林克用说着就叫林宽去温酒,“一人两杯,祛祛寒气。”
韩宗道搓着手,“热菜弄俩来。”
是!林宽利索的下去了,端上来的还是黄菜炖豆腐。
韩宗道没吃过这个菜:“黄菜?”
就是菘,跟腌制酸菜的法子不同,反正做出来也是酸的,颜色黄黄的,“是郡主用菘最外面的叶子做的!”
用五花肉炒出味道了,在放黄菜豆腐,加水咕嘟着。出来明油泼了,味道挺好的。
文昭帝吃了几口,喝了几口热酒。
林克用就赶紧问:“大兄为何事而来?是西北又出事了?还是西南出事了?”
文昭帝几杯酒下肚,朝后一靠,这才道:“我此来,是为了储君之事。”
韩宗道将筷子慢慢的放下,这个事横竖用不到商量上呀!三郎被册封了平王,四郎被册封了雍王,这事就过去了。武昭帝这一脉,再不提。剩下的皇子里,大皇子又不昏聩,这是彼此有默契的事,又何必再商议?
林克用一瞬间面色复杂,“大兄——”
文昭帝抬手,不叫林克用说话。
韩宗道看看老三,“有我不知道的事?”
文昭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摆在桌子上,“看看这是什么。”
纸上就三条线,一横一竖带着箭头且垂直交叉,一条曲线在横线上下跳跃。
两人都认识,这是家里炕上木板上的图案。
韩宗道问说,“大兄解了图中的意思?”
文昭帝看林克用,“三弟,你怕是心里早有数了?”
林克用的手放在图纸上,“横轴代表时间,纵轴代表温度。这是皇伯父叫人翻阅典籍,搜集了各个朝代关于气候的记载得来的图纸……”
韩宗道一把拿过去细看,这一看之下就有点明白了,他缓缓的放下,心里顿时就沉甸甸的。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文昭帝才道:“往后的五十年,是至关重要的五十年。过去了,大陈便有数百年的江山可守!过不去,大陈也不过两三世便得走下坡路的命运。舅父当年所忧虑的,又何尝没有道理。”
林克用就道:“大兄,您今年才三十多岁,五十年之后,您才八十多……”
文昭帝摆手,“最说不清楚的就是寿数了!当年,舅父若是再活三十年,事情都不会而今这样的……国事要紧的在于未雨绸缪,在于延续!”他沉吟了一瞬,才将几个皇子的话都说了,“大郎与朝臣契合,他若为储君,事端最少。朝臣不会反弹,皇家争端也最小。可大郎为储,用不了多少年,太祖的理念,太祖留下的痕迹都会被清除干净。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觉得稳更重要。无魄力,奈何?这世上的所有关系,无外乎你进我退,我退你进。朝政更是如此,妥协中求存、求安!可何事当进,何事当退,大郎进退的并不恰当。”
“可大郎还年轻,还有时间……”
文昭帝摇头,“三岁看老,骨子里的东西,有些能变,有些是变不了的。奈何?”
韩宗道靠在边上好半晌,才接话道:“现在多少要紧的事要处理,非此时来谈此事吗?”林克用点头,“是啊!皇兄,此事不能急。”
“错了,此时很急。”文昭帝转着手里的酒杯,“若是依从了阁臣和大郎的建议,其结果是什么呢?朝廷跟那些老臣妥协之后,再与之联姻,其结果呢?必然是这些老臣自以为有分量,站在皇子皇女身后……一旦这么掺和,夺嫡之争、阋墙之祸便起了。册立储君,最大的风险不也是夺嫡之争,阋墙之祸。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不借机册封储君?况且,储君册封之后,太子须得确立自己的地位……”说着,他便以手为刀,朝下挥去,“顺势而为,眼下的难瞬间可解。”
韩宗道就说,“那万一四郎为储的第一刀没砍好呢?”
文昭帝看林克用,林克用不说话了。他就说,“二弟呀,你跟四郎接触的时间少,接触的多了你就知道,他看准了才会砍的!火候不到的时候,他比谁都稳当。”
韩宗道就看林克用,林克用垂下眼睑,而后说:“在西北时,我家大兄就曾对此忧心忡忡!”
文昭帝拿出当初从西北发回来的信,递给韩宗道:“不谋一时,安能谋万世?这话放在当下这个境况,难道不合适?”
韩宗道反复的看,看完之后,缓缓的放下了,“若是如此,跟几位皇子可怎么说?”
是啊!跟皇子们怎么说?!
又到了月考例考的日子了,桐桐都想请假。只要在京城,一到月中就得考试。不是怕考试,就是单纯的不想考试。
真不想去的,但想想,还是得去瞧瞧皇后。那就去吧!
在宫门口遇上韩嗣源,他头发乱糟糟的,桐桐就问说,“你干嘛去了?”
韩嗣源跳上马车,将炉子挪到身边,“贪墨案,牢里关的都是!刑部、大理寺轮番的提人审案,我这忙都忙死了。叫人去请假,皇伯父不许,非叫去考试。这么多大事呢,怎么还考个没完了?必是上书房的先生又上折子了。”
桐桐觉得也是,估计是被烦的不行了,摆个态度叫先生们看的。她就说,“等大婚之后,生许多孩子来……”
胡扯!“怎么胡扯了?你脸红什么?大雪封山,没法去看四娘,是不是还挺想人家的?”
再敢瞎说!
马车直接往宫里去,侍卫们听到里面的打闹声都不由的会心一笑。
桐桐跳下马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结果一进上书房,就看见赵德丰和赵德广赵德毅两兄弟了。
韩嗣源还说:“嘿!这回这考试怎么这么齐全呀?”
赵德广拱手,“不知,圣上特意打发人叫了。”
桐桐拉着四爷就往里面跑,“外面多冷呀,里面说话。”
里面四公主正跟六郎大眼瞪小眼,桐桐一瞧,赶紧道:“钱师傅来了,要罚抄经书百遍,快些。”
然后都坐好了,这个嘀咕:怎么又抄?
那个抱怨:钱师傅也是的,怎么这么爱告状。
桐桐正偷笑呢,钱师傅真的来了,在外面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桐桐跟钱师傅对视一眼,然后乖乖的坐好了。
钱师傅进来,一人一卷试题:“……开考!”
第1070章 天地情怀(88)
试卷打开,都愣住了。
这压根不是什么试卷,而是一份奏折。
应该是先生抄下来的。
桐桐不知道别人的折子上说的是什么,是给他们抄了同一份折子,还是折子一人一份,各不相同?
也闹不懂圣上突然叫考这个是什么意思。但确实是,皇子的课程里有批阅奏折的课程的。要加这个课了吗?
这个课以后可以请假了。
桐桐一边思量着,一边读手里这份折子。折子是淮阳侯上的!桐桐没听过此人,更没见过此人。但不难猜出,此人是开国的功臣。
他在折子上陈述随太祖创业之艰难,什么意思呢?不就是劝导圣上不能叫他抛弃大陈,有些东西能改,有些东西不能改。就如西南之策,这是坚决不能改的。
桐桐撇嘴,跟这种人讲道理,那真犯不上。给此人的折子,那得写的分寸拿捏的刚好,不远不近,得叫他安生些,省的在没处理他之前叫他再生出乱子来。
因此,她坚决赞成对方的说法!但需要多说什么吗?
无需!一则,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二则,多了就有话柄留下了。
因此,她只写了一行字:提及太祖,甚念。尔年岁渐长,宜擅自保养。
写完,吹干,卷起来,就完事了。
四爷顺势也卷起他的,干脆起身,往先生手里一交,走人。
桐桐蹭蹭蹭的跑过去,也往先生的手里一塞,也走人了。
出去了,就拉四爷:“陪母后说话去?”
好!
里面的人:“……”应付的也太明显了吧。这是个态度问题。
出来之后,四爷和桐桐都没当回事。桐桐只说:“是一个老臣的折子。”
四爷点头,“一样,怕都是老臣的折子。”
这种折子有甚批的价值吗?拿定了主意之后,真就是应付两句得了。
两人走的可高兴了,先生没看,只交给一边伺候的小童。
小童捧着折子去了另一间屋子。
里面文昭帝在坐,韩宗道和林克用也在坐。
文昭帝拿起来一瞧记号,就知道是四郎的。
给四郎的折子是安南侯的折子,大同小异。结果四郎在折子末尾只批了一句:尔之意,已知!天寒保暖,切以康健为要。
折子递给老二,再翻看第二份折子,折子是桐桐的。也只一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说:提及太祖,甚念。尔年岁渐长,宜擅自保养。
请问拿到折子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必然觉得皇上哪怕不是全都听进去了,但这折子是有一定的效果的。而且,圣上对咱很关心,顾念老臣身体,这说明还是念及情分的。
对他们而说,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就是最合适的态度。
可在坐的都知道,四郎说了一个‘杀’字!这就是面上跟你笑着,那是因为刀没磨好,仅此而已。
看完,三个人都没言语。
等了好半晌,几个公主的折子陆续来了。
无甚新意,驳斥了对方,只说当以大局为重云云。
赵家姐弟的折子写的像是辩白的折子,认为朝中怎么决定,都不算是违背了太祖之意,毕竟,太祖想的是为天下好,圣上想的也是为天下好。只要都是为天下好的,那圣上秉持的就是太祖的意志。
六皇子在折子上大篇幅的陈述了时移世易的道理,五皇子却说身为臣子不能信任君王此为大不忠。
平王说,君臣不能交心,此乃矛盾的根源。
这个折子一看,韩宗道都皱眉。好容易叫这些臣子不涉政事了,跟他们要怎么交心呢?话是对的,但放的地方不对,那可真就大谬了。
二皇子说,挑拨皇家骨肉亲情,此有违人伦常理之言,君子乎?
韩嗣源的折子说,此乃西南之事,南翼公都未曾有一言,那关你屁事。
大皇子在折子上非常赤诚的跟臣子交心了,说臣子念太祖是为忠,且承诺大陈永远是大陈,为大陈开疆拓土之人,大陈永不敢忘。
这折子拿在手里,韩宗道长叹一声,再不发一言。
为大陈开疆拓土,流血流汗的普通人多了,这话说给最下层,也真心实意的去这么对待最下层,是对的!可对这些安享了无上尊荣和财富的老臣,大可不必如此。
考试考完了,四爷要跟着回府的。
但今儿林克用不叫四爷再跟了,“如今朝中事多,留在宫里听用吧。”
也行!四爷还叮嘱桐桐:“我有空就出宫去瞧你,你别瞎跑。”
桐桐就问说,“王府那边还去看吗?”
得空就去瞧。
两人一个轿里,一个轿外,说了好一会子话。实在太冷了,桐桐才催着四爷回寝宫去了。
这事桐桐真没太当回事,还写了一份请假的条陈,递给青芽,“明儿就给上书房送去,就说我着凉了,得养病。”
青芽应着是,回头却问:“今晚喝鱼汤?”
“酸辣汤吧!多放胡椒。”
好!
喝到肚子里发了一身的汗,往被窝里一藏,睡的可踏实了。
可天不亮,就被林克用派人给叫醒了。
干嘛?
青芽说,“伯爷说今儿大朝。”
大朝?大朝也不是非得公主郡主参加呀?没有这样的。
允许去,和真的去,是两码事。据说四公主五公主偶尔会去大朝,但桐桐再去,岂不是不长眼。
桐桐迷蒙的坐起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知!
行吧!起来了,梳洗好,穿上宫装。一出去感觉能冻掉鼻子。她又叹了一声,对!就是这种感觉,真能冷死个人。
马车里暖意融融,林克用已经在里面呆着了。她挨着林克用坐着,“爹爹也是,怎么昨儿不说有大朝需得我去?若是说了,我昨儿就住宫里了。”
林克用袖着手,长叹一声:“休的多言,老实坐着吧。”
这到底是出啥事了?
说是大事吧,林克用这样又不像;说没大事吧,偏又叫了自己?
“是赐婚?”赐婚也犯不上自己去呀。
林克用闭目不言,只眉头却一直皱着,好似藏着许多的忧愁似得。
马车一路往宫里去,桐桐又问:“是西北出什么事了?”
林克用摇头,“歇会子吧,上了朝就知道了。”
这可当真是咄咄怪事。
问不出来就不问了,桐桐几乎抱着火盆了。可算是到了宫里,桐桐才说去中宫的,结果林克用又给叫住了,“别瞎跑!”
桐桐:“……”突然心里就发毛了。大臣们一串一串的往大殿里去,谁不是穿的厚实的很。风这么大,雪也不见小,谁会在外面闲聊。先进去再说!
大殿里,这么空旷的地方,冷死个人了。
桐桐站在大殿的侧面,缩在五公主身后,跟赵德丰并排站着。
五公主回过头来问说,“三叔没说什么事?”
没说,我试探了一路,那嘴可紧了。
四公主扭过头来,“昨儿也没听到什么消息,这怎么就突然有大事了。不是西北,怕就是西南?”
赵德丰低声道:“西南的事需要叫咱们知道?”
那也犯不上。
今儿上朝的老臣特别的多,大皇子觉得,还是西南的事。
是要联姻吗?
他低声问二郎,“小四和小五的婚事?”
二郎恼的就是这个,对大皇子这个皇兄的态度也说不上好,“我宁肯小五一辈子不嫁,也不愿意随便许婚。”
六郎这会子扭脸跟边上的韩嗣源说话,“大兄的算盘可打的真精!他跟五兄指婚了,剩下的可都没有呢。那以联姻安抚之策,谁去联姻呢?不愿意姐妹去联姻,就得咱们兄弟去娶呗。”娶这种有勋无职的人家的女郎,一点助力也没有,“他是大兄,本来咱心里也无甚特别的意思。可若是如此,叫兄弟们又怎么去想?”
韩嗣源低声道:“大兄并非此意!”
不是此意是何意?横不能叫赵家兄弟去联姻吧!
五郎面色不好,回头对着六郎怒目而视,“你跟阿姐有不愉,牵扯大兄做什么?再说了,便是大兄和朝臣有此想法,父皇若是觉得不妥,自然不会应承……”
四爷站在位置上没动地方,瞧!这就是弊端了。
顾大局没错,可小处若是处理不好,其结果就是这样的。大皇子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在大局面前,皇室牺牲一些是值得的。可被牺牲的人就得问一句了:凭什么牺牲的一定得是我!
除非你把恩赏到前面,叫他心甘情愿的去做某一方面的牺牲。要不然,迟早还是会有麻烦冒出来的。
就看文昭帝如今是想怎么施恩了!比如爵位之外的实职,等等等等。
他是这么想的,好些人此刻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外面唱名说:“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然后三呼万岁,等着帝后驾临。
帝后在坐,喊了平身。
文昭帝看着朝上的大臣,这才道:“召集诸位臣工,是朝有大事。”说着,就看了吕城一眼。
吕城捧着一卷圣旨走到了正中间的位置上,喊道:“雍王何在?”
啊?
四爷愣了一下,桐桐也愣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四爷才走了出去,“儿臣在!”
吕城捧着圣旨:“雍王接旨!”
四爷甩了袍子跪地,等着接旨。
吕城缓缓的将圣旨打开,洋洋洒洒的读了下来。桐桐翻译过来,这话是说: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盖因太祖以江山相托,他不敢叫太祖失望。而今,他人已中年,六位皇子也都成人了。这些皇子中,按照嫡庶而论,唯独雍王乃武昭帝嫡出。论其贤愚,唯雍王人品矜贵,风度雍容……今册尔为储君……
后面再说什么,桐桐都没心听了。
她愕然的看四爷,四爷也愕然的看桐桐。
两人视线一对上,心里同时升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报应不爽!
是的!就是报应不爽。
这真的不是四爷和桐桐所求的!
为啥呢?因为文昭帝才三十多岁呀,这个时候做这个储君?
至少也得做三十年的储君吧?
他们见过那种做了三十多年储君的倒霉蛋!所以,从来不想位主东宫!
东宫之位,实乃酷刑也!
敢问,这不是报应这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