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仓着火了,这叫桐桐特别的惊讶!
怎么会着火呢?
这义仓不是一般的结构!义仓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赈济之用的。也就是说,不是遇到了灾情,启动它干什么?
一旦出现灾情,那就是有饥民呀!人要是饿了,还管什么律法,那必如饿狼一般凶猛。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哄抢的情况,义仓的建筑格外讲究。
不要小看一个小小的义仓,一般而言,它是由内外城构成。也就是说,基本是一个‘回’字形!外城用夯土建成,一般的小城的城池都没它厚实和坚固。进出城的时候远远的看过义仓,那外城上能过马车,就可想而知,这夯出来的城墙得有多厚。这玩意谁想要攻破义仓,得如同打一个城池攻坚战。
当时人家设计的时候,这外城就是有防御体系的。
进出的门得从城下掏一个城门洞,能进出马车就成。大门用的材质于京城的城门材质是一样的,也一样的厚实。
而内城呢?内城一般的建造都是仓墙合一,看上去像环形的烧转的砖窑。既能仓储,也能防御。当然里,人家里面是相通的。顶子上可晾晒粮食,回廊便于通风。在顶子上甚至设置了斜坡,怎么运粮食方便,怎么能防雨防潮。
可以说土结构的建筑,真的非常高明。
好的建筑夏天晒不透,冬天基本能完全隔寒。
而且,这样的建筑,建筑能烧起来的真不多!它就没用多少可燃的材料,设计之初就带有防火的功能。
这样的地方,失火了?
岂不奇怪?
这除非内里有人,直接烧了粮食,否则,完全不可能!
你就是朝里面舍带着火星子的箭簇,也烧不起来的。
青芽问说:“要出宫吗?”不急!这案子不难查。一定义仓内部出现问题了,不管是官府还是刑部,都不是吃素的,这还查不清楚吗?
大皇子监管刑部,他想去看看。
韩嗣源监管监狱,他只是好奇!义仓那地方竟然能着火,那玩意跟诏狱比起来,真还说不好是哪个更坚固。今儿烧了义仓,那明儿呢?烧了监狱呀?
他骑着马带着韩夜溜达着去看了。
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情况给弄的有点怔愣。好些百姓在抢粮食!
是的!就是在抢粮食。
粮仓里好似因为火烧,便炸了一般。粮食有些外皮都成了黑的了,但更多的则是散落一地。粮仓顶子都被掀开了,看守义仓的这些护卫,没死,该是被巨大的冲力和炸出来的粮食伤着了。
韩嗣源抓了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粮食,里面粟米有小麦,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淡淡的硫石味儿。
他取了一部分,大皇子问说,“发现什么了?”
“义仓里怎么会有硫石?”韩嗣源将手里的粮食递给大皇子,他自己又重新抓了一把,再闻闻,还是这个味道。
大皇子轻轻的嗅了,而后问伤势最轻守卫:“仓门轻易不可开启!昨儿谁开过仓门?”
这守卫不住的摇头,“一直都是小的们守着,一直也没出事……且钥匙不是一把,加了铁索的大门,钥匙存在府衙。没有上官的准许,不敢开仓呀!便是要晾晒粮食,那也必请示过府衙的户房,得了准许,大人肯给钥匙,这才能开仓。”
邓绥看着完好的锁子,他拿去给昭王:“王爷,您请看。”
大门被火烧了,铁锁链连带锁完好无损。
“人没进去?”
邓绥指了指散落的砖瓦,“顶上晒粮食,留有小孔,有碗口那么大!是为了烧完粮食直接扫进去。粮食入仓基本都是如此。这小孔平时有专用盖子堵这,加盖之后,不露一丝雨水下去……”
你的意思是,人在顶上,借着粮食入仓的时候混进去了硫石粉末,或许还有别的。而后在藏身在此,点一把火扔进去。
“是!”邓绥道:“这样的建筑,只有此法可行。”
“可要是如此,这人便逃不脱,必死无疑。”大皇子就道,“叫人再看,看砖石下可有死尸。”
这一找还真就找到了。
早已然是面目全非,可根据身上的特征,熟悉的人是能辨别出,此人还真是义仓的人,是后厨打杂的帮闲。
一个粮仓找到了死尸,其他三个粮仓紧跟着都找到了。
查这四个人,发现这四个人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是孤儿!都曾在慈幼院被抚养,后来大了能干活了,就被人雇佣了去。这些也都是跟他们熟悉的人偶尔从他们嘴里得知的。其他的,便一无所知。
邓绥站在四爷面前,将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此案看起来跟田广帛是有些瓜葛的。这四个人该都是田广帛这些年养的孤儿,田广帛出事了,判了斩监候,这四个人像是为主报仇。这么假设,是合理的。”说着就一顿,“可……臣尚有不解之处。”
桐桐在屏风后面心里也不解的很。这像是火药的用法,在高宗的时候还没见用!那时候所谓的‘伏火矾法’,主要是用在炼丹上。
炸药嘛,对吧!重点在于黑。
但其实孙思邈孙师傅,用的是炭化的皂角和硝石硫磺。不过,很多人没重视炭火皂角这个细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硝石和硫磺配比了之后,还没发现用炭。用的是什么呢?是一种药材,叫马兜铃。
这三者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合,爆炸力度没那么大。
不过到了后来,民间发展到哪一步了?
黄巢起事的时候用过类似的火器,可见民间还是有人在用的。
而今竟然能使得义仓的顶盖给炸飞,虽没产生很大的振动波,但这也了不得了。
有心想问吧,也不好打断对方。
就听邓绥继续道:“臣觉得奇怪的是,其一,此人这么做若是为了复仇,那并没有达到复仇的目睹。损毁了义仓,是损失。可除了他自己,并未曾造成什么伤亡。臣其实后怕,这若是在戏楼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炸了,这得死多少人。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复仇之说,有待商榷。”
说着,明显的顿了一下,这才又道:“其二,这若是复仇之说优待商榷,那敢问,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粮食被百姓哄抢了,给朝廷制造事端?”
四个义仓是不少,但还不足以叫朝廷如何的难。毕竟,粮食还是去了百姓家里了,不是真的烧没了。
朝廷若是真像收回来,也是收的回来的。
邓绥就道:“也或许是这四个人见识不够,他们以为会重创,这也只是他们以为的。”
四爷沉吟了片刻,说邓绥,“继续查这四个人,看看他们近期跟谁接触过,或是是都去过什么地方。”
是!
邓绥下去了,利索的办事去了。
桐桐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邓绥想的是对的,这事确实蹊跷。”
四爷看她:“憋不住了?想出去?”
想去看看,半日便回。
四爷点她的脖子,“穿厚点,城外风大。”
城外果然风大!
桐桐站在义仓的内城的残垣断壁上,四处的看了看,心里有些震动。
她蹲下身,一个青砖一个青砖的找。
青芽问说,“殿下,您找什么?”
桐桐没言语,摆手叫青芽起开,“别挡着光。”
好半晌,才翻出一块造型独特的砖块,这是特意烧制的,是为了叫圆孔处无一丝缝隙的。在这个砖块上,桐桐发现了硫磺的味道,硝石的粉末,还有黑色的痕迹。
这就是炸药!
有人能用炸药了。
而这黑色的痕迹绝不是炭化的皂角,它就是木炭。
将这个交给青芽小心的收起来,而后跑了其他三处,都找到了类似的东西。可见,他们投放这些东西就是从这个小孔里投放进去的。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总感觉这个东西的使用比历史的发展要早了一些。
历史记载上,在北宋灭南唐的时候,用到了一种‘火炮’,但那是将火药放在陶罐或是铁罐里投掷的,杀伤力有限。
后来,《金》中也有描述,说是有一种声音如打雷的火器,能贯穿铠甲。
但这都是目标小的情况下,针对人而非城池。
这也就是说一直到那个时候,火器都无法攻城。
可现在这个东西出现了,威力可想而知。
那么,是什么带来这个变化的呢?
太祖只用几年时间便一统天下,靠什么?桐桐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去皇陵找两位老王爷,而是先找了林克用,将这几块样子特殊的砖块递给他:“爹爹看看。”
林克用拿到手里,疑惑了一瞬,紧跟着面色就不对了。他摸了摸这砖块的表面,然后抬手闻了闻手指,继而面色沉凝:“义仓的火是这么回事?”
桐桐就问说,“爹爹,当年太祖平天下可用过这些东西?”
林克用没有言语。
桐桐蹲下来,“爹爹,祖父他们一定是用过的吧!”
林克用将手里的砖头放下,“知道你二伯……手里还有什么差事吗?”
不知!
“凡是发现硫磺、硝石矿的地方都严密的封锁了。”林克用叹道:“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做的人不多!”说完,又道:“但这世上从来不乏聪明人!当年太祖就说,迟早会有人窥破的!不过是晚一日是一日,这东西太伤天和了。孙思邈在《丹经》记载的很详细,他用了硝石,用了硫磺,还有了烧过的皂角子……只要去试一试,就能摸到门径。”说着,就点了点这砖头,“别人没发现,只你发现了。为何?因为你读了《丹经》。”
桐桐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声,而后才道,“爹爹说的是,读《丹经》的人多了,说不准的事。”
第1092章 天地情怀(110)
“爹爹!”
林克用正走神呢,被桐桐叫了一声。
“嗯?”
桐桐缓缓的跪下,“爹爹,儿求您一件事。”起来!跪下做什么?
桐桐拉着林克用的手,“此事你知我知四郎知,其他……您不要提。”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知道。”桐桐看着林克用,拉着林克用的手摇了摇,“爹爹,这事您只当不知道,全权交给儿和四郎处置,成吗?”
林克用认真的看桐桐:“得慎重啊!”
是!儿必慎重待之。
“放心吧!为父跟谁也不提。包括你皇伯父和你二伯。”
那就成了!桐桐起身,“爹爹歇着吧,儿回宫了!您莫要忧心,您安心看着便是了。”
嗯!我儿办事,为父放心。
桐桐真走了,林克用用袖子挡住了脸,朝后一趟,心都开始哆嗦了。
这件事叫他办,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办。他知道自己心里怕了,怕是最坏的那种猜测。
若是如此,西南怎么办?
若是如此,二伯怎么办
若是如此,叫二兄情何以堪?
若是如此,叫父亲如何取舍?
若是如此,叫皇兄怎么处置?
若是如此,这将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若是如此,内乱或许随时会起。
怎么办?怎么办?这一刻,当真是催心肠呀!
真盼着,就真的是一个偶然,一个偶然的人一个巧好的契机,窥破了那么一点一戳就破奥秘。
这东西,还就是一窥就破的!
四爷将这东西推开,而后沉默了一下才道:“靴子落地了,反而不慌了。”
桐桐就道:“怎么办?叫一些人悄无声息的病逝,还是……”四爷摆手,“为什么病逝?很不必。心存反意的大臣多了去了,历朝历代都有!那些所谓的属国,那些称臣的,难道都是忠心可嘉的?要求每个臣子都忠心不二,这就如同男人要求每个女人都对他情根深种一样……”
这话说的!桐桐心里正沉重呢,一下子给逗笑了。
四爷也笑,“事实就是如此。话说的不好听,可理就是这么个理。”
桐桐点头,“知道!叫人悄无声死的人……很容易!可之后呢?这世上的事,不全是需要证据的。人如果一死……那边必反。”不谈什么情分不情分,实际上就是如此。
才一回京就死了,又死在义仓‘失火’之后,有些人便知道,朝廷已经知道了,且警惕了。
不过桐桐不懂的是:“这事办的急躁且愚蠢,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四爷摇头,“你得反着想,不要想这件事他能得到什么。而是他不这么办,将失去什么。”
桐桐恍然:“粮商!他跟那个田广帛必有瓜葛。”
对!必有瓜葛。这个人救不得了。
怎么办呢?若是想用这一家,他就得有一个态度。什么是他的态度,这就是他的态度。他救不了人,但他有帮田广帛复仇的勇气。
桐桐懂了:“他们跟江南粮商关系一定非常莫逆。不是简单上下从属的关系。”
对!应该是如此。
“按照田广帛的年纪,他更年长,与皇伯父年纪相仿……”桐桐低声道,“所以……”韩成颂必不是主谋!他最多只是知情者。这件事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事只可能与西南的那位世子有关!而回来的韩家所有人,包括家仆中,一定有韩世子的代理人。
这是猜测!出于谨慎的考量,桐桐还是叫了刘云。
刘云是贵太后留下的人,桐桐将人叫到一边:“这件事,得你亲自去办,谁都不要惊动,连消息都不许走漏。”
“是!”刘云一口应下了,“臣一定亲自去办。”
“去查韩成颂这几天的行踪。”
刘云愕然。
桐桐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刘云的心都跟着颤了颤,可想到郡主之前从未判断错过,她面色沉重了一瞬,迅速调适了过来,脸上不敢带出分毫来,然后出去了。
这一查就发现,韩成颂几乎就没有单独呆着过。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伴儿。
先是跟五皇子偶遇,在长公主府的庄子里歇了一晚。接着跟赵家兄弟在庄子周围狩猎,从未离开过!
刘云低声道:“中间还邀请了林家世孙,邀请了像是冒世子这样的人……不过冒世子正在东宫当差,走不开,还专门叫人从庄子上送了过去过去!舅爷他……还去了一趟,呆了半日才回府的,说是老夫人一个人在家,他不回家老人家饭都吃不好……”
就是如此了!韩成颂是知情者,但并非参与者。
“还有其他吗?”
刘云犹豫了一瞬就道:“之前韩世孙去过监狱……”
“找二兄?”
是!“听说两人曾争执了几句。”
怕是为了田广帛想办法去的!这就更加证明韩家跟田家的关系很亲近。
桐桐点着手里的杯子,回头看四爷。
四爷微微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不管是硫磺、硝石还是木炭,其实都是中药材。
林克用说这些东西有管控,桐桐信这个话。但是呢,也一定是大量的走货是在管控之内的。但是市面上一定会有这个东西的正常流通。
不过,西南大山大川的,矿产这东西,谁也不敢说已知的就是全部。
东宫内的药材是全的!全的就好,都不用四爷,自己难道做不了这个?
身为特务,若连这个都不会造,那当真是属于死了都活该的。
各种药材选了许多,然后选了一日,就在东宫空旷的亭子里,叫人拿了个小小的丹炉来。
这个地方当时建造了一个亭子,桐桐其实早不想用了。这里跟东宫的池塘紧挨着呢,她想在里面杂交鱼,做个试验的小池子。不用多大,有个几十平米就足够了。
都准备好了,四爷叫了不少人。
林崇文、韩成颂包括赵家的兄弟都在内,来了便特别的热情,“自家兄弟,都坐!”
这边才坐下,桐桐抱着丹炉去前面晃了一圈,跟赵家兄弟打招呼,“怎么不见来东宫坐坐?忙什么呢?”
赵德广笑道:“陪着家姐在城外……”
“在城外呢?”桐桐就看四爷:“是为了义仓的事?”
“义仓收归朝廷之后,管理的并不严格。关于粮储的事,朝中正在议论。但这粮仓的建造,却得抓紧动工了。”四爷就就看赵德广赵德毅兄弟,“这差事你们担着如何?这是眼下最着急之事。”
给差事呀!
两兄弟对视一眼,便应承了下来。
桐桐这才靠在林崇文身边跟韩成颂说话,“怕是韩家兄长跟我家兄长一样,都闷了吧!趁着这点工夫消遣一二多好……”
林崇文就笑,“别瞎胡说!我着急,韩家兄长可不急,正玩的好呢。”
韩成颂哈哈大笑,“京城可玩的地方不少,正商量着要去泡温泉呢。”
桐桐很有兴趣的样子,“哪一日,我也去呀……”
四爷轻咳一声,“正说正事呢,一味的歪缠。先去玩去吧!”
桐桐嗔道:“你真是!你说你的正事,我亦有事!”说着就朝几个人道:“后头池子里前几日捞出了好些大鱼,今儿炖鱼涮锅,都不许走!我叫人在清水里养了几天,定是泥腥都吐的差不多了!走了可就没这个口福了!”
边说着边走,“都不许走啊!再着急的事不在于一顿饭的工夫呀。”
四爷应承着,又说她:“你抱着香炉做什么?别折腾那劳什子养颜丸了……”
桐桐打着哈哈跑远了。
林崇文就笑:“桐桐喜欢摆弄药草,家里隔着一屋子都是她的东西。奇奇怪怪的石块虫子……”
四爷点头,“就没有她不能入药的。”
正说着呢,桐桐又倒回来了,看韩成颂:“世兄,据说西南山中多有毒的菌菇、各种的虫子……”
四爷撵她:“说正事了!玩你的去。”
韩成颂哈哈就笑,“我手里有基本西南物志,回头给储妃送来。”
好的!
桐桐跑了,在里面都能听见那一股子藏不住的欢快劲。
四爷就说韩成颂:“送书可以,莫要被他拉去折腾的菌菇虫子……”
韩成颂跟着笑,真就是一个温厚的兄长的模样。
前面说他们的,桐桐将香炉抱去后面的亭子里,而后将早准备的东西放进去,将一段引线留在外面。
而后一点点的后腿,一再确认安全的范围内并没有什么人靠近之后,她才拿出火折子,将那引线点燃了。
然后不紧不慢的往后退,还喊不远处收拾花圃的婢女,“那枝叶不要扔,可惜了的,那是药材……”
正说着呢,预料中爆炸声如期传来,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地面跟着震动了震动,她回头一看,亭子飞了,地面被震出来一个三四十平的大坑来。
确实不深,但养鱼苗是足够了的。
而此刻,正在前殿的所有人吓了一跳,先是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的是极大的震颤,屁股下的椅子被震动的哐当当的响。
而在御书房御书房议事的文昭帝和大臣,都唬了一跳。震动的不厉害,可这却当真是极大的声响了。
文昭帝急忙问:“哪边传来的?”
东边!
东宫?
不清楚!不过东宫确实在东边。
霎时,所有的人都往那边跑。
东宫的属官,东宫的宫人,四爷连同林崇文韩成颂等人,都过来了。
林崇文先看桐桐,见她一脸的怔愣。就先问说,“这是怎么了?”
桐桐指了指,“香炉……”
“你用香炉干什么了?”
“没什么呀?不过是义仓的事叫我有了启发,随便试了试……”
韩成颂心都凉了,一个小小的香炉,能放多少东西?竟然有这般的威力?
太可怕了!
第1093章 天地情怀(111)
都以为出了大事了,能来的都跑来了。
林克用霍开人群,看到一脸怔愣的站在那里的桐桐,再看看那大坑!
这一刻,林克用恍然,这必是桐桐干的。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这比给心窝子捅一刀还凶险。捅一刀还有救过来的可能,可这真要是炸了,血肉横飞,尸骨无存呀!
怎么敢?怎么就敢呢?
他三两步过去,手高高的举起来,才问说,“还敢不敢胡闹?”
不敢了!
文昭帝厉声呵斥:“跪下!”
桐桐蹭的一下给跪下了!
文昭帝气的转圈圈的,“你知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桐桐没言语,那边的石坚赶紧将已经炸的四分五裂的香炉的残片呈送过来。这些残片找到了大部分,往地上一摆就知道这玩意有多小。
文昭帝的话一下子塞喉咙里了。他将瓷片塞到手心了,真就是小小的一个而已。他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而后看二弟。
韩宗道接过来闻了闻,朝文昭帝微微点头。
东西肯定还是那么些东西,但这威力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四爷已经打发其他人了,“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
冯道马上叫人清理现场,而后却叫了冒度:“世子,这事该传出去。”
什么?
“天授神兵利器,自然要宣扬出去。”
冒度朝里看了一眼,这事太子并未发话。
冯道将人拉到一边,“随后殿下会叫人封口的!但在这之前,传出去,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冒度愕然的看冯道:这位少师该是规劝储君的言行的,可这样也不是规劝储君的样儿呀!好好的储君得被冯道这奸臣带坏了。
心里这么腹诽,但脚下一点都不慢,利索的出去办事去了。剩下的人都有谁呢?站在一处的都算是宗室。
文昭帝抬手叫桐桐近前来,火气还在,声音却小了,“你把什么塞丹炉里了?”
桐桐声音也小小的,“义仓那么大的动静,儿去瞧了。那硫磺的味道还留着呢!您知道的,学岐黄之术,孙思邈孙道长的医书怎可不读。《丹经》上有记载,儿就想试试!真就一点点……原想着没什么事,谁知道那么大的动静……”
这是动静大吗?这是威力大!
这么大的坑,真就是攻城掠地的利器。
“你把这玩意给谁了?”
“谁也没给,在儿脑子里了。说到底,不过是配药而已。”
配药而已?胡扯!
韩宗道从坑里上来,林克用站在边上将人拉上来,这才看桐桐:“这样的东西明知道危险,怎么敢轻易尝试?”
“丹经上的东西,儿以前就试过。按照孙道长的记载,那其实没太大的事。就是冒点花,伤不了人!这是儿第一次改进,这一炸,儿就知道厉害了!只要给儿足够的材料,儿能将山炸开!”说着,还一脸兴奋的看一边的韩成颂,“听说西南多山,出行要翻山而过,十分不方便。有了这个东西,遇山便能开山。西南与江南,江南与中原,必能变通途。”
韩成颂的心揪成一团,他忙道:“这东西威力如此之大,当谨慎才是。”
“试试总该是无妨的。”桐桐摇着文昭帝的袖子,“皇伯父,成不成咱自己试试嘛!只要咱们有,就是威慑。不管是谁,胆敢放肆,此物必能克敌制胜。”文昭帝心有疑虑。
林克用就道:“义仓这‘火灾’闹成这个样子,可见,民间还是有人在用的。一方面呀,得查,明令禁止用。另一方面,也得叫人看看,朝廷的火药到底是什么样的。朝廷一旦动用,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着急,叫朕再想想。
结果这天晚上,连城外的两位老王爷也回了宫,特意看这个大坑来的。
围着这个坑转了两圈之后,两人去了御书房。
林重威就说,“既然真被窥破了,那朝廷只规避便是不成的。一则,民间该禁;二则,朝廷该在上面花费心力了!朝廷若不能步步领先,那便是天下的灾难。”
韩冒劼点头,“当时太祖不让用是为了天下,而今朝廷要重视,亦是为了天下。只要有,这便是威慑。”
那按照两位叔父的意思是:试着炸一次看看?
对!试着炸一次看看!只要炸了,就该宣扬的人尽皆知。
什么是威服四海?你足够强大了,才算是真正的威服四海。
可是炸哪里呢?
炸个山头吧!京城的百姓都能看见的山头,给削平吧。
韩成颂蹭的一下坐起来,深秋的夜里,竟是被汗给打湿了衣衫。
“什么时辰了?”他问亲随。
亲随披着衣裳捧了茶,“四更天了!还早。”
四更天了?
韩成颂看着窗户,外面月亮还是很明亮,照的地上白森森的。风很大,满地的落叶被风卷着,飒飒的响。那树枝被风吹的,来回的挥舞着。影子映照在窗棂上,如同鬼魅伸出的魔爪。
他喝了一口去火的金银花茶,坐在床上了,这才想起:“将帐子都放下!”
是!
“我不习惯京城的秋天,冷的很,风也大,心里慌的很。”
亲随就道:“您睡吧!小的就在外面守着。”
躺下了,依旧是睡不安稳。
他就想,怎么就那么巧呢?义仓才一炸,东宫就马上炸了一次,恰好自己也在。
这会不会是东宫怀疑自己了?
紧跟着又摇头:应该不是的!第一,储妃对自己很亲近。第二,回忆每个人的表情跟神情,不管是太子还是储妃,都忙着呢,未曾特意的看自己一眼。第三,谈及火药的事,无一人叫自己回避。那也就是说,大家对自己并未设防。
这么想着,心里就松了。
闭上眼睛,面朝床内。可这么着他老觉得背后有一双窥探的眼睛。于是,他翻身面朝床外,那帐幔一层层,微微的波动着。无端的叫他想起那窗户上树枝乱舞的样子,好似那东西随时会化作一双利爪,狠狠的揪住自己的脖子。
他蹭的一下又坐起来,“将帐子都撩起来,闷的慌。”
亲随不得不起来,给重新撩起来。一重重帐幔被掀开了,这次通透了。可是他更不敢睡了,总觉得外面要是有什么闯进来,就得这般的长驱直入。
那想逃都无路可逃了!
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亲随问说:“小爷,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你只管睡去吧!”
伺候人的人更累,躺下就睡着了。鼾声极大,韩成颂睁眼到天亮,起来正洗漱呢,宫里便来人了,说是请府里的人都去,今儿圣驾要出城。
韩成颂手里正拎着热帕子,当时就怔愣住:这么快吗?收敛了情绪,笑着应承:“这就去!将人打发了,厚厚的给些赏赐。”
是!
果然,御驾出城了。
正对着京城北门的一座什么山,韩成颂也不知道。只是在一处空旷处暂时歇了下来。风吹的袍子猎猎作响。
桐桐站在皇后的身边,低声道:“没事,没那么怕人。”
你就是傻大胆!
皇后攥着桐桐的手不叫离开,小五还凑过来问:“这么大的阵仗,又这么大的风,万一不炸怎么办?”
桐桐还没说话,二皇子就想走,“儿去看看,远远的看就行。”
文昭帝不放心,“你二伯去了,必能万无一失。都不许往前凑!”
韩成颂站在林崇文的身边,用余光打量太子,又不时的瞥一眼储妃。许是打量的多了,太子跟他对视一眼,眼神温和,目带询问,像是在问有什么事。
等跟储妃的眼神对上了,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里好似也有两个字,这两个字叫——放心。
可这个眼神,叫韩成颂的心差点漏跳一拍!对方越是自信,就越说明有些事坏了之后,想求一活命的机会难。
怕了!真的怕了。
他收回视线,就听身边轻柔的声音问说,“世兄担心什么?”
韩成颂扭脸一看,是赵家郡主!
他忙道:“成也担心,不成也担心。昨晚上心都是悬着的!”
赵德丰点头,目光复杂:“是啊!成与不成,都叫人心里不安稳。”
韩成颂侧脸看向身边的女郎,其实,赵家郡主长的极好。身形高挑丰腴,面如银盘,肤若凝脂,只是因为姓赵……婚事几多蹉跎。
正思量呢,就听到远处先是轰隆一声响。
他赶紧的抬手,捂住赵德丰的耳朵,“郡主莫怕!”
赵德丰一下子就愣住了,可还没等她回应,紧跟着,地面便有更大的震动传来,那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叫赵德丰不由的抬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手一伸过去,却摸到一双骨节粗大的手上。
才要避开,紧跟着又是一声轰隆,震耳欲聋。原来真的是那座山,轰然垮塌。
抬头去看,尘土飞扬,根本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安静!极其安静。
整个场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无人动,就静静的看着那山的方向。
良久良久,尘埃被吹散了,露出了山体的真容。
那原本高耸的山,生生被人拦腰给砍倒了一般。
不知道是谁猛的跪下,然后朝着御驾的方向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德丰就这么被拽着,跟着跪下,口呼着万岁。
跪在地上,她看见她的手被另一手攥着撑在地上,手指和手掌被攥的极紧。
疼!很疼!
但她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只跟其他人一样,好似所有的心神都被今儿见到的场景给震慑住了。
好半晌,她听到圣上喊‘平身’,要起来的时候踉跄一下,就又被一双手给扶住了……
第1094章 天地情怀(112)
到处都是欢呼声,都是敬畏的膜拜之声。
赵德丰抬眼看去,见林楚恒站在皇后身边,跟太子两人对视。扭脸一瞧,是小四朝状元郎不住的挥手!小五站在她的位置上,满眼都是志得意满。
这一刻,她默默的退出去,安安静静的上了马车。
梅姑递了茶过来,惊叫了一声,“郡主这手怎么了?”
手?赵德丰抬起手来,保养的很好的手上是清晰的红印子,只怕明儿得青了。
她将袖子朝下拉了一点,不说手的事,只换了一只手接了茶杯,然后靠着养神。
这么靠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生意说要回銮了。
不大功夫,马车慢悠悠的终于动了。这是回城里去的!
到了府门口了,青刺追来传话,“殿下说明儿请郡主去衙门说话。”
“知道了。”赵德丰应着,就从马车上下来了,打发青刺,“也告诉你们殿下,不要将人催的狠了。若是累的狠了,但凡有舒坦日子过的都不愿意跟着她折腾。”
青刺笑的应着,转身走了。
小五却觉得,这正是大干一场的契机,“四海威服,可做的事多了!我只怕时间不够用,哪里有什么歇着的时间。”可事一多,该找谁商量呢?找楚恒?她现在更没空。那么大威力的东西,都在她肚子里装着呢。
她的作用大着呢!要忙的事也更要紧,保密度要求更高,哪里顾得上这些事?
只赵德丰,这个帮手,她一点都不想失去。
第二天见到赵德丰,她亲热的很,“四姐那性子,我看的都着急。本也想叫三姐帮我的,可她嫁人之后竟真的做起来贤妻良母。我看呀,就得你总揽!事做成了,女人也一样有前程。别学我四姐,一个郎君,竟是把魂都迷住了。”
赵德丰将手藏在袖子里,说小五,“你休要啰嗦,有什么要办,都给我吧。”
小五马上推开赵德丰一匣子的条陈,“帮我梳理梳理。”
坐在差房,对着手里的条陈竟是有些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第一时间捂住她耳朵的样子。她记得,当时仰起头能看见他菱角分明的下颌。
是!其实韩成颂真的长的极好,面容刚正,偏还带着清晰的棱角。
四爷指了指边上,“坐!坐下说。”
韩成颂坐下了,“殿下有何差遣?”
“是这么回事!”四爷就道,“义仓受损最多的是粮仓,粮食大部分被百姓捡去了,这不算事浪费!藏富于民并不是坏事。但是,若是灾,还需得仓储赈济。因此,段时间内,还得再征调粮食,填充其他各地库存,甚至启用备用粮仓。各地的粮仓储备,有各地府衙负责。可京城事关重大,而知府现在是悬而未决,便是马上上任了,想快速的将事情处理明白,也有些难。孤就想着,不行就拆分吧!京城粮仓填充之事,就交给你办。林家舅兄呢,主要负责运河河道清淤,还得建造破冰船,看看今年这运河破冰之后能不能给漕运……人手紧张,要紧的事情只能把交给可靠的人去办。”
那就是推辞不成了?
韩成颂只得领了旨意往出走!
人一走,桐桐就从屏风后出来了,而后斜眼看四爷:你就坏吧!
四爷摇摇头:“杀人干什么?以后但凡需要不凑手的,就叫他去办吧!”
懂!他心里有鬼,事会往尽善尽美的办。越是差事办的漂亮,越是被倚重,他才觉得越是安全。”
是!韩成颂就是这么想的,到手的第一件差事,怎敢不尽心?
从宫里出去,就去办差了。
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京城和京畿周围,各个州府县的粮商将库存都掏出来了,迅速的填充官储!而这些粮商呢,只得赶紧在入冬之前加急从各家的粮食储备中调拨,或是从富户手中收购粮食。
韩成颂心里慌的很,为什么单给他的是仓储的事呢?这是不是有什么暗示呢?
事办的很利索,但是心里一直不踏实。
差事办了来交差,太子这次没叫坐,只道:“看来粮商还是要重视呀!尤其是江南的粮商,更是如此。”说着又问:“之前案子涉及的那个粮商叫什么来着?”
韩成颂忙道:“叫田广帛!”
“世兄记性真好!”
韩成颂心肝都哆嗦了,总觉得太子这话意有所指。
等从东宫出来,风一吹才感觉出来了,里衣竟是被汗打湿了。这个太子竟是叫人觉得如此有压迫力。
进宫对自己而言,成了一种负担了。总是担心有一天躺下去,就血肉横飞了。
最近,天天夜里做噩梦!
怎么办?
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往出走呢,碰到正进宫的赵家郡主。
两人相对而行,这一刻,韩成颂眼里的赵德丰是发着金光的。相距七八步,两人同时站住脚。
好一会子,韩成颂才拱手。赵德丰抬步朝前走,近前的时候只笑了笑,而后绕过韩成颂,两人擦肩而过。
都过去了,韩成颂一把拉住赵德丰,“郡主,今儿不知是否有空!在下想请郡主……一叙。”
赵德丰低头看着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甚至于手背上的青筋都蹦出的人,眼里有几分愕然。
韩成颂脸上带上了几分恳请之意:“郡主……不知可否一叙?”
赵德丰低声道:“去城外吧!舍弟多是住城外的,我去城外住,看着他们,心里安稳。”
好!城外见。
城外草枯黄,放眼望去,早前还火红的枫树林,树叶已经大部分飘落了。向来林子里有厚厚的红叶铺着,也是格外与众不同吧!庄子上,霜杀过的柿子橙红橙红的,挂在枝头,只见果子不见叶!
麻雀落在枝头,三三两两的啄食着。而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还有几只一边啄食着,一边对着他啾啾啾的叫,很有些得意洋洋。
正看着呢,身后传位脚步声,一扭脸不是赵德丰又是谁。
赵德丰在距离对方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世孙到是有这闲情逸致,瞧起了雀儿。”
韩成颂转过身来,朝赵德丰笑了一下,“这雀儿可笑不可笑!它们啄食,人不撵它,原也是慈悲。只可惜鸟儿不通人性,只以为那是它们的了,站在枝头竟是大模大样的……好一副主人模样。”
赵德丰心里皱眉,这话里分明就是有话。她没搭茬,只叫他自己说。
韩成颂退回来,坐在边上的石凳上。
石凳上落了几片黄色的柿子叶,他也不肯拂去,就那么坐着。而后扭脸看过来,“郡主不来坐吗?”
赵德丰犹豫了一瞬还是坐过去,抬眼看他。
韩成颂看向赵德丰,“郡主,说实话,我看见你,就像是我自己。”
何意?
韩成颂沉默了,再度抬起头特别认真的看向赵德丰:“郡主,我若不做世孙,你肯嫁给我吗?”
什么?
韩成颂看赵德丰:“我若不是世孙,你肯嫁我吗?”
赵德丰先是愕然,而后脸红透了,“……韩家的亲事,对我来说,算是高攀。”
不是!“若郡主肯嫁,那一定是我高攀你了。”
赵德丰认真的看他,他眼里满是认真,再去看,他还多了几分歉意。
这一刻,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赵德丰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韩成颂,“你……你……你们韩家有人……”
韩成颂没反驳,只看着她:“郡主要去告发吗?”
赵德丰冷笑:“你不怕我去告发吗?也对,此地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怎么能知?”
韩成颂摇头失笑,“郡主,我说过,我看见你,就像是看见另一个我!郡主打小也是学的四书五经,当男子一般培养。男子求学之难,郡主一样经历过!以郡主的出身,只要有本事,赵家不吝惜培养,您其实被当做这天下的主人一般培养过,可对?”
赵德丰没言语。
“我自小便是西南的继承人,好些个属国都不及西南一半大!想那南昭国如今何在?它也不过是西南的一部分而已。郡主,我是那样的长大的。人中龙凤,佼佼者做惯了,我害怕郡主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能像是郡主这般,那是我的运道。就怕我无太祖的血脉护体,指不定哪一日便人头落地了。”韩成颂对着赵德丰苦笑,“说实话,我想过假意钟情于郡主……可我还是遵从本心告诉你实情。郡主可应可不应,若是想用在下的脑袋换一个契机,在下亦不后悔今日之举……”
赵德丰目光复杂,好半晌都没言语。
韩成颂叹了一身,慢慢的起身,转身便走:“那在下告辞了。”
站住!
赵德丰跟着起身,看着站在原地的韩成颂高大的背影,朝前走了两步,问说:“那么,那日在郊外,你捂住我的耳朵,便是已经起了欺骗我的心思了?”
韩成颂摇头:“没有!当时许是心神有些不宁吧!要问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郡主是个美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其二,那便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再看看郡主你……不知道怎么的了,就有些同病相怜吧!”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从小到大,我都在装。在祖父母面前,要做过纯孝的孩子;在父母面前要做个叫人可以放心依靠的儿子;在部将面前,要做个杀伐果断的世孙;回了京城,韩家的后人,得宽厚,得温和,得谦逊,得有礼!只在郡主面前,我觉得不用装了。我不是个君子,我没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我甚至觉得,刨开来看,我不过是个懦弱的,无能的伪君子。”
说着,就转过来看赵德丰,“我想着,郡主在我面前,也不用装了。两个都不用再装的人,许是在一起过日子,没那么糟呢!”
他们那些人都太干净了,那一群人里容不下你我这样有瑕疵的正常人……
第1095章 天地情怀(113)
赵德丰站着没动,好半晌也才道:“你先住客房吧,这个时间回不了城的。”
韩成颂回头看她,她将脸扭向一边,“别误会,这件事太大,我得想一想。”
好!
韩成颂去了客房了。站在客房的窗口能看见院子里那一刻核桃树。此刻,核桃掉在地上,绿色的外皮腐烂了或是干脆变成了黑褐色。
他叫亲随,“去捡了核桃来我瞧瞧。”
核桃?
亲随朝外看了看,“今年雨水多,核桃落地便腐了,里面的核桃仁必是发黑,庄子上住着贵人,是不实用这个的。”
韩成颂看他,“去吧,我就看看。”
是!
核桃捡来了,一个个的敲开,里面的果仁不是黄褐色的,真就成了黑色的。但是将黑色的一层膜揭开之后,里面的果肉一样白嫩白嫩的。拿起来塞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吃起来并无不同。
他细心的剥皮,地上落的核桃都给剥皮,去外壳,撕开软膜之后,鲜核桃的果仁堆放了满满的一大盘子了,他才将盘子推给亲随:“给郡主送去,就说是院子里核桃树下的核桃,剥好了,叫她尝尝有何不同。”
亲随犹豫:“爷?”您是王府的世孙呐!那是罪臣之女。再是太祖血脉,也不成呀!而今这位帝王念及太祖血脉,心里存着十分的情。可换一位帝王呢?许是就忌讳了也不一定呀。
“去吧!”
亲随无奈,只得捧着盘子去了。
这一盘的核桃仁就这么摆在了赵德丰的面前。
梅姑惊喜的很,“郡主,世孙的情义全在这盘子里了。”
赵德丰一言难尽,捡了果肉塞嘴里,是吃不出差别来的。她就道:“去找些落在地上的核桃我瞧瞧。”
庄子上官到处都是这样的树,随手便能捡来。
看着那篮子绿皮腐烂,硬壳发黑,敲开内膜都变色的核桃,竟是不知道内里还这样的雪白。
赵德丰摆手叫人拿下去了,一个劲的洗着手,就只碰了一个,这手指上就沾染了颜色,继而变的黑的很,向来要不少时日才能洗干净。
她说梅姑:“去给世孙送些宵夜,就说……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告诉他,那样的核桃我从未碰过,可碰了一下,便沾染了黑色,手脏了,难洗干净……”
梅姑听的云里雾里,“郡主?只告诉世孙这个?”
赵德丰点头,“去说吧。”
韩成颂只说知道了,便再不言语。人一走,他用了宵夜,洗漱了之后竟是睡着了。许是有人知道了根底,他竟是在这里睡的极为踏实。
赵德丰一晚上没睡着,早早起来之后,竟是被告知韩成颂还未起身。
她微微有些愕然,却未曾停留,早早的出门了。
梅姑问说:“去衙门?”
不!去东宫。
到东宫的时候桐桐正在后园里。炸出来的坑得修整修整,回头得放鱼苗进去。因此,正桐桐正指挥着东宫的宫人清理这大坑了。
赵德丰问说,“要种什么?莲藕?我庄子那边的藕做藕粉极好,要给你送些种子来么?”
桐桐拍了手上的土,朝一边的胡床指了指,示意她坐。这才叫青芽舀水来,冲了手上的土,甩了甩水珠便坐了过去,手随便往靠枕上一抹,身子歪靠着,而后拿了盘里的莲子递给赵德丰:“尝尝,东宫池子里的莲子,我吃着还好。”
赵德丰伸出手,桐桐扫见那手指上像是染黑了,就忙问:“怎么了?”
哦!赵德丰低头扫了一眼,接了莲子,这才道:“核桃落地上了,捡起来想看看好着没,结果成这样了。”
桐桐也不以为意,将手递过去叫她看:“瞧,都起肉刺了。瞧着人家干的好,搭了一把手,不知道的以为我干了多少呢。”说着就含了莲子在嘴里嚼着,“小五不是差遣你干活吗?怎么?来多懒来了?”
赵德丰摇头,跟着吃了一个莲子,这才道:“你说,我嫁给韩成颂怎么样?”
桐桐嚼着莲子的动作一僵,而后才道:“莲心没取干净,苦的很。好似那一瞬的僵硬只是吃到了莲心而已。
说完这个,桐桐继续摆弄莲子,却不回这个话。赵德丰知道这意思,不说话其实代表的就是不看好,不必赞成。
她手里把玩着莲子,然后举给桐桐,“我的日子如同这个莲子,外面看着诱人的很,谁瞧着都觉得好。可莲心是苦的!不尝便不知道其中的滋味。人人都夸你善解人意,我就是想问问,我的苦,你可知?”
亲人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被关的被关,只剩下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多走一步怕出事,少走一步怕不周到。将来兄弟会成亲,会有自己的日子,我呢?数不尽的日子一个人去过吗?
赵德丰就问说,“你知道那种……在偌大的世上找不到一个可以将心里话摊开来说的人是什么滋味吗?不敢听风声,觉得孤寂的很;不敢听雨声,怕听多了惆怅夜里便不能安枕;越是年节越是想哭,别人笑别人闹,我笑不出闹不起来,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一眼看到底了。跟着小五忙,等着所谓的功成名就……小五心里不孤单,自然能做她想做的。可我呢?功成名就我是赵德丰,便是什么也不做,我亦是太祖血脉,罪臣之后,赵德丰。人这一辈子,为生前死后名活吗?”
桐桐叹气:“我以为你会有许多事想做,我以为……你想找一个宽厚温纯的夫婿,而后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宽厚温纯?不是不想,而是跟那样的人,心里话摊不开!
赵德丰就说,“我……希望有一个人,能不需要我一直假装我是个淑女。”
“韩成颂?”
嗯!
桐桐看她:“他是世孙,你要嫁,老王爷必是不反对!但是……王府不是老王爷的。”
赵德丰就问说,“那他不做世孙呢?他就是个普通的王府子嗣,这个婚事做不得吗?”
桐桐没急着说话,沉吟了好半晌才问说,“你来告诉我,是希望我给你建议,还是希望我去跟皇伯父和母后去提?”
赵德丰看她,“我希望你能说服我,让不要嫁给他。”
这话说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连世孙都不做了,只因为钟情于你吗?有些事你心里很清楚。可你动心了,我说什么能叫你不动心呢?是因为那个人太好,好到情不自禁?还是你明知道那个人有缺点,可还是坚持要这么选择?若是后者,我说什么有用吗?”
赵德丰怔愣住了,“你说的对,明知道对方不好,可还是要选择,谁能有办法呢?许是我太孤单了?许是我太……想要有个人作伴了?谁知道呢?”
说着就起身,看桐桐:“人就一辈子,对是一辈子,错也是一辈子。你跟四郎用情至真,你们能琴瑟和鸣;大郎与郑家元娘用心至诚,一样能相敬如宾……”而我跟他,是两个背负了太多的孤行者,路太漫长,太昏暗,就是想找个同路人相伴着走一程,不成吗?谁说我们就一定过不好的?
赵德丰起身,“我会过的好的,对吧?”说完,不等桐桐回复,起身就走。
桐桐没喊,也没起身去追。她不是来听谁的意见的,来告知一声,就是说一定拿定主意了。
她就靠在这里,看着赵德丰一步一步坚定的走远了。
会过的好吗?
不知道!
但愿吧!
然后没过两天,韩成颂跪在御书房里,求赐婚,要娶赵德丰。
文昭帝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韩成颂再叩首,“臣求圣山赐婚赵家郡主,臣想娶她为妻!臣原辞去世孙之位,臣甘愿以一平常的武将之身,求娶赵家郡主为妻,还请圣上成全。”
这一瞬,文昭帝的眸子深了。手里的御笔一抖,一滴鲜红的墨汁滴在了御案上。吕城忙上前接了笔,顺势用袖子擦了墨滴,将圣上的这一瞬的失神给掩盖过去了。
文昭帝起身,走到韩成颂面前,“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
韩成颂便抬起头来,看着文昭帝。
“你为何要娶德丰?”
“臣……跟郡主性情相和。”韩成颂说着,见圣上的表情比之前更严厉,便赶紧叩首,“臣…………臣……”
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外面传来赵德丰的声音。
“不叫进,那我就跪在这里,等舅舅有空了再说。”
文昭帝朝外看去,韩成颂也回头去看。
吕城赶紧出去了,“哎呦,我的郡主呀,您怎么跪地上了!这种天了,地上多凉呀,快起来了。”
赵德丰问说,“舅舅肯见我吗?”
文昭帝朝外喊:“进来!”
赵德丰这才进去了,见到跪在地上的韩成颂,跟着跪在了他的边上,而后叩首,“舅舅,儿是来求赐婚的。”
文昭帝骂道:“混账!起身,去找你舅母去!这里的事跟你不相干。”
赵德丰再叩首,“舅舅,儿想嫁给他!求舅父成全。”
文昭帝抚住额头,重重的拍着,看见这孩子这样,就像是看见表妹当年跪在舅父面前……嚷着要嫁人的样子。
这蠢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叫男人放弃身份地位只为了娶你,这话有多不靠谱呢?就跟他会为了你生,为了你死一样,那都是哄人的。
哪怕娶一寒门女子,也不影响地位,又为何娶你呢?
这里面有事!且事大到,朕想想心肝都颤!
你也不是傻呀,怎么就非往里面掺和呢!
他抬手,指着赵德丰,气的手都打颤了,却偏偏的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想起舅父,想起老王爷,再想想四郎和桐桐为何要坚持让火药声势浩大的炸一次,他只觉得心口被人捅了一刀一般,生疼生疼的……
第1096章 天地情怀(114)
“都起来吧!”
文昭帝重新坐了回了,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人,招了招手,“有话坐着一样说,不用跪着了。”
两人起身,又怎么能落座,就这么站在御书房里。
文昭帝就说,“婚姻大事,朕自是可以赐婚。可除了你们两情相悦还不成呀,还得有父母之命德丰呀,朕得叫人去问问你母亲;另外,南安王世子夫妇不日将归,再着急,也不急在这十天半月里。等回来之后,再提吧!朕知道了,不会给德丰随意指婚,都安心回去吧。你们的心意和决心,朕都知道了。”
两人这下跪下谢恩,而后缓缓的退了下去。
文昭帝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什么滋味呢?他站起来,“走吧!去东宫转转。”
吕城急忙拿了大氅给圣上披上,陪着陛下一路往东宫去。无端的,竟是觉得圣上的脚步格外的沉重。
东宫的属官来来去去的,忙的恨不能小跑起来。
见到圣驾见了礼,文昭帝摆手叫忙去了。他问吕城:“快饭时了,怎的还这般忙碌?”
“东宫的事务是这样的,当天的时间当天处理,处理不了也要朝上奏明,说清楚了办不了是哪里有难处,原因是什么……大人怕都是担心差事办不完。因而,赶早不赶晚。饭时赶紧吃了,或是把手里的事忙完了再去吃。冯道冯大人曾跟老奴戏言,说是自从进了东宫,冯大人瘦了十余斤。”
文昭帝便笑,“这便是驭人之道了。”
吕城才要说话,见太子殿下迎出来了。看样子不像是在书房,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文昭帝瞧见四郎的袍子上还粘着土呢,就笑说,“这是下地了?”
四爷扶了文昭帝往里面去,“没有!桐桐弄的吃食,才说要给您和母后送去呢。”
什么呀!
桐桐挖出来的泥好,又采了干荷叶弄了鸡和鱼烤出来了。
真不是桐桐想吃,是林克文说了好几次了,他总是想起幼年时候吃到的太祖亲手做的鸡,一直回味那个味道。
一说桐桐就知道是什么。
可这东西其实真没那么好吃,不过是那时候还小,那么吃瞧着有趣。又是玩泥巴,又是玩火的,都是男孩子们喜欢的游戏,自然吃的时候也是格外的不同。
这不碰上了适合的材料了,叫了他,带着他玩泥巴,又在水坑边挖了坑,点上火,放上木柴,专门给烤熟了。
最近林克用的情绪一直低落,怕他绷不住把对韩家的猜测给放在脸上,再叫文昭帝觉察出来了。因此,桐桐哄着亲爹玩呢,怎么样能叫他心情好起来,咱怎么玩呗。
四爷带着文昭帝过去的时候,那父女俩正蹲在火坑的边上用木棍在灰烬堆里来回的扒拉。
一看火堆里出来的土疙瘩,文昭帝就明白了。
桐桐就笑:“皇伯父,爹爹总念叨,是这个吗?”
是!是这个。
文昭帝到了跟前,见着实不少,就又道:“叫人,给皇陵那边送两个,这东西埋在火里,也不怕凉。”说着就又道,“给鸣翠山送一个……”说着就看四爷,“你爹也爱吃!”
拿走了三个了,文昭帝才又说,“叫人给长公主送一个吧!”
林克用挑了一个大的,“当年我抢了她一个鸡翅膀,给气哭了!这是我赔她的。”
饭菜摆在亭子里,惹上两壶好酒。
文昭帝抿了一口,就道:“你二伯不在,等他回来再给他做一回。”
韩宗道离开京城不知道办什么差事去了,如今人不在。
桐桐应着,将鸡肉用夹子给撕开,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配着鸡肚子里的菌菇吃,就是一顿饭了。
两杯酒下肚,文昭帝就说,“刚才……韩家那小子和德丰去御书房,求赐婚。”
林克用皱眉:“胡闹!”
文昭帝叹了一声,没再继续言语,只把鸡翅都给林克用,“你嫌弃鸡腿没味儿,就爱吃鸡翅,吃吧!”
林克用捧着鸡翅吃的香甜!文昭帝知道,老三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四郎知道,桐桐知道,老三心里也是知道的。
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捅破了!
要是往开的想,这有什么呀?历朝历代都有反复反叛的大臣,又怎么着了呢?
何况,这不是震慑住了吗?为了西南的安稳,这个糊涂还就是得这么装下去。
心里撂过这一码事,文昭帝就跟林克用说话,“还记得当年舅父说的,以后有机会了,该将武将抽调的放在身边带上三五个月,也该将文臣放在身边,熟悉熟悉朝廷的办事流程。如今,这事是不是该操办了。”
桐桐眼睛一亮,这当真是个好主意!就相当于皇帝的身边有流动的两班文武大臣,跟上来进修镀金是一个道理,谁都有机会的!三两个月一拨人,君知臣臣知君,这是好事呀。
林克用就问说,“大兄的意思,叫我那兄长先掌管武行司?”
嗯!你家兄长允文允武,胸有乾坤,为人处事很是公道,他武行司,合适。林克用就道:“武行司我家兄长掌管了……那不如将文行司交给韩家兄长。”
大陈文武并重,文武并行,谁也不能统辖谁。
看似不偏不倚,都给了最信重的位置,但其实,文官是造不了反的。造反成了的,要么是手里握着武器的,要么就是无官身的文人。
文昭帝应了一声好,再不多提一言。
等吃完饭,人走了。林克用问四爷:“你皇伯父必是知道了。”
做皇帝的,前后的事往那里一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要来的时候,林家先进京了。
四爷和桐桐都去迎接了。林克勤瘦了不少,嘴唇都爆皮了,显见是这一路上走的赶的很了。
林崇文急匆匆的催马过去,潦草的行了礼之后,就急忙找他媳妇去了。
世子夫人在马车上喊:“孩子在我这里呢!”
知道!我先去看看孩子娘。
世子夫人嘴里嘀咕着白眼狼,却又稀罕的抱着孙子,“我家乖孙怎么就这么乖呢,瞧这一路上我们睡的多安稳的。”
桐桐留四爷跟林克勤说话,往马车那边去了,“大伯娘,我来了。”
哎呦!我家桐桐呀!
才要起身行礼,桐桐的手伸进去按住了,“您别出来了,我就进来。您将孩子抱严实了,莫叫见风。”
进来吧!无碍。
分别了一年有余,又见面了。
马氏高兴的很,“嫁人了!到底是没赶上。”
桐桐搓了手,先从奶娘怀里抱了孩子,“叫姑姑瞧瞧。”
孩子睡的酣然,桐桐摸了摸,壮实的很。
她这么说,马氏就越发笑眯了眼,夸孩子这一路上有多乖巧。
桐桐就说,“几位叔叔婶婶还没回?”
都想回的,可这一时半会怎么扯的完?马氏低声道:“好似孤幼,一听咱要走,都慌了。这事叫你伯父进宫去跟圣上说吧!将你几位叔叔婶婶再留些日子,再看情况。”说着就问说,“这不算是抗旨吧。”
“不算!”只是安置孤幼,等大家都认可了官员的治理,问题就不大了。
团圆了,说不完的团圆的话。
晚宴之前,在御书房里,是林克勤在隔了几乎二十多年之后,第一次见文昭帝。
当年彼此还是少年,而今,都已经人到中年了。
林克勤满面风霜,而文昭帝呢?两鬓已经有了一些白发了。
当年彼此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见成了这副模样。
林克勤愣愣的看着文昭帝,而后缓缓往下跪。膝盖没落地,文昭帝就双手扶起了他,“有功啊,又见面了。”
“圣上!”林克勤看着文昭帝,“一别数年,又见面了。”
文昭帝拉着林克勤在一边的榻上坐了,“有功啊,这些年,西北多亏了你!你不仅对西北有功,对大陈更是有功。你是功臣,也是忠臣呐!”
林克勤摇头,“圣上,功臣……臣愧领了!只是这忠臣……臣在西北亦知,朝中从不乏弹劾的折子。人人都道西北必反,只您从不曾疑心臣父子。有明君,才有了忠臣。”
文昭帝点了点林克勤,“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性子!你自来倔强桀骜,如今竟是拍起了马屁!有功啊,你这样,朕心里难受。朕希望,你还跟当年一样,不对了就敢叫板!你若是今儿站在朕面前,跟当年一样跟朕拍桌子,朕心里会好过许多。”
“臣已然有孙子了。”林克勤便笑,“哪里还能跟当年一般!不过,陛下确实叫臣刮目相看!在君王面前,臣不说假话。当日在西北,臣多有忧心……如今再回头去看,不外乎杞人忧天罢了。陛下有大心胸大魄力,这储君一册封,臣便知,我大陈三代无忧矣!”文昭帝点头,“朕坚信这一点!舅父当年说,外甥像舅,朕现在就盼着,储妃诞下太孙,这太孙必随舅家!若太孙的品性和才能,如林家的儿郎一般,那我大陈传之太孙手中,亦是无虞矣。”
对林家这般的盛赞!林克勤忙起身要谢恩,文昭帝就拉起来了,“有功呀,别谢来谢去的!给你怎么样的优容都是值得的!朕知道如你这般之人有多难得!如林家这般人家,有多难得!”
林克勤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话里好似有话呀!
在宫里,再问什么都不合适。
酒宴很隆重,还怕回来不适应京城。谁知道人人都适应良好,儿媳妇跟昭王妃聊的很好,自家夫人陪着皇后说笑,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会子便放声大笑。再看儿子们,跟皇子们在一起猜拳,全没一点不自在。
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叫这一路上的忧心都驱赶散了:好吧!就这样吧!
这样——也挺好的!
第1097章 天地情怀(115)
“咳咳咳……”
船舱里传来咳嗽声,一个白面的中年人靠在船舱里沉沉的咳嗽了几声。
一个貌美的中年妇人将汤药递过去,“快用些,将咳嗽压下去。”
这人接汤药碗一口饮尽了,摆手道:“你出去吧,叫刘先生来。”
这妇人犹豫了一瞬,还是应了一声,而后出去了。
不大功夫,一个三十四五的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进了船舱,口称‘主公’。
“莫叫主公了!”白面中年人指了指榻边:“坐!坐下说话。”
刘先生坐了,沉吟了一瞬便道:“那……属下还是称呼为您世子吧。”
韩宗敏点了点头,也不甚在意,只问说,“京城的消息,你也都尽知了?”
知道了!刘先生看韩宗敏,“您这病,怕是激愤忧思所致。”
是!韩宗敏叹气,人在半路上呢,收到飞鸽传书,当时便知不好,一口血给怄出来了。一旦希望渺茫,就只剩下惧怕了!怕有些事被翻出来,那才是万劫不复。
本来已然好了许多了,谁知道生了个蠢儿子,竟是跑去跟长公主之女求婚了。这事做的,皇位上那位会怎么想?父亲会怎么想?
又急又怒,胸口憋闷的慌,今儿就有了些咳症。
“刘先生认为,当前这事,该怎么处置?”
刘先生便道:“世子莫急,此事……无实证,朝廷也不会去查证,因此,事不到要紧的时候。从今儿开始,世子得是皇上的自家人。您是宗室,这是圣上亲口说的。作为皇家人,您得跟圣上说实话。”
实话?
是!实话。
于是,御书房里,苍白着脸的韩宗敏便跪在文昭帝面前不起来。
书房里只有君臣二人。
韩宗敏跪下地上,低声道:“臣……臣是来认罪的。”
认罪?文昭帝面色复杂,“怎么说到认罪上了?”
韩宗敏咳嗽了两声才道:“臣办下了糊涂事,瞒不下去了,也不敢叫父亲知道!如今,不知道该跟谁说!而今见了陛下,臣知不能欺君的道理!跟别人不敢说的,臣只能跟陛下提……”
“瞒着二叔的事?”
韩宗敏点头,“是。”他再叩首,“臣……臣曾在娶而今这位杨氏夫人之前,曾私下许婚,跟一彝人女子结为夫妻,且育有一子一女。”
文昭帝愣了一下,便皱眉:“荒唐!”
韩宗敏一脸的懊丧,“臣也自知荒唐!那时候年轻,父亲常不在家。西南那路径,您是知道的,山连着山……太难走了。那时候父亲才在西南立足,我记得我十二岁那年,十六岁那年才回来的。平叛,打仗,在山中辗转,竟是四年未曾踏足家里。中间只来了一次信,告知母亲和我,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可我在山中狩猎的时候,结识一彝人女子,我们两情相悦,便结为夫妻。父亲定下的婚事,我不敢违逆,便将那女子继续留在彝人的部族里,只是一年半载才回去见一次。她为臣生了长子,之后又生了一女……臣要走了,不能将她留在山中。因此,臣带了她来京城。可京城不比西南,这里是藏不住人的。与其叫人猜测,不如臣坦诚这些过往。请圣上裁决,也想请圣上做中人,告知家父一声。父亲一生好强,最信奉太祖,哪怕跟家母不合,亦不曾纳二色。可臣这些年瞒着父亲,办下这糊涂事,怕气坏了父亲……”
文昭帝问说,“此事还有谁知道?”
韩宗敏想了想,“臣一直很谨慎,没敢叫家里知道,想来家里该是不知道的。”
文昭帝抬脚就踹,“不知道?不知道成颂说他不做世孙了,要娶德丰?”
韩宗敏抬起头,特别惊讶的样子,“这孩子知道了?可臣并未曾想过换世孙呐。”
文昭帝冷哼一声,“那边娶在前,生在前。谁是嫡?谁是嫡长?这孩子必是知道你将人带回来了,这才如此行事的!”
韩宗敏又叩首,“陛下,此臣之错。”
文昭帝就说,“行了!此事朕去跟二叔说,你先去宴席吧!叫朕想想怎么跟二叔提。”
是!
韩宗敏应着,从御书房慢慢的退出来了。
文昭帝也缓缓的坐回去了。
吕城给圣人递了热茶,文昭帝就问说,“吕城呀,什么都没有……只是韩世子有外室,有外室子而已……记住了吗?”
吕城心里叹气,而后点头:“是!记住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错呢。老奴记得准准的,只是皇家家务事——而已!”
对!家务事而已。
一口茶也没喝,文昭帝起身,“走吧!该开席了。”
正殿里好生热闹,皇室、韩林二家,人虽不全,但家家要紧的人都在,多少年了,没这么齐全过了。
林重威很高兴,拉着韩宗敏打量,“怎么年纪轻轻的,便不知保养。回头叫青牛给你瞧瞧,要好好调理。”
老太太拉着韩宗敏的手,“当年分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样子。再见你你都这般大了。”
“婶娘,儿也想您呀!给您送去的药材,都合用?”
合用!合用!怎么不合用呀?
韩冒劼叫林克勤说话,“你比宗敏要强许多!宗敏这些年就学了些跟人周旋的手段,跟你不同。你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能周旋可见比侄儿心中有谋呀!侄儿差远了。”
胡沁!嘴里没实话。
老老少少在一处说不尽的亲热话。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到韩宗敏,这是个很温和,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的人。人到中年,儒雅宽厚的长者一般,看着小辈眼里总是沁着笑意。
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给跟皇后说话的大伯娘和杨氏夫人添了茶,而后靠着皇后坐着,由大伯娘拉着在手里摩挲。
韩嗣源举着杯子若有所思的看了桐桐一眼。桐桐的举动其实很奇怪。她自己大概都没觉得。她其实是个对人很亲的人。很容易就能跟亲近的人亲近起来。但这次,对自家伯父和伯娘,看起来很亲近,但其实从来没有亲近之举。
比如,大伯父时而咳嗽,这对桐桐而言,许是举手之劳,抬手摁下去就好了。又或是叫人换一盏她配置的茶,一两杯下去,必能止住。
但她做了吗?
没有!再比如大伯娘在跟皇后说话,要是以往,桐桐必然体贴新客!本该亲近的人,她定是会照顾对宫里还完全陌生的这个人。她一直都这么体贴。
但她做了吗?
也没有!
桐桐看起来是个圆滑的人,但其实骨子里是个有棱有角的人。她爱憎分明,心里自有尺度,且她的尺度向来公允。
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她万万不会如此的。
因此,他坐在这里不动,手里举着杯子,眸子里沉凝一片。
桐桐无意间扫过去,跟韩嗣源对视了一眼,她打手势,问他:怎么了?
韩嗣源摆手,无事。
桐桐以为又是被他祖母冷待了。便招手叫了宫人,这宫人是皇后宫里的,熟悉的很。她吩咐说,“给二兄换个暖锅,他必是没吃午膳便进宫了。”
暖锅里炖着大片的油炸豆腐,这东西吃了扛饿。
韩嗣源低头吃的香,眼里却更加复杂了,滚烫的豆腐吃进嘴里,囫囵个的咽下去了。
吃饱了,又喝了两杯,他便起身,晃悠着要走。
他打算回监狱去,监狱里还有个马上要被处斩的田广帛呢,事情要往回追溯,只能追到此人身上。
韩成颂曾经去找自己,要见田广帛。
他心里思量这件事,正要走呢。
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撞击地面的声音,他愕然的转头看过去,就见祖父一脸的怒气,大殿中央散落着瓷器碎片,不难看出,这是祖父摔的。
这是怎么了?
就听祖父呵斥道:“跪下!”
哗啦啦,大殿里跪了一片。凡是小辈,别管是四爷还是桐桐,亦或是是皇子皇女中的谁,都齐齐的起身跪下了。
韩冒劼起身,亲自将四爷和桐桐扶起来,“你们心里有长辈,这是你们的孝道!但储君就是储君,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这是要折煞臣下的。”
四爷扶了韩冒劼坐下,桐桐拉着老王爷的手不住的摁着,“您生气了,就把脾气发出来!这么闷着,是要酿成病了。谁不对,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这是作甚?”
就见老王爷指着韩宗敏,“孽子!当着小辈的面,你自己说。”
文昭帝忙道:“二叔,您这脾气当真是……今儿都是家里人,小辈们都在!回头咱们私下说!”韩冒劼摆手,“这事就得小辈在才要往清楚的说。”他指着韩宗敏,“你未曾禀明家里的父母长辈,私下娶妻生子,隐瞒至今,可对?”
私自娶妻生子?这在而今,得是大逆不道呀!
老王妃便道:“敏儿断不会如此,你这老东西,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韩宗敏叩首:“父亲,儿子知错!可儿子不能真将人仍在西南不管呀!这次……这才……”
桐桐跟四爷对视了一眼,心里了然。这是不敢动了,又怕朝廷怀疑,关键是韩成颂太急了,急着脱身,这动作谁不多想?韩宗敏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叫这事面上有个说法。
是不是真的有外室,有外室子呢?
桐桐估计是真的!这事更不能造假。
此举就是为了糊住朝廷的眼睛,希望吧眼前的事糊弄过去。而文昭帝选择被糊弄,争取时间,叫西南平稳的往朝廷过度。这是需要时间的,十年?二十年?
都行!只要不打仗,怎么都行。
而此人此举,却间接的促成了韩成颂与赵德丰的婚事。
桐桐朝赵德丰看去,而赵德丰正在看韩成颂……
第1098章 天地情怀(116)
韩冒劼是万万不能容忍王府的世子如此做派,他面容冷硬的很:“你自己请辞世子之位,去庄子上荣养了吧。”
“公爹!”
别人还没说话了,杨氏夫人跪在了大殿之上,“公爹,咱们才回京城,世子便要请辞,只怕是不妥当!这事……儿媳一直就知道,世子从不曾瞒着儿媳。而今,既然瞒不得,便也无甚可瞒。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咱关起门来说的是家事!不若就说儿媳乃是二娶之妇,之前的原配发妻因着要处理彝族事务,不能跟夫君常聚。虽为夫妻,然已然与别府另居并无不同。而今,儿女需得婚嫁,她跟回了京城。又因儿媳身子实在不争气,不能侍奉公婆,不能陪伴夫君,不能主持中馈,特请了她回来,好叫儿媳妇安心养病……”
说着,就狠狠的将额头磕在地上,“公爹,当年若不是父亲战死,临终将儿托付给公爹,事情许是不会如此。公爹照顾我,以世子的婚姻许之,此乃公爹之义。可公爹之义,却要用世子一生的婚姻为代价。公爹,此错不全在世子!世子若因此丢了世子之位,儿媳有何颜面再见夫婿?还请公爹成全。”
说完,又朝文昭帝叩头,“请圣上体谅下情……”
竟是要主动避让,请外室登堂入室。
韩珍珠起身,一把拉住母亲,“娘——您……”
杨氏一把摁住女儿,又朝皇后磕头,“娘娘,若是世子因此被废了世子之位,礼官问起来,天下人质询起来,圣上和娘娘何以作答?”
桐桐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杨氏这话一下子便戳到皇后了。
这是暗指皇上不也纳妃了吗?这话叫在场的人面色大变。韩嗣源急忙喊了一声:“大伯娘,慎言!”
皇后却只笑了,“无碍!一家子人一处,还不让说话了。”说着拍了拍桐桐的手,“去把你韩家大伯娘扶起来。”
桐桐过去将人扶起来,“夫人请起。”
皇后看着杨氏,“一家人嘛,说说话也无妨。这件事,不管是老王爷还是我与陛下,其实最担心的便是你受委屈。婚姻一事,冷暖自知。圣上是在何种境况下纳妾的,又是在何种境况下生养了这些皇子皇女,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当年朝事晦涩,朝堂上争执不断……而这些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断对错的!难道叫圣上不顾朝堂,只为了我,就是对的吗?委屈吗?这世上谁不受委屈?我委屈,可要问高妃萧嫔,她们便不委屈吗?还有这些孩子,哪个是没受过委屈的?可咱们都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受的委屈。为安朝堂计,我们这委屈受的值得。可弟妹呀,你呢?若你真的不觉得委屈,那便如你所请。这事陛下本也没打算惩处世子,要不然何故放在家宴上说呢?不管是我,还是陛下,亦或者是老王爷,都希望能给你一个交代。为何?因为你的父亲为朝廷战死了。照顾好你,不叫你受委屈,是老王爷的责任,更是本宫和陛下的责任。”
说着就一脸严肃的看杨氏:“而今,宫里可为你做主……”
杨氏不住的摇头,“臣妾谢娘娘恩典!可臣妾真不觉得委屈。臣妾希望接那女子和她的子女进门……”
那就是谁也拦不住了。
韩冒劼冷哼一声,“舍不得世子之位,是吧?”
儿不敢!
韩冒劼就看文昭帝,语气铿锵:“安南王世子行为不检,私德有亏,该罚!臣以为,爵位当递减之!”
什么意思呢?就是圣上给的爵位乃是亲王爵,连世子世孙都册封了,这就意味着,至少三代,若是家里的子孙再无功勋,这才往下降爵递减的。
就像是林家,到了林崇文的儿子身上,若是无功勋,那好歹还是郡王。到了林崇文的孙子身上,再不济还有国公之位。之后有侯爵、伯爵、子爵。
也就是说,八代人都有爵位呢!
骂人的时候总说,羞了你八辈的祖宗。这个爵位要是能传八代,那得是什么样。
八代呢,一个王朝才能传多少年?可以说,只要有大陈在,子孙不是太混账,只要不闯祸,都无忧了。
可如今韩冒劼说,世子若是还想做世子,也行!那就押上整个王府吧!老子是亲王,到你手里就是郡王,你要是不立功,那到了你儿子手里,便成了国公府了。
现在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为了王府上下的,你别当世子了,叫老三回来做世子。王府还是三代始降;要么,你自私的霸占着世子的位置,叫你的兄弟你的侄儿为你的行为买单。
怎么选择?你来!
杨氏再是想不到,公爹会这般的绝情。
韩冒劼看着儿媳妇:“你们愿意几个人过日子,那是你们的事。但本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来继承王府,这却是本王能说了算的事。如何选,看你们的。”
这不是将人逼的无路可走了吗?
韩宗敏瞳孔一缩,“儿正有此意!儿自知德不配位。特请辞世子……”
“好!”韩冒劼高声应了,而后看文昭帝,“下旨吧!此旨意暂不公布,等老三回来之后再说。”
干脆利索,当机立断!
韩冒劼看孙子,“你要娶德丰?”
是!
韩冒劼点头:“既然你父不是世子,你也不愿意做世孙,那就不做了。婚事若是德丰不反悔,那就成了!应承你们了。择日完婚吧!”
赵德丰的面色极其复杂,但还是站出来,“二祖父,我想嫁韩成颂,不管是他是不是王府世孙,我都愿意嫁他,此生不悔。”
韩冒劼目光复杂的看了赵德丰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只盼着你一辈子都不悔。”
外面的人是不知道宫里的消息的,京城里的闲人都在讨论安南王府的事。世子回京了,世孙又要娶郡主云云,说的可热闹了。
两边的王府每日里宾客不断,热闹的很。
这件事本不与桐桐有什么相干,反正是放在眼皮地底下,肯定是闹不起来的。
那咱就忙咱的正事呗!
唯一要关注的便是林家宴客的时候,桐桐叫人送些东西过去。不管是大伯母马氏,还是大嫂子房氏,都是大而化之的女子。老夫人倒是细致一些的,但老夫人属于老了不管事了就是不管事了。家事这么办是对的,那么办其实也没差,一个人一个法子嘛!交给儿媳妇管家了,她就不管了。好也罢,坏也罢,怎么都行。
这种情况下,桐桐就不得不操心。省的叫人在背后指摘出林家什么来。
像是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一个多月之后,都接近腊月了,有了点变故了。
快腊月了,韩家韩宗敬回京城了。与韩宗敏这种一瞧就儒雅有风度的长相不同,韩宗敬中等身材,瘦猴一般的长相,瞧着很精干。这人一回来纳头就拜,口称圣上。可一到私下的场合,就一口一口的皇兄叫着,一点都不见外。
转脸又来了东宫,来拜见太子。
态度恭敬又不乏亲近,四爷将他扶起来,他却反拉了四爷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四爷:“殿下长成这般,想来先帝泉下有知,该欣慰了。”
是说早年跟武昭帝很有交情。
四爷就笑,“听仙姑提过!知道你要回京,仙姑特意叫人回宫来说,一定要备上上好的葡萄酒。”
韩宗敬的眼圈一下子就泛红了,“我们最后一次喝酒,是偷了太祖埋在了花根下的葡萄酒。你父亲望风,撺掇我进去挖。结果被三叔给逮住了,踹了我好几脚,你父亲早跑的不知道去哪了。太祖听说了,叫人将酒挖出来给我们送来……那天晚上,我们喝了通宵,我醉了三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家里的下人带着出了京城很远了……那时候就想着,以后回了京城定是要一醉方休的。可谁知道那一别,竟是永别。”
“叔父坐吧!”四爷一脸的怅然,“父亲若是能看到您康健,心里也必是欣慰的。”
韩宗敬收敛了表情,这才道:“殿下,莫要怕!不管别人说什么,殿下这个太子在臣看来都是极为合适的。若论起正统,殿下当得。以后殿下若有差遣,您只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很支持东宫的态度。
桐桐等人走了才进去的,问四爷说:“如何?”
四爷笑了一下,“很精明的一个人。”精明呀!
精明挺好的。
这一回来,王府换世子的事就得公布了。
正在舆论的中心,大家都在讨论两个王府的时候,突然传来旨意,说是换世子了。
为什么的呀?结果这一打听大家知道了,感情是因着世子有外室。
“就为这个?”
“是啊!太冤枉了!王府世子,便是娥皇女英,又如何呢?生了子女了,纳个侧妃也就是了嘛!”
“还是太祖当初不肯纳妃生子那一套。”
“可那一套……若是太祖有子嗣,便能少多少事端。”
马上就有人问说:“世子有二色,便做不成世子了。那这么些官员都纳妾,回头岂不是提拔官员的时候还得看看家里有几房女人?这岂不荒诞?”
是啊!荒诞。
于是,很突然的,礼部上折子了:请求给储君纳侧妃。
圣上都有妃嫔呢,那储君焉能没有侧妃?
文昭帝接到手里没搭理,结果人家不仅给他上了折子,也给东宫上了折子:为了天下计,为了天下传承计,储君该开枝散叶。
这折子四爷扫了一眼,全递给石坚:“给储妃送去。”
有些人就是好日子不想过了,都忘了她曾经是京城第一纨绔的身份了!
第1099章 天地情怀(117)
桐桐正在看那些折子呢,青芽急匆匆的进来,:“殿下,王爷去了礼部。”
林克用去了礼部?
桐桐忙问:“谁来报信的?”
是宽叔。
“快传!”
林宽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郡主,王爷说,天这么冷,不许您出宫。只管安心在宫里呆着便是了,外面的事自有他处置。”
桐桐急道:“快叫爹爹回来,我知道这事怎么办。不用爹爹跑。”
林宽犹豫了一瞬,这才道:“娘子,王爷是林家玉郎呀!您的父亲当年也是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少年。您得真的信他,得真的依靠他,要不然,他多难受呀。”
这话把桐桐一下子给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她叹了一声:“成吧!你去吧,看顾好父亲。”
林克用就在礼部大堂,跟萧蕴说话呢。
“王爷此来,您是有什么吩咐。”萧蕴作为尚书,其实真有些怕跟林克用接触。
林克用摇头,“今儿没什么王爷,就是储妃的父亲来了。问问咱们的大人们,我林某人到底是哪里得罪诸位了,要这么诅咒我家女郎?”
岂敢!我等怎敢诅咒储妃。
“不诅咒呀?上折子说,为了子嗣计,太子当纳侧妃。我家女郎出嫁才不到半年,你们便诅咒我家女儿不能生下子嗣。这不是诅咒我林某人断子绝孙吗?今儿,林某就是来问问,可有得罪之处。若无,那林某便知道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了。”
我等绝无诅咒储妃之意!只是太—祖年间旧事,不能重演呀!
林克用一脸了然:“原来是觉得太祖将皇位传给先帝不对,而今皇位交给陛下,也是不对,得吸取教训呐!懂了,林某这就进宫,跟圣上传达一下诸位的意思。”
哗啦啦的!大堂里顿时跪了一片。
林克用冷笑一声,端着茶慢悠悠的喝起来,“怎么?诸位一腔赤诚忠心,昭昭可鉴日月,有何不能对人言的?”
礼部侍郎王才南抬头来,“王爷,下官等乃是朝廷命官,给朝廷上奏疏,乃是为臣本分。王爷家女郎为储妃,储妃不仅是东宫之妻,更是天下之储妃。既然是天下人的储妃,臣等为何谏言不得,弹劾的不得。太祖旧事,余祸犹在,臣等此举难道是出于私心?”
林克用蹭的一下站起来,抬脚就朝王才南踹过去,王才南一介书生,哪里受的了这个。这一脚踹的极重,朝后倒去不算,竟是嘴角溢出了血迹。
萧蕴吓了一跳:“王爷,不可动手!此乃殴打朝廷命官……”
“殴打了命官,又如何?”林克用面容冷冽,“我问大人一声,此獠口口声声都是太祖旧事,那本王问你,太祖旧年有何旧事?帝王好色,你们骂;帝王不纳二色,你们也骂。那么敢问,如何做你们才不骂呢?灰雀儿见不得乌鸦,却一样瞧不上天鹅,说的就是尔等。此为公心乎?动辄将太祖旧事挂在嘴上,敢问,他对太祖可有敬畏之心?太祖为本王之君,亦为本王之父,他当着我这个做儿子的面指责我父亲,这便是他的礼?还说什么‘余祸犹在’?敢问,又什么余祸!”
说着,就看着白了面色的王才南:“有什么余祸,你倒是说呀!不是做为朝廷的命官,有权谏言吗?谏呀!连‘祸’这个字都用出来了,不谏岂不是为官不尽责,为臣不尽忠。”
王才南嘴唇颤抖,竟是一句都不敢多言。
大堂里静悄悄的,无人敢说话。
林克用一撇嘴,“本王就是殴打了朝廷命官,想告御状就去告御状,想叫御史弹劾就叫御史弹劾!本王头上这个王爵的帽子等着你们来取!谁不敢,谁是孙子。”
说完,扬长而去。萧蕴面色复杂,回头看诸人:“行了,都起来吧!一个个闲得慌。”
这事他还得先进宫,哪怕是先跟太子说一声呢。
四爷知道的一清二楚,萧蕴一说求见,四爷就说:“不见!顺便问他,义学的事办的怎么样了?问问他,礼部打算将此事拖到什么时候。”
萧蕴碰了个大钉子,感觉义学的事上,太子会超负荷施压。
四爷这边打发了萧蕴,回头就说石坚:“去信,叫他们回来带冻海鲜,岳父爱吃。”
石坚便笑,才要去给冒度传信。就听殿下又叫住了,“叫人寻藏獒,最好找毛色雪白,瞧着好看的。”
啊?
“岳父喜欢大犬。”
哦!这样啊,可这玩意去哪找?
“找吐蕃商人问问,问问雪獒,他们该是知道的。”
好的!
“再去把之前收着的一支玉笛送去吧。”
那玉笛玉色莹白,音色极好,殿下也极为喜爱,却不想要送给林家王爷。
萧蕴出来在廊庑下就重新整理了一下披风的工夫,就见石坚急匆匆的找人吩咐。听听,又是吃的,又是玩的,把老丈人给宠的没边了。
做人岳父的人,就问心里热不热。
萧蕴叹气,东宫的态度还不明白吗?人家一点也没那个意思,上蹿下跳的不过都是些不长眼的。可这事自己也很为难,自家的女儿也要嫁入皇家的。自己若是拦着不叫上折子,这岂不是公私不分。
一则呢,皇家的态度,叫嫁女儿入皇家的他,心里还挺舒服的。
另一则呢,又觉得他这个位置太难了,这差事不好办呀!
结果去御书房,圣上还是不见。吕城吕公公出来说了,“大人呀,东宫非陛下亲生,可这侄儿是陛下抚养教养的,与亲子无不同!储妃不是别人呀,也是自幼长在陛下膝下。那不是侄儿侄儿媳妇,那是儿子与女儿。您乃是陛下的贴心之臣,怎么还专门跑来问了呢?”
明白!明白!这还是觉得自己没把礼部管好呗。
出来了,皇后又打发人了,“娘娘说,萧家娘子她是极喜爱的,想来萧大人若非如此宠溺女娘,女娘万万不是而今这般人见人爱的模样。”
谢娘娘厚爱!
“娘娘又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都是有子女的人,想来义郡王之心,大人必能体谅。”
当然!当然能体谅。
目送中宫的礼官走远,萧蕴叹气,这意思就是,王爷将人打了就打了吧!打了那是该打,这事别叫再闹了。该怎么处理,你萧蕴看着办。
行吧!想法子把这些冒头的给摁下去便是了。
他回去正要去办这件事呢,就听到衙门的吏官来报信说,“赶紧的吧!各位大人家都出事了。”
出什么事呢?
“说是有人花了不少钱,将京城中那些倚门卖笑的姐儿买了不少,挨个的给送到各家了。哪一家没有一两个。这会子各家都闹了起来。”
什么?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呀!
萧蕴先往王才南家去,好家伙,真热闹呀!五个颇为妖艳的女子就靠在大门口,“既然是大人派的人为奴家等人赎身的,那奴家怎能舍了大人而去?大人撵奴家等人走,这是要逼死奴家。您要是再撵,奴家就吊死在大人门前明志……”
王才南气的大喘气,萧蕴心说,不赶紧把人带进去关家里,在门口吵嚷什么。也不想想,这事能成吗?这些女子出来的时候必然被老鸨子搜刮完了,除了身上的衣裳一文钱都没有。这天寒地冻的,要不赖在你家,难道要冻死在外面吗?或是是再卖身回去?
这世上但凡有办法的女子,谁乐意入娼门呐?如今能入官宦人家,许是争一争命运就不同了呢!怎么会把眼前的机会平白的放过去?
这些女子什么手段没有,这么着只会更丢人!
萧蕴过去低声一说,这该看的热闹大家也都看了。
王才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回了家就往萧蕴跟前一跪:“大人呀,这林家欺人太甚!”
是林家所为?王才南问说:“除了林家还能是谁家?”
萧蕴心说,林家这么卑鄙的吗?
“是我跟小五!”小四得意洋洋,“我俩的银子都快搭进去完了!人送去了,收不收房是他们的事!但至少这些女人不再卖身了,给她们找了个好去处。我叫他一家一家都开枝散叶去。”说着,就得意的看桐桐,“别怕,谁敢欺负你,我必替你收拾他!我知你现在的身份不好出面收拾这些人。放心吧,有我呢!看我收拾不死他们。”
桐桐:“……”这一瞬间,鼻子特别的酸。其实这对自己和四爷来说,都不算是事。
真不必如此的。可这事还没完,第二天林克勤就在大朝上上折子了,“臣以为,治理西域之策,依旧是文武并重!武为守,文为攻。该派遣更多的文官前往西域,哪怕是一年一轮换呢,也该派遣去!做教授礼仪之事……臣以为,当劳烦礼部的大人们。”
萧蕴与他所率的礼部众人:“……”狗x的林家,没完没了还。就这么点事,你们家轮番着上,明的暗的,过分了啊!把得罪林家的人都给塞到林家老巢,是怕欺负不死这些人吗?
文昭帝却一脸的认同,“爱卿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说着就看萧蕴,“萧爱卿呀,你举荐人吧!”
萧蕴:“……”我怎么举荐?我举荐了那些人,那我就跟林家成一伙的了。
他抬起头,刚好看到林克用朝他一笑,那牙齿亮闪闪的,渗人的很。
萧蕴:“……”行!我举荐还不成吗?
好些人就觉得,谁他娘的再得罪林家就是棒槌。
正寻思着呢,结果昭王又站出来了,“儿臣以为,当明晰臣责……”
众人:“……”没完了是吧!
第1100章 天地情怀(118)
朝堂上吵吵嚷嚷,韩嗣源的眼里一片幽暗。
他今儿没去上大朝,而是在一间隐秘的地牢之中。
韩夜守在外面,一脸忧色的看韩嗣源:“世子,不能再对他用刑了。”
韩嗣源面无表情,看着紧锁的牢门,吐出两个字:“打开。”
世子!
“打开!”韩嗣源看着韩夜。
韩夜攥着手心里的钥匙,还是将牢门打开了。
韩嗣源一把推开大门进去了,说韩夜:“守在外面。”
是!
韩嗣源看着绑在刑架上的人,抬手将烙铁放在烧着的火里,又从盐水里取了泡在里面的鞭子在手上甩了甩,“田广帛,想好了吗?还是不说吗?”
田广帛掀开眼皮又无力的合上了,一语不发。
韩嗣源轻笑一声,“一个商人,竟是这般硬气!说实话,你的表现叫我很意外。”
田广帛嘴角扯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韩嗣源看着自己的手,“上次之后,我就发誓,大刑用遍了都不肯开口的人,不管是敌是友,我都该给你足够的尊重。在我眼里,你是一条汉子。可是不行呀,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呀!有人生事,偏拿我义妹说事。欺负到我义妹头上了,我这做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理。”
田广帛这次睁开了眼睛,意外的看韩嗣源。
韩嗣源靠在边上的墙上,无聊的在虚空里甩着手里的鞭子,“你在京城消息灵通,且一直在搜集消息,这些消息传递给谁,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更不敢猜。但以你的消息渠道,你该知道,我义妹乃是东宫储妃!这次的事为何会牵扯她呢?是因着,我家大伯在外面养外室,祖父觉得他不配为世子,朝廷便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田广帛蹭的一下朝韩嗣源看了过来。
韩嗣源一颗心结结实实的往下沉,面上却当什么也没发现,只盯着慢慢烧红的烙铁说话:“如今,册封我三叔做了王府的世子,我大伯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我家大堂兄自然也就做不得世孙,不过好在要娶长公主之女为妻,子孙好歹算是有个爵位……”
他说着话,余光看着田广帛。他分明看见在说到大伯被送去养病的时候,他眼里闪过关切。在说到三叔做了世子的时候,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屑。等听到堂兄娶长公主之女为妻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沉思。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跟大伯真的有关!且关系非同一般。竟是打的遍体鳞伤,受尽酷刑,都不曾张嘴吐出一个字来。
韩嗣源就说,“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只觉得大伯这世子之位,丢的冤枉。因此,那些文官叽叽歪歪的,又说东宫该纳侧妃。我家义妹大婚不足半年,焉知生不出子嗣来?一个个的,当太子非陛下亲子就能在其中挑事,简直岂有此理?!”
田广帛眼睛一闭,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
韩嗣源这次没动刑,他觉得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重新将鞭子放回盐水里,而后转身走了。
人一走,田广帛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看着铁门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
而离开的韩嗣源指了指隔壁的牢房,“打开门。”
里面用锁链锁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很健壮。
韩嗣源一进去,此人就跪下了,不住的叩头。
“田大?”韩嗣源看他,“跑的挺快,躲的也不错,找你找的爷好苦。”
田大不住的叩首,“世子爷,小的就是一下人,什么也不知道呀。”
什么也不知道?
韩嗣源看他:“看来,你是想叫你那小妾和孩子都进来陪你吧!”
别!别!别呀世子,“小的实不知世子想要知道什么。”
韩嗣源就问说,“你家不贩卖消息?”
“贩……卖!贩卖。”田大就说,“但在京城中做这个营生的人多了!哪个大人有什么喜好,派遣哪个御史去哪里巡查,搜集这样消息的人多了,各地官员会买,回京述职想巴结上司的官员也会买,想求人办事的商人也买……这就是一门生意。”
韩嗣源缓缓点头,“那么你的东家田广帛,都将手里的消息卖给谁?”
这可就多了,小的不能尽知呀!
“有没有什么神秘的客人?”韩嗣源问说,“或者说,你的东家有没有什么神秘的举动?你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你会不知道?”
田大皱眉,好半晌才道:“有吧……我家老爷好似有一位结义兄弟……”
结义兄弟?“你见过?”
不曾!田大皱眉,“那都是老爷年轻时候的事了,后来也没见怎么来往。但有一次,我曾抱怨,说是云台结义如何如何,又说有些人结义不诚心云云,老爷将我好一顿骂……”
“这个结义兄弟是多大年纪结拜的?”
田大就道:“我家老爷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郎君的时候。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家的老太爷还在世,做生意得巡查铺子,郎君第一次出门办差,去的云滇……”
“西南?”
是!是西南:“粮商要在各地收粮食,也有粮食铺子。家里的郎君要学着做营生,自然要去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他有了结义兄弟?”
田大就道:“就是从西南走的时候,郎君要去跟什么人告别。当时那人在船上,只郎君上去了,我在岸边等着呢。等船靠岸了,我隐隐约约的听到郎君跟谁告别,叫的好似就是‘义兄’,可后来我问了,郎君又否认了。”
“这些年,你们家与西南的生意频繁吗?”
“频繁呀!尤其是食盐……”
韩嗣源眸光微动,从里面出来了,叫韩夜将这件牢房锁起来,“此人秘密关押,不许任何人接触。”
是!
韩嗣源重新推开田广帛那边的大门,田广帛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次韩嗣源没问他什么,只是将此人的手心掰开,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必是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有差不多一样的伤疤才对!
他蹭的一下拔出匕首,将田广帛的袖子给划破了,然后整个给削下来。这才看见在左臂的臂弯处,有一条横贯的伤疤,异常的狰狞。
韩嗣源看向田广帛,“这是什么?”
田广帛看了一眼,就淡然的道:“行商之人,翻了马车摔了马,是正常的事。年轻的时候走夜路,马车翻到沟里了。爬出来的时候被一根压断的枯木木杈所伤,留下了这个疤,有甚惊奇的?”
韩嗣源抬手将田广帛给放下来,“随后会有人给你上药,给你衣裳。”
“将死之人,怎么都行。”
韩嗣源看浑身瘫软,躺在地上都不能动的人,眸色越发的复杂,“你……是个有义气的人!宁死不张嘴,为了什么的,我已然知道了。跟你有相似伤疤的人,是你的义兄。你们结义为兄弟,这些年,你一直心甘情愿受人驱使,可对?”
田广帛呵呵呵的笑:“世子在说什么,小的不懂!小的是商人,重利忘义,哪里有什么义气可言?你说的,小的一概不知。”
“我找到了田大!你有义兄之事,瞒的好紧。你将这人保护的滴水不漏!但这世上终是无不透风之墙。田大说,二十多年前,在西南,在一条船上,他听见你叫某人义兄。”
“他一个下人,知道什么呀!”田广帛闭上眼睛,“世子去吧,不要在这里跟我费心机了。罪名小的认了,要杀要剐,小的都等着。”韩嗣源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的时候吩咐韩夜:“给他一张榻,铺上被褥。再给他上药,拿几身衣裳,鞋袜靴子,都给他备上……火别灭了,烧暖和,再给拿饭菜。”
是!
交代好了,韩嗣源走了。
他直奔城外庄子,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大伯。
“你小子怎么有工夫过来了?”韩宗敏指了指边上的凳子,“是路过呀?还是专为了瞧瞧我这个大伯呀?你父亲怕是快回来了吧。我这回来这么久,他倒是离京了。年前怎么着也该回来吧。”
“是啊!快了。”韩嗣源问说,“大伯身子可好了?儿学了推拿之术,要不,给您揉揉。”
好啊!“要揉哪啊?”
“经络走全身,而今天冷,退了衣裳再给您着凉了。”说着就道:“手臂吧!推手臂也行。”
韩宗敏笑了,“手臂呀?还第一次听说。”他说着就往上撸袖子,“哪边呀?”
“左右都要!”
韩宗敏便伸出右边的胳膊来,韩嗣源推拿了一番,“换左边吧!儿劲儿大,再揉搓会损伤皮肤的。”
“揉搓的怕什么呀?你大伯呀,经过更疼的。”说着话,就将左臂露了出来。
韩嗣源一愣,眼前这条左臂不是没疤痕,恰恰相反,这条手臂全是疤痕。
韩宗敏就笑:“吓一跳吧!没事,老伤了,早好了。”
韩嗣源问说:“怎么没听过大伯伤了臂膀?”
“嗐!这有什么要说的!这是早年叛乱不断,我带着你祖母还有家中的女眷和城中的百姓去山中避祸。结果人家放火烧山,给烧伤了。”
“怎么能只烧了胳膊呢?”
杨夫人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你大伯本是能走的,可我跟你祖母在山洞里,你大伯愣是用胳膊挡住烧着的大木头,而后推开。当时右臂脱臼了,只左臂能用力。他硬是忍着火烧之痛,也没叫我跟你祖母在山洞里被烟熏死。这才烧成这个样子的。”
“跟孩子说这个干什么?”韩宗敏就道,“跟你父亲说这个,不过叫他白担心罢了!再说了,等信到了,伤也就好了。伤都好了,还提什么?又不是救了别人,还要夸耀一番。”
韩嗣源点头称是。
在这边消磨了一个时辰才告辞,他觉得流言的事不是无缘无故起来的,可追查到这里,得到的答案竟是这个。
正踟蹰呢,韩夜急匆匆的追来了,“世子爷。”
怎么了?
韩夜低声道:“田广帛在牢中自缢了。”
死了?
韩嗣源愣了一下,就狠狠的闭上眼,回望身后的庄子: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可知,你义弟为了保守你的秘密,自缢了!你可知,这些年他不曾把你跟他的关系告知过任何人!你可知,他在生前受尽酷刑,却未曾背叛你丝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