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嗣源站在牢房里,看见已经被放在榻上的田广帛,脖颈上青紫一片。
韩夜低声道:“这事是小的没办好。给把衣物被褥送过来了,又叫人送了热水来,想着叫他自己洗漱一下。小的就避出去了!谁知道再进来的时候,他洗漱好了,也换了衣裳了。却用腰带绑在刑架上,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
这不怨你!错在我。若不是我看他为人有义气,想叫他过的好一些,他也就没机会寻短见真。正要是绑在刑架上,他好歹还能活着。
心里有些难过!他走了过去,抬手轻轻的放在田广帛圆睁的眼上,轻轻往下一滑:“闭眼吧!你有义,只可惜今生是有眼无珠!若还有下辈子,可千万得记得睁大眼睛分辨分辨……”
韩夜不知道世子爷感叹的是什么,只道:“尸首要还给其家人的!这是死刑犯,该砍头的。如今虽是有全尸,可这么一死,身上的伤便瞒不住了。这是要叫人知道了,只怕御史该弹劾您了。”
弹劾吧!只管弹劾便是了,“将尸首带出去,他的儿子不是在京城吗?叫来认尸吧!”
韩夜问说,“若是问起了为何对死刑犯用刑,该怎么说?”
韩嗣源转身往出走,出来了才站住脚:“就说……‘义仓’着火违禁使用的东西,田家有人在用,查问的是这个。”
明白了。
韩夜去安排了,韩嗣源继续审田大:“这些年,你家老爷有哪些朋友?有哪些生意上的伙伴?你都清楚吗?”清楚!清楚的。田大一个个说,韩嗣源一个个的去记。
记到田大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才起身:“安心住着,你小妾孩子那边我会叫人去送炭的!想起什么细节,你要及时说出来。”
嗳!我想,我想,我肯定好好的想。
拿到这个名单,他挨个的叫人排查,却始终揪不住那条线。
大伯跟田广帛必是有隐秘的联系途径的!在田广帛因为醉春苑和慈幼局的事被抓进来之后,在大伯回京城之前,是谁指挥的人炸毁了义仓。
这人想炸毁就能炸毁,且有人手可用。这说明什么?说明早就有人在粮仓这样的地方下了暗棋了。
那么其他地方呢?
他猛的站了起来,这事只靠自己好似有点难。
这么一想,他直接出门,进宫去了。
东宫里,桐桐正在听青芽说宫外的消息。
“世孙说,外面的事不用殿下操心。林家回京城了,谁想指手画脚,他这做兄长的就把谁的指头给剁了。西域那边都准备好了,世孙说他已经去信了!”
明白!有些事大人不好办,但西北多的是能闹腾的小妖,那可太会折腾了。
“世子夫人干咱家世孙夫人,这些日子出去做客了。见了那些人家的夫人娘子,就‘夸’人家贤惠……”
就是在圈子里排揎对方呗!你贤惠,必然就要求儿媳妇贤惠。这给儿子纳妾,给儿子房里放人,想来也是正常的事!如此之下,哪个疼闺女的好人肯跟你们结亲?闺女倒是有人求娶,可要不是打着三妻四妾的主意,干什么追捧你们家的家风?
“夫人说,叫殿下只管安心过日子。林家没别的,谁想动刀子割咱的骨肉,那都不成。”
桐桐焉能不怅然?
自来都是自己给别人庇护,又何曾有过这么多人给自己以庇护。
正说着话呢,外面禀报说:“世子爷来了。”
“快请。”桐桐自己也起身往出迎,“二兄今儿怎么得闲了?”
韩嗣源没进院子,只说:“听说你养了许多小鱼,带我去瞧瞧。”
水面都冻结实了,怎么可能瞧得见?这还是有话要私下说。
桐桐立马就应了,“走啊!我还叫人留了一网子的鲜鱼在水瓮里养着呢,今儿咱吃烤鱼片。”
烤鱼片怕是吃不成了!
站在池塘的边上,水面冻了厚厚的一层冰。风大的很,两人裹着大氅,带着斗篷的帽面对面站着,伺候的人都在数十米之外。此时,韩嗣源才看桐桐:“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韩嗣源看桐桐,“你去看了义仓,那个时候,你是否就有怀疑?”
桐桐:“……”没想到叫韩嗣源给起了疑心了。
她缓缓的点头:“是!心里有疑虑。”
果然!韩嗣源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我跟四郎知道!便是我爹爹,我也只是为了关于□□的事。”桐桐就说,“这事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而今不是都好了吗?人养在庄子里,庄子……有陈掌柜派人看着呢况且,你该看出来了,他胆怯了。”
韩嗣源就道:“胆怯了……就无忧了吗?还是你觉得我并无大义灭亲的勇气。”
“自然不是!”桐桐低声道,“不挑明那是有不挑明的道理的!西南与西北不同。西南乃多民族,这边杀了他……你知道他后面勾连着什么?真要是一个个的都反了,朝廷得花费二十年的时间,再征伐平定治理,这也就意味着老王爷这几十年的时间和精力全白费了。这要付出多少人命多少钱财去!他活着的价值,比死了的价值大,仅此而已。”
韩嗣源沉默了,“可他在京城未必就肯消停!就如此这次牵扯到你,这流言要是无人引导才奇怪呢。看起来,他只是叫世人为他鸣冤。可其实呢?这次的事处理不好,不只是涉及东宫,涉及你,更会涉及朝堂!朝堂上再针对太祖的旧政起争执,分个新党旧党,这又何必?”
话不是这么说的!朝堂上有争论这种事,自来都是利弊两端。
文昭帝对太祖的一些政策不好明着支持,像是纳妾侧室这些事,□□反对,他也未必支持。可只要态度明确了,或者强行推行,这都是要起乱子的。而今顾不上这个。因此,文昭帝对此事的态度就是我不支持,但你要坚持纳妾了,也不算你有罪。他在淡化这件事,想先处理民生。
事有轻重缓急,这是他的态度。
但是因此再起争执,其实也不怕!因为朝廷有了新生力量,那便是诰命夫人。当然了,不是说她们都反对纳妾,这可不一定。有些女人的道德要求里就有贤淑,不善妒,那人家觉得可以接受,奈何?
这件事叫那些大人们去吵去争,那就不如引导着女人们去吵去争。
吵一吵争一争,再有个十年二十年的,自然就有效果了。
理不辩不明嘛!
这才是四爷将折子递交到自己手里的原因。要不是这件事有深挖可利用的价值,他抬手就处理了,为何不压着要转到自己手里呢?
可自己和四爷这份默契,这个想法,别人是不能知道的。
于是,家里人都护着她,压根就没给她发挥的空间,就这么给弹压下去了。
这还不算,韩嗣源还在背后往深的挖呢。
可这些想法又怎么跟韩嗣源说呢?说没事,叫他蹦跶吧,我看他想怎么蹦。
没法说呀!
桐桐就说,“可实际上,兵来将迎水来土堰,咱们这么些人,还防不住他?咱们光明正大,他得偷偷摸摸。花费这点时间和精力,总比真杀了他,叫西南起乱子再来一次好的多吧!有时候就是这样过,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话也对!韩嗣源就说,“但此时却不能不差!有件事,我觉得更重视。”
你说。
韩嗣源这才把田广帛是韩宗敏的结义兄弟的事说了,“……我亲眼见了他的左臂,说是被火烧的……按照杨氏说的时间,这伤得有十七八年了。十七八年的烫伤,从臂膀一直烧到手肘下面,大面积烧伤。再加上给义仓里提前埋的钉子……我就怕呀!这是背后筹谋了二十年了。那这到底埋了多少钉子,敢想吗?太祖是怎么没的?先帝是怎么死的?每想一次,我心里就害怕!他可以活着,也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不去审他!但他背后的事,得查。”
这话很有道理!
桐桐就说:“这么着吧,如今天晚了,先算了。明儿吧,明儿一早我就出宫,咱们牢里见。”
成!
对韩嗣源来说,今儿这个发现闹心的很。那是他的嫡亲大伯,因着没一起生活,自来无甚感情。但这里面有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怕伤了玉瓶。
这种情况下哪里有心情留下来吃饭,说完话,直接走人了。
晚上躺下了,桐桐才跟四爷提这个事,“韩嗣源说的很有道理。有结义兄弟是粮商,那有没有结义兄弟是哪个统领将军呢?是某一个地方大员呢?说的准吗?”
四爷皱眉,“怎么都是这么一个路数?!”现在听见‘结义’两个字就刺挠,“想那赵匡胤登基为帝,靠的什么?义社十兄弟。”
桐桐就笑出声来了。
是的!历史上,赵匡胤、杨广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这十个人在还都是低级军官的时候,就结义为兄弟了。后来,陈桥兵变,其他九个人就是主力,给结义的兄弟赵匡胤来了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
朱元璋那会子也差不多,称兄道弟的不说,义子一大堆。
后来到了大清,结义过十人不就违法了吗?
对这个东西,四爷心里都逆反了!可更叫四爷逆反的是,世人特别吃这一套。一个个恨不能以义当先,脑子跟抽了似得。
不是为了大义,不是为了忠君爱民,甚至都不是为了父母妻儿,然后耗费了一生,无怨无悔!在四爷看来,这就是有病——得治!
第1102章 天地情怀(120)
桐桐一早起来,冒着雪出宫了。出去就换了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里出去的车架直接去了林家,在林家等着呢。
监狱这地方,平时都没什么人靠近,更何况是这样的天。
桐桐大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进了监狱。
地牢里要比地上暖和,一进去就解了大氅,“二兄。”
韩嗣源将手里的暖炉递过去,然后就点了点桌上的名单,“这是田大给的,但是从头看到尾,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并无特别之处。”
桐桐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而后问韩嗣源:“醉春楼的女人呢?”
什么?
“醉春楼的老鸨子和里面的女人,包括丫头、厨娘,凡是醉春楼里的人,都要见见。”
都在女牢里受监着呢,“主要是在审这些人跟烧义仓那四个人可有什么往来,因此,还都不曾释放。”
桐桐就将手里的名单还给韩嗣源,“走!去女监。”
“不审问田大了?”
“此人粗枝大叶,这怕是田广帛将此人留在身边近身伺候的原因。”林雨桐就说,“他想起点什么,再说吧!咱去找那些女人,她们身上的价值可能更大。”
她们的价值更大?
对!她们的价值更大。
女囚室里,韩嗣源没进去,在门口等着。
桐桐先朝里面去了。见除了老鸨子被单独关押之外,其他人都是三五个一间牢房。因着牢房不能不透气,也不能缺了监视窗,所以,这是无法做到叫她们彼此不说话的。
这么长时间了,她们之间又说了什么呢?
桐桐穿行在夹道之间,一个个囚室内,这些人要么彼此依偎着靠在一起,要么一人占据一个位置,或是警惕的,或是胆怯的看着她。
她从监视窗口看被关着的老鸨子,这是四十许岁的妇人,此时坐在床榻之上,用手不住的顺着披散下来的发丝。她身段姣好,面容倒只是中上之姿,只是坐在那里一派沉凝之色。
桐桐朝后退了一步,先走了。出来了才吩咐刘云:“将她带审讯室。”
是!
审讯室里,桐桐挨着炭盆坐着,韩嗣源给里面添柴火,又叫人拿了热茶来在边上热着,等犯人带来了,审讯室里都暖和起来了。桐桐指了指审讯你,跟着老鸨道:“还是给你锁上吧!倒是我惜命,怕你把我怎么着了。实在是出了一些意外,总有犯人自寻短见。”
这老鸨一笑,婀娜的走过去,自己坐了,“奴就就是个看着摊子的女人,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奴为甚要自寻短见?”说着,不耐烦的将胳膊伸出来,“锁吧!锁吧,锁住了都安心。”
青芽亲自给上了锁,呵斥道:“好好坐着。”跟蛇一样,将身体那么扭着,满身的妖气。
是的!这个老鸨子长的真不算是多美的美人,可只要一笑,只要那一动,浑身都像是带着妖气一般。是个很妖媚的女人。
就见她听话的换了个坐姿,可瞧着还是别扭。她不看青芽,也不看桐桐,只看韩嗣源:“哟!世子爷,您又要问话呀?问什么呀?该说的奴可都说了?要不,您将奴的衣衫解开,胸膛划开,将奴的心拿出来,您瞧瞧。”
这神态,这说话暧昧的语调,叫韩嗣源瞬间红了脸:“好好说话。”
“哎呀!”这女人咯咯一笑,“上次瞧世子爷是个雏儿,这次瞧世子爷怎么还是个雏儿……”
韩嗣源蹭的站起身来,甩了门直接出去了。
桐桐就看着她在那里笑,看的她再笑不下去了,这女人才轻咳一声,乖乖的坐好了。
“姓名?”
“就说瞧着您眼熟呢?这可不是储妃嘛!您看,奴这好卑贱之人,竟是劳您审问。奴给您见礼了……”
“姓名?”
“奴哪有什么姓名……”“姓名!”
“孟十娘。”
“年龄?”
“四十一。”
“籍贯?”
“邢州龙岗。”
邢州龙岗?这个地名有些熟悉呀。桐桐皱眉看她:“邢州龙岗,姓孟。孟知祥是你什么人?”
孟十娘一下子便抬起头来,那一瞬身上的妖媚之气也荡然无存。可只那么一瞬,紧跟着她就笑了,“孟知祥?奴可不曾听过。”
孟知祥在历史上是后蜀的开国皇帝,他的儿子是孟昶,孟昶有个妃嫔是花蕊夫人。
当然了,孟家必是被太祖从根上给斩杀了,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孟昶了。
孟家的女眷,该是都活着呢。
这孟十娘的年纪,该是孟家的女眷吧。
桐桐叹了一声:“孟知祥被杀的时候,你多大了?十多岁了,该是出嫁了才对。”
“储妃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些是是非非,我不去辩。咱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不是讲道理能讲清楚的。你占理也罢,我占理也罢,你在意的人都作古了,你恨着的人也作古了。你要恨,那就继续恨着吧!可叫我不明白的是,若是想复仇,为何去出卖自己的身子呢?太祖是杀了他觉得该杀的人,但却该是不曾杀了妇孺才对。他给你们活路了!叫你们活着,就不怕你们去报仇。去宫里,做个婢女,做个嬷嬷,做个叫人太祖以及她的后人信任的人,然后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直接给一刀,仇不是就报了吗?流落风尘,一生飘零孤苦,这笔账,你若是记在太祖身上,那当真是有些冤的。”
孟十娘眼睑颤动,却闭口不再言语了。
桐桐就说,“其一,人家利用了你,这是你蠢;其二,不敢自己复仇,这是你怕死。又蠢又怕死的人,落到这步田地,你倒是开始坚持了,你在坚持什么?”
孟十娘眼睛一闭,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桐桐嗤笑一声:“田广帛死了。”
孟十娘瞬间睁开了眼睛,瞪着林雨桐。
桐桐认真的看她,“自缢而死。昨儿的事,尸首被他儿子领回去了,该是要带回江南下葬的。他……是个商人,但是,他是个重义的商人。这是我没想到的。”
孟十娘嗤笑一声,开始说话了,言语也刻薄的很:“对于你们这些贵人而言,何曾将我等这般卑贱的女子的命当命。”
“朝廷从妓馆征收重税,这事你不知?”
知。
“大陈立国之初,太祖想要禁了娼门,这事你不知?”
知。
“妓子若被殴打,被欺凌,官府不管?”
管。
“若是妓子想从良,老鸨若是故意刁难,一经发现,杖责五十,此律例你不知?”
知。
“既然知道,那告诉我,是朝廷强迫你为娼的吗?”
“我自愿入娼门,不干他人之事。”孟十娘立马回了这么一句。“好!你自愿为娼。”林雨桐就说,“你憎恨太祖,他杀你父兄亲人,你该恨。从你的这里去看,他也确实是可恨。可你,难道就不可恨?那些被父母遗弃,艰难的活着的孩子,你们是怎么将她们引入歧途,打小教她们些什么,叫她们为了你们的道殉葬?你父兄的命是命,她们的命便不是命?朝廷做的再不好,都是在想着救人。你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是在害人。田广帛有义,这是他的品格。但只有义不行,得有德呀!你们的事阴损之极,在我看来,他自缢而死是便宜了他!对你和他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人死后,得去阎罗殿的吧!在阎罗殿里,你可有脸去见你的父兄?你的复仇,便是叫孟家的门楣蒙羞吗?”
“住嘴!住嘴!住嘴!”孟十娘对着林雨桐大声的咆哮,浑身都在颤抖。她怒瞪着双目,蹭的一下子站起来了,将半个身子都探过来对着桐桐吼道:“我能入地狱,凭什么别人就不能入地狱!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拉你们都去入地狱。”
林雨桐朝后一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田广帛死了。他死了,这个世上再无此人了,今生今世,你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孟十娘愣了一下,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了,愤怒也宣泄不了那股子悲伤吧。她先是掉眼泪,再是嚎啕出声,半晌之后眼睛跟淬毒似得对着桐桐看过来,“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林雨桐摇头:“其实,到了最后,是不是要真的砍他的头,我家二兄已经犹豫了。因着他背后还有人,那么,就是找个死囚替他死,他被秘密关押。若是立功了,等过些年,再放了他,叫他隐姓埋名的过活也行。再不行,朝廷还有圈禁一说呢。像是这些一生不能释放的囚犯,朝廷在海上有岛,送去岛上也未尝不可。那里有山有水有河流,各个都有一个行省大,到了那里想跑也跑不了,过的也是百姓的日子。可是呢,这些他没选。家不要了,亲人不要了,连他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一心求死,以保护他身后的人。可惜,多情总比无情苦,他有一腔赤诚的情义,可那个人有吗?你也是在欢场二十多年的人了,在你看来,这世上真情到底有几分?”
孟十娘从跟桐桐的对视里慢慢的收回视线,“广帛被辜负了?”
桐桐叹了一声,“这些年,田广帛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得到了多少你知道吗?付出和得到若是差不多,那还罢了。可若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那敢问,谁的情真?谁的情假?这跟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你得问问,这个男人为那个女人付出了时间吗?这个男人为那个女人付出了金钱吗?若是两者都无,你会叫傻姑娘跟这种男人走吗?”
孟十娘抿进的嘴巴,好容易张开了,“我隐隐约约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但我不知道那是谁!我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但你得告诉我,那个辜负了广帛的人是谁。”
韩嗣源在外面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开口了。
第1103章 天地情怀(121)
桐桐递给孟十娘一杯茶,将火盆往对方跟前推了推,静静的听对方说话。
孟十娘抿了茶,突然问了一句:“储妃为何会觉得我会是知情者?”
桐桐转着手里的杯子,叹了一声,“只要做事,就必得要联络。连田大都不知道的事,他过的是谁的手?关系排查了一遍,最不可能的,便是最可能的。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而你这个老鸨叫谁瞧着,都不过是个中人罢了。不算出色的长相,经营着一家不怎么大的妓馆,馆子里有一些不是特别惊艳的女子,生意不好也不坏,一切都平平无奇。可能把收进门的女郎调教的那般好,没一个人露出过跟慈幼局有关,这还不足以说明不的本事吗?你做事缜密,是个好人选。”
说着就看他:“这样的事,连妻儿都瞒着,那过手之人,一定是一个可托付生死之人。因此,你跟他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原来如此。
孟十娘点点头,“我早年确实出嫁了,可家里人都被杀了之后,夫家便把我休弃了。在我流离颠沛,为了一口吃的,要饿死的时候,田家施粥,我便去了。可挤着讨要那一碗粥的人太多了,人挤人,踩踏了。我都被拉到车上要被运到乱葬岗子去了,却被小郎君看到了,他当时才几岁大,追着骡车跑,喊着还有人活着。我便被这么救下来了。老夫人知我命硬,又恰好郎君身子不好,总也生病,就将我放在郎君屋里伺候郎君。他心善,待我如长姐。后来,我遇到一家家中的故旧,鬼迷心窍,竟是嫁于他为妻……可惜,又一次所托非人,乱世里他抛下我,为了筹够盘缠,将我卖了,我才入了娼门。直到粮铺的掌柜的无意中瞧见我了,给家里去了信,郎君才知道的。后来,便盘下醉春楼,我不再接客了,做了鸨母……”
这是说跟田家的渊源。
桐桐点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醉春楼是要干什么的?”
“我只以为是搜集消息。那时候还有南唐,田家的生意很大,消息若是不灵通,稍有差池可就把一家子的命搭上了。我以为他是私下跟南唐有往来。”
嗯!合理。
“直到这一两年,南唐后人几乎都死绝了,可消息还是会传递出去。可我不知道,他是后来又找了什么靠山了,还是从一开始我就猜错了。”
林雨桐点头:“消息怎么传递?他有生意要照顾,跟你有书信来往。但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久呆。所以,京城的消息,你怎么送出去。”搜集消息,但不负责甄别。那就是说,消息传递很频繁。虽不至于一日一次,但三五一次还是需要的。而这些消息甄别之后,快速安全的传递到田广帛的手里她却做不到。妓馆太杂,谨慎的人是不会这么办事的。
孟十娘低声道:“醉春楼每日天亮之前,都会有人来清理秽物。只要将信放在恭桶的暗格里,然后给恭桶里倒上些草木灰和水就行了。至于拉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吗?”
孟十娘想了想就道:“还有便是,没到月中,各个铺子都会催账。醉春楼倒是没被催过,不过京城的粮铺被催过,掌柜的找我,希望我能给东家求情,宽限些日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生意不是很好做,催款催的很紧。我曾问过,我说若是生意上银钱周转不灵,我手里还有,另外,我可以搭桥介绍几个人……但是郎君拒绝了,只说了一句,‘不是生意上的事’。”说着就道:“您刚才一说金钱呀,时间呀,我就想到了,田家的银子好似被抽调走了……”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蠢!真蠢呀!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桐桐起身,要往出走。
孟十娘抬起头,“储妃,到底是谁坑了他?”
桐桐站住了,“我只知道,那人是他的义兄。可这个义兄到底是谁,我还在追查。等我追查到了,一定个告诉你。”
义兄?怎么会有义兄呢?
孟十娘不可置信的看桐桐,“他说他有义兄?”
“他什么都没说!不管怎么逼都不肯说,但是……他身边的田大偶然听见他管一个神秘人叫义兄。”
孟十娘问说,“所以,他说的可以为我报家仇,是真的?”
“他以为是真的,到底他都是这么想的。”桐桐就道,“可惜,你信他,他信他义兄,可他义兄信奉什么,你们知道吗?”所以,被人家给涮了?
桐桐没言语,抬脚出去了。
韩嗣源道:“已经叫人去查倒夜香的人去了。”
桐桐摇头:“没戏,孟十娘一进来,人家走了。查去吧,一准不是消失了,就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死了。”
果然!午饭还没吃完了,消息传来了,说是负责那一片倒夜香的人,洗涮恭桶的时候掉池子里淹死了,人都埋了。
韩嗣源就问说:“这就完了?”
桐桐就笑:“消息甄别了,肯定还是会传递的!那就是个中转站,验证里确实有送消息就成了。专人跑不可能,那只能走这几个途径。其一,驿站。查驿站三五天就往出寄信的;其二,查运河船只,看有什么固定的人常去捎带货物或是信件。田家虽是粮商,但更多则是当地收当地卖……每年稻米进京,但只集中在稻米收获之后,传递不了这样的消息;其三,查京城以及周边,所有养鸽子或是曾经养鸽子的人……”说着,就顿了一下,“排查韩家从西南回来的所有人等。”
韩嗣源沉吟了片刻便懂了:“是先期跟着祖父祖母回来的人。”
桐桐没言语,只看韩嗣源。
韩嗣源心里激灵一下,“重点查祖父身边之人。”
桐桐只叹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人必然是老王爷身边之人,且极为信任。要不然,世子的这些猫腻,就瞒不住。
一定有一双手遮住了老王爷的眼睛。
他那般精明之人,除非非常信任的人,否则,谁能瞒得住。所以,这个人闹不好跟老王爷有过命的交情,情分非比寻常。
她就说:“找的时候,其一,不要惊动老人;其二,找到了别急着处置,我给你一味药,叫他‘暴毙’吧。随后将人关了,慢慢的审问吧。”
我知道了!我会谨慎的。
桐桐一出来,便看见这洋洋洒洒的大雪,将整个城都铺满了。
她一步一步的踩在雪上,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响声。深吸一口凉气,招手叫刘云近前。
刘云走过去,桐桐低声道:“去见陈掌柜,叫他马上去办一件事。”
您说!
“叫他手松一松,故意放个消息叫韩家庄子里的人知道……”
刘云听着,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这才转身去了。
桐桐冷笑一声,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坐在马车上,见路边有卖糍粑的,这东西在京城可不多见,尤其是做糍粑怪麻烦的,如今瞧见了,她便喊青芽:“出去买几个,多买几个……”回去做霜糖糍粑,吃口新鲜的。
回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四爷一抬头就看见桐桐的笑脸。
多少麻烦事在看见这张笑脸的时候都不觉得麻烦了。他问说:“出去一趟,还行?”
还行,“我买了糍粑!要不要炸一下,放些糖?”
要!
“那你等着,一会子就好了。”说着,就要走了。
四爷就问说,“事处理完了?”
桐桐沉吟了一瞬,低声道:“有些人留着太危险了……也没那么大的意义!就不如……叫他死吧。”
死?叫谁死?
“韩冒允!”
韩嗣源念叨这个名字,而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韩冒允是谁呢?是韩家的族人,跟祖父是一辈的。自从祖父跟着太祖起事起,他就跟在祖父的身边了。只是他运道不好,打了一场仗,就负伤了,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能用,其他的手指都被刀给削掉了。
从此之后,便一直跟在祖父身边!他早年也曾娶妻,也曾生子,只可惜,命硬,娶了三次都是妻死子亡!因着他跟着祖父在战场上来来去去的,救过祖父的命,所以,家里人都拿他当长辈。他也很低调,只当时个管事一般,家里的琐事倒是他处理的。
便是而今,他都陪着祖父在皇陵呢。
怎么才能将人带出来的悄无声息呢?
韩嗣源决定去皇陵一趟,先见见这个人。
可这个人没见到,说是出门去了。
去见了谁了?
没说。
韩嗣源不知道的是,他去见的人被韩宗敏请去了。
“请叔父吧!”韩宗敏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看了杨氏一眼,“就说要过年了,看怎么安排。”
好!这就叫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跑一趟,给公爹送些吃食。
嗯!
韩冒允来的极快,“养着便是,怎么还起身了?”
韩宗敏朝外指了指,“叔父,咱们爷俩出去转转。”
好!
韩冒允扶着韩宗敏,韩宗敏叹气,“叔父呀,咱们爷俩投缘!我跟您相处的时间比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多的多……”
“怎的说起这个了。不要多思多想,你容叔父想想办法。”
“叔父呀,原以为儿能为您披麻戴孝,可如今怕是不成了。”韩宗敏就道,“嗣源那孩子昨儿来了一趟,这孩子很灵性……怕是闻到什么味儿了。儿刚得的消息,说是那位储妃才从监狱出来,嗣源就去皇陵了,你们是走到两岔里了,才没能碰面。你说,嗣源这孩子是去皇陵是去找谁的?一找到叔父,侄儿的命休矣!再想想那储妃弑杀了亲生母亲,那一个侄儿杀了伯父,又有什么奇怪的?儿等着呢,不定哪一日,就被侄儿一把刀给杀了。一想起这个,侄儿就想见见您。见一面,少一面,许是今儿一别,便是永别。”
这说的是什么话?莫要胡思乱想。
韩宗敏便不说了,爷俩又去书房了下了棋,临走了韩宗敏取了一瓶药,“这是止疼的,才配好,您拿回去用吧!方子我记不住,回头叫人给您送去,若是儿不在了,您得记得提前叫人配药……”
这孩子,竟是说些不吉利的话。韩冒允接了,说了许多话才告辞,“回头叔父就回来看你!”
好!
依依惜别,韩宗敏临行前还暖袖套在韩冒允的手上,“叔父一路慢行。”
嗯!回去吧,多冷呀。
韩冒允上了马走远了,一拐弯看见庄子门口,侄儿还在那里跪着呢,一直不起身。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就不由的伸向怀里了,然后将药瓶取出来打开闻了闻,味道跟以往的有些不同。
这一刻,他懂了!
他攥着瓶子,怅然了许久,苦笑了一声。前面便是河流了,他下了马,叫亲随看着马:“我去方便方便。”
亲随不放心,“小的跟着吧。”
跟着做什么?你跟着爷小解不出来。等着吧!一刻钟之后,爷不出来,你再进去找。
是!
韩冒允走进了林子,用匕首砸开了冰面,将药倒进水里,而后将瓷瓶也扔进去:敏儿啊!叔父若是死于你给的药,你父亲会杀了你的。
他站在河边,看着鱼顺着冰面蹦出来,于是,便折了枝条将鱼给串起来,放在边上。这才狠狠的闭上眼,纵身跳进了冰窟窿。
一个钟之后,亲随找到了串起来的鱼,再一看那冰窟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弄鲜鱼的时候掉冰窟窿里了。
这冰天雪地的,也没有行人,赶紧骑马去报信,找了人来打捞,尸身都被冲到冰面下几里之外了。
结论就是——死于意外!
韩宗敏的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住了,而后直直的朝后倒去:“叔父啊——叔父啊——你要疼死儿啊——你要生生疼死儿呀——”
杨氏扶住韩宗敏:“爷,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呀!”
韩宗敏大口的喘息着,“看不出来吗?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怀疑了,却跟猫戏耗子一般,在戏弄我!他们不杀我,留着我有用!但却逼着我,要叫我自己动手,亲自砍断我的臂膀!狠呀!毒呀!那林家女,果然是非同一般的恶……”
杨氏皱眉,“爷,别这样。”
“叔父……为我而死!义弟……为我而死!”韩宗敏眼泪长流:“不值呀!不值呀!我恨不能代他们而死呀!”
刘先生站在外面,心里泛起一股股寒意。
那瓶药,他知道!
主公原就是要杀韩冒允的,是韩冒允临死都在保主公。
这次是韩冒允,那下次是谁?
他不由的朝皇宫的方向看去:主公比之林家女郎,手段尚且都欠缺……筹备的再好,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第1104章 天地情怀(122)
说实话,很失望。
是一种冲破桐桐认知的失望。
虽然从他办事的手法隐隐觉察出此人的品性了,可当真这么做出来了,还真是叫人心理上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这样的人物,他若不是韩冒劼的嫡长子,谁搭理他呀。
乱世里那些枭雄是有过不少无耻的,但如他这般膈应的,桐桐还真就想不起来。
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跟这种无胆鼠辈耗着,纯属浪费时间。
桐桐召见了太医院的太医,问韩宗敏的脉案,“本就天冷,在加上家里有丧事,这位老爷子跟韩家大伯的关系很亲近,忧思过度,恐伤身子呀!”
这个?“有些思虑过度,别的倒是罢了。”
“既然养,自然还是要养的。”桐桐就道,“您看若是用药调理,用哪些药好?”太医马上说了几味药材出来,“以您之间,这么用可对症?”
桐桐点头,“极好!那就这么调吧!怎么用药,你们要叮嘱好。”
是!
人一走,桐桐就去了药房,东宫的药库存的都是最好的。
将药取出来端详了一番,在药房里折腾了两天,第三天,就收拾出来十多份药材,都在匣子里放着呢,各自上面都贴着标签。
“年节了,该送年礼了,每一份年礼里再添一份药材吧。”说着,叮嘱青芽,“这是礼单,都收好了。别的东西大差不差,但药材都不同。鸣翠山上,仙姑和两位真人在山里,山里稍微有些潮,给的药草多是去湿祛风;林家,有老太太,又有大嫂刚生产完,需要调理;韩家呢,老王爷的,世子的,二伯的,还有庄子上韩家大伯的,别弄混了。另有东宫属官,各家有老人,这药材都是对症的。”
青芽一样样的都记号了,然后带着人挨个的送礼去了。
尤其是韩家的,一个韩家,得送四份礼,当然是不能弄错了。
杨氏守在床榻边,韩宗敏去了一趟灵堂前,不知道是心里怄气了,还是吃了凉气了,越发的咳嗽起来,今儿竟是不能去了。
正叫靠着喂着热汤压压咳嗽呢,说是东宫送年礼来了。
杨氏重重的放下汤碗:“猫哭耗子。”
韩宗敏摆手,“很不必如此!年礼是大面上要过的,人家怎会失礼。去接待吧,客气些。”
杨氏就道:“很该快些接了奢家姐姐来,这些事我是应付不来的。”
韩宗敏便笑:“你呀!快去吧。”
杨氏果然就去接待了青芽,青芽奉上了礼单:“除非叫奴婢代问大爷好,听说又病了,储妃还特意叫了太医问询。除非说,她也懂些岐黄之术,若是方便,她出宫来瞧瞧。”
“那怎么敢惊动呢?”杨氏就道:“也无碍,就是西南四季如春,冬日里一件夹衣便可过冬,哪里见过这般的阵势?养养就好了。”
青芽便指了一箱子药材,“储妃听闻大爷有咳症,便将东宫库里存着的百年黄精找了出来。说是叫太医瞧着配药,该是对症的。”
谢储妃恩典。
青芽便不耽搁,直接告辞。
杨氏将匣子打开了,果然见到了很大个的黄精。她是知道的,这个林家女郎医术确实高明。现在林家药坊出的药,在军中极受欢迎,说是极其好用。也因着如此,好些人都从她讨要成药药丸。给自家郎君瞧病的太医说,而今圣上和娘娘除了请平安脉基本都不用吃药了,这储妃是个很孝顺的人,圣上和娘娘的身体,她亲自负责。宫里的人都不忌讳吃储妃配的药,据说是极好的。
要是送来的丸药,自家还真就不敢吃。
可送来的都是炮制好的药材,且一瞧都是上上品的药材,这还能害人?
这得从太医的手里过的。
一一都瞧过了,从这赏赐的东西上来,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家对自家不满。
是不是自家郎君想多了?
叫人将东西都给收了,拿了礼单进去递给韩宗敏,“都是都是好的,比宫里往年送到西南的不仅不差,还好了许多。”
韩宗敏瞧了,这给的不是好了很多,而是有些不便长途运输的如今都能送了,还有根据家里的情况,送贴心的东西来。像是这一味一味的药材,都是适症状的。
“药材都是完整的!且是上了年份,炮制的极好的药材。家里存的黄精只有二十年份的了,这百年的,实属难得。”杨氏说着就又低声道,“只是不止敢不敢用?”
怕什么?想多了,“朝廷不会叫自己死的!安心的用吧。”
好!
于是,便用了!宫里的太医,一直带着西南在家里养着的大夫,一起给瞧的,方子商量着拟定的。几个大夫不假他人之后,亲自给药材切片,配药,熬药,盛放在银碗里,杨氏亲手端了,送到韩宗敏手里的。
病去如抽丝,确实是好的慢了一些。
不过随着年关的将近,身子真的是一日好似一日了。不咳嗽了,整晚安枕不说,连夜里起夜的毛病都好了。饭食按时吃,特别有胃口。一天三顿,还能带上宵夜。
所以,赶在年前回来祭祖的韩宗道见到的大兄红光满面,人看上去精神昂扬,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大,但却当真是中气十足。
不是说族叔去了,大兄悲伤过度,病了吗?
这是养好?
养好了就好!哥俩客套的说话,很亲热。一点也看不出来大兄对不做世子有什么不满。
祭祖了,也是大事。家里好些年没这么团圆过了。
虽韩冒允去世了,不好过分的喧闹,但是一起喝点素酒还是能的。
兄弟三个,韩嗣源和韩成颂执壶,老王爷不在,祭祖完又回皇陵,老哥俩过年去了。
挺好的日子,女眷也不去打搅。
酒菜摆好了,韩嗣源就敬酒,先从韩宗敏敬起,说了许多亲近的话。
韩宗敏一一都接了,大有我家有麒麟儿心怀大慰的样子。
接下来得韩成颂敬酒了,又是三个。
侄儿敬酒之后,两个弟弟一人有三杯。
这就十二杯酒了。
紧跟着韩宗敬又说:“这个事……我这弟弟的惭愧的很,都不好见大兄。借着这个机会,容弟弟给您陪个罪……”说着,起身就跪下了。
兄弟们之间你谦我让的,韩嗣源将酒壶递下去,已经换了四次酒壶了。
一壶酒三两重,这可不少了。
今儿这酒是烧酒,二锅的烧酒,是太祖早年自己烧造的。这玩意三两下肚就有了醉意了。
这都一斤多的量了,基本全被这老哥仨喝了。
第四壶喝完了,他将空酒壶递下去,低声吩咐道:“换成清水。不能再给喝了。”
韩宗道几乎不往醉的喝,今儿也确实是喝了不少了,便也道:“今儿喝好了,咱们兄弟聚在一起了,想什么时候喝,便能什么时候喝!”
韩宗敬忙道:“听二兄的!咱都听二兄的。”
这话才落下,就见韩宗敏‘啪’的一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杯碟跳了跳,然后就见他瞪着眼睛,指着韩宗道:“对!都听你二兄的!你二兄是谁呀?那是太祖养子,打小养在太祖膝下,是准备给长公主做驸马继承天下的……听你二兄的还能有错?”
这话一出,都愣住了。
说的这是什么呀?哪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韩宗敬就说,“大兄呀,您是家中嫡长子,太祖再如何,是不会选了长子带走的,那只能是二兄了呀!”
“为何只能是你二兄,难道你不成?你与林家玉郎年纪相仿,林家玉郎成,你为何不成?”韩宗敏呵呵笑着,拍了拍韩宗敬的肩膀,“说到底,父亲还是更疼老二!更偏着老二。”
韩宗道的嘴角紧紧的抿起了。
韩宗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继续劝韩宗敏:“大兄,您不能去,那依照长幼,自然该二兄。我与林三我俩年岁虽然相仿,但他在林家行二,也是次子嘛!咱别闹,这都哪一年的事了?您这是喝多了,走!歇着去!”
韩宗敏一把推开韩宗敬,又指着韩宗敬跟韩宗道说:“老二呀,防着点老三!咱们兄弟们之中,只你心最诚,只老三心思最鬼!”
韩宗敬面色僵硬了一瞬,就马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好!大兄说的都对!打小我就最鬼,老从二兄手里骗糖吃!好了,弟弟那不是小不懂事嘛!”
韩宗敏指着韩宗敬哼了一声:“看!鬼性马上露出来了吧!”
韩成颂一看,这情况不对呀!怎么说了这许多的轻狂话。父亲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自来都是君子之态,今儿这是怎么了?刚才他还以为是父亲有意借着酒劲试探什么呢?
可现在看着,竟然不是!当真是面对亲兄弟就露了相了吗?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他扶着父亲就走,“喝这么多,回去还得用药呢!咱先回!”
回什么回?
韩宗敏推搡,韩成颂死拉着不放手,到底是年轻人占了上风,给弄出去了。
可在里面的人听的听的清清楚楚,韩宗敏嘴上念叨着:“我儿这婚事……极好!太祖血脉!你二叔没办到的事,我儿办到了!我儿办到了!儿啊,爹告诉你……爹一定能助你一臂……”
话没说话,没声音了!
韩成颂抬手,一手刀敲在了脖颈上,彻底没声音了。
韩宗道面色阴沉,看向韩宗敬,“二十年来,我与大兄少有接触,他怎生是这般……”
韩宗敬不住的摇头:“二兄呀,弟也不晓得呀!弟自十二岁离家,常年驻守在外,何曾大兄长时间相处过?”
可再不相处,这么些年来往的信件,无一不说明大兄乃是一宽厚长兄,谦谦君子。
这怎么……怎么……几杯酒下肚,就全没德行呢?!
是啊!没听说大兄酒品是这样的。
桐桐在东宫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医典。
身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调整过后,稍微一调,就能改变一个人的行为。
就像是,有人病会叫人变懒,有些病会叫人变胖变丑一样。
自来,都说酒是百药之长。这药和毒在大夫手里并无多大区别,端看怎么去用了?
此时给韩宗敏酒,他会亢奋,会冲动。
一个机体无病的的人,一个一不小心就将冲动阴暗这样的缺点暴露出来的人,我倒是要看看,他身边还能留住几个人。
当然了,这个事只能跟四爷说,其他人一句都不能提。
四爷特别惊奇的看桐桐:“你的医术当真是能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信手拈来皆是妙方。”怎么会想到先把人的某个脏器调整到哪个状态,再用最日常的东西刺激它。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竟是跟拨动琴弦似得,能这般的拨弄。
真的!桐桐在某些方便真乃奇才。
桐桐不住的点头,“我大概出身医术世家?”
不是天上的司药仙女了?
桐桐:“……”讨厌!
四爷就问说,“怎么不把这些都记载下来?”
“疑难杂症可记载留下来。但这个东西,不能!这有些东西能救人,有些东西则是害人的,留它作甚。”对医者而言,害人从不是指的炫耀的事。
那着实是可惜了的。
此人,四爷觉得暂时可以不用搭理了!依照桐桐的性子,她定是连太医在哪个阶段会给对方用什么药,对方的身体会有什么变化,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那么,怎么可能给再叫此人脱离掌控呢?
喜怒哀乐悲,全在她手里攥着呢。
果然,过年的时候,林克勤和林克用去给韩宗敏去拜年,酒才过三巡,对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说林克勤:“我以为你在西北,好呆能拖三五年,谁知道你这般的不及时,几个小崽子,你便乖乖的回来了!这些年的世子,你当的可真是老实!”
边上执壶的刘先生几乎白了脸。
林克勤:“……”酒后吐真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林克用拉了林克勤起身,“大兄,我醉了……头疼,先回吧!回吧!”
好!回吧!
一出来林克勤和林克用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撇来头。
刘先生看着跟以往的所为截然不同的主公,第一反应竟是:这是谁把主公给换了?
显然,这是荒诞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主公的心理不过关!这番变故刺激太大,叫他性情大变了。韩宗敬此时跪在老王爷面前:“父亲,大兄是因着失了世子之位,才这般放诞的!儿不敢提不做世子的事,但儿觉得绝不能放纵大兄如此了。儿请父亲将大兄交给儿照管!儿将府里景致最好的院子留出来给大兄,只求大兄在府里荣养。”
意思是要软禁了老大!韩冒劼嗤笑一声,“你老子我早不管事了!家里如何,你做主便是了。滚吧!”
韩宗敬叩首之后利索的退了出去。
林重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二兄,别气!不能生气。”
不生气!“韩冒允死不足惜,这些年来,我竟是瞎的!一个个的,除了老二都是王八羔子。一个个的欠收拾!我这做老子的没教会的,多被毒打两次,便什么都懂了。”
说着就喊人:“来人,给东宫送信。”
东宫?
对!去东宫,见太子,也要见储妃。
见太子还能理解,这见储妃……又是什么道理?
“圣上慈悲宽和,手段有,但从来下手留三分情面。”韩冒劼就说,“便是太子,他杀人向来不用刀!那是能摆在朝堂上处理的,就不爱私下里多说一句……只咱们这位储妃,正的来得,邪的也来得!正的正不过她,邪的也邪不过她……”再者,暗地里的事都是储妃办的!去找她必是没错的,“去东宫告诉一声,收拾乖了,老夫亲自谢他们去。”
林重威微微有些尴尬,“桐桐……这孩子这个性子呀……”
挺好!把嗣源都带的机灵起来了。
一开年,两个王府的人都搬家了,搬到新的王府了。韩宗敏自然被接回去了。但外人并不知道韩宗敏被软禁在院子里了,韩家对外的说法是:韩宗敏年轻的时候常进山,吸入了瘴气,而今病发出来了,来势汹汹的。
很多人去瞧病,但都未曾见到人。
而韩宗敏也没闹,他不敢闹,尤其是喝醉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之后,他就知道坏了!被老三软禁,总比被自家老子给砍了要好吧。
这世上的是,亲闺女都能杀亲娘,那亲老子杀亲儿,有什么不敢的?
连杨氏也低调的很。只是问韩宗敏:“奢家姐姐几时能到?我陪着您,叫她住在别处,好歹孩子们的事还有个托付的人。”
快了!应该快了。
杨氏服侍郎君睡下,出来的时候见女儿在外面呢,她站在门内,跟外面的闺女说,“回去吧,我跟你父都好。”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曾经一度怀疑中毒了!她气道:“你爹……都是被逼的!儿呀,你要争气!你爹被林家一小辈给害的至此……”
韩珍珠急忙问说,“林家小辈?林家小辈只林崇文和林楚恒……”说着,反应过来了,“是林楚恒?是林楚恒害了爹爹?”
杨氏捧着女儿的脸:“我儿出身跟她一样,比她容色好,也聪明精干,也心有谋略……儿呀,你们是娘和你们爹爹的血脉延续呀!要争气呀!”
可儿能怎么争气?能怎么争气?
杨氏摇头,“这个……娘不知!但娘就是告诉你,莫要总听你祖母的!你祖母那人,太自私了些!在你爹爹的事,她一言未发。指望不上的!万事得靠自己了!娘等着,我儿叫娘也荣耀的那一天。”
荣耀?
可儿去哪里给娘你挣一份荣耀?
娘啊,你是嫌儿不如林楚么?
第1105章 天地情怀(123)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萧蕴这个礼部尚书可算是做了一件叫圣上欢喜的事!他上折子了,说圣上呀,您看,今年一开年,咱们大陈就算是翻开了新的篇章了。去年,咱们册立了太子。也是去年,咱们西北和西南的问题,得以初步解决。这不管是哪一件事,对大陈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更何况,咱们还有了神兵利器。这么重大的事件,当铭记呀!这都是盛世将要来的预兆嘛!在这个时候,臣觉得咱们换个年号吗?改个年号,纪念一下。盼着从今年开始,我大陈蒸蒸日上,天下承平。
文昭帝就觉得,这个萧蕴现在顺眼的很。长的虽然不成,但是办事越发的合心意了。
瞧瞧,这折子上的,朕的心情立马都不一样了。
文昭帝大笔一挥:“准!”
于是,礼部忙起来吧。
其一,拟定新的年号,要用!其二,朕要亲耕,准备亲耕礼。其三,皇后要亲蚕,准备亲蚕礼。
萧蕴接了旨意,也高兴。瞧这多好!圣上顺心了,布置任务都温和了。
回了礼部,一项一项的往下下放,就有人又问:“今年这亲耕亲蚕,不一样呀!有储君和储妃,这礼仪怎么安排?”
不要小看这个礼仪,有时候蒲团放的位置不对,这要传达的意思都不一样。
萧蕴烦死这种多思多想的,“礼,懂吗?一切合乎礼仪的,便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想没事,一想准坏事。偏就显得你长脑子了。
行吧!结果筹备开了,先是亲耕礼,被圣上打回来好几次,这肯定是筹备的不成嘛!
可这都在礼这个范围之内的。
萧蕴拿着条陈看了再看,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是给太子的定位有问题吗?
他拿去先跟太子说这个事,若是圣上想越礼,叫太子的位置再靠前,是不是太子能谦辞一下。结果一去东宫,一禀报,四爷没急着见。而是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去东宫的后园去了。
范质就不明白这个意思了,萧大人来了,必是亲耕礼的事,怎的太子叫人家等着呢?
得有一刻钟,石坚才亲自来请了,“萧大人,您久等了。殿下让奴亲自来接您。”
客气!
萧蕴跟着往里走,结果并不是去太子办事的地方。再往深处去,这是东宫的后园呀!大白天的,太子在后面?
远远的看见了,太子在平整土地呢。
再近前了,瞧见了。新翻出来的土地湿润,太子用锄头锄出一个小坑来,储妃便在后面点上种子,然后抬脚就给覆盖上了。近前一看,这地种的,横平竖直的,很是像那么一回事。
萧蕴在地头见礼,“殿下亲耕,真是叫臣汗颜。”
“免礼了,萧大人。”四爷指着萧蕴,“别动,就在那里说吧!你进来一踩,弄脏了你的靴子,踩坏了孤才种下的地。”
萧蕴只得站着边上,大声的说着话,“……臣等上了折子,圣上一直没应……”
四爷就说,“你把折子扔过来,孤瞧瞧。”
萧蕴试探了距离,扔了过去,桐桐抬手一接,递给四爷,她顺势扫了一眼。然后叹气,四爷一瞧,又给扔回去了,“萧大人,这只礼不行呀!这是亲耕,重点在于‘耕’!你看孤跟储妃在做什么?在下种了!你们这个亲耕礼筹备好得在月底,耽搁农时了。今年的节气有些异常,去问问老农就知道了。错过了农时做的什么亲耕呀?孤看呀,满朝的大臣,都忘了耕读的本分。”
读是正经,谁真的去耕呀。
四爷摆手,“你回去吧,等着旨意吧。”
萧蕴知罪,赶紧退下,回去又将下属叫来,好一通数落。
四爷和桐桐呢?赶在饭时,跟文昭帝和皇后一起用饭去了。
四爷跟文昭帝出主意,“既然都是当惯了老爷的,嘴上嚷着重农桑,可却压根就不懂什么叫做重视。儿就想着,礼仪简办,越简单越好,咱做点务实的。”
不拜来拜去,这个好!“别弄的告什么天地?天知道还是地知道!做的好了,百姓知道!告的天地有什么用呀?!”
“皇伯父说的是!”四爷就说,“儿就想着,京城之外的大片的荒地,咱们呢?公平公正的,给每人划分一块自耕地。”
啊?
“对!一人一块自耕地!不多,一亩二分。上至咱们爷俩,带母后和桐桐,下至能参加亲耕礼的每一个人。”
吕城就急忙问:“也算老奴?”
“当然!”桐桐起身敬了吕城一杯,“您放心,您要做不过来,我帮您做。”
哎哟!老奴这身子板,种几亩地还是能的!只是那些大人们,只怕是该愁了。
那咱可管不着!桐桐还笑看皇后,“而今京城中的官宦妇人,可都领着差事呢。大到赈灾义捐,小到街道清扫,都乐意出来管事。那自此,亲蚕礼与亲耕礼一处办,亲蚕是为了身上衣,但种棉也是为了身上衣!咱们因地制宜便好。一人也一亩二分地,夫妻俩合并一处,夫人们做不来,但大人们都是堂堂丈夫,难道种不来两三亩地?儿可瞧了礼部的折子,他们准备的礼仪,从开始到结束,得需要半月余。您说,这半个月的功夫,这么多人跟着,吃喝拉撒的,这得开销多少。那不如咱用好这个时间。”
然后她算了一笔账:“母后,您知道京城的文官有多少人吗?”
这还真不知道!
“两千三百六十九人!”
这么多呢!
嗯呢!“您知道武官有多少人吗?”
不知!
“只算到骁骑尉,便有两千七百九十五人。”
皇后张大了嘴,“那这加起来五千多人呢?”
对呀!“就按五千人算,这五千人都有夫人吧!两口子加一起,这便是一万人口。一个人一亩二分地,这一万人就更开出一万多亩地。这还不算今年才提拔起来的吏官,这个不着急,慢慢来!到明年,在这个田亩的基础上,还能翻一翻!”
把文昭帝说的心都热了。可紧跟着他又摇头:“要是都走了,朝廷就停转了。打个对折是有的。”
四爷就说,“只一亩二分地,哪里用的了半个月?不过是三班倒罢了。每个衙门,分三班人马!今日这一班去开荒,干不完放着,先回去当差两天回头再做是一样的。错过了农时的,种些不赶时节的菜蔬也是行的。第一年嘛,平整出来有点收获就是好的。”所以,桐桐的账目没算错,一年朝廷确实可以开出那么些亩地来,“等到明年来,咱们在农时之前就把地先开垦出来。今年一万亩,明年就能再开垦二万亩。”
这么多呢!嘿!这家当的,怎么就没算过这比账呢?
桐桐又说,“这自耕地平时呀,还得他们照管。各家都有下人,但要是抽个人出来,隔三差五的去料理一下田地,这肯定是能抽出来的。便是抽不出来,雇佣个人花不了几文钱……事也就办了。做官的人家,日子总比百姓要好一些。身子不好或是年迈的大人们,可以准许他们不下田,但是呢,这得记下呀!只是病了还好,回头自己去补上。若真是身体原因,那吏部就该留档。用人……这年龄和身子都在考量在先。”
杜绝了偷懒刷滑的。
文昭帝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这……这个……这个是不是把人用的有点狠呐?人家就是来当个官,回来还得种地?要是种地回家种他家的地好了,干嘛劳心劳力的弄什么自耕地?
话不是这么说的!桐桐就义正言辞的反驳,“能跟您一起亲耕,那是无上荣耀!他们不乐意?那别去!空一个位,就从民间抽一乡绅来,等着这个缺的人能围京城三圈。”再说了,“您算一笔账,地不好,种的小麦也别想着三百斤,就只一百来斤,那这一万多亩地得多少的小麦。秋后还能种一茬蔓菁……”蔓菁现在的产量,只算根茎,都能到一千斤往上,“这么多的田亩,又能产多少呢?”
皇后就点着桐桐笑:“竟是一把好账算。”只是法子促狭了些。桐桐就说,“以后呀,到农闲的时候,很可以再带着下面的将士一块去修一修水渠,反正您和皇伯父一年到头也不见闲着,有点空档就在地里耗着呢。”
文昭帝乐的很:“好!务实!是个好法子。这事必能传出去,天下都知道朝廷有多重视农桑了。”
于是,当机立断,当天便下旨了。农时不能耽搁,都准备准备,后日就出发!自带农具。
满朝上下:“………………”
老御史站出来了,“圣上,此不合礼数呀!”
“礼是恭敬上天,可天悲地慈,悲悯世间疾苦。朕以为,天必知朕意。”
陛下,话不是这么说的!
四爷看这老大人:“天子可通天,天意自是只天子知道。老大人认为,陛下领悟错了?”
不!臣不敢。
文昭帝摆手,“无碍!无碍!退朝准备去吧。”
内阁都是懵的,此事圣上并未跟他们商量。如此这怎么办呀?
你看我,我看你的,怎么劝吧?
文昭帝抬脚走了,一出大殿就哈哈大笑,当真就是笑的不能自抑。然后问吕城:“如何?如何?四郎如何?朕这个太子选的如何?”
“老奴这才知道,人尽其用是这么个意思。”真恨不能将人用的尽尽的,一点力气都不给人家留。反正就是只要还喘气,就得去干活!寻思着脑力用了,还没用体力么?真是不怕将人给得罪完了。
一个个围着萧蕴,恨不能将萧蕴给吃了!作为礼部尚书,你干什么吃的!陛下这个决定,你连劝谏都不劝谏,你个佞臣!你的奸臣!你个谄媚之臣!
萧蕴:“……”再主动去东宫我就一头碰死!不干人事的,这是人能想出的法子?
唾沫星子被喷了一脸,萧蕴也恼了,“在下亦不会种地?”又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缠着我做甚!他就说:“在下的话,圣人和太子也未必听的进去呀!”听懂这个意思了吗?找能劝圣人和太子的人去呗!
想想,都想想,谁的话圣人和太子肯听。
程阁老懂了,这是暗示大家找韩宗道和林克用。城外还有两尊大神,可那两尊大神在皇陵周围也开荒种地着呢,去了不顶用。那就只能找韩宗道和林克用了。
韩宗道这个人,管的秘密比较多,便是他在京城,想逮住他的人也不多。
倒是林克用,好似主管着兵器的制造,具体的也没人说的清楚,不过倒是整天在皇宫里晃荡。宫里对他就不设禁。
程阁老追上林克用,“王爷,您得劝劝呐,这么做必然是会怨声载道的。”
林克用点头,“谁会怨声载道,您叫他来找本王。耕读耕读,耕尚且在读之前,对不对?圣上带着大家做如此清贵之事,怎的就怨声载道了呢?那得叫本王想想,这些不能耕种的做什么合适呢?”说着,一拍脑门,“鸡鸭鹅牛羊马,养这个如何?若不然,朝廷给各位不能种地的大人发两只羊崽,十只鸡,十只鸭,十只鹅,养一年,蛋和生的羊崽归各位大人,到年底了只要交肉就行!两只羊,鸡鸭鹅各十只!如何?哪怕朝廷跟各位买呢?如何?”
程阁老甩袖而去!
那袖子甩的,几乎甩到林克用的脸上。
林克用嘴里啧啧有声,喊程阁老:“您是寒门出身呐?忘了怎么用锄头了?”
程阁老怒道:“王爷会用锄头,老夫就会用!”
林克用就笑:“莫要小看本王!太祖当年教本王读书习武的时候,就教本王种地了!本王握笔拿剑开始,便也能用锄头!”
程阁老一噎,更大步的走了。
林克用挠头:“……”当年偷奸耍滑,被大兄把活都干完了!种地?开荒?谁给大兄出的这么个损主意!坏透了的。
是呢!坏透了的,“必是林三!”小四都差点暴躁了。状元郎带着族人回京城了,眼看要赐婚了,结果呢?结果去锄地?她看着自己的手,干半个月的活,就粗糙了!
桐桐才不管谁怎么说呢!她给自己和四爷把衣裳准备好,修整好农具。还别说,突然有点兴奋呀!
万人劳动,这是个什么场面?想想都兴奋的不行。
四爷将锄头再检查了一遍,而后靠一边去,只是一转身,鼻子一酸,张着嘴好半天,阿嚏阿嚏阿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才要说话,一扭脸见桐桐被喷嚏憋的眼泪都下来了,好半晌,才惊天动地的打出来了。
哎呀呀!桐桐揉揉鼻子:谁骂咱呢?这骂的是不是有点狠呀!
第1106章 天地情怀(124)
要去亲耕亲蚕,半夜就得起来悄悄的出城。务必要做到不要惊扰百姓。
林克用早起坐在榻上:想装病。
想了想还是算了,桐桐还有一亩二分地呢,自己不去,她就得多干。
林宽:“去吗?”
林克用点头:“去吧!”
林宽便笑:“我跟着您,您的地我给您种。”
别闹!你跟着也跟不了那么近。便是要开荒,给你安排的地方也一定比我远。要是叫人家知道皇家人的地都是伺候的人给种的,那怎么去约束别人。
林克用说着,就抬头看林宽拿来的一件件衣裳,这是去下地,穿什么呀?林宽指了指玄色的,“这件干练,穿这件。”这个颜色一见土就脏了。
林宽:“……”这话说的,什么颜色见了土不脏?
林克用随意的指了一件:“就它吧!”反正穿哪件都会脏,那就选一件称心的。关键是:“斗笠呢?”
在呢!都备好了。
“幂篱呢?”
带着呢!短宽的,能遮挡到肩膀的位置。
这就好!那尘土飞扬的,再好看的容貌折腾的灰头土脸的,也美不起来。
收拾好了,急急忙忙的出门。半夜三更的,各自组织自己的人手,这就走吧。各个衙门自己想办法带自己的人,走着去也行,坐车马去也行。或是农具上车,人走着去。
困的打着哈欠,随大溜的走。
反正是去正常人都不去的荒郊野外。如今这个时期,到底是地广人稀的!在哪找不出那么一片荒地来呀。
地方是文昭帝选的,地势相对平坦,也曾有河道从这里经过。
桐桐一身短装从马车上下来,展眼望去,好些人往荒地里去。远远的,还能听见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吵架。
为何呢?他们在争哪一块属于户部,哪一块属于工部。
先是分割成大块,各个衙门为单位,笼统的一划分。再是衙门内部,再分给各个司衙,此时人就少了,再分给个人就行。
于是,各个衙门的大佬,为了各自衙门的利益,高声嚷着吵嘴,跟地里的老农吵着谁家的水浇地先灌溉无甚差别。
文昭帝瞧的可太欢乐了!吵嘛!吵起来嘛!来来来,在地头打一架才有意思呢。
程阁老看的面色铁青,问文昭帝:“陛下,您看,宗室选在何处呀?”
桐桐都想笑,这位阁老就是不主动说把最好开垦的地给皇家,这是有意置气。
文昭帝一点也不介意老臣的态度,还一脸坦然的看程阁老,“那……宗室、内阁、枢密院,咱抓阄?”
程阁老一噎:真是不要脸呀!原以为会主动认领难处理的,谁成想这事上那都一点亏也不吃呀!
文昭帝还喊大郎:“儿呀,去抓阄。”
大皇子哭笑不得,“父皇,咱就中间这块吧!”
林克用左右一瞅,中间这块地起起伏伏,要平整出来,谈何容易?他抬脚就偷偷踢了大皇子一下:蠢呀!
该!再踹狠一些!文昭帝气的瞪大郎:实惠跟脸面比起来,你要哪个?
大皇子哭笑不得,“儿干的快,您放心,您和母后的都由儿来干。”
文昭帝还没言语呢,那边程阁老很高兴昭王此话,转身跟枢密院那帮子掰扯去了。
剩下的人就都是自己人,别挑肥拣瘦了,干活吧。
然后赵家兄弟很公道的将地分成一亩二分地左右的一块一块的,用石头木棍迅速的做了标记。
中间的那一溜是文昭帝和皇后的。
再加上仙姑和两位真人也下山了。她们的地得在中间吧。
桐桐小声问刘南德:“您干嘛下山来呀?多累呀。”刘南德欢喜的很:“这热闹多难得呀?”
您是瞧热闹了,四爷的工作量得加倍了。
跟在身后的刘四娘不住的打着哈欠,然后眯着眼找韩嗣源,找到了就跟韩嗣源一组去了。然后在韩嗣源身后碎碎念:“嫁到宗室什么不用干?跟到西北就罢了,还得种地?”
韩嗣源:“……”我也想知道到了如今这个份上了,为啥要种地。自家摆弄个菜园子花圃就完了,真来开荒呀!可是要了命了。
他看着满地的荒草藤蔓,这可从哪下手呀!锄头铁锹有啥用呢?得拿个大砍刀吧!
想了想,摸出匕首,蹲下去割枯草去了。
刘四娘:“……”指着你这么开荒,咱得这片地上耗一年。她拉他起来,可别丢人了!庄稼人要这么种庄稼,早饿死了:“得烧荒!烧荒!先把隔火带清出来。”
哦!开荒第一件事,先烧荒。
划拉了隔离带,好几个方向同时点火,将这一片能烧干净的荒草,先给烧干净再说。烧不干净的杂木,最后再清理。
站在地头,火一烧起来,烟雾缭绕。看不见人,却能看见有野物从地里窜出来。远处还能听到呼喊声,必是野兔或是别的什么受了惊扰跑出来了,他们正吆喝着追赶呢。
文昭帝还跟左传典说,“你瞧,谁说大家不乐意,这是不乐意吗?”
不乐意的明明只有那些做着大官的老爷们嘛!
桐桐就乐,这就跟小孩在学校去植树似得,要搁在家里正经的下地挖坑种树,那能乐意吗?可那么多小伙伴一起就觉得好开心。
下面的官员大概率此刻都是这种心情。
火一烧过去,这就干吧。
四爷用铁锹翻地,这下面的草根那可当真是盘根错节,难清理的很。得深翻,将根都给翻腾出来。然后桐桐得用耙子,在后面把翻腾出来的草根耙在一处,然后清理到一堆,最后一把火给烧掉。
一铁锹下去,都是挖断草根的声音,可见下面有多密集。
林克用看看女婿,干的像模像样的。
再一瞧闺女,瘦弱瘦弱,可瞧着真利索。
这还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太子,这储妃做的很有模样嘛!
两铁锹还没下去呢,就听到小四尖叫着:“林三……兔子!兔子!”
好几只兔子从火场里奔出来了,四下里逃跑。桐桐捡起土坷垃,抬手就扔,正砸在一只兔子的脑门上,兔子一猛,稍一迟疑,小五猛的扑过去,将兔子摁住了。然后趴在地上不起来,“快!快!没死呢!”
活兔子压在下面给她吓的!
赵德丰过去伸手从小五怀里一掏,拽住一只还蹬腿的兔子。小五这才起来,抬手一抹脸:“才兔子踹到我的脸了……伤了没?”
林克用就逗小五,“蹬哪了?”
小五在脸上指了,“这里?”
林克用肃着一张脸,“左边脸倒是红了,疼吗?”
啊?小五又换右边脸哪里摸那里摸的,引的一圈人都笑。
才烧过慌的地,黑乎乎的,小五玩忘了。滚了一身的黑,两手的黑灰这边的脸一抹,那边的脸一抹。
小四叉腰哈哈大笑:“煤窑里出来怕是也就这样了!”
小五低头一看,再看看这手,就跺脚,“三叔!”
文昭帝看的乐呵呵的,紧跟着便有些怅然,扭脸跟皇后说,“我们小的时候可没大陈这天下呢!那时候我们也跟小五似得,围着舅父玩耍……”
皇后就道:“若是太祖能看得见而今的场景,怕是也很高兴。”
那是!他一定会高兴的。
说着,就狠狠的抡下一锄头,带起来那么一大块泥土来,“看这草根,只怕没有七八年,这地里的草都除不干净。”
韩宗道蹲下捻了捻土,“清了河道的淤泥能肥地。回头得想法子沤肥了。”
是啊!开荒容易,治荒难呀!这没得十年功,是看不见成效的。
文昭帝抡了一会子锄头,都能走出三四米了,抬头展了展腰,顺便一扫。哎呦,幸好出来开荒来了,要不然指望谁真的种地去呀!
瞧大郎那样,抡起锄头还不如他媳妇。
是!郑元娘是做惯了活的,好歹是有力气的,“以前常给……种花,哪一年不清理花圃呀?这活我做的来。”
你做的来也不成呀!大皇子拿了铁锹:“我来!我来!锄头翻不深。”
“先锄断一层,再用铁锹……”
成吧!大皇子跟在郑元娘身后,一铁锹下去,翻不进去一搾深。
给文昭帝看的难受的不行,也不是没力气,能上战场,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可拿起农具这架势就不对。
二皇子一抹汗,喊道:“父皇,得用犁吧!”能用牛,能用过骡子,能用马,为什么非要用人力呢?
这话肯定下面也有人嘀咕!文昭帝就喊:“百姓家,难不成家家都有牛?”
“那人力!我拉犁!”
林克用可算是找到苦力,“对!犁来嘛!二郎,等着,三叔给咱找去。”
可用犁好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配合不到一处。
桐桐瞧着都累,用铁锹慢点干,就这么点地。用犁能将脖子和肩膀都给磨破了。
弄个犁,都围过去研究去了。五郎说得这么干,六郎说那么不行太费劲。还是三驸马稍微靠谱点,好歹有点像那么一码事了。
四爷直起腰看过去,看宗室是如此,看文武官员大都是如此。远处很多不敢靠近的百姓,见没人撵,就蹲在一边一直的看。想必他们心里也是要笑话的。
桐桐问四爷:“想什么呢?”
想那首曲!曲子上的词是怎么说的呢?
“一头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桐桐抬头看天,这见鬼的天,有几年是风调雨顺的?
四爷扔下锄头,朝那些围观的百姓走过去。如今闲着的都是老农,而今该给朝廷请几个老农来做先生。
他这一走,桐桐赶紧去找文昭帝。他是做主惯的,一时情绪来了,又忘了他只是储君!不能这么办的!
第1107章 天地情怀(125)
桐桐得跟文昭帝说:“四郎去问问,问问这荒地种什么能好些。”说着就笑扶着犁的五郎和六郎,“都不会使用,难不成该得请个老农做先生?”
文昭帝哈哈就笑,“有何不可?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状元!三人行,还有我师呢!很该请来给你们一个个的做先生。”
桐桐马上对四爷喊:“四郎,伯父说,若是人家得空,千万请来做半日先生。咱家给出束脩的。”
惹得许多人哄然大笑。
四爷脚下一顿,朝桐桐摆摆手。还真就是忘了——二把手不能做这样的主。
这边桐桐转脸就转移了话题,真就像是随口说的一般。
韩珍珠一直融入不进去,她觉得她跟这些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赵德丰招手叫她:“过来呀!”
韩珍珠笑着过去了,站在赵德丰边上。
赵德丰就笑道:“回头叫你哥帮你!还有韩二,他是你堂兄,你为何从不亲近?”
啊?
韩珍珠愣了一下,“自来没见过,不知怎生亲近了。”
赵德丰:“……”这话说的!他就指了指林崇文,“林家世孙跟储妃也是自来没见过!是储妃婚前去西北的时候才见过的兄长,可你瞧,储妃跟他生疏吗?”
林家除了林克用,其他人都能下地。
林崇文这会子蹲在文昭帝身边,说的是西域的坎儿井灌溉,这些都是文昭帝没机会见的。
赵德丰就说:“一家人,你这么生疏,他也不好亲近。”韩珍珠只笑了笑,紧跟着就转移了话题,“五公主那边的差事,不知道现在还缺不缺人?”
啊?你想管事呀?
“在家里闷!想出去走走,也多认识几个人,找人说说话。”
赵德丰就指了指五公主,“你自己去问!还怕她不理呀?”
小五没不理人,只是瞧老农教学更有趣,这几个老汉怕是不知道请他来的是什么人,见了父皇还在叫官老爷呢。
结果韩珍珠来了,“殿下!”
“嘘!”小五把食指放在唇边,低声道:“别嚷!听老农说话去。”
韩珍珠便只能闭嘴,只能一步一步的紧跟着小五。
都围着老农请教去了,文昭帝更是一口一个老哥的叫着,四爷和桐桐就退出来了。一把锄头一头汗,一身泥巴一身累,干一大晌的活,往一坐,脊背靠着脊背,眯着眼看太阳。
桐桐低声道:“老觉得这样的日子咱们好似……过过?”
这样的日子?当老农民呀?
嗯呢!
四爷摇头:“爷不可能叫你吃这份苦!”
那是我感觉错了?
韩宗道不时的观察着周围,四郎和桐桐两人干了多少他看的见。大兄能给开出十七八步那么远,而这两孩子呢,干了一大晌,开出的最多十五步。他们是往宽的拓展。将仙姑和两位真人的地都开出十五步。还有三弟,他那一铁锹都没动的,这会子呢?地全部翻过来了。就是自己那一片,欠缺的那点也都给干出来了。
当真是一步都不多往前走。
老实干活的还有谁呢?还有三驸马。吴家这个小子呀,当真是守得住本心,话不多,也不往前凑,就是本本分分的干活去了。做的不快,但基本不叫圣荣插手。干累了,就蹲在翻腾草根。歇过来了,就继续干。两个人的地,稍微宽点,往前走了五六步的距离了。
除了这个,也就是去年的状元郎——李彦了。
专门叫人查李彦了,没查出什么来了。这会子翻出两步远,但至少每一步都走的扎实,觉得深度不够,就在同一个地方往下翻,然后用铁锹往下戳,量这个深度。哪里不够就补哪里。
踏踏实实的,倒是叫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不仅韩宗道注意到了,就是四爷和桐桐也瞧见了。但也没擅自叫人家,把人家叫来,说话还得小心着怎么对答,这就犯不上了。
第一天且兴奋着呢,干的还都不错。
晚上住哪呀?就住帐篷里。一圈一圈的帐篷早搭起来了。草根和烧了一半的杂木,一堆一堆点的到处都是!展眼望去,就如同星星掉了下来。还有这股子燃烧草木的烟熏味儿,桐桐爱极了。
营地里不一味的静,远远近近的,还能听到一些喧闹之声。
四爷稍微清洗了之后就跟文昭帝他们出去转去了,得去各个营地看看,看看这干了一天干的怎么样了,也听听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桐桐换了衣裳出来,见刘南德和皇后正在火堆边说话呢,就走了过去。
刘南德正说这个事呢,“……谁知道这孩子的外祖母能病的这么重,所以才说,这婚事得抓紧办。”
该是说刘四娘吧!
桐桐过去问说:“四娘呢?”
“早早睡下了!”刘南德拉了桐桐的手,看桐桐的手心,“怎么那么实诚呢?叫四郎慢慢干便是了。明儿不许再跟着了……”
桐桐只笑:“我想跟着。”
皇后点桐桐的鼻子,刘南德朗声大笑,抬手抱桐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赵德丰一边烤火一边说韩珍珠,“有些羡慕吧?有些人自来就得天独厚,好似把天下的灵气都占尽了。这是羡慕不来的!你成不了她,也别想着能成为她。你有你的好,你得想明白这个道理,别总盯着她了。能处的来便处处,她挺好相处的,自来没那么多坏心眼。要是处不来,远着她,她也不会刻意对你怎么样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就把埋在火堆里的芋头扒拉出芋头,递给韩珍珠,“你哥哥出门带了这个,我烤熟了,你拿去给娘娘们送去吧。”韩珍珠有些犹豫:“你不跟我一起吗?”
赵德丰叹气,也就起身了。见韩珍珠看着地上的芋头无处下手,便蹲下来一个个捡起来只裙摆捧着,大老远就笑道:“大舅母二舅母,你们看我带什么来了。”
什么呀?
赵德丰过来蹲下来叫几个人看,“瞧!”
哟!还带芋头出来了。
嗯呢!烤熟的,吃吗?
桐桐先伸手拿了,“放地上吧,这么着不难受呀!”
赵德丰顺势就放地上了,捡了一个不太大的,见桐桐剥皮递给皇后,她便也剥了皮先递给仙姑:“也不知道熟好了没?先紧着小的吃!”
韩珍珠把手里的递给桐桐:“储妃请。”
“你多礼了!都尝尝吧。”她其实很少想起吃这个,偶尔吃一个,还挺香的。她不免问起了种子,“可还有?若是还有,给我留些。”
“北边种不了。”韩珍珠插了一句话。
桐桐笑了笑,“我知道,这东西需得保水的地方才能种,也不耐寒,春季早点播种,秋里早早的收,产量肯定不如南边。这不是园子里的从池塘边上还算是湿润,想试着种种。”
“芋头也不喜池塘。”
桐桐:“……”
赵德丰一下子就笑了,“这不是才试呢吗?她知道芋头不喜池塘,喜黏质土……她就是觉得那地方空着,种什么都不合适。想着利用起来,收点是点。有空去她那边转转就知道了,她是什么都种,杂乱的很。”
韩珍珠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一时间却也讷言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德丰心里叹气,主动递话:“此物最早记载什么地方,你可知?”
韩珍珠这才接上话,“我记得在史记中提到,说是蜀地卓氏的祖先,冶铁致富。他们本是赵国人,在秦国击败了赵国之后,就把卓氏给迁走了。卓氏说汶山下的田野肥沃,地里长着芋头,像是蹲着的大鸟。有此为食,人是不会被饿死的。”
桐桐点头,是有这样的记载。但这么一问还真叫她想起看到过的另一个记载,那个记载的时间跟而今的时间差不多。好似是五代时期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留下的书。书上记载了一件事,说是有一寺庙的和尚,种了大芋头,每年都收获极大!这种东西吃不了,他们就把芋头蒸熟,而后捣成泥,用这个东西来砌墙,将寺庙里的墙都重新砌了一遍。后来有一年,闹了天灾,周围十室九空,可就这个寺庙里的人没有一个饿死的。靠着芋头泥砌出来的墙度过了灾年。
这种记载靠谱不靠谱的,没验证呀!但是好似民间总有这样的事例,说是某地某乡绅家的墙糯米加了什么砌成的,后来靠这墙度过灾年的记载。
当然了,咱现在不说砌墙的事。但若是芋头泥被加工之后,能弄成砖块的模样保存下来也成呀!好吃不好吃另说,只要不变质就成。
其实芋头晒干后能吃,理论上芋头你晒干也能吃呀!
是不是用糯米汤给黏在一起,晒干之后就能跟砖块似得储存了?
等四爷回来的时候,她围着四爷说这个事。
桐桐一说,四爷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你说的故事出自一本叫《玉堂闲话》。是个叫王仁裕的编撰的,笔记体小说。”
啊?小说?
对!小说!所以,靠谱你靠谱的,你自己掂量。
把桐桐给说的,心里也没谱了。可是想想,小说里许多东西是挺没谱的,但也有很靠谱的。万一这个就是很有谱的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觉得:“这玩意要试成了,也可叫南方的百姓以此来交税呀!至少交税的比例应该放宽。比如十斤稻米的赋税,可以只交两三斤稻米,其他的用芋头顶替。芋头的产量若是客观,便是收三十斤还是五十斤,对百姓影响都不大。”
四爷:“……”芋头泥做的砖?这玩意听的他都不知道是盼着她弄成呢,还是弄不成呀?
芋头砖?怎么想的呀!
第1108章 天地情怀(126)
芋头砖这个事,一瞧四爷那样就知道,还是没太往心里去。
四爷给笑的,“就是试,而今是春上,上哪给你弄试验的芋头去!这么着,京城肯定有种子,回头不仅府里种,便是周围的池塘边上,河道边上,托人都种上,成吗?”
这还罢了!
四爷点她的鼻子,“别人干的慢,咱不着急。要不,跟我去瞧瞧周围的河道。”
要引水渠?
“看看水的走向,能判断地下水层,为打井的!”
明白!就是不给百姓争利嘛!
四爷去了一说,文昭帝就喊了两个工部的老大人,这是正事,回头活干不完了,朕给你开出来。”完了又喊二郎:”你跟着去!再带几个人。”
二郎应着,疾步跟去了。
河道有些远,骑马过去却也不过是一刻钟。
二郎就说:“说不上远!”
桐桐回头看,“不是远,是地势!那边高了,且不平的厉害,无法灌溉。”
还真是!
一行人下了马,河水不竞,也不深,就是能够灌溉沿线的村庄而已。河岸这边地势还有些陡,对岸却是缓坡,好些村妇在河边浆洗衣裳呢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彼此都看的见对方。这一行人对村妇没兴趣,得沿着河道转转看看。这地方深一脚浅一脚的,四爷还专门捡了棍子,朝河水里探了探。到底在干什么,桐桐是真不懂。她瞧见河边冒出来水蒿芽了,便蹲下来揪点这个玩意。四爷要走了,她就跟在后面。二郎怕她跟丢了,走的很慢,始终在她身后。
桐桐就笑,“没事,你听他们说话去吧!我是听不懂,懒的过去。我还能丢了?”
“我也听不懂。”二郎接了桐桐手里的菜,“能吃?”
“能!今儿晚上我做。”桐桐收了手,不耽搁儿郎跟人家工部的官员接触。
两人跟在最后,一转弯,河道冲击出来的河岸边更竞了,沿着岸边,野菜更茂盛。
一转过弯,就发现成百米之外,也有几个人。
之前没听到动静,这一会子一碰面,将人着实是吓了一跳。二郎急忙走到最前面,“别急着过去。”
没事!就是几个采野菜的姑娘…跟一个男人。
说话的工夫,那男人朝这边走来了。一身短葛的打扮,但无端的多了几丝儒雅之气。还距离一射之地呢,就远远的跪下了,头磕在地上,不动地方。
二郎的眼睛一眯,总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眼熟。他不叫人靠近,只道:“先生忙吧,我等只是过路的。”
这人起身,乖乖的退到一边跪着去了。
桐桐路过的时候视线从此人的脸上刮了一次,然后心里皱眉:此怎么在这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宗敏的幕僚刘先生。
此人叫什么名字,还不得知道,只是陈掌柜送来的资料里,有此人的画像。画师不错,很会抓人的特点,再是不会认错的。
他怕是想另投他人吧!
圣上亲耕,带了那么多人,除了看热闹的,就是带着目的的。此人叫上个粘着厚重的泥,可见是在河道里徘徊的时间长了。他在干什么?桐桐猜测干的是跟四爷一样的事,在勘察水文,选择打井的地点。
他很聪明,知道荒地缺水。河道水量有限,没办法引水渠过去,那只能打井了。
猜到了这个,他就要准备充分,且在这里等着偶遇,然后等着四爷主动开口去问他。
可四爷……便是要用,也不会现在就问他的。处处叫他算到了,他还真以为他有多能耐呢。
路过了,那边采摘野菜的姑娘可能并不清楚情况,但还是都跪在边上,无人抬头。
桐桐主动过去了,得确定这些人真的只是采野菜的,还是别有用心的人。她过去只做打听情况的,“诸位娘子都是附近的人么?”
是!大部分娘子只敢抬眼偷着干,只一女子虽紧张,但还是大胆的应话了,“……其他姐妹都是村子里的人,民女是千年从榆次郡搬来的。”
“为何搬来?”
这女子的声音有点抖,“家里本是务农的,后舍弟入了行伍,就在附近驻扎……赚了些银钱,便捎信叫家人都来,这里如今住的好些人家都是行伍之人的家眷。因此,便搬来了。”
桐桐问其他女郎,“是如此吗?”
是如此的!
桐桐点头,说的都是实话。她顺便就问说,“这河水灌溉还够吗?”
“枯水的时候便有些不够!”还是这个女子说话,而后朝跪着那人指了一下,“那人好似会看井,刚才也找我们打问呢。”
她说着,这一抬头,朝那边一指,桐桐还真愣了一下。
布衣荆裙,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什么叫明媚善睐,这便是了吧!
桐桐回头看过去,四爷眼睛一扫就收回视线,而后满眼的疑问:是谁又出幺蛾子了?
放个美人在半路上,这是撞大运来了?
桐桐就笑,轻轻摇头:她家里有这个想法没有咱不知道,但是这个姑娘实在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就是……单纯的长的好看!
怪不得说,她家会搬家呢。谁家要是有这么个长相的女孩儿,家里无权无势,都不能安心的。是他兄弟换防来了这里,一家子才挪来的。
向来,她兄弟该大小有个品级的武职官位吧。
她笑着走回来了,那两位老大人惊艳了一下,就收回了视线。只二郎,盯的人家将脸撇向一边了,他才伸手拉桐桐,“是探子?”
不是!
“是冲着四郎来的?”
四郎出门是突然决定的,谁提前也不知道!她那长相,她家里怕是只想碰个好亲事,并不确定能碰到谁。
二郎便放心了,只要不是探子,不是冲着四郎来的,这就无碍!
他问说,“该是没定亲吧?”
桐桐扯他:“走了!这姑娘出身农家,只一个兄弟据说是驻扎在附近,向来便是有武职,也极低。年龄在那里放着呢。”
愣是拉着二郎走了,“别没出息!小心我回去告状。”
二郎低声道:“之前搪塞韩家婚事的事,你忘了?最近你忙,大概不知道。我听小五说,那位老王妃据说是病了,要冲喜…”
桐桐白了他一眼:“你少胡扯!冲喜是冲着赵德丰跟成颂去的,跟你有什么相干。”
二郎一噎:“你怎么回事呀?帮不帮我?”
这事怎么办?
“你忘了你瞧见四郎的时候跟哈巴狗瞧见了肉骨头”
桐桐才要反唇相讥,四爷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没完了是吧!有谱没谱呀?有工部的人跟着呢,说的都是些什么。
两位老大人看天看地,再看看静静流淌的河水。
储妃的名声虽然早有耳闻,但其实咱是不怎么信的。之前说什么郡部主请雍王去马车里这个那个的,马车晃悠了半响之类的。这事…是真的吧?
肯定是真的!
哎呀!早知道奔放的女娘子这么招人,又何必拘着自家孙女呢?
桐桐赶紧打岔:“两位老大人若是知道谁家有美貌的女娘子,不妨做个大媒吧。”
这个老大人说,“家中还有俩孙女待字闺中。”
那个老大人说,“臣家中有明珠七颗”
桐桐戳二郎:“听见了吗?好女郎多着呢。”
二郎在这事上好似也不是很要脸,直接问说:“不要跟那位娘子比,只跟楚恒比,如何?只要能跟楚恒不相上下,这婚事我便应了。”
两位老大人知道这是说笑呢,他们便只笑不答。桐桐对二郎怒目而视:说谁丑呢?
二郎扯着桐桐往人家边走过去,问人家那女郎:“我家阿妹害羞,不爱讲话。她让在下代问一声,娘子贵姓?行几?哪里人士?”“桐桐:”那姑娘的脸红透了,“民女姓李,行三,李三娘便是小女了。”
李三娘。
二郎记住了,“后会有期。”
等走人了,一路上二郎把那个半路上拦路的先生早忘了,只跟四爷说这个事:“你得在父皇母后面前说话。父皇和母后可都说了,不挑门第。”
想的简单,“门第可以不挑拣!但人呢?进了咱家,是一般人能摆弄明白的?大嫂看似门第不高,但其实不管父系还是母系都非一般人家,教养在那里放着呢。寄养的那家,再不济也是官宦人家,这人情往来,聪明人看看就明白了。你弄个彻底出身农家的,高母妃得气出个好歹来。”
嘿!这还说不通了!
跟你说不通,我直接找能做主的人去。
回去直接就去找文昭帝和皇后,四爷把打井的大致位置跟文昭帝一说,文昭帝便赶紧安排。这边的事了了,干活去吧!
结果二郎不走,围着父亲和嫡母转圈圈,“儿真看上了!您得答应。”
文昭帝皱眉:“色之一字如刀刮骨"“好看的娘子儿见的多了,是楚恒不好看,还是德丰长的丑,亦或是韩家的明珠不是如宝如珠……儿见过的美貌娘子多到数不过来!可就是没一个合眼缘的!偏这个合眼缘了。”二郎说着,就求助的看皇后,“母后!”
这么大的庶子,看着长大,一手教养的!别说高妃了,便是皇后心里都焦灼了起来。
这孩子这么大的个子,向来直来直去的!想怎么着就直接说了。
那叫当父母的怎么说呀?
皇后气的:“性情相和比别的都要紧。”
必能相和的!二郎就道:“她出身不高,长的出色,想找个好的亲事求庇护,本也是人之常情。
如娶回家来,她怎么会不跟我相和?”说着,就又低声道,“反正儿的性情在这里放着呢,做不来大兄那般,跟大嫂客客气气的。更做不到像四郎怕楚恒那般……”
距离文昭帝和皇后只五步远的四爷和桐桐:“……”胡说甚呢?
第1109章 天地情怀(127)
怎么说呢?
感觉就是给自由过了火!
可这样的事一定是坏事吗?从二郎个人来说呢,对这种选择持保留态度。但是,从其他方面的影响呢?
四爷跟桐桐说起太祖的手札,在针对长公主的婚事上,他没单独提女儿的婚事,而是提了诗经。
他说《诗经》的第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男女之间生了爱慕之心,此不过是正常的,自然而然的事。这该是自由的、也该是美好的。
他说《诗经》中的诗歌出现的那么早,可见那个时候,我们对情感的态度也该是如此了。只是后来,给了情感套上了太多的枷锁。
他说,枷锁分很多种。血缘亲近,不能结为夫妻,这是人伦,是进步,这个枷锁就是好的,就是对的!
情感里该有道德,该有责任,这一层枷锁也是对的,也是好的!
但自唐后,在某些方面的枷锁绑的太紧,且不是非必要的。
四爷将记载下来的东西背给桐桐听,听原话可听的出来,当时太祖的情绪有些不稳,表态的次序有些混乱。这该是长公主出嫁之前他写下来了。可见,当时他对长公主选的驸马不看好,但因着这样的考量,他没有阻止女儿。
听了这些,桐桐沉默了。太祖被很多人反对的原因就在这里,很多人会觉得太祖天马行空。所做的如果不能叫大家理解,不能跟现实的情况结合起来,他其实就是游离在大陈之外的。
但若是皇室打破门第偏见,婚姻以自愿为前提,在符合伦理,在基本没违背大的道德的前提下,接纳这样的婚姻。对民间真的没有积极的影响吗?
而今自己跟四爷是这么想的,那么文昭帝和皇后呢?
一方面,孩子愿意。不能给江山,又不要继承江山,那给他些自由又怎么了呢?
另一方面,真的全是坏处吗?所谓的坏处不都是长辈基于人生经验的担忧吗?
考量到这两点,其实这婚事终是能成的。
真正叫桐桐和四爷觉得不好处理的是,太祖在有些事上,条理不分明。这个方面碰上了,他又猛不丁的这么一规定。那个方面碰上了,他又那么一规定。
所有的东西都缺乏物质基础和认知基础做地基。
就像是婚姻自由一样,缺乏独立的经济基础,谈何婚姻自由。
整个的拧巴住了!
桐桐就:“你知道我这半年,感觉最深的是什么?”
什么?
桐桐用手一比划,“就像是临时给我送来一个危重的病患。这个病患麻烦的不是病,而是他先被西医大夫重新在身上给动了一边。阑尾切了,缺了一边的肾,大肠小肠上漏洞百出,然后西医大夫给用猪肠缝补了,心脏里被塞进去东西,架桥去了。肺呼吸不畅,插着氧气管。得了乳腺癌,可隆胸还偏放了假体。眼睛看不清了,大夫却先给病人划拉了一个双眼皮,双眼皮并发症了,想给眼睛治都不知先从哪里着手。腿受伤,大夫没给接骨,直接截肢换了义肢……把这么一个被西医大夫治的乱七八糟的病人给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这半年我就是什么感觉。”
大夫不怕病人,最怕被人治坏的病人。
“没有这个西医大夫,这病人早死了。大夫尽力了!”桐桐就道,“可别的大夫就为难了。”
四爷不由的想笑,她这个比方大的很形象,的确,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所以,不能在被眼下这局势裹挟着,继续做那个西医大夫,继续的缝缝补补,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得拿出长策来,按部就班的推进。叫他它自身焕发出生机来,新陈代谢到那老的旧的细胞,彻底得来一个全新的身体。
于是,第二天,四爷和桐桐就不真只专注这么一点地了。文昭帝还得处理国事,四爷就抽空去看看下层官员,不管要干什么,其一,且切症,找问题的根节去。其二,不能损害大部分的利益;其三,得兼顾大部分的利益。
而桐桐呢,自然是跟着四爷的。因着官员们出来都是带着家属的。
在别的时候一次性的想见这么多官眷,可也不大容易。两人顺着一个方向走,先到的是礼部。
跟礼部之间的爱恨情仇呀!中间有隔阂不怕,咱这不是来弥合了吗?
萧蕴拄着锄头在地头,一瞧,那不是太子和储妃又是谁?他才放下锄头要去见礼,结果就见两人绕过去,没打算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
萧夫人直起腰来,见自家老爷盯着一个身形格外窈窕的女子的背影瞧,就重重的咳嗽一声:“老爷,还请自重。”
怎么还就自重上了?
萧蕴点了点夫人:“小声些。叫人听见?”
听见怕什么?您这么看,别人看不见吗?
萧蕴朝四爷和桐桐指了指,“那是储君和储妃,嚷什么?”
萧夫人进宫是见过储妃,走远了,谁能看清楚那是不是储妃?何况太子、储妃出门,怎会不带人?八成是像储妃罢了。
朝廷弄的这个事,男男女女的在一处,一个个的眼神都不老实起来了。
其实桐桐觉得还罢了!在朝中为官,哪怕是个伪君子呢,这青天白日的,还能盯着某个女眷一个劲的瞧呀?
她没遇到多少放肆的视线。朝前没走多远,偏了一些,该是礼部比较年轻的官员都在这一片。这里离圣上就远了,只管喊,那边也听不见。
因此,远远的就听见这些人高声的说笑。
“……不要笑,这是上好的药材!蒲草根能长这么大,这必是老根。这可是好东西!洗干净切片晒干,回头泡茶喝,冬天再不见上火……”
桐桐远远的看见了,官职的高低,出身的高低,决定了这些人的圈子。
四爷和桐桐先奔着经济状况不好的这群人。他们穿的布衣都是打着补丁的,该是家中常备的衣衫。官服是朝廷发的,他们当差要穿,比较爱惜。这很好区分,而且,从地里刨出来的很多野菜根,也爱惜的留着。地里面分门别摆放的齐齐整整。
四爷就先跟那个蹲着整理蒲草根大搭话:“敢问兄台可只东宫属官分到哪一片了?”
这人抬起头,二十出头的样子,黑不溜秋的,干瘦干瘦的,身后跟着一个更干瘦的媳妇。看了四爷一眼,就起身先还了一礼。
这个还没搭话呢,边上一个坐在地上搭话:“得朝东走,兄台莫不是走反了?”
四爷就左右看看,“怕真是反了。”
桐桐就说,“走了这么半晌,也累了。歇歇再走吧!”四爷顺势挨着这个先说话的人坐下了,“那就歇歇。”
桐桐帮着收拾蒲根去了,跟着黑瘦的媳妇搭话:“嫂子是哪里人士?”
“京城近郊的。”这妇人声音有些粗粝的质感,一双手指节粗大。她应了桐桐的话,抬眼一看桐桐保养的极好的手,就忙道:“不劳妹妹动手,就这一点活……也不是正经活!就是……家里老爷老爱上火,碰上好蒲根怪不容易的。平日里谁有功夫出来挖这个呀?”
“没事,顺手的事。”桐桐将这些根大致按照年份给分好,分做一堆一堆的,“这样的老根,也不便宜。收拾好留着,听说是朝廷是要收这样的药材的……”
朝廷收药材?听谁说的?
这么一说,黑瘦的汉子就看四爷:“兄台可是从东宫贵友那里得来的消息?”
四爷就笑:“听了一耳朵,诸位万万不可外传。事还没定下来,究竟如何,还得在看看。”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周围好几个年轻官员都围过来了。
这个问说,“怕是针对西南之策。”
“西南产药,西南也缺药,瘴气横行、毒虫肆虐的地方,最缺好药。”
私下里聊聊,都没见过太子,也不知道太子就在当面,于是,也赶在太子面前说话了。
桐桐收回视线,见边上几个妇人都跟来了,就笑了笑。
都不笨,见跟东宫有些瓜葛,她们也乐意交际交际。
就有一个微胖些的妇人主动搭话,“若是真值钱,买一块荒地,专种这个也成。三五年的收一回便是了。”
桐桐就笑道:“粮食是最好的药!这要是灾年起了,有粮食吃的就能活,没粮食吃了就是再要的药也救不了。这东西野生都挖不完,缺不了的。但粮食是真缺。”说着就转移了话题,“嫂子们都出门当差了吗?”
一说这个可都来劲了,“我管着我们那条巷子的路,平常得叫一家一家的轮着把巷子里清扫干净,这一下雨下雪,得招呼人都出门来把巷子规整的好过人呀!以前那些小子在巷子里随地的解手……腌臜的呀!现在去瞧瞧,可干净了。巷子里不管是谁家人出门,路上遇到石块就捡回去,现在堆了好些了。弄一堆,我们铺一段路。再弄一堆,我们再铺一段……瞧着吧,三年,我们巷子里就铺满了。”
桐桐眼睛都亮了:“嫂子能干呀!”这不就是动员闲散劳动力么?跟居委会大妈似得。她们可不光是能管这个。但这个事不能着急,且才摸索呢,谁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儿。
她就说问道:“想叫人家听,也不大容易吧。”
那是!也不是谁都能干好的!
另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就道:“我就干不了那个差事,不过是针线手艺还成,将巷子里的小娘子都喊来,隔三差五的,教教裁剪,叫她们学些手艺活便是了。不过你家的巷子要是铺了石子路了,只怕回头就得传的到处都是……”无序且缺少调配,缺少奖惩措施,更缺乏监督机制。
桐桐一一将其记在心上,还是得更大胆的用女人,将更多的男人从‘清闲’的岗位上解放出来——种地去!
第1110章 天地情怀(128)
得空了就在周围转,剩下的半个月,桐桐和四爷只要有时间,就在低阶官员中转。认识的不敢多话,不认识的,四爷都能跟人家聊。
聊的多了,四爷心里就有数了。
其实说起来,官员在乎什么呢?有几个是有大胸怀的?不都是抱着最朴素的念头,光宗耀祖嘛!而今站在朝堂,若是能给被君王看重,官运亨通,委以重任,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他才会喊着不辜负帝王信任云云。
那么,官员最在乎什么?在乎他的官是不是升的上去,升上去的过程是不是公平。
可怎么升上去呢?巴结上官?攀上贵亲?多联合几个同乡、同僚,大家结盟,结个儿女亲家,往上走一走?
避免不了这种情况,但得叫知道,不巴结,只要实干也有路走。
那怎么办呢?
咱得把目标给了。
比如,这一年,主要要做哪些事。
三年要达到什么目的,五年要有什么效果。
做的超出预期了,会怎么提拔。
因为特殊原因做不到了,实话实说,会怎么调任。弄虚作假,会怎么惩罚。
这一项一项都得列好!当官不是有事师爷办,无事搞交际,四处悠游的。今儿跟举子一起做做诗,明儿跟富商一块喝喝酒……当然了,你靠着作诗、靠着喝酒,要是能叫当地的士绅给你把事办了,那是你的能耐。但是话说回来了,那些人要是能办事,他们就自己冒头,要你何用?
能者上,庸者下。这话不用说出来,事到了那一步,没能力自然就被顶下来了。
所以,晚上了,围着火堆,四爷就跟文昭帝、韩宗道、林克用,还有韩宗敬、林克勤说这个事!甚至叫了几个皇子皇女都过来听听。
平王跟三驸马喝酒呢,不愿意去。
圣荣公主就劝:“兄长去吧!老避着做什么?”
平王叹气,“能得几日闲工夫多好的!”这边平王还没走呢,外面又有人禀报了,“公主,储妃有请。”
三驸马就笑:“去吧!储妃请了,必是有事。”
圣荣回头对着驸马无奈的笑:“那……你先歇着,这一去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太子和储妃动辄就转出去了,这眼看种子都下地了,钦天监说这两日怕是有雨,圣上就想等着,等着落雨了再回去。
而今储妃叫了,这必是有事呀!
小四说李彦:“你可以去找姐夫说话,他是个很好的人。”
李彦恭敬的站着:“恭送公主。”
平王到的时候,基本都到了。就他喝了酒了,一过来就笑:“儿喝了酒了,给儿一盏浓茶吧。”
吕城急忙捧了茶来。
平王赶紧接了,“公公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
韩嗣源起身站在文昭帝身后,“您去睡吧,我伺候着呢。”
那哪行呢?他只不远不近的坐着。其实他也好奇,太子这般的郑重其事的,是要做什么。
四爷将手里的表格先递给文昭帝,表格这种东西而今是有的,阿拉伯数字也是有的。这是太祖使用过的。
因此,桐桐就抽空帮着做了一份。相当于一份调查报告。
文昭帝翻了一遍,粗略的看了,然后递下去,一个挨着一个看。
在手里翻腾了一圈了,又回到文昭帝手里了,四爷这才说:“除了朝廷要考核的几项之外,官员们在各地,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官员的能力参差不齐,品行相差也大。遇到好官员呢,百姓之福;遇到庸碌之管,对百姓无大害;可遇到昏官坏官,又该怎么办呢?因此上,朝廷在每年都要指定计划,各个行省相同,一直延续到各州府县。在前一年的年末,下一年的年初,要见他们的计划。朝廷看看是否可行。可行就批复,不可行就得告知为什么不可行,应该做出什么调整。在这一年里,这些目标能否完成,是个指标。遇到突发状况了,影响完成了,那得启动什么样的预案。首先,得叫人去看他们说的是否属实,属实之下,哪种该被肯定,哪种行为要被怎么处罚,都该一条一条的去完善。而后,便是朝廷跟各行省怎么去配合,怎么去协调……”
林克用听明白了,就是抬手一指,那座山那里,两天赶到那个地方。赶到的能力卓绝,赶不到的,看是因为什么。因为突发灾难,那情有可原。只要不隐瞒灾情,处置得当,有功无过。若是能力的问题,对不住,你下!
那这官当的得多累心呀!说实话,这真不是读几本圣贤书,会背几篇文章能办到的事。
他抬手在膝盖上抠啊抠的,这倒是不打人不杀人的,可这种仁慈有点牙疼呀!感觉自己明儿就递辞呈,这官自己当不了。做个王爷,偶尔给大兄当个幕僚,给东宫单纯的做个先生就行,为啥要给他当官呢?
这是累不死几个不算完吧!要种地,这是劳体;要赶目标,这是劳心呀。
就问这官怎么当?自己光按时起床就有点难吧。
韩嗣源的嘴角都抽了,要是这么着,自己这个监狱是不是也得有目标呀?
那怎么会呢?
四爷就说:“你们现在关押的那么多人,都是要朝廷供养吃饭的。”
所以呢?连犯人也不养了?“有些犯人就得关着,不适合出来种地。”
“那就关着吗?关着就不能做活呢?”
“给他们工具,他们反抗怎么办?”
四爷看他:“为什么给工具?”
“哪怕是做木工,不还得有锤子锯子吗?”韩嗣源觉得这真不行。
四爷就道:“有棉,就得纺呀!一人一架纺车机,叫纺车去吧。纺出来之后,除了他们的吃穿之外,其他的记上,想吃的好,用赚出来的兑换。想给家里,也可以在家人探监的时候交给家人代领。”韩嗣源:“………………”过分了昂!
“在人口不能快速增长的时候,就得有更多的劳力!短期内想提升国力,非如此不可!”
平王觉得自己可以喝醉了,听这意思以后这王府怕是不会那么舒服。
这个提议提的,叫人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文昭帝啧吧了一下嘴,这才道:“这个……这个……简拔官员,相对公平!这怕是下层的官员很支持呀!”
对!
林克勤就问说:“那军中呢?军中怎么办?”
“有仗打仗,无仗练兵。军中每年要比赛,层层往上比。有文比,有武比,最后汇总,能文能武者,便是帅才。就一点,谁都别闲着。叫军中的将士天天的练,也辛苦。所以,从军中简拔通文墨者,来京城考试,回头送往军中。要求不高,一年一百个字,认识,会写,会读。三年这便是三百字,简单的传话信函能写。随后就组织人,给军中编撰教材。”
这相当于将读书多,有脑子的那一拨人全选□□了,再给打乱委以重任。如此,既能清理掉不和谐的因素,又能在军中安插人手。
韩宗敬尬笑两声,这才道:“这个……好歹不用当兵的出种地!”
“如何不用?”四爷就说,“可由着驻军开荒。一人不多,就一亩田地,每天抽出早一个时辰,这一亩地也料理了呀!这一亩地若是按照北方,只种蔓菁,也只按照千斤的重量算,平均下来一天还能分两斤半蔓菁来补充口粮。”
可这东西不耐储存呀?
“储妃今年就会尝试保存,再不济还能腌制呢!军中食盐供给朝廷会适量放开,将其腌制了,交给朝廷,朝廷用其与北辽换肉食,反补军中……”
辽国缺盐,买卖食盐需要盐引,好些商家掺和不进去。但若是腌制好的……代替食盐的腌菜……韩宗道就皱眉:“若是如此,盐又怎么跟得上?”
那就只能想法子提高食盐的开采量了。
四爷看韩宗道:“随后咱们细说。”
那就是有法子呗!
韩宗敬心说,感觉大陈的人再也闲不下来了,这不光是要叫人忙起来,便是大陈的狗都恨不能能弄去拉犁。
狗当然是拉不了犁的!
但是:“……男人得去田里拉犁了!”桐桐就道,“男字怎么写的,那不就是田里的劳力吗?不在田里劳作,那就是浪费。”
皇后:“………………很有道理!”
刘南德笑眯眯的,“是啊!人尽其用不就是如此,什么人干什么事,很对。”
郑元娘想起自家王爷那满是血泡的手,心里叹气:难不成还得叫这种地做成了成例。
谁知道人家话风一转,说起了这些日子听来的事:“……从城里的小巷子的路面,到各家的女娘子的教导,再到各家的人口,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谁能逃过她们的眼睛?”
皇后愣了一下,跟刘南德对视了一眼。
这不是小事呀!
刘四娘悄悄的拉了郑元娘的袖子,低声问说,“这每一片都得有人管吗?”
郑元娘还没说话呢,小五就道:“自西周开始,便有乡遂制。”
刘四娘干脆不躲着了,直接就问说,“殿下,何为乡遂制?”
圣荣在边上低声解释,“西周时候,乡是贵族住的地方,遂是庶民居所,彼时诸侯国多。一个国便分为许多乡。五家编为一比,五比为一闾,五闾为一族,五族为一党,五党为一州,无州为一乡。”
紧跟着小四又解释说:“若是人口少,地方偏,则五家互为邻,五邻合成一里,而四里为一赞,五赞为一鄙,五鄙成一县,五县为一遂。【1】”
刘四娘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呀!看来以后不上进也不行呀,这个皇家真是越来越难混了。瞧!一个不小心就搭不上话了,都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
见都懂了,桐桐才点头:没错!往上追朔,基层行政的蓝本可追朔到西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