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坐在寝宫台阶上,桐桐进去的时候,她的头都没抬。
桐桐挨着她坐在台阶上,陪着她这么坐着。
好半晌了,小五才看桐桐,“进宫作甚?看我的笑话?”“没有,只是去看了两位母妃。”说着就看小五,“高母妃很自责,觉得是她连累了你。”
小五嗤笑一声,“她哪有那个脑子?”
“那你当你有脑子呀?”桐桐白了她一眼。
小五扭脸看她,“嘲笑我?”
“嗯!”桐桐看她,“你自己蠢,我还不能说了?”
小五摇头,“你是储妃,各有立场而已。”
桐桐用肩膀怼她,“你汲汲营营,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以二皇兄的脾气,他还未必领情。想来,到现在为止,也就我来瞧你了,可对?”
小五抬头看着天空,“我不觉得我哪错了。”
桐桐又笑,“那你知道,我要是你的话,我会怎么做。”
愿闻其详。
“我得先争取站在朝堂上。”
什么?
桐桐看她,“我说,我要争取站在朝堂上。”
小五愕然:“你在说什么?”
“不对吗?”桐桐叹了一声,“咱们赶在最好的时候了,前有大唐出过女帝,出过权倾天下,几乎就能登顶的公主。后有太祖承认公主有继承之权!只是因为长公主太蠢了,这才将公主又逼回了宫里!而今,你与小四不冲着这个使劲,使得自己站在前台,却一个劲的在兄弟身上下注,岂不是犯蠢?假使你真有此心,塞给二皇兄一个强助算怎么回事?若你的权势在二皇兄之上,那么,二皇兄连同他身后的助力才能成为你的助力。反之,你除了愚蠢的将自己陷进去了,还干什么了?”
见小五听进去了,她这才道:“你看两位母妃,身为贵妃,连着辍落,可萧母妃还是嫔位。而你呢?你哪怕有个公主封号呢,处罚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封号挡一挡,大不了剥了你封号便是了。或者是你有正式的,朝臣接纳的差事,那要是犯错了,不也能罢了你的差事,夺了你的俸禄吗?封号、差事,这都不是平白来的。要么,你特别讨人喜欢;要么,你有功劳有本事。如此,在犯事的时候,才有功劳可去抵罪过。否则,真成了人嫌狗憎了。”
说着,她抬手摘了两多花来,一朵是月月红,花瓣一层层的。一朵是挨着地面长的蝴蝶兰,就那么三两片花瓣。她将蝴蝶兰给小五,“你现在就长这样,就那几片花瓣,别说大风大雨了,便是哈一口气,稍微摇摆两下,花瓣就掉……”
小五摇了摇,果然,花瓣掉了,一朵好好的花不像个样子了。
她随手一扔,弃了。
桐桐将月月红递过去,“你再看这朵花,饱满,结实。开在花枝上,风雨来了又怎么样,花瓣掉的了吗?除非开过了,快落的时候,才会一点点的掉落。便是外面有几片有边缘干枯了,你摘掉那几个花瓣,它还是它……我要是你,我就叫自己长出花瓣来,最好在长出刺来……分量够了,便什么都有了。此时,你便是替二皇兄谋划,二皇兄便是生气,也会坐下来好好的听你说,你是怎么想,你为什么那么决定。这个道理,可对?”
对!很对。
小五就不解了,“你说这些,是在帮我。为什么?”
桐桐起身,拍了拍她,抬脚走了。
为什么帮你?
你若是真的能站在朝堂上,叫天下人将此当做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便是政敌,我也尊你。
所以,有野心不算错,谋划不算错,你是方向和方法错了。
桐桐都要走出大门了,小五扬声问:“而今我被夺了公主封号,下一步该怎么办?能告诉我吗?”
桐桐回头看她,而后摇头,“谁还不能留一手呀?自己的路自己走。”
小五抬手就将手里的花朝桐桐扔过去,桐桐伸手一接,接住了,顺手簪在头上,朝她得意的一瞥,“这花簪在我头上是不是格外好看?”
讥讽谁丑呢?小五蹭的一下起身,就要追。
桐桐哈哈笑着离开了,小五在里面还能听见那得意的笑声。她没追,而是看着那一盆长的极为旺盛的月月红,再看看台阶下的花圃里开了的一丛蝴蝶兰。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月月红花枝上的刺,然后‘嘶’的一声,将手指含在嘴里慢慢的吸允。她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我不如她多矣。”
说完,就看不远处的婢女,招手叫她过来。
“女君。”
小五看她,“自此后你更名为青刺。”
青刺?
青刺点头,“奴婢青刺,听女君吩咐。”
“带上银钱,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朝廷的哪些衙门还在招收女吏。”
女吏?“主子要安排谁去?”
“我!”青刺睁大眼睛,“女君?”她蹭的一下跪下了,“女君,万万不可!”
去吧!小五看着眼前的月月红,顺手折了一枝,拿了匕首削了一下,顺手就插在园子里湿润的泥土里了,“有些花木难栽活,可月月红不是的!插进去,给点水就生根了。自己生根,一点一点长起来,而后开出来的花才最艳丽。去吧,给我找个可以扎根的地方。”
青刺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匆匆的去了。
皇后将芍药插瓶,而后端详了一翻,才问说,“又打发人出宫了?”
是!
“做什么去的?”
“打听哪里还召女吏。”
皇后便笑了,而后缓缓的点头,“知道了,不用管了。”
等人下去了,她才伸开手,手心都汗湿了。
桐桐的处置很好,以宽,以正,以明处事,有这般的格局和心胸,如此储妃,幸矣。
而文昭帝并不知道四郎跟安南王说了什么,不过是四郎才回来,城外就叫送了信来,只两个字:难得。
什么难得呢?此储君难得。
文昭帝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写了个条子,叫人送到了礼部,催问册封储君的大典筹备的怎么样了。
晚上回头,皇后才低声跟文昭帝学桐桐进宫的事,“萧氏不肯用膳,桐桐去了以后,劝了几句,不知道怎么说的,在内室也不得而知,不过是自桐桐走了,萧氏又好好用膳了。不作了也不闹了!跟高氏说的很好,说了许多安抚的话。而后又跟小五在院子里说了半晌……”
说着,就看了身边的婢女一眼。
这婢女便学了,把两人都说了什么,学了一遍。
文昭帝听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轻轻的拍在皇后的手上,重重的攥住了,“只有如此,舅父的意志才能执行下去。也只有如此……大陈才有希望。”
“是!”皇后就笑,“小五还是听劝的!一时想差了无碍,孩子嘛!不犯错就不叫孩子了。”
看看!再看看。
小五第二天照样出门,到了外城,一身布衣的从马车上下来。其他人都不带,只青刺一身布衣的跟着,主仆二人朝外城的慈幼院而去。
一片土坯的房子,门口蹲着两老妪,这便是慈幼院。
青刺率先要进去,小五拦住了,她先过去,“老人家,周管事呢?”
缺了牙的老妪打量了小五一眼,“可是新来的院令?”
院令不过是下面这些可怜人巴结的叫法,其实不过是京城府下一个由户房女吏管着的一个小小的慈幼院而已。
小五点头:“正是!敢问周管事呢?”
老妪踉跄的起身,甚至把门口的地面用袖子拂了拂,这才道:“回院令的话,周管事去取粮食菜蔬去了,不在内里。您先请进!”
小五带着青芽便抬脚往里面去,心里滋味难言。
自己这个院令,是青芽花了八两银子买来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竟是得花钱买,可见这还是有利可图的。
粮食菜蔬,只怕就有克扣和贪污的。
她不走进来,从来都不知道大陈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走进大堂,有两个七八岁的,瞧着也算是干净的两个小女郎捧了茶水来,然后悄悄的退到一边。
小五就问这老妪,“这小女娘是打小就在慈幼院的?”
正是!老妪看了那俩女娘一眼,“这俩丫头长的像是烧火棍似得。不得意的很!这么大了,只能留在院里做活。”
小五没言语,她抿了一口茶,这才起身,“带我去瞧瞧。”
是!
老妪带着小五和青刺,进了一间的土坯房。
小五一进去就几乎呕出来。
房内的炕上铺着干草,有一些脏兮兮的被褥,关键是孩子小,光溜溜的就这么在炕上放着呢。孩子尿了,拉了,只叫稍微大一些的,三五岁的孩子帮着清理,能打理的多干净?
老妪讪讪的笑,“好叫院令知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都是被父母弃了的贱命之人,能有个地方饿不死冻不死,就该谢皇恩浩荡!”小五强忍着抬眼去看,一个个光溜溜的孩子,竟是十个孩子里,只有一到二个男孩,其他的都是女婴。
而这些再大点的,穿了衣服的孩子,都剃了光头防止长虱子,竟是看不出男女了。
她们怯怯的缩成一团,惊恐的朝她看过来。
周管事回来,脸上带着谄媚之气。晌午用饭的时候,小五看见一锅清汤熬煮的糊糊,大的喂小的,就这么吃了。
而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两荤两素四道菜,另外还有二两好酒。
周管事极尽谄媚,“真不知道院令这般年轻。”
小五什么也没说,眸子暗沉沉的笑了一下,拿起筷子把这辈子最难下咽的一顿饭吃下去了。
晚上回去一度想冲到御书房去,可脚都出了寝宫了,却生生的收回来了。
而今没有五公主,只有京城慈幼院的差役伍小妹!
第1082章 天地情怀(100)
慈幼院?
桐桐有一瞬间的愕然,而后便点点头。
青芽低声道:“……我打听了,情况很糟。”
桐桐在纸上重重的落下‘慈幼’两个字,而后摇头,“一个人一个办事法子!小五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这个差事不同于其他,尤其抚养孩子的差事,你便是霹雳手段做了,那你盯得住吗?即便盯住了,你又能盯几个人?这是个得靠良心才能做好的差事……可良心,谁看的见?关键在于两个字——制度。莫要干扰她,想做好,那总能做好的。龙多了不治水,多插手了,反倒是叫人有空子可钻。”
青芽便不再言语了,说起了太子册封大典礼服的事。
正说着呢,外面禀报,说是王爷回府了,有请。
林克用回来了?
桐桐扔下笔就走,林克用正在老太太这里。进院子的时候碰见才回来的林崇文,不到跟前就闻到一股子酒味儿。
她就笑问:“兄长去哪里吃酒了?”
林崇文站住脚等桐桐,等兄妹俩并肩了,他才道:“约了韩成颂,一起喝了几杯。”
桐桐低声问:“兄长觉得,韩成颂是何等样人?”
林崇文有些沉吟,“才接触,不好说。但待人接物,很温和。”
桐桐才要说话,林克用就在里面喊了,“你们兄妹莫要在外面絮叨,进来。”林崇文便笑了,“叔父今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早?”林克用的视线落在桐桐的身上,老太太也招手叫了,“快来!”
桐桐心里便有了几分预感。
果然,坐过去之后,老太太拉着桐桐的手不住的摩挲,“祖母还想把你多留几日,可……储君成家亦是十分要紧。”
就跟幼帝成亲之后便谋求亲政是一码事!成亲便代表着那是个成年人了,可以出来担事了。
桐桐看林克用,“没事,您想回来住便回来住,想在东宫住也无碍的。”
林克用这才道:“婚期订在秋里,这段日子便不要出门了,安心待嫁吧。”
桐桐拽着林克用的袖子摇了摇,林克用眼圈一红,抬手摸了摸桐桐的脑袋,肚子里藏了好些话,竟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只得又叮嘱,“太子要忙着册封的事,你要忙着嫁妆……”
我不瞎跑!
林克用这才从闺女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侄儿,“你呀,别急。趁着差事没下来的这段时间,熟悉熟悉京城,这对你们有好处。”
林崇文便道:“要办婚事,嫁妆不得我这个兄长帮着操持,难道还叫下面的人去忙么?”
林克用看向闺女,有些欲言又止。
桐桐马上点头:“儿明白,婚事从简。若是如此,嫁妆也不得铺张。”
嗳!就是此意。
林崇文脸上就带了几分怜惜来,“咱家只一个女郎。”
桐桐便笑,“兄长只要置办一些实用的东西便罢了,万万不可奢华。”
林崇文突然就想进宫去见见这位太子了!嫁妆可以看起来简薄一些,但私底下还是得给的。这却需要太子的配合。
因此,他面上一句都没反驳。
实际上桐桐的嫁妆一点也没少,家里给了一份,本就厚实。韩嗣源作为义兄,又单准备了一份,直接带去宫里,塞东宫里了。
大皇子作为昭王,他还没出宫开府,有的也十分有限。但郑元娘准备的特别用心,又给添了一份。又有皇后开了私库,几乎取了三分之一作为陪嫁,放到东宫的库房里去了,想想也知道有多丰厚。
小五看着东西如流水一般的往东宫去,她脚下没停留,一边走一边问青刺,“还是得往细的查,八九岁大,长的好的小女郎到底是卖到哪里去了?这么些年,他们到底是倒卖出去多少人。”
是!
“还有,查下去,每年只京城这一个慈幼院,夭折的孩子有几个。自大陈开设慈幼院以来,一共夭折了多少个……”
是!
青刺低声道:“其实这事往上报……”
小五站住脚,看向青刺,“不是我要贪图功劳,才要独立的查的。你跟那些小吏也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了,也该看出来了。他们比油还滑!原来,我以为贪官坏官之害,害之深矣!今儿才知道,吏坏比官坏更坏!官坏,坏在盘剥,坏在贪污,坏在明处,好查!可吏坏,坏在骨头里!他们是民又不是民,是官又不是官。其实,自来跟百姓接触多的不是官,而是吏!再多的,你许是不能明白。只管去做去吧!此事牵扯甚大。”
是!只是,“太子大婚这事……郡主那边可要送个什么东西?”
日子还早,不急!
六月初六,册封大典。
四爷一身杏黄的礼服站在镜子的面前,而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册封大典比四爷和桐桐见过的都要简单。但简单,却也庄重。
按部就班的完成了册封大殿,四爷成了大陈王朝的东宫储君。
一结束,四爷就正式入住东宫。
东盛宫更改了名字,文昭帝亲自写了匾额挂了起来,四爷也是大陈王朝第一位太子,要是没什么大的变故的话,这里在以后的很多年都将是东宫了。
六月的册封大典,八月初八便是婚期,中间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
八月初八,西北的人都未必回的来,但有什么关系。祖父在,韩家的祖父为大媒,这婚事就能办。
于是,八月初八,桐桐一早起来便梳洗穿戴,等着四爷来接她。
老祖母陪着,脸上带着喜气,但未尝不是怅然。这怅然不是对着桐桐,而是觉得儿子可怜。
这不,要嫁女儿了,家里宾客盈门了,他仿佛一下子才懂了嫁女儿就是要送女儿出门。
膝下有个孩子,便不算是荒凉。
而今,剩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叫人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这要不是瞧上当初的雍王,自家就该招赘才是。
她的手在孙女的脸上摩挲,“你出嫁为储妃,这便与别人不同。祖母肚子里的道理,反倒是不能叮嘱你了。”林重威看着桐桐:“祖父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是!桐桐默默的跪下,林重威长叹一声,“储妃不只是储君的妻子,因此,身为女子,却不能只有小情小爱。年少慕艾,情深意浓,琴瑟和鸣,这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时日久了,情义淡了,情义变了,若是嫁于别人家,祖父就让你和离还家,在家一样是咱家的女郎君,谁也怠慢不得。若是只是一雍王,真有那一日,祖父亦是这个话,谁也拦不住。祖父再老,上马来抡起几十斤的长枪还是耍的起来的,祖父定纵你在夫家随心所欲的过活。可一旦嫁于储君,夫妻之事,便不再只是家事,这还是国事。别人能吵嘴,你们不能。便是吵,亦不能叫人知道。情分淡了,夫妻远了,但你不能同一般的女郎一般,由着情绪放肆,你需得知道,你除了是他的妻子,你还是大陈朝的储妃,你是以备国母,要母仪天下之人。大局为重,舍小情小爱。地位尊崇,需担天下之重。”
桐桐恭敬的叩首,“孙儿谨记祖父教训,不敢或忘。”
林重威这才看向林克用,“可有要叮嘱的。”
林克用的眼泪又下来了,“受了委屈要告诉爹爹,爹爹有法子。莫要听你祖父的,爹爹就盼着你一辈子活的高高兴兴的。”
林重威瞬间便怒目而视。
林克用还埋怨呢,“都怪你祖父,把婚期定的这么紧。咱家的人都不在,你说要是都在多好的!这么多人押轿,也好叫人看看,我家女郎不是好欺负的。”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林崇文赶紧道:“叔父莫要有心,儿亲自送妹妹上轿!”
正说着话呢,外面急匆匆的禀报:“王爷,太子殿下亲自迎亲来了。”
储君成亲,那得送女儿去为妃,而不是储君迎出来。
这也就是桐桐出身林家,四爷求了,文昭帝就恩准了。
四爷一身大红的喜袍来了,桐桐盖着盖头被林崇文给背出来,在正堂里,与四爷一起拜别林家长辈。
该说的都说了,三叩首之后起身。
林崇文还要再背,韩嗣源不让了,“林家大兄慢一步,我送义妹上轿!”
桐桐便笑了,趴在韩嗣源的背上。
韩嗣源一边走一边叮嘱,“有难处你要告诉我!”
桐桐点头。
“他要是待你不好,告诉二兄,二兄揍他!别人怕他是太子,我才不怕呢。假使他以后三心二意……”
“咱把他撵下去……”
嗯!不受他的委屈。
眼看要跨过门槛了,大皇子在门槛那边拦住了,“二弟,我背吧!”
桐桐又从韩嗣源的脊背上换到大皇子的背上,大皇子叹气,“今儿家里的兄弟娶妻,又是妹妹出嫁。虽说,嫁进门来是一家,可为兄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大兄!”她叫了一声,就将左手张开,放在他的面前,“大兄,患难同,生死共,此言妹一刻不曾忘。”
大皇子便笑了,笑着笑着,鼻子一酸,眼里竟是多了几分湿意:“将来不管如何,大兄总是大兄,这一点,此生不变。”
桐桐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
四爷在花轿边上看着,看着林崇文没哭,大皇子和韩嗣源却哭花了脸,然后安安稳稳的将桐桐送上了花轿。
花轿晃悠悠,进了皇宫的正门。
桐桐在宫门口下轿,红毯铺地。四爷将桐桐抱下来,两人站在红毯上。
走着进去吗?
嗯!走着进去。
两人谁都没有言语,就那么牵起了手。礼官几次想提醒,太子妃当落后半身的,但是每次太子都严厉的用眼神给制止了。
八月初八,这一日,很多人都看见大陈的储君储妃并肩从皇宫的正门迈入……
第1083章 天地情怀(101)
淡扫峨眉,轻上红妆。
昨日还是女郎,今儿已然嫁于人妇了。
早起拜了长辈,给亲长重新见了礼,她在这宫里,再不是从前那个随心所欲的郡主,而是储妃。
这一大婚,四爷有几日假。
紧跟着就得忙了!
秋闱就在眼前,文昭帝打发四爷和诸位皇子去国子监和太学,他单独跟四爷提这个事,“太祖当年对科举选才之法有过褒贬。说是若只用科举选才,却万万不可。因此,朝中一直不定期的在简拔可用之人……但就是一点,一直未曾有完整的制度。秋闱在即,又有许多的声音冒出来。萧蕴上折子了,认为该去祭拜孔庙,该册封孔子后人为官,以彰显朝廷以儒治国的态度。自大陈开国至今,朕亦是觉得,儒家确实不可摒弃。可怎么能在其中取一个平衡,却还有待商榷。不过而今,为了稳定这些仕子之心,朝廷还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明白了!
“儿此去,想选几个人,冲入东宫属官。”
善!文昭帝一拍手,叫人给几个皇子传话,“可选几个伴读之才,将来开府,王府是要属官的嘛!”
带着这样的目的,几个人先去太学。
提前给打了招呼,一切如常,不许走漏消息。
于是,皇子们都是布衣打扮,以学子的打扮,进入了书院。
一进书院,几个人就分开了。
四爷带着石坚,在太学里缓步而行。
大陈的求学风气很好,有在学舍里听先生讲学的,有三五八个就在外面的亭子里坐着,高声辩论的。四爷没去打搅辩论的,他往学舍而去。
学舍一排排,每个空间都不大,四五十平的样子,里面整齐的坐着二三十学子。
正看着呢,后面传来脚步声,却见一个太学生急匆匆的跑过来了。这人当然不认识四爷只以为也是迟到了的同窗。
到了跟前,他跟四爷拱手,“敢问兄台,迟了多久了?”
四爷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道:“有一刻钟了。”
一刻钟了?还好!还好!
然后就站在学舍外面不进去了,一直这么站着。
四爷也没动地方,陪着就这么站着。
里面一位老先生正在讲史,其实讲的是有些晦涩的。四爷看着里面的学生有些在那里奋笔疾书,有些在书上批注,而这位迟到在外面旁听的,却只竖着耳朵听着,全神贯注的样子。
等一节课下了,就见这人站在门外,恭敬的对着门口的方向行礼,而后等先生出来,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路过,他才直起身来,直接进了学舍。
进入干嘛呢?
四爷就见此人跟每个人都说说笑笑,而后把每个人记的笔记都看了一遍,这才快速从学舍里出来了。
等人出来了,四爷才叫住此人:“兄台为何不带纸笔?”
这人便无奈的笑,“家贫,借住在寺里,每日五更天出来,还得趁着早上的工夫给人送甜水入户,因此,携带纸笔并不方便。”
四爷点头,“先生所讲,兄台能记住几成?”
这人一脸的不好意思,“尽力而已,记住几成便是几成吧。”
这边话才落下,学舍里出来一个二十许岁的人来,“魏老弟当真是谦虚,谁不知你博闻强记,几能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这可当真是美才!
四爷脑子里好似闪过一个影子,那好像也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有用处的!
他就问这少年,“兄台姓魏?”
“魏仁浦这厢有礼。”说着,就飒然一礼。
四爷抬手扶住了,“魏仁浦?”
“魏仁浦!”桐桐将四爷的披风接了,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呀。披风挂起来了,她想起来,“此人辅佐郭威开创了后周,乃是后周的开国元勋。北宋之初,此人为宰相!”
四爷点了点桐桐,“正是此人。”
那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桐桐记得此人,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评价,就是说的此人。
许是历史的轨迹变了,叫此人的经历也有了变化。
四爷坐下,将此人的名字写下,这才跟桐桐说,“太学、国子监,大陈开国以来,就叫各地举荐贤才。每年举荐来的,都要考核。若是名不副实,连父母官也有罪责。反之,则是举荐有功,为国选才,每年考绩,这一点也在考评之列。因此,太学和国子监在而今,是很有些才子的。”
桐桐就问说,“选此人入东宫?”
嗯!选此人入东宫。这身份,先做一侍读,带在身边吧。
桐桐低声道:“那其他官员呢?太傅、少傅、少师,这些官员按说该有阁臣或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兼任。可一旦东宫扯在一起,又少不了生事端。”
四爷有些沉吟,“但这个……若是圣上给了,又不能拒。”
是!给了那就是圣上的好意,觉得该给太子一些朝中的力量。用了饭,四爷打了半晚上的棋谱,临睡前了,他写下一个名字来。
桐桐一瞧,“冯道?”
这个人可是大大的名人呀!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若是用忠臣那一套套此人,那此人是不知廉耻,也确实是奸臣之尤。为啥呢?因为此人生在唐末,死在大宋朝建国之前。五代十国,政权更迭不断,但是此人可以说是十朝元老。
也就是说,无论那城墙上怎么变换王旗,此人都一直在为官。且基本都是做的宰相、三公、三师这样的官职。
此人好似跟谁都能称臣,在林雨桐看,中原王朝已然那般了,不管给谁做臣子,他都能尽忠职守,这就可以了。当然了,这跟‘从一而终’的道德要求,是相违背的。
这个人在历史上被人骂的最凶的,是他曾向契丹称臣。
可当时读史的时候,桐桐觉得最该赞颂的便是他在契丹的表现。
当时的晋高祖打算叫大臣去出使契丹,可当时朝廷的那个实力呀,满朝的大臣竟然是无一人敢去。
怎么办呢?
当时在政事堂的冯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主动要去的。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道去。
政事堂乃是中枢,他说他要去,都不用去见皇帝。边上书吏就能直接起草敕令。
敕令一拿,皇帝宣召了,说,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官职,重臣呀,怎么能去契丹呢?
他怎么说的?他说契丹对他有恩,皇上对他也有恩,去一趟怕的什么呢?
于是,他也不回家,只叫人给老婆捎话,说是要出使去了,交代了几句话,真就走了。
到了契丹,耶律德光本来是要打算亲自去郊外迎接的,但契丹的朝臣肯定不答应。哪里有皇帝迎宰相的。但是这事传出来了,冯道是去办事的,哪里能不表现的感恩呢?
人家厚赏他,想留他,他能怎么说呢?事不是还没办吗?他就说,“晋与契丹乃父子之国,我是晋的臣子,那自然也是契丹的臣子。”
这就是他称臣的始末。
契丹是真想留他,他在契丹滞留了两年。一拿到赏赐就买炭,说是契丹太冷了,得多点炭,以后的日子长了,哪有用不了的。
汉人骂他数典忘祖,可人家要留他,他不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他就真走不了了。
这人把戏做的足足的,不仅买炭,还在契丹准许他回去的时候一再表示,我不走,我想留。等走的时候,沿途是走走停停,愣是花费了两三个月才从契丹境内走出来。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不是真心想留。就问呢:“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人都恨不能飞回去,咱们为什么要这么磨蹭?”
冯道这才说,“急着走,人家要追,眨眼就追上了。越是赶的急,越是取死之道!只有慢着些,才最安全。”
于是,他安全的归来了。
不过是史笔如刀,不肯轻饶人呀!
这点事,就成了洗不去的污点。
可叫林雨桐说,灵活的把事办了,就行了!不要看嘴上说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去了。朝廷都认怂了,跟人家称父子国,那他一个出门办事的官员,嘴上应付的回答,又怎么了呢?
以归国为目的,俯身去办事,能屈能伸,这比八成所谓的君子要强上许多。
不管做谁的官,他都能务实、济民、提携贤良后辈,有这些还不够吗?
四爷就道:“而今没有五代十国,此人的人生轨迹也变了。他本是后唐臣子,可在大唐亡之后,便弃了大唐,而投奔了大陈,因而一直不得重用。”
转投大陈的多了,为何独独他就不得重用?
四爷不由的笑,“别人投大陈,是因为所在的城池被攻破了,投诚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可此人不同,此人在南唐被末帝一直信重,可大陈开国之后,他以出使谈判为由跑过来,再没回去。”
林雨桐:“………………”此人算是第一号滑头了。
这话说的!不是滑头,能在五代十国这个乱世里平蹚了一辈子?
四爷叹气,“咱们现在就需要一位随时能抛弃立场的东宫属官。”
嗯!如此,朝臣们都少嘚吧了!此人不会跟着四爷去造文昭帝的反,不会撺掇四爷跟其他皇子为难,他这个随时为了自保就能跑路的特性,谁敢跟他谋大事?
桐桐问说,“此人现在做什么官呢?”
“吏部!”四爷说着就道,“吏部侍郎!”
文昭帝看了看四郎递来的条子,都不由的笑了:怎么就把这人给扒拉出来了?
吕城也笑:“这人可太滑了。”
文昭帝批了,“叫冯道明儿就走马上任吧!”
冯道在要下值的时候接到调令:太子少师。
这调令,生生叫冯道揪掉了两根胡子:跟东宫绑在一起?这可不是好差事!
不行!还是得跑!
可这,能怎么跑呢?突然感觉:这次要完!
第1084章 天地情怀(102)
太子少师呀,是那么好当的么?
冯道一路往东宫去,好生忧虑。
沿路碰上同僚,这个恭喜,那个贺喜的,他都很高兴的一一应答。
等到东宫的时候,那满脸挂着的感激几乎是化为实质。一见四爷就见礼,感激涕零的样子。
看!这就是分寸。
四爷抬手就扶人,拉着他的手就不撒开,还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对方手里,“少师是臣,亦是师,孤免先生大礼,以后不需如此。”
冯道才谢了恩,就听这位太子又问:“家里老太爷和老夫人可还安好?回头叫东宫的太医去给老夫人请个平安脉……”
此人侍奉双亲颇为孝顺,一般下衙之后绝不会在外面有太多的应酬,归家绝不太晚,怕家里的老人惦记。
这话说的,冯道只能领情,又歇了恩。
紧跟着四爷又说,“人人都道先生弃主,不堪为臣……”
冯道急忙要往下跪,结果手却被攥着,就听太子道:“但孤以为,先生实有识人之能。能弃暗投明,主动投城,此忠心比之不得不投诚之人,要忠诚的多。当然了,这里面有些人是假装被迫的,有些人是真的被迫的……前者,虚伪了一些;后者,迂腐了一些。况且,先生本是瀛洲景城人,生于北地,长于北地,祖宗族人皆在北地,那先生怎能不想着北归?”
冯道坚持跪下,不得不叫眼泪流出来,呜咽出声:“殿下于可道有知遇之恩……臣颠簸半生,能得遇这般明主,老天对臣不薄……”
可道,乃是他的字。
此时,跟桐桐一样躲在屏风后的林克用心道一声厉害。
太子厉害,这个冯道亦是好生厉害。
冯道被点为太师,心中必是有疑虑。太子便将此事点在了明处,说了,人人都非议你,但我不以为然。
这既是叫冯道安心,又是施恩呢!告诉冯道,他对他有知遇之恩。
冯道呢,立马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接住了这份恩典。
有这个恩在,那么彼此就是自己人。
太子想告诉冯道:你是我的人,我信的过你。
冯道感激涕零,他得叫太子知道,这个情我认,从此以后,肝脑涂地,不敢违背。
只不过,为君之人会为君,为臣之人会为臣,一样的意思,在君臣之间,却都表现的温情脉脉。
冯道此人,果然是非同一般。一般帝王得被他这满身的戏给糊弄住了。
这边打发了冯道,叫冯道去前面忙去了。
四爷才叫人带了魏仁浦。
魏仁浦进来头都不敢抬,而后见礼。
四爷就笑:“起来吧。”
魏仁浦先是一愣,然后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四爷了。
四爷看了石坚一眼,石坚立马将人扶起来了,“大人请起吧!昨才见了,又不认识了?”
“臣……臣……”他又跪下,再叩首,“臣愚钝……”
四爷就道:“起身,你不愚,更不钝。安置好就当差吧,咱们君臣来日方长。”
是!
可初来乍到,怎么当差呢?
侍读,都要干些什么呢?
这边才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太子便叫人传话了,叫他准备准备,明儿要随太子出门。
魏仁浦马上明白了,这是要随侍在太子身边的。
既然随侍,他忙打听:“敢问下官要准备什么?”
石坚就低声道:“太子得去禁卫军一趟……”
魏仁浦忙拱手致谢,转脸就去找少师冯道去了。
冯道将条陈先放置一边,见了被太子简拔来的魏仁浦,“来来来,坐!”
魏仁浦一抬头,就看到一宽和的长者。虽然听闻过许多人对冯道的谩骂之声,可一见面,就觉得此人像是一位慈和的长者。
他也不敢真坐,只把事情说了。
其一,太子要出门,事情紧。
其二,去禁卫军,必是有目的的。
魏仁浦猜测,是东宫左右护卫军需得填充,太子此去是去选将的。可对禁卫军的将领,自己又不知道几个,这才来了。
不管是不是这一层意思,但作为侍从,得有所准备。
魏仁浦就道:“下官许得一道官凭,去吏部一趟。”
冯道心里赞了一声,好机灵的小子。他当即便给了官凭:“去吧!忙去吧。”
第二日,魏仁浦等着跟太子出门呢,谁知道秋雨降下来了,格外的大,显见的是无法出门了。
但左右护卫不就位,属官终是不完善。
恰好太子问说,“昨儿都忙什么了?”
魏仁浦赶紧道:“回殿下的话,臣去了吏部。”说着就拿了折子出来,“查看了一些禁军将领的履历。”
四爷顺手就接过来了,扫了一眼,就暗自点头。魏仁浦办事很有章法,他选的人都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六七岁。东宫不是不需要老将,而是林家本就出武将,桐桐的伯父叔父们,连同林家的旧部,这就是中坚力量。为了以后考量,东宫当然需要培植更年轻的一拨人手。
因此,年纪一定得跟自己的年纪相仿,因此,名单上年纪先选对了。
再看人选,有出身将门的,有出门寒门的。
四爷在名单上竟然看到了一个名字——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出身将门。正史上,此人乃是北宋的开国功臣,是赵匡胤的义兄。
而今,此人还是个少年,因着将门出身,武艺卓绝,这才被选入禁军。
四爷点了点这个名字,而后递给魏仁浦,“调慕容延钊、冒度,入东宫。”
魏仁浦接过来,缓缓的退了出去。
慕容延钊和冒度都是勋贵将门出身,是否侍读还会从寒门简拔呢?
他这么想,冯道也这么想。他从揣上折子,求见太子。
四爷将人招进来,“坐!私下里不用这么多礼。”
冯道拱手之后坐下了,“臣此来,想大胆的给殿下举荐一人。”
四爷叫石坚上茶:“哦?先生举荐,必非凡才。”
冯道就道:“殿下与诸位王爷皇子在太学选才,臣大胆揣测,便知此定是有深意。因而,臣斗胆,举荐一俊才。此人在只十八岁的年纪,却在坊间开一私塾,光收门徒……且这私塾已然开了四年了。”
十四岁便能给人做先生了?
“是!此人九岁能诗文,十三通诗经,十四便做了先生……”
四爷心中便有数了:此人必是范质!
果然,才这么想问,就听冯道言说,“此人名叫范质,殿下着人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范质是郭威的托孤重臣,乃是北宋开国之初的宰相之一。
四爷就道:“既然是先生举荐,随后便征调吧!”
冯道忙起身拱手,太子这般的信重,冯道知道,得献策了。入了东宫,只打理庶务,一策不献,这不是为臣的本分呀。
因此,冯道只得大胆的说话,“东宫初立,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四爷示意对方喝茶,而后听着外面的雨声,“先生以为呢?”
冯道提出了一件事:“殿下,秋汛起,河道如何,这是朝廷,是圣人一直便在关注的事。可有件事,朝廷未曾关注,但臣以为,却是万分紧要之事。”他说着,见太子点头,耐心的听着,他这才道:“道路!去年冬大雪封路,京城跟长安与洛阳之间,消息都几乎阻隔了。更不要提西北与西南。大陈疆域广,这也就意味着太远的地方鞭长莫及,若是因为天灾等缘故,导致道路不通。一年至少有半年无法正常消息来往。殿下,时间久了,必是要出事的。”
四爷在纸上落在了一个‘路’字:“朝南的运河,入冬便结冰。冬季寒冷,水路难通。去年,杭州河道冰冻一尺有余。靠海闽南,海边有一二里路,具被冰封。陆路之重,在而今越发凸显。官道四通八达,然维护艰难,可是如此?”
正是!
冯道心知太子对此心中有数,这就更好办了,“因此,臣以为,此事不该等闲视之。”
四爷问说:“先生觉得该如何维护道路?维护需得人、物、财,三者缺一不可。人该用那些人,物从何处征集,财由谁提供。朝廷若是拿不出这笔钱,事又该怎么办?先生,抛出问题容易,解决问题难。此事,可思量一二,回头先生递了折子来,咱们再商议。”
冯道忙起身:“是!臣领命。”
人走了,桐桐才从后面过来,手里拎着食盒,里面是叫人才做的藕粉糕。
“是湖边的藕,挖了不少,自家做的。”
自从住进了东宫,四爷都不点菜了。他其实是喜好吃甜食的,可御膳房给的甜点,全不是四爷喜欢的口味。其实自来了这几年,四爷都没怎么吃到顺口的甜食了。
石坚倒是看出来他爱吃甜食,可选的甜食不是桃花饭,就是糖豆粥,受不了这个。桐桐一端来,还是少年人的体格塞多少都觉得饿。
一边吃着,四爷才一边说冯道说的事,“此人要是想办事,还是有谱的。”
可这事不好办呀!只要说动用钱财,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是!只要牵扯到银钱,事就不好办。
果然,四爷上了折子,文昭帝在议事的时候才一提,立马就有人摆困难。
萧蕴萧大人就说:“此事该由各个州府处理,此当作为官员考核的一项标准。”
二皇子反对,“儿臣以为萧大人所说之法,容易滋生地方官员巧立名目的贪污。或者对百姓而言,多出了许多摊派。这就是增加徭役!”
大皇子就说:“若不想增加徭役,便得有专门去做。不若征调流民,组织人手,专司此事!”
四爷皱眉,历史的轨道就是这样,事就是这些事,解决的办法就那么些。
就比如北宋的厢军制度,其根源不也如此!北宋对此的法子,也一样是把流民征调起来,充入厢军,修路架桥,水陆运输,牧马屯田,都是厢军的职责。
可宋亡,归咎为三点:冗兵、冗官、冗费。
厢军在其中就占极大的比重。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大宋施行之初,亦是觉得这法子能解决当时的困难。因此,大皇子和二皇子提出的,都是合理的。
不仅是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合理的。
可这个事真要这么去办,无异于走了老路,饶了一个大圈子。
所以,当然不能这么去办。
可作为东宫,偏去反对一个大家都会认为操作性很强的建议,为什么?
一心为公?还是非要把其他皇子给压下去?
文昭帝看见四郎一语不发,就知道他对此有保留意见。他就说,“这么着,这事是大事,各位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一翻,而后上了折子来,再议。”
挺好的!
大家都参政了。各有各的看法!
二皇子身边选了一个叫刘词的人,在身边作为陪读陪练,也能作为幕僚用。
这会子一听这个事,刘词就说,“臣以为昭王所言,很有道理,但却不完善。流民征调起来了,然后呢?他们是什么身份呢?修完路后各自散去,那流民也未必那么好聚。”
嗯!是这个道理!二皇子将腰带解了,散着衣服坐在榻上,抬手拿了杯子惯了茶,“得叫人瞧见利益!瞧得见前程。不能只征调,无安排,如此,对流民而言,更像是征苦力。叫人干苦力,却什么都不许给人家,那谁能实心任事?”
刘词这才道:“军中向来也分类详细。有骑兵,有步兵,有火夫……不若将流民编入军中。他们自然无法与上阵杀敌的将士相比,可划分为其他兵种……”
二皇子蹭的一下站起来,“若是如此,形成新的藩镇该当如何?”
“一不配给兵器,二不配给战马,何来藩镇?”
二皇子在屋里踱步,“来,咱们商议商议,拟定折子。”
四爷回了东宫,先问桐桐:“小五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桐桐恍然:“你是说——吏!”
四爷点头,“可提升吏的地位,吏可拿朝廷俸禄,将这部分人简拔起来,路该怎么修,该怎么叫当地的百姓自觉的去维护过境的官道,他们比那些官老爷好用。”可这事朝中必定反对声极大。桐桐就说,“用小五这个事为极其,借力打力!”
对!不能叫人觉得,跟大皇子和二皇子政见不合。便是真不合,也不是现在闹起来。得找到一个点,叫他们觉得哪怕是反对了,也不是因为反对而反对。
于是,桐桐叫青芽:“打听五公主去,看她忙到哪一步了。”
小五以伍小妹的女差役的身份,花钱买通了知府衙门的师爷,才能将调查的情况摆在了知府大人的面前,“这是慈幼院这些年买卖人口,虐待婴孩,克扣口粮的证据……”
知府连看都没看,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第1085章 天地情怀(103)
小五蓦然变色!
青刺站在后面就要说话,小五拦住了。
那师爷摇头,“伍娘子,在下早说过了,见太爷也无济于事的。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伍娘子,这不是办事的法子。”
小五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便笑了:“好!领教了!”
那师爷的手伸向小五手里的账册,“这个东西伍娘子若是交给在下,在下保你为府衙女差役总领班,如何?”
小五笑了,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拿去吧!李师爷说的对,在下受教了。”说完,拱手一礼之后,带着青刺从里面出来了。
青刺急道:“女君……”“嘘!”小五站在衙门口,朝后看了一眼。
青刺将伞给公主撑起来,打在公主的头顶。
小五没再多言一句,带着青刺往监狱的方向去了。
路上并无行人,青刺这才道:“主子,何必将那东西给他。”
小五面无表情,“其一,咱们的目的是办事,师爷接了,知府若是再说他不知情,这如何说的过去?其二,不给,咱们俩出不了府衙的大门;其三,账本而已,多的是!还怕他销毁不成?”
青刺低声道:“那要是万一这事跟他们有勾结呢?”
“大陈立国才多少年?换了几任知府了?”小五就道,“京城的知府不比其他地方,那必是圣上信的过的。这位米大人的父亲,曾给圣上做过先生,此人做官四平八稳,还算不错。”
“可奴婢瞧着,也不过如此。”
小五就道:“两个原因,其一,伍小妹位卑;其二,伍小妹为女子。他是对人不对事!”说着就道,“再说了,慈幼局那么一丁点的地方,能有多大的油水,他这样的官职是瞧不上的!下面的人贪了,想掩盖?可横跨二十余年,怎么掩盖?要是这样还被掩盖了,事就大了。”
青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可上监狱……何故?”
找韩嗣源。
“找我?”韩嗣源将小五推到火盆跟前叫他烤着,递了热水过去,这才道:“想叫我做什么?”
小五被火一烤,不由的打了一个哆嗦,“我花费了三个月的时候,就这么了结?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我想把事情闹大……”
韩嗣源挠头,“事情闹大?这大到底是多大?”
“越大越好!”小五就道,“你主意多,把你给林三出主意的本事拿出来,也给我出一个主意!你放心,我不要你白出主意。墨玉的砚台,随后就叫人给你送来。”
韩嗣源:“……你要是这么说,那这砚台我大概挣不到了。他再一次强调,“我没给桐桐出过一个主意,这事都弄错了。”
那就是林三自己的主意?
韩嗣源:“……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小五认真的看他,发现他说的是真的!她马上起身,“走!回宫。”
韩嗣源看外面的天,“这么大的雨,我送你?”
不用!
不用就不用,小五不想被照顾,那就随她。
于是,桐桐就见到了跟落汤鸡似得小五。
赶紧的,洗漱,换衣裳。
热汤里泡出来,驱寒的药一喝,小五靠在榻上抱着手炉舒服的叹气,“找你帮忙。”她开门见山。
桐桐把姜汤递过去,“说吧。”
小五看青刺,青刺将袖子里又取出一本账册,“您过目。”
桐桐抬手便接过来了,随手那么一翻,就又合上了,“那么一个小地方,一年贪污不了二十两银子。这个不是重点!你就是把这里面的账目算的再精细,也折腾不成大事。”
小五点头,“人口买卖,此才是重点。”
对也不对,“便是不在慈幼院,难道父母卖子女的少了?养到七八岁,八九岁,能做些活了,卖出去,在很多人看来,这何尝不是给这些孩子找了一条生路。咱知道这不对,但说给百姓听,他们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只盯着买卖人口这一部分,也折腾不成大事。”
小五有几分恍然:“你是说,貌美的小女郎的去向,才是重点。可时间久远了,又卖给行商,这是最不好找寻线索的。”
桐桐点了点她,“你呀,以为摸透了,其实不然。吏,自来是下流的行当。他们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挣的一份江湖钱。我问你,你若是手里有那么些年轻的好看的姑娘,你会怎么办?其一,卖了,干脆利索;其二,假装卖了,可其实跟人练手,送到固定的地方去了。”
你是说,有人在开妓馆,长的好的都被送到她们自己的妓馆去了。小五咬牙切齿,这些混账!
桐桐低声道:“回头,你可以多去几次监狱。”
然后呢?
“然后叫人知道你是有一些背景的!随后,就叫人漏消息出去,就说,监狱那般的重刑犯有人开口了,说是要从妓馆查间谍、奸细和前朝余孽。”
小五皱眉,“那如此说,米大人不管此事?”
“他要管的,但这不是秋闱了吗?为朝廷选才,多大的事呀!天下仕子齐聚京城。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叫闹出来。再者,你这个主管慈幼院的差役不是已经改善了那里的情况了吗?过去的事,早一点追查,迟一点追查,没关系。在事情已经被控制的情况下,他急什么?”
小五‘嗯’了一声,垂下眼睑,“放出消息之后呢?”
“之后呀……”桐桐就笑,“之后你再那个师爷,只说有人找你查问了,问那些女郎到底卖到哪了。有人怀疑买卖那些小女郎是为了培养奸细的……你叫他好自为之!你再看他会怎么做。”
然后呢?
“然后,衙门里又哪个差役最恶,你叫人拍了他的板砖,然后随便塞到哪个菜窖里,关上个三五天的,别人知道他去哪了……”
小五立马起身,手里的汤碗放下,抓了桐桐披风,披着就走。
她想,她懂了。
林三这个人,办事从来不讲规矩。
小五真这么干了。
先是师爷听说有人把慈幼院的人口买卖跟奸细案扯在一起了,这不是胡说吗?自己跟着太爷才上任多久了,这事扯的到自己和自家东家身上吗?
压根就没关系的。
可紧跟着,突然发现快班的捕头许三槐没来当值,而后家里也找了,外面常去的地方也找了,把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小子不见了,失踪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许家来报案了,反正人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不是邪门了是什么?
米大人问师爷:“确实都找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接连大雨,路上行人少,无有目击证人。再加上地上泥泞,脚印杂乱,无从查去。”
米大人皱眉:“此人武艺高强,三五个好手都不能近身。谁能悄无声息的将人给带走,还没留下痕迹?”
师爷都不确定了,“此人莫非……来历有问题?”
“官员来来去去,可吏……却是铁打的!一代为吏,代代为吏……”
师爷心里咯噔一下,“徐捕头的父亲以前是大唐的衙门的差役,会不会他是前朝余孽。若是如此,那这京城里要真是藏什么人,他只要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怕藏污纳垢的地方都不少!”
米大人有些沉吟,“如此……便查!京城多有举子,为了举子们的安全的,打发人查客栈、戏楼、妓馆,一家一家的查,登记每个人的来历。”
是!
于是,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了。两个人负责一条街,回头还会随即交叉去查,因此,都别隐瞒。
青刺揣着银子盯着这个事呢,送银子套消息而已。
不消两天,果然就问出来了。
一个不打眼的差役收了五两银子,这才低声道:“醉春楼在京城的妓馆里,都叫不上名号。可醉春楼最好的不是牌面上的姑娘,而是十一二岁,十二三岁,色艺双绝的小女娘。好些出京任职的大人,都会被赠一两个……”
小五眼里的冷光一闪:“查!查醉春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这不难查!”青刺低声道:“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醉春楼的东家是江南最大的粮商田广帛。”
粮商?
“是!”
“此人还有什么复杂的背景么?”
小五犹豫了片刻之后才道,“田广帛的连襟乃是大理寺一姓苏的七品监丞,两人的夫人都姓武,宫里的萧……嫔,有个姑姑嫁到武家……”
小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是说,这姓苏的,还有这田广帛,都是萧母妃的表妹夫?”
“是!”青刺就道:“这个……下面的都说,这两家连着贵亲呢,跟皇子皇爷乃是亲眷。”
小五皱眉,“那个姓苏的叫什么?”
苏逢吉!
“苏逢吉?”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可这人对外却打着皇亲国戚的招牌,真是不知死活。
青刺就问说,“女君,要不要去问问储妃,事情到了这里,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是一个不好便是要伤了玉瓶的。
小五也正琢磨这个事呢,正数量呢,有人来报:“院令,门外有一位说是您的朋友,带着财物,只说来捐赠的。”
朋友?
谁呀!
青刺先出去了,而后笑着进来了,“女君,韩家世孙来了。”
韩成颂?他怎么来了?
小五起身往出走,韩成颂已然在院子里了。
伺候的老妪躲在门口朝里瞧,韩成颂忙笑道:“五妹,有礼了。”
“兄长有礼了。”里面地方小,小五也不请人进去了,只朝外面指了指,“出去说话。”
好!
留下青刺规整交接那几车的东西。
小五看身边个高大的青年,“世孙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戏楼里听戏,看见你的婢女跟一个差役打听事情,这才发现的。”韩成颂不赞同的看小五,“你真胆大,一个人就敢办这样的事。”
小五笑了笑,“世孙这一来,这地方我怕是再呆不成了。”
“只怕是事也办的差不多了,不会再呆了吧。”
小五就笑:“办什么事呀?一点别人一眼就能看透,我却需要忙活几个月的差事。”
韩成颂就道:“这不是聪慧与不聪慧,而在于见识的多少。你自来长在宫里,外面的事情你哪里能尽知?”
也对!小五仰起头看他:“世孙既然找来了,又在戏楼里见到了青刺,想必这背后的事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嗐!进了京城不过是到处转转,什么人都见,什么话都听。听闻了一些,也知道跟宫里的一些瓜葛。”说着,就看向小五,“五公主,在下此来,便是为了拦住公主的。”
拦住我?为何?
“早听闻四公主与六殿下因为江南织造的事,闹的颇为不睦。而今,为了这个苏什么的,你要继续把这事给捅出来,攀扯宫中的萧嫔和昭王和五皇子吗?若是如此,东西两宫的子嗣非要针锋相对不可?左手与右手对立,圣上如何想?骨肉相互攻讦交恶,叫圣上情何以堪?”
小五皱眉,“世孙觉得不该闹大?”
“闹大能得什么好处呢?”韩成颂就说,“除了叫亲者痛,还能如何?”
小五垂下眼睑,“世孙何故关心起……这桩事了?”
韩成颂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的山坡,“上次的事,其实是韩家连累了公主。不管跟公主闲聊说起来什么,祖母跟妹妹两人未曾跟公主商量,便擅自把某些事闹在了明面上,这却是不对的!因着这件事,公主不得不从宫中出来,办差立功,才能得回爵位。这件事,又叫我于心何忍。不知道则罢了,知道了却看着不管,一切都心安理得。这若是让祖父知道,还不得打劈了我。因此,这才来了。”
原来如此!小五笑了,看韩成颂,“那以兄长的,此事到了这个份上,该如何办?”
“醉春楼,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妓馆罢了。有掌柜的,有老鸨,再有几个卖人的人牙子,这件事案子到此就能了结了。”韩成颂低声道:“至于那个粮商,暂时放他一马又如何?以后赈灾,最常打交道的就是这些粮商。这罪责又不株连,他便是砍了头了,可他家依旧是粮商。赈灾的时候,他们做帮手,会救多少人?他们捣乱,会酿成多大的祸患,公主可曾思量了?还有那姓苏的小官,随后随便扔到哪个驿站里去就罢了。”
为恶不追?
韩成颂摇头:“自然该追!可迟一步追,一则,事好办;二则,顾忌昭王他们的面子,存骨肉之情。商人而已,说到底,他的罪责能有多大呢?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教养了一些女娘,送给一些官员。图什么呢?图生意好做的。那你说,你就算是把他做的事捅破天去,按律他能判个什么刑呢?还不如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拔毛惩罚重呢。”
这话有没有道理?
很有道理!
韩成颂就道:“再者说了,米大人其实是有些冤枉的。您要闹大,他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可您要抬抬手,叫事情有个体面的了结,米大人敢不给公主面子。”
小五就不由的掂量了:一边是如韩成颂说的这般,犯事别太较真。一边是,死磕到底,顺着林三的设计往下走。
前者呢,好处多多。比如,米大人是半个自己的人,粮商这么大的商家,不敢不听自己的。而且,还能卖大皇子、五皇子,四公主一个面子。
便是实在觉得这些罪魁祸首可恶,完全可以告知大皇兄,叫他去处置。
如此,片叶不沾身。
另外的好处便是,接纳了这个建议,跟韩成颂搭建一个良好的关系。
可后者呢,闹的翻天覆地,人仰马翻。恶人未必有多重的惩罚,可体面人却把面子给丢彻底了。自己所得未必有多大,可比之会得到的,好似又有些不合算。
心里沉吟,她又问韩成颂:“那依照世孙的法子,这慈幼院之后怎么办?怎么能一劳永逸。”
韩成颂讶异了一瞬,“公主问这个?”
小五奇怪的看他:“我折腾来折腾去的,若不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又何苦折腾。直接告诉衙门,叫他们不查办,不就好了。世孙呀,我虽然不会办差,但办差的时候从不开小差。出门是为了打酒的,不能因为摔碎了酒葫芦,就忘了打酒的事。”
韩成颂沉吟了一瞬:“……殿下这一问,猛的还被问住了。您容我两天工夫,如何?”
好啊!
但小五当天回去还是去找桐桐了,“我愁的是以后……”
桐桐就笑,“这有什么可愁的?!你不要忘了,还有很多人你没用到呢。”
什么人?
“诰命夫人、敕命夫人!”
她们?
“对!她们。”桐桐就道,“她们多是要跟随丈夫去任上的!每个州府县的慈幼院,交给父母官的夫人打理,这难道不好?一则,她们不敢乱来,出了事影响她,影响她的丈夫,她的子女;二则,此做的好了,有奖励!奖本身,比如,诰命的品级可高于丈夫。事办的好了,她丈夫的考评加分。子女因她的贤德名声受益更多。三则,便是她们本身能力不济,可家中定有能干奴仆。便是没有这样的奴仆,那当地的商家也会帮着操办好此事,以交好县太爷。朝廷只怕能省出不少来!”说着,就又一顿,“另外,这事她们管了,算不算是女人当差呢?此法是反对声最小的法子,能顺利的将你推到朝堂之上。”
小五眼里闪过一丝亮色:果然,还是得听林三忽悠!
韩成颂是很养眼,但是论起主意,还得看林三的!
别管好的坏的,那主意林三眨眼就能冒出来!比韩成颂好用多了。
所以,林三啊,我还是决定听你的!
第1086章 天地情怀(104)
林克用靠在马车上,才打了一个盹,就猛的一个朝前冲去,这要不是有车门子挡着呢,他几乎被甩出马车去。
这会子揉了揉额头,朝外喊了一声,“怎么了呢?”
林宽才坐稳,低声道:“无碍,王爷。”
都冲到马车前面了,还说无碍?
林克用将帘子拉开,朝外看去。就见一白色苍白的妇人紧紧的搂住怀中一七八岁的女孩,惊惧的朝这边看着,母女俩缩着身体,躲着自家打量的目光。
林克用就喊林宽:“是险些撞到人了吧?下去致歉,拿二两银子给孩子买糕点压惊吧。”林宽不去:“王爷,不关咱们的事!是这孩子在马路东边,她母亲在马路西边,本是没打算过马路的,结果马车要过来了,她一下子冲了出来……她要不动,变无碍。”
下去,致歉,给银子叫给孩子买糕点!不要啰嗦。
林宽下去,跟那妇人致歉了,给银子,那妇人连忙摆手不要。他又招手叫那个买米糕的商贩,“拿两包米糕来。”
商贩颠颠的来了,捧着米糕。林宽摸了铜钱给了商贩,这才将米糕递给这妇人:“这位大嫂是担心什么,何以突然冲了出来?”
这妇人见孩子拿了人家的米糕,才红着脸道:“是小妇人的错!实在是最近听到一些传言,心里害怕罢了。”
传言?
什么传言?
“就是……就是听说,京城里丢了小女郎!”
丢小女郎?怎么会呢?一点也没听说呀。
“听说是富贵人家买去,送到勾栏院里学……学些手段,往达官贵人家送……所以,对不住了!是我的不对!”
哦!是听到这样的流言,看到马车就害怕人家将她家的女郎给掳走呀!
“没事,没撞到就好。”林宽上了马车,低声跟林克用道,“说是京城丢了孩子。”
听见了!
林克用低声道:“走吧!无碍。”
林宽心里有些恍然,也就不问了。
可到了家里,连老太太也说,“这京城怎么还没西北安生呀?西北也没听说过这么丢孩子的。”
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呀?去听戏的时候可听说了,有那黑心的见了人家长的好看的小女郎,就掳劫了去,说是专给做官的人家送的!”老太太可太生气了,“这不是混账嘛!我就知道,太祖不叫纳妾的事大家都不认,面上不敢,可背后呢?弄些个唱曲的唱戏的……真真是可恨的很!他们若是不收,那想巴结他们的人弄这个也没用,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克用可耐心的跟老太太解释,“您想啊,知府并未禀报,想来,亦是没有接到报案。没有报案,那自然都是以讹传讹的。知府是米先生的儿子,他小时候您是见过他的。”
哦!那个小呆板呀!他就能当个太平官。
哄好了老太太,林克用叫林宽:“出去打听打听,看这传言都是怎么传的?”桐桐和小五两个人嘀嘀咕咕的,闹的什么鬼。
这一打听可好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东城有一挑着担子买豆腐的人家的女儿,八九岁的大小,生的跟那嫩豆腐似得,白生生的,水汪汪的,先是醉春楼的老鸨子瞧见了要买,结果人家爹娘疼闺女,不肯卖。谁知道隔了两天,好好的孩子跟着爹娘的摊子走,谁知道就卖了一块豆腐的工夫,不见了。说是有人眼看着被人给塞到一辆马车上,带走了。
又说是西城一个富户,郊县里有数百亩的庄子,日子过的极好。那家的女郎娇养的厉害,十指不沾阳春水,才九岁大,出门带着丫头去巷子口的小寺庙上香,结果丫头回来了,家里的女郎却回来了。言说,女郎被马车给带走了,赶车的都绫罗绸缎的。
林宽摆着手指举例子,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听着可详细了。
可这些流言绘声绘色的,这要不是知道是自家闺女在后面出主意,他都差点信了。
谎话编的顺溜的很,再加上大家的演绎,越发像是真的了。
林宽低声道:“现在……百姓们家里大户人家的马车躲着走,凡是官员出门,一个个为避之如虎。”
林克用摸了摸下巴,这主意好似有点损呀。这是硬生生的把这么多人拉下水!
敢问:有几个官员不要官声呀?官声的好坏,也是官员考核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标准。你可以碌碌无为,可以名声不显,但你一定不希望御史出去一打听,百姓就说,‘没听过,想来天下的乌鸦该是一般黑的’。
就说冤枉不冤枉。
林宽轻咳一声,“米大人怕是有些悬了。”
林克用摆手,“他不冤枉。老太太说的没错,他就能当一太平官!可京城这地界,最难的便是太平。”
这不!外面流言一起,不尽御史们闻风而动,质疑京城治安。
便是内阁和枢密院,也都在大朝之上,弹劾米青云。
米青云能冤枉死:“一,府衙所接的案子中,无一是小女娘或是女娘失踪案。二,臣着人搜集了所有的坊间流言,可流言看似详尽,但在挨家挨户走访之后,却发现当真无一家有女娘丢失。三,臣已经叫人察查流言的起因,不日必有结果。”
处置的看似得当,可其实呢?不能终止流言,不能消弭流言的消极影响,他米青云便是说出大天去,你这官做的也不合格。
文昭帝就问说,“米知府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
“继续追查流言的起因,找出幕后之人,详查此等传出此等流言的目的。”
程翰程大人皱眉,提点道:“若真无案子,那便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带着别样的目的。查,当然是该查的。那么敢问,除了查之外呢,流言这般肆虐,又当如何呢?若是三五天之内,能查出幕后之人,能找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这也到倒是罢了。可若是三五天之内不能查到呢?任由流言这般下去?科举便在七日之后,天下的读书人齐聚,米大人,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米青云看了文昭帝一眼,而后跪下,“圣上,此事臣有下情要报。”
文昭帝眉头动了动,手往起抬了抬,“起来说!有事便奏。”
米青云起身之后这才道:“在此事之前,臣曾听到流言,说是京城中有前朝余孽活动。而恰在此时,府衙的捕快失踪过一段时间。臣当时确实怀疑,可紧跟着,捕快又自己找回来了,只说是得罪了人,这才被人下了黑手。所幸不是恶人,只将人丢弃在城外一处废弃的宅子的菜窖里,未曾加以伤害……臣心里便又排除了前朝余孽的嫌疑。可紧跟着,又出了这样的流言,臣不得不再度怀疑,此前朝余孽有关。如是如此,三五日之内,臣确实是无法查到真相。因而,臣斗胆建议,将案子转交有司衙门处理。”
这话一说,朝堂便没有声音了。
四爷这才开口,“米大人,前朝余孽不是万灵丹!凡是处理不了的案子,动辄便是前朝余孽。证据呢?你听流言说有前朝余孽活动,流言从哪来?怎么传到你耳中的?你查了吗?查到了吗?因着这事有人去查,所以,便跟你无关吗?流言汹汹,朝中并无人跟你交接案子,那便是管着这事的官员,不认为此事为余孽所为。那么,米大人,三五日之内……或者干脆给你七日,七日之内,你可能查到此事事关前朝余孽的证据。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呢,能吗?”
“这……”米青云摇头,“臣……尽力而为。”
四爷就跟文昭帝启奏,“可请刑部协查,每日一奏报。”
准!着刑部协查,每日专折递送,不得延误。
喏!
退朝之后,刑部尚书就站在外面,等着四爷:“殿下,此案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四爷就看站在不远处的米青云,但也没叫他近前来,只叮嘱刑部:“流言孤也有所耳闻。都扬言有女郎丢失了,可米大人却查无此事!那么反着来了?流言里有醉春楼,有富贵人家,有达官贵人,这便是一条线。富贵人家不好确定是谁家,百姓眼里的达官贵人亦是多如牛毛,且分散于各地,不好查!那就查一查醉春楼,以及如醉春楼一样,买卖美貌女郎的地方,许是丢失的并不是常住京城内的人口呢?”
明白了!臣这就着人去办。
刑部一说查醉春楼,米青云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个叫做伍小妹的女差役,也曾提过醉春楼。慈幼院的事想来不假,但这是不是急着办的事。可如今再看,这件事竟是一码事不成。
这又怎么敢瞒着?
米青云将事情说了,那么伍小妹便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可再寻伍小妹,竟是说找不到此人。无人知道此人在哪里落脚。
米青云皱眉,“只怕幕后之人便是伍小妹。”
刑部派的人是邓绥,最先巴结到四爷的一个司刑而已。而今升为刑部一堂官了。
既然太子说话了,那刑部自来跟四爷亲近,派遣的人也自是听用的。邓绥皱眉,心说伍小妹是谁咱不知道,但眼下这个事查到这里,对处理眼下的流言是有好处的呀!流言嘛,需得另一个更大的流言将其掩盖。
一盖的否认,这不是处理流言的方式。他当机立断,由刑部的名义张贴告示,叫人敲锣打鼓的满京城的宣扬:无良商家假慈悲,慈幼院中有乾坤。流言并非空穴风,真相就在醉春楼!
于是,可怜的孤儿、贪婪的小吏、伪善的商家、好色的官僚,百姓们最同情和最厌恶的人就这么联系在了一起!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嚷着要一个公道!
桐桐轻轻的将棋子落下:将!
第1087章 天地情怀(105)
醉春楼被查封了,粮商田广帛被羁押。曾在慈幼院管事的差役奴仆,都被抓起来了。
可只这些就够了吗?
百姓们要看到的是主管的官员会不会受牵连,要看到的是这件事会怎么去解决。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以储妃的身份站在九龙壁之上。
凡是有大事,皇后才会跟圣上一起上大殿。皇后要去,且叫人叫桐桐准备,储妃自然也该出现在大殿之上。
圣上和皇后端坐在龙椅之上,四爷站在圣上的侧面,桐桐得站在皇后的侧面。还别说,这种感觉……其实有点熟悉的。
大殿之上,米青云据理力争,“臣以为此事的罪魁便是那走脱的伍小妹,他贿赂臣身边之人,将证据呈送上来。臣知此事必为真,可事有轻重缓急。缓着去办,也不能造成更大的危害。可急着去办,臣顾虑朝廷的名声,因此……臣以为放在科举之后严加查办方是亦无不可。可谁知这伍小妹胆大包天,竟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放出各种流言之后,不是她,那必是她身后之人。此等人,不得纵容。”说着,就看向邓绥,“邓大人在未曾捉拿到罪魁之前,却擅自公布案情,居心何在?”
邓绥忙道:“启禀圣上,此事里确实牵扯到了一个叫伍小妹的女差役。此人不曾寻到,案子就存在疑点,这一点臣不否认。然,一则,臣以为以流言攻流言,可破!坊间流言为假,朝廷引导的流言为真,只要一对比,之前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二则,臣承认这伍小妹跟此案一定有关,但并不觉得此人有害社稷之心。此事便真是她做的,那么臣便要问了,是什么理由叫她不得不行此计策!无他耳,盖因此事得不到主管官员的重视,仅此而已。”
米青云面色铁青,对邓绥怒目而视。
文昭帝轻笑一声,“伍小妹?需得找到此人,可对?”说着就扬声道:“那就带伍小妹进来。”
小五就站在大殿之外,身穿一身差役的衣裳。
等被带进来的时候,最后的小官一时没认出来,这真的就是一个长的极其普通,还有些瘦弱的小女娘而已。难怪米大人未曾在意,还真就是其貌不扬,很不打眼的一个孩子而已。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胆量不错,气度不错,这大殿之上,她也是昂首阔步,面无异色。
可等到了前面了,见公主见的多的,还是能认出来:这不是五公主吗?
是公主吗?
是的!
真的是吗?
嗯!真的是的。
这就是伍小妹呀!
有些人面露恍然,有些人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桐桐站在上面,把下面每个人的表情都看的很清楚。
恍然的是少数,皱眉的却是多数。为何?因为他们觉得,身为女子,以帝姬的身份去外面搅动风雨,此作为——必有所图。
能为什么呢?无外乎是两个字——权利。
小五站在大殿上,对着上面见礼。
文昭帝抬手,便道:“米大人,你说的伍小妹可是此女。”
小五起身,面对米青云:“米大人,又见面了。”
米青云听出这个声音了,再一抬头,可不正是那个大胆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差役。他点头:“不错,正是此女。是他贿赂臣身边的师爷,递了账本。”
“米大人,我不是有心贿赂,实在是身穿这一身进不了你的大门。花几两银子而已,只当打赏了。”小五就笑,“米大人,还没认出来吗?我未曾单独接触过大人,但曾经替母后去府里给老夫人贺过寿。国遇大事,我以帝姬之身,也曾上过大朝。你们同殿而立,我想着,见了面了,你该能认出我才是。却不想,大人不屑一顾,看了一眼,听了一言,起身拂袖而去……”
米青云听着这一句一句的话,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五……五公主?”
他噗通一声往下一跪:“臣……臣知罪!当时,若是殿下将身份如实相告……”
“会如何?”小五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会听从我的建议吗?”
米青云沉默了。
小五却知道,“你不会!因为我刚被父皇斥责,且剥夺了公主身份。你会客气的接待,而后告诉我其中的厉害关系,说服我,暂时就这样吧!你甚至会进宫,跟陛下好好的告一状,告皇家这不知所谓的公主,四处添乱,可对?”
米青云还未曾说话,萧大人就先站出来了,“那么敢问女君,又为何关注慈幼院。”
小五皱眉,这话怎么说呢?
桐桐站在上面,问了萧蕴一句:“那敢问萧大人,是帝姬无端的关注慈幼院的事重要呢?还是慈幼院之事更重要呢?”
小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不错!春上之时,昭王迎娶了昭王妃。而昭王妃乃是孤女,在大婚之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念叨了一句,说是一样是孤女,有人成了王妃,有人落入尘埃。我就想,谁家的孤女又遭难了?谁家的孤女又被苛待了?于是,这便想起了慈幼院。之前叫人打听,只说情况很糟糕。我曾想着,叫人送些钱财粮食菜蔬布匹,可下面的人说,这些都不济事,那些孩子吃不到也用不到。我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皇恩浩汤,也不过如此。我父皇施恩于子民,此乃仁德之举。身为帝姬,既知此事,焉能装作不知?去了只是照看一些孤儿,有何去不得的。却不想,这一去,才当真是心凉。事不复杂,可心凉的却是事摆在了父母官面前,而无人去管。”
说着,她就看米大人:“大人可去过慈幼院?”
不曾。
“诸位谁去过慈幼院?”
无人说话,想来都不曾。
小五这才道:“我去过,我在慈幼院呆了四个月了。低矮潮湿的土坯房,炕上铺着干草,有几床看不出来颜色的被褥,被褥下塞着光溜溜脏兮兮的孩子。大的管小的,大些的有蔽体之衣,也仅仅能蔽体而已。小些的,一件衣物也无。用的饭食一天两顿,一锅水,一把米,还有淘洗不干净的野菜,一点盐。日日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商家要来选人,孩子们争先恐后,感激涕零,视这些卖了她们的人为恩人,一生都死心塌地。这些孩子,每月都有死去的,病了从不看大夫,从不吃药。一个孩子病了,就放在柴房里,自生自灭。怕染了病给其他的孩子,于是,这个病了的就自生自灭。这还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敢问大陈这么大疆域,有多少慈幼院,又有多少这样的孤儿。那么,每月因为这些慢待苛责而夭折的婴孩又有多少。”
问完,她看米青云:“大人,敢问这是小事吗?”
米青云跪在地上朝上首叩首,却一言不发。
一地父母官,要管之事极多。尤其是京城这地方!与之相比,这个慈幼院当真算不得大事!可一旦牵扯人命,米青云知道,这事不能再辩驳了。
外面民情沸腾,根源就在于,底层人和上层人考量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
灾难降临到最下层的一小撮人身上,对最底层的人来说,他们更能感同身受,更能共情。
可站在上面了人,考量的从来不止是那一小撮人会如何。得统筹全局的人若是恨不能照顾到每个个人,或是每个极小的群体,那便是不合格。
因此,半晌之后,他才道:“臣领罪!”
领罪,却不认罪。
程翰程阁老便站出来,“米青云确有失职之处,但臣以为可降级留用,三年不许升迁……”
四爷打断了程阁老的话,“程大人,处罚官员,什么时候都可以。而今,急需解决的是慈幼院之事。此事不解决,民怨依旧沸腾。可此事该怎么从根子上解决呢?孤以为,该议一议才是。”程翰皱眉,这事怎么解决都是个难。想要一劳永逸,要是好办,不早办了吗?官员的品性不一,能力不一,且此时不叫差役去管,那叫谁去管呢?只要叫差役去管,就少不了这些事端。怎么办?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时无人说话。
其实文昭帝也好奇,小五和桐桐到底想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但既然把事都闹到这一步了,那必是有完全之策的。
皇后就道:“这自来男主外女主内,孩子的照管抚育,该是女子之责。”
这话一说,朝臣们口喊千岁,他们觉得这是皇后给各地的官员求情呢。
米青云的处置上很多人不说话,其原因就在于,只要任职地方,就都可能在慈幼院这个地方有过失误。若是处罚米青云处罚的狠了,那这岂不是人人都有黑历史?
而今皇后这么一句话,上上下下一致觉得:对嘛!大男人怎么能想的那么细致呢?
皇后又道:“前儿还听储妃说,里面多为被弃女婴。”
是啊!我们这些当官的,老去那地方,这毕竟男女大防嘛!有些人就是有些禽兽之念,不要觉得孩子们年纪小就不妨碍,不是这个样的。
所以,不能亲自去,这也是有缘由的。谁知道皇后话音一转,问起了储妃:“可这女子之责,该叫哪些女子去管呢?”
话直接就递过来了!
桐桐看了小五一眼,便道:“儿臣以为,各地都有父母官,父母官的家中亦有朝廷敕封的诰命敕命夫人。夫人们夫唱妇随,为夫君分忧,为朝廷解难,为天下行善,各个都为女子楷模。此事难道夫人们管不得?”
这话一出,不少人瞬间便抬起头来:这话初一听没毛病,可其实呢?这有多少官员,就会有多少女官。所谓的诰命夫人,以前依赖于丈夫,依赖于儿子。可往后,需要吗?
这比太祖提出的那一套东西可厉害多了!
太祖只说理论,一说便无数人来反驳。
可这位储妃,她没有理论。她是先干,干完了……就完了!再也无法挽回了!压根就没留下反对的机会!
第1088章 天地情怀(106)
桐桐站在上面,笑语嫣嫣的,好似只跟皇后说话。
就听她说,“妇人们嘛,烧香拜佛是善事,修桥铺路也是善事;施粥接济是善事,怜老慈幼亦是善事。朝中是栋梁之才,内帷必然极有教养。托付以这样的事,是可以放心的。”
六皇子好似品出一点滋味了,重点在那句‘修桥铺路’上!
感情这两口子在打配合呀!
他就顺势递话:“储妃所言甚是,儿臣以为可尝试!之前太子殿下还提了,认为官道废弛,正商议如何办才好。不想储妃提议了这事,儿臣以为甚为妥当,路段以所辖地位界限,日日有人修,自无废弛之忧……”
这怎么行呢?
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哗啦啦跪下了一片,“不可!”这修桥铺路的事,绝不是慈幼局那般的事务,这不一样。这牵扯到朝堂的方方面面,怎可叫妇人插手,这不是儿戏吗?
四爷就道:“修桥铺路在于什么呢?在于日常维护。这路不仅与息息相关,更与各地的官员百姓息息相关。之前确实有商议此事,建议组织流民入配军,此法确实是可行。能解眼下朝廷之难,可谓是一举多得之法。”说着就看向大皇子和二皇子。
两人同时点头,事实上,两人就是这么想的。
可桐桐却紧跟着又说,“此法能用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久了,必然会导致冗员、冗官,继而产生冗费!彼时,该怎么办?若是花了银钱了,事办的漂亮,这银钱也值得。可诸位也该知道,一旦发展到这一步,就意味着相互推诿,不肯担责。甚至于,路不好,朝廷才能多给银钱。路不好,朝廷才能一直需要他们。于是,这便成了一个死循环。继而滚成一个大问题!不问题不在现在,而在将来。如今,有更好的法子,避免这种麻烦,为何不行呀?事实上,路的好坏,与当地的百姓关系最为密切。也只有他们会真心实意的,希望条条路都好走,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哪里的需要修了。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路交到跟当地息息相关的人手里呢?主管的夫人们,随着丈夫的调任,来换主官。谁在任上,都会尽心竭力。官员五年一任,五年也够将路整修一遍的了……”
“可此事关朝廷监察,官员任命,绝不是储妃以为的那么简单。”程阁老急切的看圣上,“圣上,万万不可。”
文昭帝心里笑,面上却有些犹豫。桐桐便一脸不高兴,且还看向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一脸的求助。
小五心里着急,觉得桐桐扒拉的这个权利实在诱人,急忙道:“父皇,储妃此策,或可试行!”
二皇子低声道:“退下吧,此时不可如此。”
怎么就不行呢?
眼看小五一着急就要争执,四爷这才说话了,“诸位先不要着急。这不是在商量吗?储妃之策,确实有不妥当之处,然则,也并非全无道理。既然储妃之法不可,那孤就抛砖引玉,说一法来,看看能不能行的通。”
只要不叫女人管这事,只管说便是。
四爷就说,“各地都有吏,由各地官府聘用,这得由各地的税银之处俸禄。孤以为,以后呀,吏一律入册,由各行省考核,予八品以下官身。入官员考核行列!若是尽忠职守、政绩斐然,官声良好,那便可以酌情简拔。路这一项,可交由吏官来负责。从驿站到官道,可单设以四品衙门主管。”
主管的衙门才四品,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地方。
除了给这些人提了身份之外,多支出什么了?俸禄吗?
不会的!俸禄以前是各地的官府支付的,就像是县太爷觉得这些人当用,就留用了。用县里收上来的赋税,给这些人发俸禄。
那现在朝廷要发,也就意味着,这部分银钱得先交给朝廷,再由朝廷的名义给发下去。
银子过了一道手,给对方提了个不高的官身,没多养一个闲杂人等。但其实,事一下子就给办了。
当地修路,还是需要人手的。
只靠欺压,不给钱不给粮的叫人干活,这事行的通吗?
也不成!其一,一旦入了官员序列,就在朝堂的考核之列。一经发现,人头落地,且子子孙孙都出不了头。他们害在本乡本土,真要是一朝坏事了,那本乡本土的人能生吃了他们。这就像是有些小偷小摸在别处犯案,却坚决不在门边下手是一个道理。他们怕犯了众怒。人家再也不怕这种世世代代都为吏的人家了。其二嘛,那就是既受各地父母官管辖,又跟对方存在一定的利益和竞争关系。彼此监督着吧!人事关系一复杂,谁都得抻着劲儿。
当然了,这些细则里需要考量的就多了。
不过跟叫女子修桥铺路比起来,好像还是这个更容易接受吧。
林克用就说:“弄这么复杂做什么?储妃说的甚好!”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怒目而视。储妃的话圣上未必听的进去,但是林克用呢?
谁不知道圣人把这个义弟当半个儿子,倚重的时候当手足,宠溺上来比宠溺皇子们还多。他的话圣上是真的进去的!
储妃此举,本就是给她自己拉权利呢!内命妇是皇后的职责,自然也是储妃的职责。内命妇的职权越多,皇后和储妃的分量越重,这是不用说大家都懂的事。
作为储妃的亲爹,这么说还是在为她闺女张目呢!
还玉郎呢!啊呸!
被这么一逼,程阁老忙道:“太子殿下此法,臣以为……可尝试。储妃所提慈幼院之事由内命妇主管,臣亦觉得,可行。”
意思是,咱各退一步吧!取一个中间的平衡点。
文昭帝一下一下的摸了下颌的胡须,一脸试探的问皇后:“那就这样?”
皇后脸上带着笑,还安抚的拍了拍桐桐,语气里满是安抚,“那就这样吧。”
文昭帝又看大皇子二皇子,“那这事……就这样?”这哥俩的主意其实相差不大,这会子没用他们的策略,选用了太子的。
二皇子点头,“如此也好,试试嘛!”
大皇子也说,“细节还得内阁和吏部共同拟定。”
四爷就点头,“大皇兄和二皇兄所言甚是,孤以为然。”
文昭帝问朝臣们:“诸位爱卿若是无异议,那就这么着了?”皇上圣明!
文昭帝起身,“那便退朝!各忙各的吧。”
于是,散了,各忙各的了。
文昭帝回去就笑,哈哈大笑,“秋实呀,看见了嘛!小两口配合的那叫一默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的,那朝堂上可比热闹多了。”
皇后也笑,“桐桐这孩子,没别的,就是胆大!很有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别人不敢想的,她敢想!别人不敢干的,她敢干。”
“这一点,其实最像舅父。”文昭帝又怅然了起来,歪着抓了一个橘子,“没人跑到朕的跟前吵嚷了,朕的耳根子可算是清净了。”说着往下一躺,眼睛一闭,竟是有些昏沉的睡衣,“事处理不完的,叫吕城给东宫送去!朕好些年晌午没睡过觉了。朕想好好歇一觉!”
以前叫你睡你也睡不着,而今是有人提你担着事了,你心里放松了。
说睡还真就给睡了,鼾声震天的响。
皇后还专门叫了太医给瞧了,太医摆手,“无碍,龙体康健。”
那就是单纯的想睡个觉了。
于是,四爷的御书房堆满了折子。
东宫紧跟着便高速运转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位太子的效率是真高。
可他是高了,臣下有点难。
因此折子上破天荒的出现了限定日子。例如,此事限定三日具结。此事七日一报进度;此事需缓,三月为期,勿急躁。
而且,太子还帮着修改折子。比如用朱笔把几句话勾去,那划去的线上好似清晰的写了一句话,那便是:少些啰嗦。
桐桐知道四爷在忙什么之后,就不管了。天真的挺冷了,她更愿意猫在榻上小睡一刻!
小五来的时候桐桐都有些迷糊了。
“睡的着?”小五凑近桐桐,“真睡着了?”
桐桐没起身,“怎么过来了?最近累的慌,我以为你能歇一觉。”
“我急着叫你去母后处,看此事该怎么处理,你倒是好,睡的这个昏沉呀。”
就这点事呀?桐桐不跟她抢,“你去吧!善始善终嘛!这事办好了,便是你的资本。”
你真不管了?
“真不管了!”桐桐打了一个哈欠,“我是储妃!我有我的差事。别闹,自己去。”
可我一个人怎么办?
桐桐点了点她,“蠢呀!怎么一个人呀?赵德丰不是闲着呢吗?她那脑瓜子好使着呢。还有韩家那个珍珠,难道不是聪明人?好友许多的官眷,甚至包括以前世家流落在外的女子,他们的见识要比一般人高,启用他们,哪怕为女吏呢?是吏只要通过考核就能为官,那女吏自然也是女官。只是品级不高罢了。”
敢用她们?
“为何不敢?”桐桐看她,“顺,则用!不顺,则杀。刀在你的手上,你怕什么?给她们机会,是救人!救人是你的善,杀人是你的权。善恶在她们一念之间,杀不杀人在你一念之间。”
小五心中凛然,她想到了前朝的武皇。武皇将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留在身边,且委以重任,缔造出一个权柄赫赫的女相来。
这是何等的胆量和气魄。
也是怪了!小五竟是在一身慵懒的桐桐身上看到了武皇的影子。
不过,该是……看错了吧!
对!一定是看错了!
第1089章 天地情怀(107)
小五因功被册封为长荣公主。
小四有点酸:“三姐是圣荣公主,小五是长荣公主,到我这里,是个什么公主?”
桐桐将手里的橘子分给她一半:“要么嫁人的时候,皇伯父给你封号;要么去干活去,干的好了,封号也就给你了。”
小四觉得好生麻烦,“那我还是嫁人吧!父皇叫我干点什么,我便干点什么。想不起来叫我,那我就不干。为了江南的官员,我跟六郎闹的有些不愉快……用人家,却不能跟人家讲私情。犯了错了,给亲近的人说请也说不成。我觉得有些心灰意懒!小五自来比我能干,我就是笨点……那就笨点吧!我想央你跟母后提一句,就说我想嫁人了!”
这种事不能强求,“想嫁谁,人家又是怎么想的?”
“叫母后帮着想看吧,谁都行!”
桐桐将橘子塞嘴里,嗯嗯嗯了好几声,算是应承了。
可等小四走了,她没急着去。小四这脾气,这会子说想嫁人是真的,改天说不想成亲还是真的,一天一个主意。真要是特别想嫁人了,她自己就能找皇后说去。
人走了,桐桐也有事的!
她叫刘云,“跑一趟城外,这两包衣裳是给两位老王爷的。蓝色包袱里的是给韩家祖父的,尺码不一样,别混一起了。”
是!错不了。
桐桐又指了另外三个包袱,“这是要送到鸣翠山的。大些的是给仙姑的,另外两个包裹的齐整的,是给两位真人的。”
记下了!“那就去吧!”桐桐又安排人,“给祖母的衣衫鞋袜,家常穿的。另有给兄长的斗篷和靴子,天冷,这斗篷和靴子隔风隔寒,不怕雨雪。”
嗳!
“去一趟监狱,给二兄两个包裹,一个是二兄的,一个是给二伯父的。另外还有肉干两匣子,不假他人之手的递到二手里。如今夜长了,若是饿了好垫肚子。”
都去办差去了,桐桐这才去了乾元宫,“母后。”
皇后正在看诰命夫人的名册,见桐桐来了,就把手里的两份递给边上伺候的,“去给长荣送去。”递过去就不看了,招手叫桐桐:“今儿风大,怎么跑过了?以后天不好,再不许出来了。”
无碍!穿的厚实。
说着,桐桐从青芽手里拿了包裹,“您试试,看合身不?”
是一包袱的针线活。
“怎么做起了这个?”皇后拉着她,“桐桐,做这个做什么呢?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桐桐便笑,“没有自己做!是叫下面的人做的,您试试就知道了。”
小棉袄穿着,很合身。桐桐指了指棉袄里面的暗袋,“您爱贪恋,越是天冷,您越是爱吃凉些的东西。果子都是觉得冰牙的吃着才顺口。因而,每年冬日里,隔三差五太医就给您开药,要不要胃肠早坏了。这才给您做了这个,又叫人用银线织了小银袋,里面放上配好的药,点起来,再用布袋子给套起来,就塞在衣服的暗袋里。您试一冬就知道,太医不会再给您喝汤药了。”
说着又拿了给文昭帝的,“皇伯父是脖颈和肩颈疼,我做了两件,换着用。炒热的药材往这个暗袋里一放,又暖和,又疏通经络。”
“你是储妃了,想到什么,安排下去便是了。”
“都是动了动嘴,我做的不好,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呀。”说着就又低声道:“我爹爹爱美,不好看了,他嘴上不言语,可也不乐意穿呀。”
皇后这才笑,怜惜的摸了摸桐桐的脸,而后叫桐桐,“跟我一起瞧瞧这些诰命夫人的名册。”
这个谁都能干,真不是非自己不可的。她挨着皇后,低声道:“听说您这里收着贵太后留下的许多的粟米的种子,您给给我匀出一半吗?我想瞧瞧。东宫的后头一只空着呢,来年,儿也想给那一片种上粟米。”
那话怎么说的,说是‘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
粟便是小米,这东西桐桐对它可太有感情了。在西北那么贫瘠干旱的土地上,依旧能种植,养活那么多那么多人。
“还有青稞,宫里要是有种子,也给我一些。横竖种庄稼不会比学医更难吧!”桐桐就道,“小五很能干,那便能者多劳。还有大皇嫂,也不闲着呢吗?叫她们帮您吧!您要是得闲了,咱们娘俩采菊东篱,岂不好?”皇后心里叹气,这个孩子呀,对权利从来没有占有欲。
她起身,带着桐桐去看种子,“太祖在世的时候总是想法子试呢,听你皇伯父说,太祖总说,粮食的这个产量太低,还能更高……说的那个数,想都不敢去想。这些年宫里亲自试,也有专门的皇庄养着好些人,继续在试,可收效都不大。不过各色的种子却按照太祖说的法子,存着呢。”
桐桐甚至在皇后这里见到了太祖留下的手札。
是试验单的格式。
这是一个外行人在只有一点简单的理论知识的情况下,想努力的见证。
他不知道他很蠢吗?知道!
可只有他重视了,才会有人重视,才会一直去坚持。许是就真的在不知道多久以后便成了呢。
皇后见桐桐小心翼翼,手里捻起种子,好似每一粒都很珍惜。她就笑道:“莫不如这些都交给你保管……”
桐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
真的!“留在坤元宫,也就只是种子而已。这天下,除了吃饭再无大事。”皇后就道,“都给你吧!不管能不能有结果,这个种子也要继续种下去!将来有了孩子,得叫孩子从打小就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一代一代接着一代,传下去!若是天佑我大陈子民,就该叫种子发芽,长大,而后硕果累累。若是天不肯风调,不肯雨顺,那便只能祈求人力可胜天了。”
桐桐才要说话,外面禀报说,五公主急着见皇后,有要事。
“那您忙!这里我收拾。”
于是,桐桐带回东宫可多的种子。
四爷晚半晌的时候回后面,还见桐桐在窗口坐着,一粒一粒的挑选种子呢。近前一看:“南瓜种子?”
嗯!南瓜耐旱,对土壤的要求也不高,房前屋后,荒山野岭,埋下种子就能长。要是再优化一些,南瓜就能长的极多极大,“又比较耐存放,放在菜窖里半年都不坏的。能当主粮用,也能当菜蔬。”
四爷叹气,每次遇到的气候条件都有差异,这就导致了桐桐每次都要花费极大的精神摆弄这些东西。
见她把种子选好了,也收拾好了。他抬手一抱,就将人放在他腿上!抬手一掐腰,纤细的可怜。
桐桐痒痒的直笑,“干嘛?今儿这么好的心情。”
四爷就道:“今年的举子里有一个叫范质的,一个叫李谷的。”
范质?也是北宋初年的宰相吧?
而李谷,此人是文武全才呀!
难怪四爷的心情这么明媚呢,感情这是遇到人才了呀,难怪呢。
“晚上喝一杯?”
喝一杯!必须喝一杯。
自己酿的米酒,温热起来,香甜又淳厚。桐桐喝的香的呀,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还问四爷:“这俩什么名次?状元是什么人?”
“江南一举子,叫李彦。”
是有什么来历吗?
四爷摇头,“没有!二十上下的年岁,做的一手锦绣文章。”
桐桐顿时便失去兴趣了,状元多了,当官做的好的状元显然是不多嘛!
可不想,这话落下才几天。一个消息把通通过惊了一跳。小四跑去找皇后给赐婚去了。
“看上状元郎了?”这可是稀罕,“状元长的俊秀吗?”
青芽不住的点头,“是!听说是长的面若冠玉,好一副俊秀模样。”
“二十上下,家中可有婚配?”
青芽低声道:“不曾!也不曾有婚约。”
“家世呢?”
“书香传家!祖上曾在唐时考中过进士,不过是当时韦后当道,便挂冠而去,未曾做官。一直到现在才又出仕了了。”
桐桐起身就走,“去瞧瞧去!母后必是要宣召状元郎的,咱去瞧瞧长什么模样。”
林克用见过,跟桐桐说,“不过尔尔!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
有点酸吧。
桐桐瞥了一眼,然后跟林克用可诚恳的点头呢,“是!当真是不过尔尔。”
文昭帝对着小四,那是牙疼的很。这孩子真是……嫁人这事怎么就没有个恒性呢?今儿瞧上这个了,明儿又瞧上那个了。一瞧上就上头,真是要命。
看看人家桐桐,虽然名声在外,好似多好色一般,但其实……其实人家很专一的!瞧跟四郎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的。如今成亲了,不是不管事了,只是更低调不惹眼了而已。惹眼的事都推给小五了!不抢权利的储妃,这是你们这些做公主的运道呀!
不好好的珍惜这个机会,却急着嫁人?
文昭帝就说,“孩儿呀,嫁了人之后,可不能再朝三暮四了!而今,你还能找左小八玩,也还能找别的小郎君一起消遣。可要是嫁了人,再找人家,这就不行了呀!”
“儿知道,可儿就想嫁给他!”小四摇着父皇的袖子,“您就应了吧!儿觉得,儿等的就是他!”
郑元娘低声道:“说是在宫外早前还见过一面,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后来便找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遇到!公主是铁了心的要嫁,跟母嫔大吵了一架,非嫁不可。”
“大兄可查了?是有什么不妥当么?”
没有!“王爷说,难得公主顺心。既然喜欢,这亲事成了,也无妨!”
第1090章 天地情怀(108)
这突然要指婚,好得叫人把李彦的祖孙三代都查了再说吧。
文昭帝没有立马拒绝,但也没有立马答应,“点了状元,人家得返乡,得祭奠祖先之后才回来任职,这就到明年春上了。到了春上吧,不着急。你就是赐婚了,人家也得回家去拜父母。”也不能留在京城不走。
皇后招手叫小四到跟前来,“再着急不在于这几个月。况且,赐婚虽咱家便可一言而定。可到底人家是有父母亲长的。你们既然彼此都有意,他此番回去必是要禀明亲长的。若是长辈乐意,那若不是身子原因,必是要跟来的。便是身子的原因,不好远行,也必是有族亲跟随。便是族人稀薄,也还有师长……又是状元,又是能娶公主,师长难道会不乐意走这一趟?”
那不对!
“可若是人家没跟来,没别的表示,那就是说,这婚事你得斟酌了;若是干脆连状元郎也不能按时的返回了,这就是说婚事不成,人家家里一定有别的想法或是打算。儿啊,婚事最要紧的便是两厢情愿。你再热,得他跟一样热,这才能结百年之好。”
小四无法反驳,“那……等明春?”
嗯!等明春。
小四得了准话,欢喜的转身跑了。
出来见桐桐和郑元娘都在,她得意洋洋过来,跟桐桐显摆,“刚才看见了吗?”
看见了!
“有才有貌,比左小八要好许多吧!”小四说着便跑了,“他在宫门口等我,我们去拜佛。”
郑元娘想说什么的,结果小四提着裙摆就跑远了。
直到小四的背影看不见了,郑元娘这才看桐桐,“去我那边坐坐?”
好啊!
郑元娘跟桐桐慢慢的在宫中走着,“我时常想起去西北的时候……一路上挤在一辆马车上,一起说说笑笑,那日子多好啊!谁知道住在一个宫里了,却难得有时间和机会一处说说话。”
桐桐看着她便笑,“先开始是嫂子新婚燕尔,我又备嫁,一直没机会。后来,我又新婚燕尔,只怕兄长也拘着嫂子,不叫去找我吧。”
郑元娘摇头,“王爷倒是不曾拘着,不过是突然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心里也有些怅然所失!”
桐桐一下子便明白了,怅然有所失的不是郑元娘,而是大皇子。
以前兄妹之间彼此依靠,兄弟之间相互扶持,而今,韩嗣源也为难。
突然之间,好似都失去了。
桐桐拉着郑元娘的手重重的攥了攥,“大嫂先回去吧!大兄是我与四郎极为亲近的人。您容我一点功夫,可好?”
郑元娘朝桐桐福身,“储妃,是我叫您为难了。”
没有!不曾为难。
桐桐转身朝东宫去了,一路走的不快。
晚上躺在了,她才跟四爷说这个事,“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去塞外牧马放羊来的痛快!这么别别扭扭的,心里老是不大自在。”
四爷就说,“明儿我提一提,叫昭王分府去吧!另外,吏部叫昭王监管吧!”
吏部?
“本来该先从户部……但户部如今正难,推给他这个是给他出难题呢。突然接手差事,他会进退失据的!那就不如吏部,吏部看似最难,但却最容易上手。世上没有用哪个人一定完美。所以,有时候反倒没那么重要!何况,他这人处事公正,无碍。”
“至于二皇子,兵部正要调整,叫他去吧。平王管着宗室就可以,他不求差事。五皇子为人执拗,其实刑部是可以的。六皇子以前在礼部,而今却不妨去工部。水利、道路修建之后的监察,总得有人去做!”
桐桐心说,以前不管培养哪个儿子,都是从这些事一件一件的做起来的。
四爷叹了一声,“爷也是真心实意的!不管是哪一个,咱们都用心去培养。真要是他们有能耐,咱们能撒手了,不是还有东北吗?咱们真去牧马放羊去!关外那么大的地方,咱们想要,还不是手拿把攥。”
桐桐便笑,这其实才是四爷早前留的路吧!他没想做太子,他是想着机会合适了,便去东北去。那地方如今在四爷的义兄手里,当初一见面,四爷只怕就在谋划怎么能取而代之吧。
她躲在四爷怀里闷闷的笑出声。四爷也乐:“而今做了太子,那地方咱还是得要!以后有那么些大事要办呢。”
桐桐就问四爷说:“东北那边,还没联系你?”
这不是正安排这个事呢吗?“打算叫冒度带人去一趟,看看情况。”
四爷说办就会办,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四爷当内阁和枢密院诸位大臣的面,就把这个个建议说了。
这个提议当真是……御书房内当时就一惊。
文昭帝微微皱眉看过来,四爷亲手捧了茶,“皇伯父,您便是舍不得也不成呀,都成年了。大兄娶妻了,二兄的婚事也快了!王府都建好了,也该开府了。”开府就意味着有属官,监管六部,这就意味着叫几位皇子涉及朝政。
唐时,诸王可不是如此的。最多叫去某个地方官做刺史,做的朝廷的官。哪有如今这样,动辄监管六部。
这意义可不同呀!监管……若是想管,这可什么事都能管。
这得接触多少朝臣?长此以往,必定会有各自的势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太子竟然这么建议,什么原因呢?
四爷就道:“接下来朝廷得调整各个行省州府边界,事多且杂……”
文昭帝就道:“边界调整勘定,你总领去办吧。”
是!
于是,事便这么给定下来了。
散了之后,萧蕴就跟在程大人身边,低声道:“大人,咱们这位储君,心思不好猜呀。”
程翰慢慢的走着,“储君气魄极大!”可却也叫人忧虑呀。毕竟人心难测,人心难防呀!
萧蕴心里叹气,再没言语。回府之后才知道,五皇子又带着自家女郎出门去了。
哎呀!朝中多少事呢,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五皇子出门是看枫叶的,枫叶红遍了,是难得的好景致。却不想才下山,便在山下碰上韩成颂。
“殿下。”
“韩家世兄?”五皇子很惊讶,特地叫了未婚妻出来跟韩成颂见礼。
彼此认识了,见风大,五皇子叫萧家娘子进了马车,才在外面跟韩成颂客套“世兄怎么一个人闲逛?早知如此,就该邀你们出门了。”
韩成颂摆手,“原是出门给祖父送衣物的,路过了,远远瞧着精致不错,这才转过来了。不想随意走了走,竟是耽搁了这半日工夫。”
难怪呢!
五皇子就问说,“也不知道韩家世伯何日能归?”
“快了!想来赶在入冬总能到吧。”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骑马走的。
半路上,谁知道韩成颂的马越走越是无力,五皇子就道:“是不是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草了?”
“这是从西南带到京城的马……别是吃了什么水土不服吧。”韩成颂从马上跳下来查看。
五皇子跟着下来,一看马粪竟是不成形:“还真就是吃坏了。”他前后看看,自家这边的马匹有多余的,亲随坐在车辕上,也能腾两匹马来。
韩成颂也不介意谁的马,骑上就走。
也是怪了!今儿这马怎么还换着窜稀呀?
五皇子这一行的马都有些腿软,拉马车的马好似都要往下跪一般。
给五皇子吓的,赶紧接了萧家娘子主仆下来,“先下来,情况不对。”
韩成颂就问说,“是不是山上的猎户为了捕猎,给山上洒药了?”
五皇子心里一松,还真有这个可能。秋里了,这么着猎的猎物皮子完整,能卖上价钱。要不然马不会随便吃东西的!这些动物可比人灵敏,有毒的绝对不会碰的。
这可怎么办?
伺候的在边上道:“前面有庄子,是长公主府的。”
那就过去吧,叫庄头去城里报信也好的!
留了两个伺候的照看这些马,步行了一段赶在天黑前到了庄子上。结果到了庄子才知道哦哦,赵家兄妹都在庄子上住着呢。
一听说都迎出来了,三个人都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在城外逗留到现在?”
五皇子把事一说,赵家兄弟就笑:“山上确实有猎户下药……”
赵德丰却莫名其妙,“连拉马车的马也带去山上了?”上不去呀?
五皇子愣了一下,“那就是有人在山上套兔子吧?要不然在哪能吃到?”
庄头连连点头,“山下有庄稼,野物晚上最爱去。改日得叫人去说一说的,再不敢怎么随意的下药了。”
说着话,就把往里面请。
这兄妹都在,也不是非要赶回城里的。住一晚也不妨碍什么。
赵德丰叫人安排房间,洗漱了,出来饭菜都摆上了。
五皇子还问说,“这天都冷了,怎么住到城外来了?”
赵德丰就道:“还不是小五,最近拉着我出来管事。别的事倒是罢了,只是义仓到底如何,总得要查个根底吧!义仓建在城外,我进出为了方便的,就住庄子。他们兄弟不放心,也就住过来了。”
难怪呢!
韩成颂连着喝了三杯热酒,还问说,“义仓在哪呢?我竟是不知道。”
赵德丰就说了义仓的位置,说闲话呢,
五皇子听了一会子就觉得没意思,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转脸跟赵家哥俩划拳去了。这边还得照看萧家娘子吃好没有。
赵德丰朝那边看了几眼,这才发现她喋喋不休的说话,耐心听她说话的只有韩成颂。
她愣了一下,就笑道:“瞧我,又啰嗦了。”
没有!没有!挺有意思的。
几个人吃喝到很晚,酒宴散了,都带着几分醉意,紧跟着就歇下了。
也就是这一晚,京城外四个义仓,尽皆失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