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就接着道:“秦时,县之下分乡,乡之下又有亭,每一亭可分十里。汉承秦制,几乎没有大的变化。到了唐时,城乡差别日渐凸显,城中分坊,城外便划分为村。村有大有小,但大唐有规定,凡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
刘四娘点点头,明白了!自己看的闲书里压根也没有这些东西。
其实储妃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在坐的就自己不知道吧。
她偷偷打量郑元娘。
郑元娘给她挤眼睛:我知道一些,知道的不那么详细。可见这些皇家的孩子,教育还是不一样的。一般人家的孩子嫁进来,怕是真的很难适应。
说清楚了就行!可能一般人不会多想,但其实日常说话的时候常说的话,谁跟谁是同乡,谁跟谁是乡党。
乡党,这词可追溯到西周。
追朔到那个时候,同乡,或是一个乡、一个党出来的人,那真是非常亲近的关系。这说明祖祖辈辈,大家都在这一片,知根知底。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基本构架已经形成。
现在别扭的是,太祖没有把事情做完。他认可基层管理的构架,但是不认可,乡、里管理的其中的一些部分。
比如,各个乡都有乡约,乡约便是大家都要遵守的东西。比如,乡约中有规定,说咱们乡的人必须崇礼、必须向善,而且,必须守望相助。
这一点太祖特别认同!按照他的说法,他觉得哪怕到了后世,国人的人情味都很浓厚,尤其是农村,本乡本土邻里之间,特别亲厚。一家有事,大家都帮忙。这就是传承了数千年都没有丢失的文明。
但是,他不认同乡约里规定的其他东西。比如,谁犯了什么错了,里长乡老可代为处罚。
他认为这个东西是凌驾在律法之上的。因此,自大陈以来,基层的作用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基层肯定不能丢,那怎么能既叫发挥作用,又能规避乡约里有些东西凌驾于律法之上呢?
桐桐给予了答案:“叫女人来做!既能掌握下面的动静,又不可能干涉官府治理。”
赵德丰就道:“可女人是行动最不自由的人群,都是跟着丈夫走的。在县衙有县令,县城的各个巷子,都选拔吏官的妻子来做这件事。但是各个村,各个里,这又怎么安排。这是非本村本里的女子,不能担任的。”
林雨桐点了点赵德丰:“说到点子上了。官眷到底只占少数。因此,我觉得该设立一部,为坤部。掌管天下女子事务。从朝廷到行省,再从行省到州府县乡里村,铺排到底!”
赵德丰问说,“储妃可算过,坤部添置了这么多人之后,俸禄怎么办?”
是啊!拿不出俸禄。
诰命夫人在而今其实只算是一个荣誉称号,并没有朝廷俸禄的。只有在其夫或是子去了之后,朝廷给予其父或是其子三分之一的俸禄给她养老。这些人做这个差事,做好这个差事,还能说为了其夫。可各村的女子呢?能给人家什么呢?
“子女入学资格。”什么?
“入学资格。”桐桐就道,“皇家书院!每个省设一分部,每年都考试!每个行省都有二十个名额,可直入皇家书院内堂学习。书院归圣上亲管,出来便是天子门生。只要是皇家书院结业的学生,此生都有资格参加入内堂的考核,每年都有一次机会……”
赵德丰愕然的看向桐桐:“你想叫书院与科举并行?”
桐桐笑了笑,“不可吗?”
赵德丰看她:这可以吗?这已然是跟前朝政事扯上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政事!
桐桐白眼翻她:就跟你家教你的是在后宅绣花一样。
赵德丰跟她讲道理:“你读唐史,那你知不知道,举荐制才被科举替代了多少年呀?你就换种方式?”
没有换呀!并行而已,“这是皇家教化子民,又何不可?”
“你要知道,科举本意在提拔寒门,武皇……”
武皇如何我比你清楚,“朝廷有官学,也有私塾,不管是哪种,学出来都行。皇家书院得的大门是开着的,每年都可以报考,成绩优者为先。每省每年只录一百个。而坤部凡是里、村的女官,其子女中,可选一人直入分部。只要读出来,此生都有考取内堂的资格。机会给了,能不能抓住全凭个人。”
赵德丰就说,“那你可知道,若是这有这个资格,下面必定会争的头破血流的。”
“所以呀,女官不是终身制,五年一更换,便是连任,也没有资格再举荐第二个子女。在任职期间,不出差错,那子女的资格就一直保留。若是不法,取消其资格便是了。且保留终身追责之权。与子女的前程捆绑!”
意思是,最好能好好的办事!好好的,你家可能给因为你家的孩子一飞冲天。
哪怕你好好干这五年呢?干完利索的走人,换其他人上了。这有什么不好呢?村里多出几个皇家书院出来的人。换上几轮之后,一代人就出来!该下一代了。一代一代不断层。
其实这是用皇家书院把偌大的版图的人连接在一起了。
桐桐就说,“二十年后,每个村都有至少四个皇家出院出身的学生。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有认同感……”
赵德丰心里倒吸一口气:若是如此,谁跟着造反?谁会跟着造反?
原来这一环一环接着一环,这个套子下的这么深呀!
你以为她是想闹一闹女官,可谁知道最后的目的落在这儿了!
赵德丰目光复杂极了,这主意是谁出的?是林楚恒和太子有什么区别吗?这般心机深沉,这步棋落下之后,你根本不知道她这一步之后勾连的是什么。
刘四娘突然就不安的动了动,她好似参与到了不得的事情里来了。其实又很多她都没太明白,可看着这位郡主的表情,再看看皇后和姑母一脸的思量,她就知道,这个事大的很了。也不知道现在悔婚还来不来得及。
在皇家要是没点脑子,坐在这里像是个异类。
听说二皇子看上个农家出身的女郎。
唉!何必呢?自己这种的好歹还算是接受过良好的教导的。尤其是这一两年,跟着自家姑母,在山上闭门学。可饶是如此,也觉得跟不上。不是自己比别人笨,而是想的东西跟人家压根就不在一条线上。
看着小四大大咧咧,一天天的没什么正经事吧!可人家坐在这里眉头紧皱,一看就是思量着什么呢。
再看看圣荣公主,平时都不出府门。听说是弹琴画画,俗事不过耳。可看她坐在那里拿着杯子转啊转的,几次欲言又止,显见是懂了其中所有暗含的意思。
这么一比,自己跟郑家姐姐,其实有点跟不上趟了。你说,再把人家一农家姑娘弄来,感觉这样的事经历上三回,非愁出毛病来不可。
感觉就是仙鹤群里飞进了一只乌鸦,好难受呀!
正思量着,就听五公主说,“这事……怕是朝臣反弹会很大。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民间反弹会很大。这是天下女子不敢想的事,女子也素来以夫为天。你给她机会,她也不敢拿。又有几个丈夫愿意女子在外面谋事呢?家里有家资的,犯不上。家里穷的,处处低人一等,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谁也瞧不起,那又能管谁的事呢?何况,各地有地主……很多百姓都是佃户。虽说太祖年间均过一次田。可这……年景不好,若是遇上家里有变故,田地就被变卖了。一家子是佃农!有些地方一个村子都是佃农……如此,再将地主家往上托举,弊端依旧很多。”
桐桐心里赞了一声,小五出来管事之后,想问题的角度不同了。
小四就问:“难不成再钧一次田?”
桐桐就说:“那若是朝廷设置公田呢?”
公田?
赵德丰蹭的一下又抬起头,感情林三一直不言语,就是等着有把话往出引呢。这里面还牵着田地的事呢。
这公田又是什么田?
“公田便是可一直种植,但不许买卖的田地。一般情况下,也绝不调换。登记是你种,那就种,子子孙孙都能去种。种了之后,可向朝廷缴纳三成赋税。”四爷这么说。
这是地租要的不高。可问题是荒地不行,前十年收成都不行呀。
“不用荒地!”四爷就说,“从此之后,地主不与佃户发生直接关系,律法禁止。地主有闲置的土地,朝廷出面租,租来就归朝廷使用。朝廷再将这地纳为公田,交给各村无土地,或土地少的人来种。朝廷出面收租,收租之后,由朝廷将租子返还给地主。朝廷呢,从地主的三成赋税了,再取两成作为朝廷赋税。”
就相当于朝廷从中间过了一道手之后,撕开了地主与佃户的直接利益关系。
佃户是朝廷的子民,种朝廷的公田,给朝廷缴纳赋税乃天经地义,不必觉得低人一等。
这是施恩于天下呀!若是如此,庄稼汉家能干的媳妇出来给朝廷做点事,谁不乐意就是要遭人骂的。
韩宗敬问说:“若是地主们不答应呢?”
四爷看他,问说:“地主没失去什么,朝廷没有侵占他的利益。若是不答应……那么,请问,佃农占了几成,地主占了几成。”
韩宗敬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也明白了这个意思:你若从,那你继续养尊处优;你若是不从,朝廷就能看着这些人被人给撕了。
所以,太子是盼着这些人闹呢?还是不盼着闹呢?
对上太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竟是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第1112章 天地情怀(130)
小四眉头皱的紧紧的,“地主住在乡下,镇子里,某个村里……虽然和佃农直接发生了利益关系,但他们的土地加起来才多少。”
桐桐便笑了,小四的脑子很能跟的上。她就说,“天下的土地早前主要集中在三拨人手里,其一,世族;第二,官绅豪强富商;第三,大小地主。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大陈初立,有过钧田。但因为当时的境况,并未曾触及世族。不过是官绅和大小地主的部分土地,以及因为战乱,因为战祸,而撂荒的土地,进行了钧田。前两年,世族灭,世族手里的土地,去了哪里呢?当时朝廷急需钱粮,这些土地便被官绅、豪强、富商瓜分殆尽。那么也就说,利益触及最多的,便可能是这一拨人。而这一拨人,富商最弱,但他们货通南北,均衡物资,虽以牟利为目的,但其作用不可估量。太祖一直以为,士农工商,缺一不可。一样是天下子民,不得慢待任何一个。因此,夺民财绝不是上策。那也就是说,朝廷需得拿出利商的政策,来补偿这一部分亏欠。而如何利商……这是朝廷要考量的事。”
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便不会纠结于土地。他们有那么多田地,但田地从来不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
“而大小地主呢?你算一笔账就知道了,其实,地主分到的比例,跟他们收了租子之后再纳税,所得的要多。但是呢,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种地者有瞒报之嫌,时间久了,他们手里的粮食就越来越少。所以,这便需要朝廷,需要各行省拿出一个标准量来。在这个量上下悬浮多少,是合理的。反之,必是出问题了。这没什么好讲,查便是了。另外,地主可根据人口,按照人均二十亩田地的量,留够自耕田。自耕田……可免税!”
意思是:自己种地自己测!心里这不就有数了吗?
地主家有牛有骡有犁的,人均二十亩,辛苦辛苦是干的过来的。再干不过来,雇佣短工嘛!
反正是别真的歇着呀!
圣荣公主的手揪住袖子,这么一弄,小地主怕是也闲不住了!他们怕被人给瞒报产量,得更用心的种地,这才不至于吃亏。
而对于大地主呢,大地主的成分向来复杂。家中未必无做官的,也未必不做生意。他们要是吃亏了,可就是大亏呀!
赵德丰问说:“这部分又怎么办?”“好办!”桐桐就说,“皇伯父常觉得不能去各地看看,不知道天下百姓都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就请他们来嘛!”
来?!
“朝廷统计之后,会划分一条线。比如……我是说比如,比如京畿之地,拥有土地上万亩的,被划分为大地主。那官府就得拿出名单来,每年,每个县都得有个大地主家的代表来京城,咱们都去见见嘛!他们都可上折子,都可上奏事端。不管是本县还是他县的,亦或是他省的,只要上奏,朝廷就查。御史台那么多御史呢?御史们盯着储君是否纳侧妃算什么事呀?天下那么些大事,就怕他们盯不过来。”明白!经济上可能吃亏了,但是呢,给了这些人一项了不得的政治权利。
桐桐补充说,“当然了,为了防止这些人做大,这些大地主轮流来。一个县里的地主,看情况,若是只有一个拥有千亩土地的地主,那就标准往下调,最少五人。”
就是说五年一轮,都能去一趟。
小五明白了,“若是如此,地主手里的土地,就不是死产!若是想换成银钱,绝对卖的出去。”
聪明!就是如此了。有些怕县里的代表不能受重视,还想再扩大扩大影响,那就购买更多的土地。而有些人在省城怕不上号,但如果下调去县里,是不是好歹能够的上呢?
这土地瞬间就成了可流通的硬通货了!
这般一流通,谁想做大为祸都难。且这些人也在监督百官,盯着最下面的一举一动。这么一弄,就真觉得,这天下哪有朝廷不知道的事?!
给每个群体一个朝上反应的渠道,这法子真的是:除了拉低皇室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坑了士绅之外,天下最普通的百姓都获利了。
以前都是士绅掌握这话语权,而今呢?谁说话圣上都听得见。
这招——简直太损了!
刘四娘不由的叹了一声:“动士绅的话……朝臣怕是要不乐意了。”桐桐就说,“士绅家里,多是大地主。这部分重叠的极多!不过,官员可以跟家族解绑嘛!他做他的官,他的家里说不得还能做个大地主,这并没有损害他们家族的利益。”
可这却损害了他们在家族中的利益。
桐桐便笑了,那这朝廷便管不着了,“官员嘛,有官员的待遇。属于旱涝保收嘛。若是能干,那就干嘛!若是不能干,退了,回去做大地主去也可以呀!”
赵德丰:你损不损呐!除非是独子,这么回去是可以的。可独子的情况毕竟是少数呀,你做官了,给兄弟留一条路不行吗?为了家族,也不该任性呀!所以,这些当官的属于回不去的。除了给朝廷卖命,还能怎么着?再说了,朝廷怕谁撂挑子吗?吏官里能干者不知凡几,转眼就有人提拔起来了。
她叹了一声:“要是这么着,科举慢慢会没落的。”因为朝上走的路不止这一条,可唯独这条路最难走。二十年之后,只怕朝廷之上站的,半数以上都是书院出身的官员。这些人经过相同的教导,上下才好协调。
说完,她就笑了!这样的变革处处是机会,但处处都不是长公主府的机会。
她一手炸药,一手要变革。
这个时候朝廷不怕谁闹事,甚至希望有谁闹事。闹事了,直接镇压,血洗一次,是最快变革方式。
可除了心里有野望的,谁闹事呢?毕竟,算计的这么深,这么远,天下之人都给算尽了。
而这些是什么时候想的呢?肯定是做了储君之后才算计的呀!
他做储君才多久?身边有什么谋士吗?都没有。
所以,还说什么呢?
小四突然反应过来了,问桐桐:“那宗室呢……那咱们手里的庄子,手里的田地呢?”
小五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
小四瞪着眼睛看桐桐:“咱们的庄子,也没有了呀?!”
桐桐有些尴尬,“……但是有收益的呀!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种的,也可以留个庄子,叫你身边伺候的人去种地,或是叫他们老了之后有个养老的地方。我建议你留个小皇庄,我是打算留的!”
不是!我的田庄里有山有水有田园,应有尽有。
“没强迫你呀!你手里人手不少,叫你的人去打理就成了。”
小四算了一下,若自己的田地不算是公田,那么在里面种地的人怎么弄?他们会有子女的!要不了几年,自己庄子上的人员就会成倍数增长。到时候把这些人怎么办?养不活的!时间长了,这不是施恩,这是要结仇的。
最好的办法其实留几个得力的管事,在弄些老人进去维护日常,平时的活儿呢,就不如雇佣短工,如此可一劳永逸。
她就问桐桐:“你的庄子怎么办?”
“留哪个庄子,将哪个庄子的佃户迁出去。迁到别的庄子上!毕竟,庄子上养着的吃闲饭的也不少……小管事们富裕的很。先把他们拉出来吊着,不急着安置。等公田的事了了,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怎么处置吧!如此,属于咱们的佃户有了安置。咱们自留的庄子呢,种庄稼的少,多是树和景,种的菜蔬果子,也是错开农时的,不缺人用呀!以前的佃户得闲了过来挣一份零碎钱,不挺好吗?”
小四这么一算:“那……谁闲着呢?大陈上下,谁能闲着?”就是把人当牛用,你这鞭子是不是也抽的有点狠。这么想着就看刘南德,“皇婶,我跟您出家去吧!”
刘南德哈哈大笑,“你若是舍得状元郎,就随我去吧!”
圣荣公主关注的是:“若是不出来当差,不立功……赏赐便少了吧。”
对!有严格的奖惩制度。若是想躺平,那宗室的产业也能叫他们过上拔尖的日子。可后代呢?后代一分,要不了三代,就得泯然众人矣!
圣荣公主看皇后:“母后——”我就想当个乖公主,这也不成吗?
皇后攥着圣荣的手,笑的不能自抑,“圣荣才干俱佳,出来管管事怎么了?”
圣荣还没说话,小五突然说了一句:“我竟是觉得就我母妃跟萧母嫔最清闲!只要她们不找事,就真的能无事。”
众人:“……”得亏你怎么还有心情调侃你母妃。
桐桐想了想就说:“若是在宫里实在是闷了,坤部其实可以有一个内部调解司。内部人员矛盾,天下女子遇到的一切家庭琐事,但凡有这一类的奏报,可交给两位母妃处置。”
不就是事事的吗?干嘛在自家事呀!这天下的奇葩事多了,天天有超出人认知的事情,分不来对错,但确实需要调解。去吧!那多热闹呀!各个八卦都能满足中年妇女爱热闹的需求。
说着就看小五,“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手底下一个诰命夫人,是先嫁了大伯子,后嫁给小叔子……以前以为大伯子死在外面了,所以改嫁了,而今前夫没死,她却已嫁……这事吵的你头疼吗?实在处理不了,给母妃处理吧!”
伦理连续剧,能演几十年的那种!
第1113章 天地情怀(131)
这一年,改元为清泰元年。
“清泰?”桐桐呢喃,这个年号好似在谁用过?想起来了,是后唐的一位君主用过。且使用的时间跟而今的时间比较接近。
说不得历史上给后唐君王提议的改这个年号的人如今就站在大陈的朝堂之上。
事实上,历史上很多人都没有改了王朝而消失。
便是什么事都变了,但还是当警惕一二,时刻关注暗地里的动静。尤其是变革时期,更是如此。
陈管事已经很忙了,但现在更忙了。
亲耕之后一场春雨,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圣驾便趁着夜色回城了。
回来后就问谁不累。
朝臣一点都不知道皇家内部谈了个什么,无知无觉的轮班休息了。这个喊着手疼,那个喊着浑身疼,站起来两腿都酸软。
圣上的脾气特别好,就是太子好似也格外体恤人,叫东宫属官轮休放假,一人有足足三天的假期。
真是开恩了呀!
桐桐蹲在池塘边上,看着里面的鱼儿依旧在悠哉悠哉的游荡着,就笑了。
什么事不得酝酿呀,皇上不得什么都摸透了,先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这事敢提吗?
再加上庄稼种上了,在秋收之前都不能动。因此,这半年就是暴风雨来之前最平静的日子了。
趁着这个空闲的工夫,文昭帝就跟皇后商量,“把婚事都给办了吧。办完了了事!”
那就从二郎开始吧!
皇后叫了二郎说这个事:“……你若是改主意了,婚事就往后放一放。而今的事你也知道了,皇家内眷身上的差事都不会少。这么多人在一处说话,你媳妇若是连话都插不上,你说你们这日子怎么过?”
二郎沉默了一瞬:“……儿发现李家娘子很聪明,她必能学起来的。”
这不是学识的问题!
皇后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问:“没改主意?”
二郎皱眉:“儿以为……女子能担事是好的,但若是不能,相夫教子的女子也自有她的好处。若是只以楚恒的性子找女子为妻……只怕天下难寻第二个。况且,儿怕楚恒那般的女子。儿无四郎那份……心肠,应付不了如楚恒那般的女子。儿就想要个能把家事打理好的妻子,仅此而已。”
皇后嘴唇翕动了半晌,还是道:“母亲直接影响子女……”
“那儿就将孩子给楚恒送去。”祖母那般性子,生的父皇和叔父不都挺好的吗?教养在太祖膝下,这不是教养的很好么?
皇后:“……”可外甥也肖舅舅。算了!说什么呢?“跟你母妃提过?”
提过!
“你母妃怎么说?”
二郎笑了一下:“母妃说一切听凭父皇母后做主。”行!知道了,等旨意去吧。
完了是六郎,六郎的婚事他自己提的:“就左大人家的侄女吧。”
谁?
“左小八的堂妹。”因为左大人家没有适龄的女郎。这次偶尔见到了左大人的侄女,就她吧。
桐桐完全没有印象,她扭脸看郑元娘。
郑元娘想了想,“可是给左大人送药来的穿着青色衣衫的女郎?”
是!大嫂瞧见了?
郑元娘跟桐桐解释,“左大人是眼疾,偶尔发作,许是城外风大,吹的,眼睛泪流不止,只家中的药好用。用纱布蘸了晚上敷在眼睛上便好了。左夫人那日在跟母后说话,你跟太子去转了,并不在营地里。那左家的女郎……很温和的一个人。”
温和——换言之就是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皇后就说,“那孩子……是父母的老来女,她母亲生她之后便没了,没两年她父亲也病死了。她的嫡亲兄嫂不算和顺,对她算不上好,左夫人怜惜,这才接到身边照管。”这些情况你可知道?
六郎就道:“母后,一则,老臣还是需要安抚的!左大人是太祖时期老臣了。身体那样,能干几年呀?二则,也是儿臣真的瞧中那女郎了。”瞧中哪里了?
“她送了药要回去的时候,儿听见她处理奴仆之间的纷争了。那日,马夫将马牵去河边饮马去了,当时那地方饮马不方便了。再加上下河道的路不平,自然便不能架着马车去。只能解了马,牵着马去。不想,左家派出来随她送药的嬷嬷办事极不客气,在那马夫饮马回来的时候,几番训斥还不成,不仅要扣他三月的月钱,还要将他的儿子从马房撵出去去庄子上。刚巧那马夫是个结巴,着急起来嘴上偏说不出来……急了便推搡了那嬷嬷……”
由此可见,这嬷嬷并不是主子身边得用的人,该是三等嬷嬷。
“左家女郎过去之后,那嬷嬷跪在地上哭的狠了。那结巴马夫一脸惶恐跪在边上,再加上其他几个护卫,处处指摘马夫……”
嗯!想那嬷嬷必是有什么亲眷在主子面前得宠。要不然,何必如此。
“这女郎不曾斥责马夫,叫身边的丫头将马夫扶起来,且从身上取了银钱赏给了马夫。却斥责了嬷嬷,说嬷嬷出来是管事的,结果先闹起来了。这么多贵人在,丢的是左家的脸。什么事不能缓一步处理?莫说她没出来,便是出来了,马没来,稍微等等又是多大的事?只顾自己痛快,忘了主子的事。她就该罚!又说护卫们不帮着劝架,还四处掺和,很不合适。处理完了,这才上了马车,那嬷嬷却不许她上车,叫一路跟着……”
六郎说着,就低声道:“这就叫儿想起之前京郊的一桩杀人案。”
本就是两边的邻里闹矛盾,一家富裕些,儿子多。一家家贫,家中只两女。富裕些的家里养着狗,不给栓绳,将贫家的小女儿咬伤了,贫家的男人便找去了,求其将狗拴住了。可那家不仅不收敛,家中的小孙子还总是怂恿狗去咬邻家的女儿。这贫家终是忍不住了,便将富家的狗给杀了。两家将官司打到了衙门,本是一家的狗咬伤了人的,这才怒而杀狗。可富家不认他家的狗咬人,只说是一条黄狗咬人的,不是他家的黑狗,是邻人无故杀了他家的狗。还找到不少证人,证明咬人的是黄狗。
于是,衙门便判决贫家赔付二两银子给富家。可衙门判了才不到七日,这贫家男人便趁着夜里风大,别人听不见动静,杀到富人家去了。富家一家一个小院子,院子门一响,男丁去开门,他直接捅了,捅了就走。杀了七口,成年男丁死绝了。而后他自己跳了井了。
六郎就说,“儿听卢七郎说的这个案子!儿当时就想,莫说贫家无错,便是有些许小错,官府在处置的时候是不是都得注意一些呢。对富家而言,二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对贫家而言,就能逼的人没有活路。儿想,这若是当初只判决贫家赔给富家一条小狗,行不行呢?再顺带的敲打富家几句,多挑挑富家的无关紧要小刺。对贫家明面上骂三句,帮着开脱三句;对富家明面不痛不痒的骂五句,背后觉得富家冤枉,随后给两个好脸,这事都能过去。何至于酿成这般惨事。有时候,所谓的公平,其实也得看情况。这种时候,明面上斧子偏一点砍,好处要大于坏处。”
这便是司法里所说的法理情兼顾了。
左家女郎处理的是奴仆之间的小事,在众口一词说那一个的时候,她便偏着弱势的那一个。这一偏,弱势的那边气便消散了。强势的那个呢,面上训斥了,回头背后解释一两句,这人不仅不会疏远主子,反倒是觉得成了亲近的人。
这便是处事的长处了。
所以,长的普通一些,性子看起来无甚特色有什么关系,此女的心性好。这样的人,越处会越舒服,跟谁处都能叫人舒服。
六郎理由充分,陈述完毕,然后看着上面:“母后,就她吧!”
行吧!
于是,皇室紧锣密鼓的操办婚事。
四月给二郎娶了农家出身的李三娘。
五月给三郎娶了安道先生的孙女安然。
六月小四出嫁了,嫁给了李彦。
七月五郎娶了萧家的女郎。
同月里,赵德丰出嫁,嫁入韩家。
八月初,韩嗣源娶妻刘四娘。
八月十五之前,六郎娶妻左氏。
然后娶一个,搬出去一个,转眼,皇宫便空旷了起来。
小五站在高处,看着繁华的京城。
青刺问说,“公主,回吧,风大。”
小五笑了笑:“风大吗?不大!真正的大风还没来呢。”
青刺低声道:“殿下,娘娘叫人送来的名册上都有画像,都是俊朗的郎君。您真的不挑一个么?娘娘说,只要是您选中的人,不管是什么人,她都应承。”
小五看着天,失笑了起来。
青刺不明所以,“殿下,没看上的么?”
小五扭脸问青刺:“咱们也搬去公主府如何?”
“您答应嫁人了?”
小五摇头:“为何要嫁人才能搬出去?我是公主呀!我有府邸不是因为我嫁人了,而是因为我是公主我才有公主府。我一生什么都不会缺,那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可女人得有孩子呀!”
“我是公主呀!我的孩子尊贵是因为我,不是因为驸马!所以,谁是驸马不重要,我想生了,找个人生便是了。孩子可以要,驸马……算了吧!怪麻烦的!”说着,转身就往下跑,“走!趁着起风前,咱们也搬家吧!我这就去求父皇和母后。”
青刺站在高处,抬手试了试,“风不小,早起风……”怎么说是趁着起风前呢?
殿下说的起风,这到底是要起什么风呐?
第1114章 天地情怀(132)
又是一年秋!
东宫的后院今儿有不少的人!
园子里种的庄稼能收的,粮食的产量增长不算大。比较出彩的是白菜和萝卜。
白菜和萝卜是太祖习惯于那么叫,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那么叫。
白菜以前叫菘,萝卜是以前的莱菔。
当然了,白菜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叫白菜的,这也不好考究。不过是陆游的祖父所写的书里,记载了菘也被叫白菜。菘,可凌寒,凋谢晚,有松的品质,这才被叫做菘。只因其色白俗谓白菜。
最大一颗白菜王,竟是种出了九斤重。
户部尚书就问说:“储妃,这是足一亩吗?”
是足一亩。
“这一亩得产多少呀?”文昭帝自己拿了砍刀:“朕来!”
才要砍,老尚书给拦住了,“白菜根!陛下,埋在下面的白菜根不能不算呀!”太浪费了!白菜根也是好食材呀!
不是!白菜根其实就是手指粗细的一条根在土下面。你就是算上,它的产量又能高多少呢?
可文昭帝认为老尚书说的对,“先砍,大郎,你们兄弟在后面挖根,出来清洗了,等会称重。”
大皇子应着,几个皇子就都动了。
李三娘就赶紧叫人去打水,“我来洗,快去。”
郑元娘才想叫,想了想到底是没言语。
倒是左氏道:“二嫂,不用那么麻烦。”说着就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筐子,“放在筐子里,在池塘里涮涮就行了。”
李三娘瞬间便红了脸:“……我怕将储妃的池塘弄脏了。”
小五就不耐烦的道:“那里养的是鱼,跟你们家村口那个河里的鱼是一样的!水至清则无鱼,不在乎多一点泥!”
小四拉了拉小五,干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这么小心做什么?
小四喊李彦:“你取筐子去捡呀,我们可拎不动。”
李彦跟着三驸马一人一个筐子去捡了。最后愣是收拾出七八筐子白菜根。洗涮干净了,放在高处控水呢。
等白菜过完了称,三千二百三十二斤。
再给白菜根这么一过称,两百多斤呢。
加起来得有三千五百斤的重量。
安然就扯了一片白菜叶子,然后拿给皇后瞧,“您看!一个虫眼都没有。这种大叶子不好吃,但要是腌制好了,特别好吃。往常家里种的白菜,外面的叶子都被虫子吃了,要不是实在没法子的人家,那菜叶子都去喂了鸡鸭了。储妃种的竟是不生虫子,可不奇怪?”
皇后是知道的,那边种的菜,桐桐三天两头的去给那边喷水,也没有生虫。不过喷洒工具不行,白菜上落了一些药点的痕迹。如今白菜上看不见,是因着之前下了一场雨,都给冲刷干净了。
而萝卜,萝卜产量一千八百多斤,萝卜缨子接近一千斤。
产量一出来,官员便跪了一地,都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昭帝没言语,只不停的在白菜和萝卜堆里找,“朕才挑出来的呢!才挑出来的那个……那些个呢……”
在呢!在呢!
皇后赶紧将两个筐子递过去,“这里,都放好了。”
一个筐子里放着白菜,一个筐子里放着萝卜。里面有挑出来的最大个的,有挑出来的最小个的,还有挑出来的中不溜的。他将两个筐子塞给韩宗道和林克用,“背着,走!去奉先殿。”
韩宗道将轻点的萝卜筐塞给林克用,他自己背着白菜筐就走了,林克用紧跟在后面。三个人脚步匆匆,很快从后院消失了。
皇后才叹气:“都平身吧!这是大喜事,圣上去告知□□和先帝了。”
是!文昭帝跪在奉先殿里,放声大哭:“舅父,你看看呐……您说的都是真的!您说菜蔬数千斤,而今真的做到了!您说若是菜果不生虫,产量自然就上来了,可惜不懂怎么弄……您看见了,而今咱家的后人都做到了!都做到了!舅父,您看看呐!”
说着就拉林克用,“舅父,是桐桐做出来了。儿跟您说过,咱家有义可能干了,给咱们生了桐桐这般的女郎……舅父呀!都是您的子孙呐!”
然后又喊:“济世……济世……四郎这太子做的好,都是你的功劳呀!如今,你跟有义做了亲家……”
韩宗道忙道:“大兄……不可悲凄太过呀!”
文昭帝哽咽着,好容易收了眼泪,叩首站起身来,却叫两人拎着筐,“走!带着筐子,咱去皇陵。今儿,咱跟叔父们就吃这个了。”
然后三个人真就跑出宫了!
萧蕴低声跟四爷谏言:“这是要去祭奠皇陵呀!臣等无旨意不跟了,不过殿下……”
那就走吧!又都跟在后面,往皇陵赶。
人家五个人说的挺好的,结果跑来这么多凑热闹的。
韩冒劼招手叫四爷和桐桐过去,然后指了指太祖和贵太后的合葬墓:“去叩头!告诉太祖一声,他的子孙将大陈的江山保下来了!去!”
四爷和桐桐满心复杂,两人经历了很多很多了,可自问走了之后,他们真的能如同太祖这般,人走茶不良吗?
太祖的后人吗?
好!就是他的后人,今儿以他的后人的身份,恭敬的叩拜他。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墓碑前,恭敬的行大礼。
这次来了皇陵,一则是有这样的事,二则,文昭帝也想跟两位老国公说下一步的事。因此,这倒是不急着走了。
四爷跟几位皇子走了,皇后留在墓前,叫郑元娘,“去打水来!”
是!
皇后亲手在擦洗长辈的墓碑。虽然一直保持的很干净,但皇后还是亲手擦洗了。
几个皇子妃和公主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皇后就说,“用那些菜做几道菜来,供奉上!都去吧,我想跟贵太后说说话。”
是!
这一退下去,李三娘忙道:“我去洗菜吧。”
郑元娘出声道:“二弟妹——”
桐桐才笑道:“没事,二嫂,有劳你了。”
小五白眼翻了李三娘一眼,李三娘偏了头,出来了。
小四戳小五:“别这样,你这样她越是胆怯。”
“母后给了她嬷嬷,结果出门却不带。也不想想母后为何给她嬷嬷。难道母后能害她?”
等李三娘洗干净了,带过来了。她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因为除了储妃,其他的皇子妃和公主郡主,都没动地方。
赵德丰低声道:“莫要怕,你只是不知道规矩而已。这向来供奉,便是宗妇的事。太子承袭江山,储妃便为皇室将来的宗妇。”
李三娘愣了一瞬,瞬间白了脸。才要跪下,就听见储妃喊:“大嫂,帮我剥些蒜头来。”
郑元娘这才去了。
“二嫂,烧些热水,用水焯些萝卜缨子吧。”
啊?嗳——来了!
“三嫂,削萝卜皮喽!”
来了!
……
就这点事,把每个人都指使的团团转。
小五就说,“这萝卜皮不能扔吧?”
不扔,回头炝个萝卜皮。
李三娘就看见储妃笑语嫣嫣的说话,然后那刀工,真厉害!萝卜丝切的细蒙蒙的,在水里泡啊泡的,泡到最后,竟是一点萝卜的辛辣味儿也没有了。
凉拌萝卜丝,蒜蓉萝卜缨,萝卜丸子,炝萝卜皮。
凉拌白菜心,醋溜白菜片,白菜莲花,糖醋白菜根。
这就是八个菜了,四凉四热。
完了还有四个主食:萝卜缨子麦饭,萝卜丸子,萝卜馒头,还有一道蒸出来的白菜卷。
这些都出锅了,再来一份疙瘩汤,搭着白菜外面翠绿翠绿的叶子,这就好了。
先端着供桌祭奠了,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得撤下来,子孙后代吃掉的。
文昭帝围着桌子看了一下,然后就看几个儿媳妇,最后视线落在桐桐身上,“食材全用了?”
是!没浪费一点。
“还搭上了什么?”
桐桐就道:“三斤面粉,一颗蒜……葱是野葱,路边到处都是的野葱,还有二两豆油。”“若是用杂粮也可以吧?不用油呢?”
不太好吃,但是可以。
文昭帝就请两位老王爷先用,两人举起筷子用了,清清爽爽,意外的好吃。
都用吧!
李三娘坐在二郎的身边,抬起筷子吃了一口,然后便顿住了。她心里紧张的很,这皇室的日子……真的不大好过。
外面的事自己不懂,只认识些许的字。也就是会些针线,会些灶上的手艺而已。
可白菜萝卜家常的吃的东西,自己是做不出这样的味道的。
小四指了指萝卜缨子麦饭:“这个其实还好,再给我一碗。”
刘四娘大着胆子说,“这不扛饿。”
安氏点着桌上的菜:“菜不能做的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就吃的多,就浪费粮食!要是干体力活的,这就不成!要是女人……其实不至于饿着的。”
那就解决了一半问题了。
李三娘鼓足了勇气,才道:“庄稼人,瓜菜半年粮。再搭着些野菜,凑活着又是半年。储妃种的这么好,要是家家院子里都能收三千斤,那可当真是功德无量。”她说话的时候,带着颤音。
二郎给她夹菜,鼓励她说话,“种院子里怕是鸡鸭会啄食……”
“不会的!种了菜的,自然就看的紧了。”她说着,就抬眼看大家,然后发现,这一桌人,都听的很仔细,并无鄙薄之意。
皇后笑道:“好久不听这些话。以后进宫来,跟我说说这些!”
李三娘小心的看二郎,二郎鼓励的点头,她马上欢喜无限的应下来。
文昭帝就说二郎,“改明儿,带着你媳妇回门转转。”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二郎一眼。
明白!这是叫自己先把京郊的地主挨个的再摸排一遍!
这说明,父皇下了决心了,大动就在眼前!
第1115章 天地情怀(133)
今儿这风真大!
冯道出门前先去看父母,站在外间跟已经醒来的父母道别:“爹,娘,儿当差去了!今儿风大,瞧着怕是要落雪了。爹娘莫要出门,有事吩咐几个孩子去办。儿当完差,玩半晌就回家。便是一时迟了,爹娘莫要忧心,储君恩厚,必是留儿议事呢。”
里面传来苍老的男声:“去吧,用心当差。”
嗳!
“穿厚靴子去!”老妇人在里面叮嘱。
是!儿穿着呢。
应承了,这才退了出来,将门给关好。出门的时候又叮嘱管家,“从大辽运回来的羊极好,买上几只好羊炖上,父亲爱喝羊汤,要常备着。”
每日出门前都是如此,事无巨细。
上了马车,悠悠的往皇宫去。
马车只能将他送到门口,而后马夫得驾车回,等快下差的时候再来接。
于是,这宫门口就热闹非常。来来去去的马车和人,陆陆续续的往里面去。
朝臣必须提前到,一般情况下,都得提前到。到了在皇城的瓮城里等着,这里避风。不过太祖时期,瓮城的城根之下,加盖了一圈房舍,里面是相通的,一大圈。下雨下雪刮风,天太热太冷,大臣都会在里面避一避,不必受那份罪。
外城之们开启之时,这儿的门就打开了。来的早的,就在里面坐着。
等内城的门开了之后,再出去也不迟。
冯道怕落雪,今儿来的早,走到靠前的位置,这里有火盆,坐在椅子上,都有点想打瞌睡。
正坐着呢,边上有人落座:“冯大人,早啊!”
早!
睁眼一瞧,是张昭远。此人在曾在翰林院任职,后来被昭王看重,调往吏部。是吏部的侍郎,也是昭王府的长史。昭王对此人颇为倚重。
自己的官职算高的,人家的官职也不低。
他没起身,对方也就是客气的拱拱手。
两人挨着坐着,张昭远其实有些尴尬。光线不亮,冯道又靠着半低着头,实在是没看清楚这人是谁。要不然就不过来。
这坐在一处,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昭远没话找话,见冯道穿的靴子跟自己脚上的一样,便指了指冯道那只搭在火盆边上的脚:“冯大人脚上之靴价几何呀?”
冯道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张昭远脚上的,就笑道:“八百个钱。”
张昭远皱眉,将脚伸到冯道的脚边上,“靴一样,为何冯大人买来只需八百个,某却足足花了一千六百个钱!”
冯道哈哈就笑,将另一只脚也伸出来,“因为在下另一只靴买来也是八百个。”
周围陆陆续续来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张昭远失笑:“听闻冯大人生性诙谐,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说话,就觉得冯道这人是真挺好打交道的。工部侍郎还专门跑过来找冯道打听:“东宫培育的白菜萝卜种子,是否该收了?储妃请女官做呢?还是给工部?冯大人,你怎么看?”
问的这是什么蠢话?!东宫培育出来了,那自然是要交给圣上的。圣上怎么安排,那是圣上的事。东宫安排?太子有那么蠢吗?
冯道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东宫几时收的种子,我都没注意。”
张昭远就道:“而今是秋里,这才九月,已是要落雪了。焉能长出种子来?往年根都冻坏了,东宫今年就不曾留根。这必是要明春播种,夏收种子的。”
冯道忙拱手:“哎呦呦,还真是!之前储妃念叨过这个事,忘了!忘了!”
工部这位正尴尬呢,内宫的内开了,冯道请这人和张昭远先行,而后他才夹在人群里往东宫去了。
一进门,解了手,把自己收拾停当,就被告知,太子有请。
东宫真的很热闹,摆件素朴就罢了。所有的盆盆罐罐里都种着东西。像是白菜根,有些被储妃泡在水里,而今长出了绿芽,抽出了菜薹,上面已经打了小小的花苞了。他撩开帘子进去,太子跟以往一样坐着呢,一觉得有人进来就先喊:“免礼,坐!”
冯道行了礼,坐过去了,没言语,直到太子将手里的折子处理完了,再抬起头来。
四爷看冯道:“有些事,提前告知你一声。”
您说。
“朝廷意在革新变法……”
冯道蹭的一下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四爷抬手往下压了压,压下他要说的话,“此时是孤提的,圣上已经酝酿半年了。”
冯道的眉头皱的更紧:“圣上能答应,除非此变法乃是延续太祖之策。”
聪明!
冯道一时都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此事……绝非易事。”
四爷点头:“自来变法,都非易事。”
冯道卡巴住了,太子这么一说,再不往下言语了,什么意思呢?抬起头来,跟太子对,然后明白了,太子这是等着自己表态呢。
他:“……”自来变法成功者少,得善终者少!可不应着,立马就不得不好,他起身:“臣——遵旨。”
四爷抬手叫他坐下,细细说这里面的事,说了一上午。
这事听的他口干舌燥,感觉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有些艰难。
半晌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而后告退了。
太子提前告知自己,这是尊重。自己当然得守口如瓶,在圣上跟内阁和枢密院谈之前,不能将话给漏了出去。
出来在外面站了半晌,看着飘飘扬扬撒下来的雪花,一时都分辨不出这心是热的还是凉的。
等晚半晌该下衙的时候,储又叫人送来一篮子的菜薹。
白菜的菜薹在这个季节当真是不可多得,都是养在暖阁的水槽子里的。平日里也就圣上、皇后、两个王府能吃到。而今,储妃叫送了一篮子,说是知道家里有老人,给老人换换胃口吧。
这一篮子菜薹,竟是比叫自己做了内阁首辅的恩还厚重。
这此他没去谢,得寻思着,圣上若是动了,若是内阁有人不答应怎么办?
枢密院不会不答应。他们只怕还把不得去平叛呢!他们也怕他们不答应,圣上启用林家,启用韩家,转眼就能将枢密院给清空重组!朝廷有神兵利器,在军事上,圣上就能一言而定。何况,朝中缺武将吗?
韩林两家武将层出不穷,老部将打散了一样能上战场。更何况几位皇子都是能上马征战的,圣上怕的什么。
主要还在于内阁呀!
自己得想想,若是内阁出招,会出什么招,得怎么应对。
冯道想的没错,枢密院压根就没多说一句话,只表示:圣上说怎么办,臣等就怎么办。
但是内阁中,无一人说话。
程翰作为首辅,左手茶杯右手茶盖的,愣在当场已经半个时辰了。这事叫人怎么说?枢密院能答应这一点也不出奇,因为军中的利益更多了。虽说将士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但是这也意味着这中间有许多空子可钻。
比如,多开出来百十亩地,以测量有误差,或是土地贫瘠产量不好,不往上报,这行不行?肯定行!汉子们一傻力气,人多了,抽空种那么一点地,难吗?这地不用交税,相当于内部可流转的私产。军中小将领没吃亏,他们没吃亏,他们的上司能吃亏吗?这不都是排排坐分果果的事吗?
可文臣怎么办?一则,手里的产业怕是不如以前值钱了;二则,族里不会再以为官者马首是瞻了,这损失的依旧是利益;三则,这有了书院之后,科举怎么办?不科举了,那如今这些大臣跟书院出身的大臣,就属于两类。圣上更信重谁呢?
这不是小事!这是数不清的文臣都要面临的问题。
可以说是一层层绳索捆绑上了,这会子急的却连一根线头都没找见。
他看万胜,万胜乃是圣上亲信。出使辽国之后,回来就提拔起来了,一步一步的进了内阁。
万胜只得先表示:“圣上必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圣上您问的有些急,这事臣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的复杂之处,臣一时还琢磨不明白。请容臣一些时日……”
“多少时日?”文昭帝就问说,“多少时日你能考量成熟。”
万胜才吐出个‘十’来,一看圣上就马上道:“实在是……不好定,七日?七日如何?您容臣等七日工夫。”
好!那就七日。
桐桐跟皇后就在屏风之后,皇后皱眉:“连万胜都迟疑了,只怕事不能顺。”
不管顺不顺的,都得办。谁拦着都不成!七日,且看他们想怎么办。
不到七日,也就是五日之后,林崇文急匆匆的进宫了,要见四爷。
“舅兄坐!”四爷起身,把了林崇文的手臂,“今儿怎么有空进宫?”
林崇文低声道:“回殿下的话,跟几个友人在外喝酒,听酒肆里有传言,说是曾见有人看见山林中有人变虎而去。”
桐桐急匆匆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变虎?
这是什么传言?可真是新鲜。
四爷皱眉:“还有呢?”“还有说大雪里曾看见一白衣女赤脚在雪中行,近前一看,竟是只有狐狸的脚印。”
就差没说那是狐狸精。
桐桐就问说,“可还有什么传言?”
“还有说在山脚下差点逮住一只兔子,用石子砸伤了兔子的脚,见那兔实在是瘦的很了,没要,还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扔给兔子了……谁知某一日半夜里,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了门,竟是在门口捡到一块玉佩,捡了玉佩之后,往出追了几步,发现不远处有个身影,那人走路一瘸一拐……”
有人变了老虎,又出了狐狸精,连兔子都成精跑出来报恩了。
这些流言只传递出一种信号,那便是——执政不清明,上天在示警。
桐桐眼睛都亮了,跟四爷对视了一眼:真是花样翻新,这样的花样,咱好似没遇到过吧!
多新鲜的办法呀!
第1116章 天地情怀(134)
这流言荒诞的很!
桐桐拿去跟皇后分享八卦,听听咱们朝堂的这些大臣们使得什么招数。
结果去的时候才知道几位皇子妃都在。
这是怎么了?这么齐整。
还没进去呢,皇后身边的公公就迎出来了,一边接了桐桐的大氅,一边低声道:“五公主请各位皇子妃去坤部当差,几位皇子妃来请示娘娘来了。”
桐桐心里便有数了,这事上小五并没有告知自己。
她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沾染上权利,亲母子亲母女都能反目,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自己若是插手坤部,那小五就无法做主。皇后必是要管着坤部的,但皇后不会事无巨细。皇后向来不是一个爱沾染权利的人。但坤部事关重大,小五并不清楚东宫再这事上的□□。
攥在手里了,她不想跟别人分一杯羹。
于是,她此番作为就是故意的,故意没告知自己,就是表明她的态度,进而试探自己的态度呢。
桐桐点头,表示知道了!进去的时候依旧是笑语嫣嫣的,“说什么呢,在外面就听见好生热闹。”
几个人忙起身见礼,桐桐抬手将年长的三位皇子妃都扶了,见李三娘坐在皇后的一边,她就靠着另一边坐了,又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皇后拉了桐桐的手摸着暖不暖,这才道:“无甚要紧的话,听个乐子。”
李三娘忙道:“……外面的传言可热闹了!储妃在东宫不尽知道而已。”说着就掰扯起来,“我娘前几日来瞧我,告诉我说,听人说了,有家的孤寡婆子心善,家里养了鸡了,黄鼠狼总也偷鸡吃!别人都劝,说是放个夹子,或是将鸡放在笼子里搁在屋里,挂在房梁上都成呢。这婆子却说黄鼠狼可怜,天寒地冻的这才偷东西吃。于是,便由着黄鼠狼去吃。不想当真是出了奇事了,鸡被吃完的那一日,那婆子突然肚子疼,嚷的街坊四邻都帮着叫大夫……那婆子嘴里不住着叫人听不懂的古怪话……您猜怎么着?那婆子竟是在那么些人面前,产下一女……”
左氏便轻笑道:“乡野村话,当乐子听听就罢了……”不过是村妇村言,如何能当真?
李三娘的脸微微有些红:“我母亲……不会哄我的!”
左氏:“……”事不是那么个事!皇后慈和,但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没看见皇后迄今都是一言不发吗?伯父说过,太祖最不信神鬼之道,说这个不合适。
郑元娘抬手拉了李三娘的手,摁在身边的椅子上,“你呀,没说有谁哄你了。只是我在西北长大,这些年,西北战死的人多了,我从未听过如此古怪之事!西域诸部,信仰挺多的,但其实谁也见过他们的神。”更何况,闹那个生天教的事,储妃杀了亲生母亲。这事天下几人不知,由此可见,皇室对这样的事,其实挺忌讳的。私下当个话题,说说就罢了,怎么在宫里说起了这个话。但这话自己却没法明白的说,只道:“我想着,若真有些……我父母焉能看着我自小受罪,不管我?”
李三娘就道:“别的都能是假的,可这生孩子,怎的就是假的呢?必是很多人看见了,那个村的婆子,我仿佛还有些印象,这又如何说?”
还真是要追根究底了。
桐桐就跟她解释几句:“她许是因为不好启齿的原因怀了一个孩子!不要吧,是一条命,她又孤苦。要吧,一个孤寡之人,怀了孩子,她没法做人,孩子也没法做人。倒不如闹这么一场……她是心善的,孩子是神仙精怪赐的……虽是少不了被非议,但过上一些年,事淡了就好了。”
可这怀着孩子,大腹便便的如何能瞒的了人。
萧氏就说:“我一个本家姑姑,自来不显怀。生了四个孩子,若不说有孕,都看不出来有孕,只以为是个稍微丰腴些的妇人。衣裳再一遮挡,就更不看出来了。许是人跟人有些不一样也未可知。”
是!就是这么一码事!何况现在所说的婆子,三四十岁都能被称为婆子。
但其实三四十岁还在生育期,当然是可以受孕的。
左氏就是她母亲在四十五岁上生的。
皇后将茶杯放下,脸上的笑也收了收,“坤部是小五主管的,她请了,那你们就去吧!叫人送你们出宫。”
是!李三娘觉得刚才说的话怕是皇后不高兴了。
人一退出去,皇后就叹气,跟桐桐说,“这个孩子呀……不好办。”
是!对她严厉些,她胆怯怯场。可对她慈和些,她便忘了眼前的人是皇后,一下子便没了分寸和尺度。
皇后不可能是村里谁家的婶子,觉得亲近了就能挨着坐的。也不是以前交往的任何人,什么话都能张口就说。
可这份尺寸,却不是谁教导两句她立马就能改的。非这么一步一吃亏的去学不可。
对李三娘是什么样的人,皇后提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只皱眉说起了事情的本身,“瞧瞧,流言一起,便什么声音都有。谁都想拿这流言来用一用,真真假假的流言到处都是……辟谣哪有那么容易的?内阁……这是何等样人呀,怎的用起了这般无耻的路数。”
桐桐就笑:“这自来坏事跟好事可不那么分明。您呀,只管高坐牙账,且看热闹便是了。”
热闹?
嗯!可热闹!桐桐和四爷召见了冯道之后,这个京城非同一般的热闹起来。
这天夜里,六郎正带着卢七郎还有好几个公子哥在湖边的船上观雪饮酒听曲呢,猛地就听到外面的侍卫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船上的帘子来开,窗户打开,就见雪光里一个红女女子缓缓的朝前了,眼看近前了,眨眼间,她缓缓的朝后退去。大雪天的,广袖飞舞,虽是没看清五官,但这恍若是仙子的姿态可就发生在眼前。
船上的人都没人敢说话了,只怔怔的看着那缓缓后退,退到湖中心消失不见的人。
然后不知道谁咕咚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是仙啊,还是妖呀?”
卢七急忙往出走,“得看看这人是人还是鬼?”
他出来直接跳下船。其实这船是不能动的,被冻在岸边了。可夜里只这里清净,在这里赏雪小聚,惬意的很。下面便是冰面。
温度低的很,而今湖面已经冻解释了。若是在上面滑着走,未必办不到。只是这人的平衡力一定非常好。
做冰嬉之人便能做到。
要不然,当真就跟鬼似得,看不见脚,只瞧得见人跟飘过去似得,除非这真是鬼,要不然怎么可能做到的?
不过不管是冰鞋还是冰车,冰面上绝对不会留下痕迹的。
可就是怪了,当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就有人问说:“是不是用棉布包着鞋……”话没说完,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若是如此,就滑不了了,更滑不了那么丝滑。
六郎跟着跳下去,叫人拿了灯来,把这一片都看完了,还真就是没找到类似什么东西划下的规则的划痕。
这说明什么?说明碰上妖精还是鬼怪了?
神仙吗?神仙可不是这么一个出场。
六郎摸下巴,没再言语。
等人都散了,只他跟卢七一辆马车。
卢七跟着他会王府,路上,卢七就问说,“殿下真信精怪之说?”六郎看他:“你说呢?”
卢七皱眉:“臣一直以为那般怪诞之说,当不得真。臣曾听家里的长辈说过一些旧事!曾有卢家人为官,做的是地方父母官。可县里当时发生了一件离奇杀人案,历经半年之久,案子不能破。可官员的考核就在跟前了,不能背上不破案的名声。于是,便使人在百姓中传,传那被害之人祭奠淫嗣,信奉邪神,最后以身献祭……百姓并不能辩别真伪,只以奇谈四处宣扬,最后闹到人尽皆知,人皆尽信。等上官来了,卢家这父母官便请上官去街上转转,走访民间。但凡问起案子,所有的人都众口一词,对献祭之事言之凿凿!这官员便摆难处,‘下官以为此案必有蹊跷,可一旦问到案情,便是如此。下官不敢贸然结案,请问堂官此案当如何了结’?结果呢?结果以自缢结案!原因便是信奉邪神。人证找了许多,每个乡邻好似都能证明此人信奉了邪神,而自愿选择了死亡。”
言下之意,所有的稀奇古怪背后,都藏着大部分人不知道的秘密。
六郎便笑了,“是啊!要不然,为何总是听说过妖精,却从未曾见过妖精呢?”
卢七松了一口气:“原来殿下也不信!可这好端端的……流言本就有许多了,再这么放任下去,怕是要坏了大事的。六郎更大声的笑了:“卢七呀,你都知道,稀奇古怪的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你又何必追着不放呢?知道的多了,可就不得自由了!”
卢七皱眉:“殿下之意,东宫……”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流言满天飞的时候去辟谣,便是说破大天去都没人乐意听。可若是更荒诞的,更具有传奇色彩呢?那只能是越传播越广。这就比如,狗咬人的事天天有,无人乐意去听。可若是人咬狗呢?人咬狗的事人人爱听,那就叫这流言继续传。比如,人为什么要咬狗呢?因为那家的郎君见那母狗长的颇为可人……”
卢七瞬间睁大了眼睛,这般的荒诞,谁信?
六郎闭上眼睛:要的就是离谱到谁都不信!
第1117章 天地情怀(135)
没两日,满京城都是锦鲤化为人形,夜为六皇子献舞的事。
这不是谁制造的,而是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回去当做蹊跷事告诉了别人,然后一传二,二传三,传播的时候你一加工,我一加工,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但这还是不是谣言的终极版本,这不是还在传吗?只要在传,就又在不停的加工完善。
又隔了两天,这流言便成了,因着六皇子乃是仙童转世,他本是天上的仙童,只因贪玩来人间游玩,被天庭知道了,这才被贬到凡间。而这锦鲤便是他在人间游玩的时候无心救下的一条锦鲤。锦鲤修到化形,乃一绝色佳人。只因为六皇子妃容色寻常,这才献身,给六皇子殿下献舞,且自荐枕席……
后面的就不用详所了,大致就是六郎与这鲤鱼精春风一度,鲤鱼精便飘然远去,继续修炼去了。
六郎听的一愣一愣的,尽量忽视王妃已经僵掉的面色,还追问说:“还有呢?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暂时没有了。六郎摸着下巴:“这要是过上十八年,不会有个大小伙子或是小女郎跑来认亲吧!说他娘是鲤鱼精,我是他的生父?”
左氏蹭的一下起身,甩袖而去。
六郎摸了摸鼻子:“王妃?王妃!流言而已,何必当真?又何必生气?”
见人家真生气了,六郎就高声喊着:“赶紧的,叫人传出去,就说本王和王妃在天上的时候就青梅竹马,本王被贬谪下凡,王妃不放心本王,宁肯舍弃了绝世容颜,这才求了天帝放她下来陪我!本王跟王妃的姻缘是宿世的,月老那红线一头牵着她,一头牵着我……哪有什么鲤鱼精?什么精怪能拆了我们这宿世的姻缘?”
左氏听的面红耳赤,回过身来轻‘呸’了一声,这才道:“谁生气了!是母妃想吃南地的藕粉,非说京城做的不地道,我自己做了一些,想去瞧瞧如何了。谁气你跟鲤鱼精还是鲢鱼精的!”
六郎只笑,等王妃真的走了,叫传话的人还真给跑了。
这个蠢蛋,这话喊出来不过是哄王妃的,怎么还认真了呢?
近侍问说:“要不……奴这就去给追回来?”
“追什么呀?”六郎将手里的笛子一转,“传的乱七八糟的,王妃心里自是委屈的。王妃也当差呢,也要脸面。爷跟王妃宿世的姻缘……她欢喜的事,爷为何要追回来。”
传去吧!有什么关系?
这本就是玩笑的事而已,可谁知道李家听到这样的流言了,大概觉得人家的王妃家世好,还有来历,那他家的姑娘出身不后,若是每个来历,岂不是要低人一等。
然后六郎家的流言还没消化完呢,满世界都在传二皇子妃李三娘乃是天帝之女,下凡间历劫,这才能以农家女之身,匹配皇子。
桐桐知道的时候:“………………”觉得好冤枉!天地良心,这没有一个是自己授意的。
二郎不在京城,秘密调兵去了。
桐桐叫了青芽:“你去告知五公主一声。”
小五差点没给气死,骑马奔了王府,看着李三娘:“天帝之女?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什么?我没说话呀!
“帝王是天子,谁能匹配天帝之女呢?不是帝王也得储君呀!怎么?王妃委屈了?想做储妃呀?我家兄长有此凌云志,我怎不知?”
偏紧要的时候出来裹乱,脑子呢?
李三娘瞬间白了脸,“没有,我关门闭户,从不曾出门。”
“那你是死人呀?你娘家几斤几两自己不晓得?这王府成你李家串门的地方,你娘家人进进出出的,恨不能三天跑五回……而今说跟你无关?谁信?娶你——是我家兄长此生做的最蠢的决定!”
李三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小五,嘴唇不住的颤抖。
小五转身走了,李三娘嚎啕大哭。这边的哭声还没收住呢,外面又禀报说:“说是王妃的旧识,就在门外。”
李三娘忙擦了脸,以为是娘家的亲戚上门了,正好想给娘家捎信呢。她就说:“请人进来吧!”
可谁知那人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李三娘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来了。嬷嬷问说:“是王妃的亲戚?”
“哦!”李三娘低头捏着信:“是……表亲。”等屋里剩下一个人了,李三娘才将信打开,原以为会有不认得的字,却不想信的内容很简短。只说是李家请他帮她的,勿忧。
可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信呢?
李三娘拿着信辗转反侧,抬手扔火盆里,只当不知道这事便罢了。
她得收拾心情了,过两日便是圣上的生日,得进宫用膳,王爷若是不能回来,自己进宫了,宫里若是问起来可怎么作答。
可宫里并无人问。
今儿晚上的宴席设在了观云亭上,在这亭子上能瞧见整个京城的灯火。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桐桐看向刘云。
刘云领命从观云亭上下去了。
文昭帝跟皇后对视一眼,这是好戏上演了吧!
皇后才要说话,就听见‘嗖’的一声,声音极大,像是有什么东西窜上了天空。
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道亮光直冲天际,升起来之后在高空中炸开,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又如一道道流火,四散开来。
蹭的一下,都站了起来,在围栏边去看去了。
先开始是一朵,紧跟着两朵三朵,赤橙黄绿蓝靛紫的高空中炸开,繁盛了一片。
文昭帝指着天空:“爆竹!爆竹!用火药做的爆竹!”
是!爆竹始于唐,有人用硝石放在竹筒里,听过响声,也放过烟雾。简单的爆竹兴起于宋朝末年。现在还没有这样的爆竹烟花。
如此的绚烂!
紧跟着,京城的西面八方,响成一片;高空之上,也亮成了一片。
在这个观云亭上可以看见数不清的百姓提着灯笼从家里走了出来,甚至有商家凑热闹敲起了锣鼓。
正在皇城内外都仰头看的时候,有几道极亮的光点缓缓的移动。京城的百姓都看的见,而后便有人跪下了:仙人——仙人——
李三娘脸都白了:真有仙人呀!
林克用哈哈大笑:“孔明灯——孔明灯——”
是!孔明灯!
有些人正拜呢,偷眼朝上一看,哪里有什么仙人呀!那大灯上有字呢,排在一起一瞧,能连成一句话:儿臣们恭祝皇父长乐万年!
还没反应过来呢,远远的听到嘹亮的歌声。一串串女娘,脚下不知道踩着什么,在大雪后光溜溜的地面上滑行而过。她们身穿大红的衣裳,身上不知道背着身上,但衣裳头饰上一定有荧光粉的,远远看去,竟是红亮亮数道,在京城中游走!她们高声唱着,高声喊着:“纳福——纳福喽——”
一边喊着,一边从布兜里往出掏什么东西,抬手就往各家的门口扔:“纳福喽——纳福喽——”
人群欢腾了起来,有些人跳起来伸着手掏要:“娘子——娘子——这里——这里——”
卢七郎扶着父母站在门口,然后就看见一个面熟的女子从面前路过,然后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喊着:“纳福喽——”就滑远了。
他看着手里不大的荷包,心里恍然。这般之下,需要解释吗?
什么鲤鱼精?分明就是有人在彩排嘛!
什么这个成精了,那个成精了,成的什么精。
要是真有那捡到玉佩的,大家得想,是不是这些人练习的时候把身上的玉佩遗失了。看见那人一瘸一拐的,那只怕是练习的时候没少摔跤吧!
还有什么人变成老虎?这烟花的动静在山坳里响一声,是有些像是野兽嚎叫了一声。还有人嘻哈着猜测:“莫不是没放好,把自己给炸了?”身上弄的埋汰的,一闪走了,才叫人误会了。
谁说不是呢?!
人群中就有人喊:“以后再不信这鬼话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闹了半天是皇子们给圣上贺寿呢。”
然后有人就高声喊着:“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七没喊,不是觉得怎么了,而是父亲身体不好,没热闹瞧了,回家吧。
回来打开香囊,却见里面是两样小小的东西。
一个是密封的蜡丸,一个是一个小瓷瓶。这东西可不能扔,怕是单独塞给自己的。
再摸了摸,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是储妃的字迹。
上面说,蜡丸里的药是给父亲的,小瓷瓶里的药是祛疤的。
卢七将药递给父亲,病人毫不犹豫的吃了。等卢母将药膏抹在脸上的疤痕上了,卢父抚了抚胸口,“竟是说不出来的舒畅。”
卢七抬脚便出去了,在院子里恭恭敬敬的朝皇宫的方向跪下磕了头。
跟卢七家一样,家里有重病病人的,收到的都是药,且注明了用法和对应的症状。若是觉得没错,便可试着吃吃。
有那不认字的,拿出去问人。
一时间,传的到处都是。
家里没病人的,收到的都是糖块和药丸。药丸是‘平安丸’,大冷天的,若是有风寒症状,取绿豆大小的一小块服用即可。
当场便有人试了,很快的,鼻子都不囊囊了。
然后,锣鼓声,敲击铜盆铜器之声,在京城中响了一晚上。
文昭帝站在高处,看着满京城的欢腾,不由的又湿了眼眶。
六郎心里叹气: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啊!
赵德丰看向四郎和林楚恒,这二人的手紧紧的攥着,俯瞰着京城,面色肃穆。
她心里叹气,自己当初还觉得背后算计这人很高明,叫京城流言四起。这般变故,朝廷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可现在呢?一场危机成了最大的转机,大事定矣!
第1118章 天地情怀(136)
再次面对阁臣,文昭帝大发雷霆,他高声问程翰:“阁老可还记得太祖?可太记得太祖所说过的话?”
程翰跪在低头叩首,一个接着一个。
文昭帝看他:“舅父教导我等之时,你在场呀!你可记得太祖给我们讲论语的事?”
记得,臣记得!
文昭帝呵呵的笑,“记得?朕看你是什么都忘了。”他顿了一下,扭过来,看着站在御书房的十数人:“朕不知道你们学的论语是什么样的?但朕告诉你们,朕的《论语》是太祖所教所授。有那么一句话,放在当下最是恰当。那便是——民可使由之?不!民可使知之!”说完,他看着程翰满眼复杂:“太祖说这话的时候,你是起居注官,你在场呀!太祖叫我兄弟记下,圣人言该如是解读。甚至怕你记错了,令你将这话单独记一页,三句话,三行字,再是清晰不过!”
说着,就看吕城,“拿给他看看!拿给他看看!看看他还记得多少。”
程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圣上,臣……”臣都记得,只是这次的事当真不是臣做的。
是!你是没做,但你任由其发展了。文昭帝深吸一口气,“阁老,你年纪大了,告老吧!”
程翰叩首:“臣领旨谢恩。”
这边程翰还没站起来,文昭帝就看向跪在后面的冯岩:“来人!将冯岩拿下。”
冯岩抬起头来:“圣上!”
“你养的好幕僚,办的好差事。朕看你这书得从头去读!拉下去!”
转眼间,内阁五人去二人,剩下的三人跪在地上不动地方:“他们都是老臣了,都是太祖年间的老人,当年,太祖简拔他们以微末,可结果呢?竟是无丝毫恩义可言。”
他缓缓坐下:“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心里还是不认同!可自来变法,认同者都不多。但朕告诉你们,朕意已决!此为太祖未竟之业,千难万险,朕非行不可。都下去吧,等着旨意。”
是!
人一个个的退下去了,紧跟着文昭帝便开始调整。
内阁只剩下三个人了,那就补充嘛!
这次补充了四个:冯道、萧蕴、左传典、韩宗敬。
而枢密院本就有五人满员,文昭帝问四爷说:“再添两人,一为林克勤,另一个你以为何人合适?”
“奢隆兴!”
奢隆兴?
奢隆兴是乃是韩家那位奢夫人的兄长,彝人。
彝人分布极广,川贵滇三个行省,虽彝人也分许多部落,但不管哪个部落,民族是相同用的,且此人曾是南诏皇子舜化贞的伴读。后来南诏国灭,此人回了部落。也因此,他不再过问部族事务,这才有了奢夫人在娘家当家的事。
这么一琢磨,就明白四爷的意图了。
不能将彝人绑在某一方的身上,不管是韩家还是谁家。若是韩家有罪,彝人无所依附,会信任朝廷吗?中间没有纽带呀!于是,将此人征兆回来,就是来做这么一根纽带的。
“也不止如此!”四爷回来就跟桐桐解释这里面的事,“缅王与舜化贞关系莫逆,而今舜化贞没了,但是,奢隆兴与缅王的关系却从未间断。”
这个桐桐还真知道!历史上缅王真的打算出兵帮舜化贞复国的,只是在出兵之前,舜化贞病死了而已。
四爷又说:“而且,此人与段思平为儿女亲家。”
段思平?
“大理国的开国皇帝?”当然了,现在还没有大理。
但大理国是在白族的基础上建立的,段思平家世代为南诏武将,南诏灭国之后,段思平联合当地贵族高方和董伽罗建立了大理国。
大理国包含了哪里呢?包含了云贵和缅甸、老挝、越—南北部。
桐桐的视线落在落在地图上,这是四爷才绘制的,还不曾完成。她的手在地图上游走,然后在某个地方顿了一下,见没标识,就问四爷:“这是哪里?”
“无量山。”
桐桐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挠挠头:“大理段家……段思平……段正淳……”
四爷就笑:“段思平属前打理国开国国君,段正淳是后大理帝王……若放在一起划分,该是第十五位君王。”
那这皇位交接的可是够频繁的。
见桐桐一脸的若有所思,视线又落在无量山。他果断的将话题拉回来,“两人是儿女亲家,都属于南诏旧部。灭了大唐,大陈的朝堂上一半的大臣不都是大唐的旧臣?那为何南诏之臣就不能用?”
嗯!有道理。一个个的都得志了,复国便不是他们的事了。
桐桐问所:“若是在这个奢隆兴不肯为官呢?”
四爷便笑:“不会的!此人曾陪读南诏皇子,朝堂是什么样的,他知道。但是韩宗敏不知道,奢家那位夫人也不知道!韩家稳当一日,奢家及族人保全一日,他安心的很。可如今这样子,韩宗敏明显是不成了,奢夫人一介女流,想庇护奢家,谈何容易?他不出山,就怕韩家能保下来,附逆之人将来保不下来。这可是杀家灭族之祸,岂能置身事外。所以,他必是要出仕的。他出仕了,段思平就有契机出仕了。这两人不但得用,还得大用。”
桐桐就古怪的看四爷:“开始摆弄帝王了?”
四爷哈哈大笑,抱了桐桐放在腿上摇着:“这多有趣呀!”
说着话,就将桐桐抱起来掂了掂,“又瘦了?”
是!体质的问题,养肉很难。
四爷便催饭:“摆膳。”
吃饭的时候给桐桐夹了一堆。
结果到了夜宵时间了,四爷又喊:“下两碗牛肉面来。”
真不饿!
“少吃面,多喝汤。”
行吧,吃了不多的面条,但是喝完满满一大碗牛肉汤。
四爷夹了两块大排骨过去,放在她碗里,“你尝尝,是不是有些苦。”
苦吗?桐桐试着咬了吃了,不苦呀!酱烧的,炖的软烂,这要是焖一晚上,骨肉都分离了。
才要说完,四爷就问说:“今儿见谁呢?”
“见了二兄,问审问冯岩的事。冯岩下的是诏狱,此人别人无权替身,他过来盖印来的。”
四爷看着桐桐把一根排骨上的肉都吃了,又把第二根递到她手里,“还见谁了?我瞧见小五身边的人来过。要是坤部的事,就由着小五去,不用起知道。”
桐桐狠狠的咬了一口肉,“这我能不知道?是小五听说二郎上东宫来,叫人上东宫找二郎来了。”
“又闹的不愉快了?”
桐桐将肉啃完了,将骨头扔碗里,这才道:“李三娘有些不适应,告诉小五,总想着小五是一母同胞,顾着二郎的面子和会和缓一些。谁知道,她现在的脾气比小四还暴躁。小四倒是能跟嫂子弟妹处好了,她的事一多,却没了那份耐心。”想想以前的小五,那当真是跟谁说话都不疾不徐,细声细气的。
现在呢?桐桐叹气,“她奔过去将李三娘臭骂一顿……”
四爷拉桐桐起来,在屋里活动活动,谁爱骂谁就骂去,家里的事就是这样的。管不过来就不管,反正今晚桐桐能多吃二两面条,二两肉,还有一大碗汤。
最近的事撵一块了,事一多,自己只要不回来吃饭,她那饭吃的就潦草的很。什么玩意都没有的情况下,弄那些种子农药,其实还是白手起家呀!别看冬天不出来,只在暖房里忙活。可那蹲下又起来,一天在溜达的就不停,她的消耗量大的很。
消耗大了能不知道饿吗?
不知道饿那是因为把别人的事都太当事了!周围的人疼她,她恨不能十倍百倍的还回去。顾忌的人多了,就累心了。
要不然,正当年轻吃猛饭的年纪,又那么大的活动量,饭量怎么反而小了呢?
他说桐桐:“以后去前面跟我一块吃!留大臣怕什么,一块吃……”
干嘛要我一块,从后面跑到前面去,还不够麻烦的呢。
“也是怪了,半日不见你,心里慌的很。处理政务叫你守在边上不合适,也就能用饭的时候见见了。”
桐桐叹气,这就是做储君的难了!要是做皇帝的,爱上后头去就上后头去了。但是做东宫……这么着偶尔为之没事,天天如此就不成。
她朝四爷笑,一边应着一边拉四爷去整理书架,书架桐桐不叫人整理,是单给四爷留着的。这么起来蹲下的运动,每天坚持一刻钟对身体都是极好的。
“书架上第三层……靠西的阁子……第二本书……”李三娘从书架里抽出来了,封面上的两个字自己认识:“《诗经》。”
二郎伸手:“拿来!我教你念书。”
李三娘过去挨着二郎坐了,笑道:“第一篇我知道……”说着就红了脸。
关关雎鸠吗?
二郎笑了,好看的姑娘远远的听见读书郎念这样的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摇头:“不是这篇。”不是从头读从头背吗?
二郎又摇头:“不要你背,明白里面的意思就行了。”
哦!
二郎翻开一篇来,李三娘顿时都愣住了,这么多字,还是诗吗?
“是诗!”二郎将书递给李三娘,“周大夫芮良夫所作!目的是劝谏君王,让君王要安民保民。诗里对君王有多谴责,谴责周厉王任用小人,行的是□□,如此必会引来外患,进而祸害百姓。这是一篇劝君王陈救国之道的诗。明儿,先去问问嬷嬷,将字认一认,等把字认完了,我一句一句的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可好?”
李三娘看着长长的诗,那么复杂的字,但还是缓缓的点头。
嬷嬷很意外二皇子妃来问她,她本分的站着,见对方手里拿着的是《诗经》,看来的又是《桑柔》那一篇,就有些明白了,二皇子这是专门挑出来这篇给皇子妃读的。
叫来跟自己学字,不过是想叫李三娘快些的跟自己熟悉起来。
人嘛,处的久了,自然就有情分了。
那她便本分的站着,一字一句的告诉这些字都怎么念。
不得不说这位皇子妃当真是很聪明,才不过念了五六遍,通篇读下来便无障碍了。
虽然意思不明白,但李三娘看着态度和缓的嬷嬷,若有所思。扭脸问嬷嬷,“这书我不懂,想去请教母后或是母妃,又恐多有打搅?不知……若是请教储妃,是否合适?”
是想拉近跟储妃的关系吧?
这个问题做下人的不好回的!说可以,那储妃也未必闲着;若不可以,岂不是要挑拨兄弟妯娌的关系?
她就说:“王爷没说怎么安排的?”
“他说他来教我……但我唯恐我太笨了,他失了耐心!想先学一遍……”说着便不好意思的笑:“况且,别的妯娌都当差了,我这好端端的不去了。知道说我什么也不懂,在家才学呢。不知道的,却以为我跟公主闹脾气,偏不去应公主的差。因而,我想着,要不然去东宫一趟,也是辩白一下的意思。”
这样啊!那确实是有以必要去一趟的。
得了嬷嬷的话,李三娘马上便收拾东西,要进宫往东宫去。
桐桐蹲在暖炕上,炕上烘干着芋头砖,这玩意弄成这个德行,瞬间叫人胃口全无。关键是,干了好像有些松散,并不是想象的那般坚固。
她又往那一边挪,这个是加了糯米汁的,烘干之后还是会有许多的裂纹。
感觉还是不行,得给一定的力量,将其压成模才成吧。
或者,得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是比糯米汁还有粘性和胶性的。
正思量着呢,青芽在外面禀报:“殿下,二皇子妃来了。”
李三娘?
桐桐从炕上跳下来,才说要去正堂待客,想了想还是没动,只去了外间,身上的衣裳也没换,说青芽:“把客人带来吧。”
李三娘一进来就愣了一下。
储妃一身布衣,头发用木簪固定着。这会子袖子还卷着,前胸沾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瞧着有些脏。
这屋里的陈设简单的很,木椅木凳很多个木拖盆,绿油油的种着许多的菜苗。
除非就那坐在那儿,一点也不窘迫。反倒是自己穿着一身锦绣的,好似错了一般。
桐桐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李三娘便小心的坐了过去,“储妃。”
青芽见她提着裙摆,好似怕地上的脏东西脏了裙子一般,就收回了视线。顺手上了两杯菊花茶,而后默默的站到一边去了。
桐桐似是没看见对方的动作,这其实是正常的。她自来日子困苦,这般一身衣裳抵得上家里所有的产业,小心翼翼才是正常的。等时日久了自然就好了。
她就问说:“二皇兄刚回来,二嫂不在家……怎么来东宫了?”
李三娘不好意思的笑:“他叫我念书,嬷嬷能教我识字,可意思却不懂。”
怎么会不懂呢?皇后给的嬷嬷简单的书还是能讲的。只是识字和讲解自来不同,识字叫开蒙,但讲解才是真正的拜师,不好叫皇子妃拜师嬷嬷,嬷嬷才只说不会讲的。
可要是拜师自己,自己没这个时间呀!二郎也没提过。桐桐就试探着问:“解惑而已,碰上了,你问,我答……”
那就太好了!
李三娘忙将手里的书递过去,“殿下叫我学这一篇。”
“桑柔?”桐桐的面色便复杂了起来。她问说,“会读了?”
是!会读了。
“那哪一句不懂呢?”
其实都不懂!但是这么着也太浪费人家的时间了。她挑几句,等夫君问起来的时候自己好歹能答上来也是好的。于是,靠近储妃,手在书上挪动:“这里……这一句……为谋为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
“毖,为谨慎之意。为谋为毖,是说要谨慎的谋划,为国家寻找治国的良方。只有如此,才能消除国家混乱的情况。削,乃是减少之意。
告尔忧恤,诲尔序爵……序为次序,爵为官职。这话的意思是,告诉你要体恤百姓,劝谏你要选用贤良……”
李三娘怔愣了一下,诗经上还有这样的诗吗?她又指了两句:“民有肃心,荓云不逮……”
“百姓本也有敬肃之心,但却不知道该怎能为这个国家出力……”
百姓为国出力?李三娘往下指:“……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朝廷该重视农事,农事耕作中需得百姓,这些百姓才是最辛苦的。他们耕作得来的收获,乃是国之宝,而耕种之民,皆是良善之民……”
李三娘艰难的往下又指了一行:“这个……这个……天降丧乱,灭我立王……”
“天降了灾祸,打算灭我们所立之王……”
瞬间,李三娘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天下并没有妖精,这也不是天降灾祸。可为什么都在传天下出妖精了呢?
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天降灾祸,灭我立王!
她收了书,什么话也没说,行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回去眼泪就下来了,后怕!特别的后怕。若不是五公主及时发现,把事给拦住了,会出多大的事呢?
嬷嬷在外面禀报:“李家夫人来了……”
“不见!”李三娘狠狠的掐住自己,“不见。”
什么?
“我说——不见!你告诉李夫人,就说——我若要见,便会找人传话召见的!若是不曾相召,就请夫人在家好生过日子。”
嬷嬷应了一声,出去了。
李三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亲此刻必定是惶恐的很!必是觉得自己不受殿下待见了。
可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害怕!害怕了才不敢多走一步。
做了王妃,却得舍了娘家!
舍了,才是为娘家好的!
里面压抑的在哭,二郎回来之后听嬷嬷把事说了。他在外面站了站没进去,转身去书房了。
舍——这是皇家人要学的第一课!
第1119章 天地情怀(137)
内阁、枢密院理顺了,那就坐在一起,商量一下细节。
比如这商人新的利益点在哪里。
商量不出来,就耗着吧。
冯道真是觉得,还不如在东宫省心呢。连着拿出好几个方案,都被太子给打回来了。
这会子坐在太子面前,该怎么说呢?
冯道就问说,“殿下,您得跟臣个方向呀。”
四爷抬头盯着冯道的眼睛,云淡风轻的告诉他:“孤与东丹王乃结义兄弟!”
什么?
四爷将左手掌心亮出来,左手里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留意的话还以为殿下手里那道疤是掌纹呢。因着殿下那只手是六指,所以自来也没有谁敢盯着看。
因此,冯道真没发现太子的掌心有一道疤!
他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无端的想起储妃的掌心,那道疤痕狰狞非常,跟太子手心里的疤痕一比:诚意可见一斑。
似太子这般性情的人,跟谁结义……这事的诚意其实是有待商榷的。
不过,太子如今提这个……何以?
“我那位义兄一心仰慕汉学,书画乃是双绝,这一点冯大人知道吧。”
知道!性情确实是‘弱’了一些,比之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确实差了不少。
“他躲入东丹,境况很不必好。孤乃是义兄结义兄弟,怎能视义兄有难而不管?”
所以呢?
“孤就思量,该怎么帮孤这义兄。”
冯道:“…………”那你们这结义兄弟的情分可当真是感天动地了。
“义兄在东丹,既不得臣心,又不得民心……如此君王,这是要逼得他弃国而去呀!孤又如何能忍心?孤若不管,岂不是辜负了与义兄结义的情分。”
所以,为了不辜负您的义兄,您打算怎么办呢?
“原本,孤还想着,能去东丹帮帮他……”
冯道了然:就是说,若是大陈的太子不是您,您便会带着储妃去东北。然后跟您的义兄共治东丹。您的义兄仰慕汉学,还诗画双绝,那这得花费多少时间研学这些……自然,治国的事便只能给委托给您了。这一刻,冯道笃定的很,太子为储之前确实未曾动过为储的念头,人家早早的连退路都想好了。
那么现在呢?
“现在,孤为储君。正好,大陈的变革在即!孤就想,若不然,让商家把视线往东北挪挪。东北寒冷,只能种一季庄稼。东北可牧羊,羊毛可纺织。东北多药材,正是朝廷所需要。那么大面积的土地,便是只种棉也亏不了的。况且,孤那义兄想建东丹大城,这都是需要资金和人手的……”
冯道一瞬间恍然大悟:东北地广!只要有钱投入,东北也能有大的收益。可东北为什么收益不起来呢?一个原因——人少!
所以,商人能借东北的土地,且也离不开大陈这个极大的市场。
且他们也该清楚,他们只有跟朝廷练成一体,在能在东北做的更大。
四爷就又说,“东丹那个地方,挨着高丽、倭国,只成品药一项,这中间有多少利?况且,高丽多矿……当然了,还是要让商家放心,他们在外的利益,朝廷必会全力维护。只要正常经营,不欺男霸女,只是赚钱……大陈便永远庇护他们。他们也永远是我大陈最忠臣的子民。”
冯道脑子里跟着转圈圈,这不就是——另一种开疆拓土吗?
四爷摆手:“不要多想,不过是内部矛盾暂时无法解决,转移去外部而已。别无他意!”
冯道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这事与东丹王可有默契?”
“自然!”四爷取出一封信来递过去,“义兄正在难处,孤甚是心急呐。”
冯道接了信真的看了,一看之下,心里更别扭了。信上情真意切的表示,他不想做东丹王了,愿意称臣来大陈。
看出来了,被耶律德光欺负的有点狠。
四爷就递了才写的回信过去,“冯大人帮着润色润色。”
结果一看,并不敢润色。别人也写不出这个调调呀!
信上太子不应承对方要投奔大陈的事,且给予承诺,‘弟为大臣储君一日,便保东丹一日,保兄长一。’承诺了,表态了,这才说,“结义为兄弟,生死可相托。兄有难,便是弟之难。难为义兄,便是为难弟。”
而后又在信上谈了大陈的一些现状,也露出一些他这个太子做的其实也有些难的意思。
但这个难只能从侧面体会,那话里一个‘难’字都没说。
且他很坦诚的说,这些商人在大陈,若是不能好好的安置,便是祸。可这些商人若是能在东丹有机会,这便是东丹的机缘。
所以,不是不顾一切的帮你,而是咱们兄弟互相帮衬,互为臂助,共度难关。
信看到这里,冯道心说:耶律倍还不得以为他家义弟是个坦诚的君子呀!
他放下信,而后告退:“臣知道事该怎么去办了。”
嗯!去吧。
四爷将回信再看了看,然后传旨冒度,抓紧送信去东丹。
冒度将信装好,四爷就道:“不急,用了饭再走。”
而后又叫石坚:“请储妃一起来用饭。”说着,才想起什么,抓了披风扔给石坚:“带着这个过去,叫储妃千万披着再来。”
于是,桐桐就披着两层披风就来了,“我带着披风呢。”
“你必是嫌弃皮大氅重,只肯穿棉的。”四爷一层一层给桐桐解了,才喊着人:“摆膳。”
桐桐这才看见冒度:“这是……又要出京?”
冒度笑着见礼:“是!去东丹。”桐桐哎哟了一声:“我说呢,四郎怎么说叫准备出行的东西呢,感情是你要出门呀!”
冒度忙道:“叫殿下费心了。”
四爷叫冒度只管坐,这才道:“家里孤会叫人照看,太医去府里住着,照看冒国公。你出门在外,莫要记挂家里。吃穿用度,一路上都有人照看。各色药也带着呢,千万要先保重自己。”
冒度一声一声应着,等出宫的时候连马车都送给他了。
准备的详细到,连脚上的袜子都有一大包。
冒度府里只有爷俩俩主子,娘也没有了。谁给他操心到了这个份上呢?坐在马车上,竟是哭了。一时想着,这是笼络人心呢;一时又想着,便是笼络人心做到这份上,那也是用了十二分心了。
于是,这一路上他走的更快,路上更不敢耽搁。
风雨难行,男行也要行。自己最好是能在年前走一个来回!
若是不能如此,对不住如此厚恩呐!
如此部分昼夜,急了便用雪橇赶路,硬生生的提前了十二天到达东丹王府。
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亲随问说,“歇一晚,明儿送帖子。”
不!今晚若是顺利,明儿一早回城。
于是,天黑了,东丹王宫门外,有两人缓缓走过去。冒度只带了一个亲随到了门口,“这是信物,请代为通传。”
来往不是一次了,守门的也还认识,“冒郎君,是你呀?”
是!请转告殿下,就说冒度又来了。
“等着——等着——你等着——马上就去——”
冒度只稍微等了等,便被请了进去。
耶律倍急匆匆的迎出来,一边迎着,一边整理这袍子。抬眼一看,不是冒度又是谁。
“冒世子!”耶律倍抬手将要行礼的冒度扶起来,拉着就往正厅去,“快里面请!快里面请。”
一进去就急忙问:“夜里前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消息。”
冒度便笑道:“看见殿下您一切安好,在下就放下了。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殿下的一封信,太子看了当时便掩面而泣,只说是贵为一国太子,竟是不能庇佑兄长。当日结义的情景,太子说他全都记得。而今义兄遭难,他甚是挂心……”
耶律倍叹气:“这不是义弟之责!是我……是我没做好!义弟出了极好的主意,又一直派人协助我,可惜……我无法无情,我弟又太无情。这东丹竟是再无我立足之地。义弟可说了,我几时能动身携家小去大陈。”
冒度没言语,只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太子的回信,殿下请阅览……”
耶律倍一把接过信,将信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回头再细看,竟是瞬间眼眶便红了:“义弟待我一片真心!”说完便跪下,跪谢漫天的神佛,“骨血相连之亲人,步步紧逼。我常伤痛手足缘浅!原来竟是我错怪了苍天!失之,亦有得之!”
说着,就一下一下的叩首,转眼额头已见血色。
冒度就道:“此时要办,在于快!在下明日便得返回大陈,殿下若是要回信,在下等着。”
耶律倍忙叫人来招待冒度一行,给洗漱饮食歇息,明儿天亮就信就得了。
是!
进了书房,耶律倍拿着书信一看再看,自己这位义弟,扶持丹东,说到底,意在大辽。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大辽。
可这在短期内,对东丹确实是有益处的。
两国合作又较量,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味的惧怕大陈吞了大辽,这是杞人忧天。
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就是父亲,那么突然的走了,事不是照样往前办呢吗?
现在要考量的是,自己便是弃国去了大陈,意义呢?
大陈与大辽相安无事,自己过去对大陈是麻烦不是帮助。反之,自己留在东丹,为他们所用,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他在书房里思量了许多,到底是提笔写了一封信。
而后起身,去了长子的院子。
卧房里,炕上有一十岁上下的男孩,睡的正沉。
他抬手将孩子摇醒:“兀欲!醒醒。”
“阿爸!”孩子睡眼惺忪,不解何意。
“起来,有许多话要叮嘱你。”
是!
于是冒度要走的时候,除了接了一封信,还被塞了一个孩子:“带去吧!这是本王的长子,将他交给他叔父教导,本王很放心。”
冒度脑子转的飞快,而后噗通一下给跪下了,“殿下,在下若是敢这样带着小王子回去,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殿下乃是太子义兄,乃是异性骨肉!小王子若是想去大陈游玩,明年开春,在下特意来接都可!或是秋里那次,您要说带小王子去大陈转转,小的也就应下了。向来真要是带回去,太子只有欢喜的。可而今这天气,精壮的汉子都不能忍的严寒,怎么敢带小王子走?这若是有个闪失,您叫小的如何跟太子交代?便是无有闪失,叫小王子一路受许多苦楚,太子这做叔叔的,焉有不心疼的道理。再者了,知道的,说是殿下有殿下的难处,有殿下的思量,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跟您要质子了呢?这可当真就伤了太子的心了。因而,小的是万万不敢行此事的!殿下若是开恩,能叫小的好好看看您,看看几位小王子……回去之后好跟太子有交代,知道您清瘦了几何,知道几位小王子康健平安……这便是给了在下大的恩典了。”
耶律倍看着眼前这个冒度,当真是爱的很了!这般人才,自己身边一个也无。
两人又说了许多契阔的话,冒度才带着人出来,一点也没耽搁,重返大陈。
亲随在路上问:“要真是叫咱们带小王子走,可怎么办?一个孩子,这样的天……”
冒度轻笑了一声:“明知道这事紧,这事急,偏叫带个孩子……岂能是真心的?”不过是一个态度罢了!明知道不会发生,那么这么做了有什么坏处呢?
亲随就忿忿的:“亏的咱们太子殿下一腔真情。”
冒度:“…………是啊!”太子殿下的一翻真情……多真挚呀!
“咱们大陈皇室,从太祖开始,待结义骨头从来不失真心!”
冒度坚定的点头:“那是!至纯至真之情,不掺杂半丝功利。”“可您看大辽的皇室……太子对他以真,以诚,他却心存算计,还要试探……虚情假意,不仁不义!”
冒度:“…………是啊!”虚情假意,不仁不义……这说的只能是东丹王。
“咱们殿下跟这样长着狼心的人相交,怕是要吃亏的!”
冒度:“………………殿下心里如明镜一般,据实已告便是,殿下自有判断。”
“唉!就怕殿下该伤心了!有情总被无情负,想想都叫人觉得难过。”
冒度:“……………………”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就说:“风大,闭嘴吧!吃了冷风肚子疼。”
可是,很担心太子吃亏怎么办?很担心咱们大陈吃亏怎么办?
冒度:“……”把你送去东宫做侍卫好不好啊?担心太子吃亏?
亏——这种东西,太子怕是就没见过!
第1120章 天地情怀(138)
冒度回来了,瘦了十斤不止。包裹的再严实,脸上也生了冻疮。
在东宫外院简单的梳洗了,就赶紧去见太子。
桌上是一碗酸辣汤,肝肠肚肺,乱七八糟的烩了一大碗,冒度先将回信递给太子,这才端起来就喝。胡椒味儿浓的很,当时就出了一身汗,“舒坦。”
四爷拆了信,再看着呢。可却在冒度喝完汤之后,马上将盘子里拌好的面推给他:“慢点吃,不着急。”
冒度端起来就往嘴里塞,确实是,一路上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这吃完了,四爷又递了一碗下火的雪梨汁。
接过来喝了半碗,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冒度这才一脸肃容:“东丹王除了叫捎带信,还想请臣带小王子回来……”
他把当时怎么回应的,甚至去了之后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又详细答了怎么回复的,而后就不言语了,等着太子吩咐。
四爷夸他:“办的好!”当机立断,坚决不带人家的孩子。一般人没这份胆子做这个主的,“先回去歇着。年前年后都不出门了,你也别来当差了,给你放假了。等到出了正月,歇过来了,再来当差。若是有急事用你,会叫石坚通知你。但一般来说,没什么急事再要你出京了。”
是!那臣告退。
“去吧!家里该惦记了。”
这边前脚出宫,后脚各种赏赐就下去了。除了金银,再就是给了药!跟着跑了一趟的都能分不少。
所以说,太子这人还是很讲究的。凡是出门的人,家里都得到了照佛。除了炭和干木料取暖之外,还有粮食、肉、菜蔬等物。家里的人不出门用到年后都没问题。
如今再一赏赐,就觉得虽然辛苦,但是真值得。
不惜提拔,不惜金银,不惜事无巨细的安排,敢不效死力?
事情一安排妥当,内阁、枢密院在所有的细节上达成一致,那剩下的便是推行。
推行呃第一步便是——土地。
土地从谁开始?
宗室!
皇室的田庄全都集中在京城附近。
苏有吉乃是新京城知府,他手里捧着契书,契书上盖的是府衙的印章,需得帝王签字画押用印,自此皇庄变为朝廷公田,种什么,该怎么种,都与帝王无关。
吕城捧过来,放在御案上。
文昭帝提笔,端端正正的签下他的名字。然后抬手拿了印鉴,盖在了小印之后,又盖上了大印。
而后是皇后,皇后有自己的陪嫁。也有许多是后来文昭帝补给她的嫁妆,更有一些是贵太后留给皇后。这些中,几乎是把一半都陪嫁给了桐桐,剩下的一半的一半补贴给了韩嗣源。再剩下的才是几个皇子皇女平分了的。
而她自己留着的,是贵太后给的一个小庄子和圣上给的一座山,上面养的是伺候她的老人。这个山不大,开垦不出来,也种不了庄稼。她自己留下了,剩下的那个庄子,也给交接出去了。直接签了契书。
至于两位妃嫔,那是真不舍得。
这两人原本是做妾的,能有多少家底呢?不过是后来圣人成了圣人,族人给补了一部分罢了。后来,世家不是倒了吗?剩下的孤儿寡母的,日子也艰难。两人到底是不忍心当年的一些故人遭罪,又把族里给的还给族里的。手里再有的都是后来她们自己偷摸置办的。在宫里没开销的地方,总还能收到一些孝敬的,虽然不多,但也是私产呀。
儿女婚嫁都没往出拿,结果现在要交出去。
萧嫔手里攥着笔,久久的落不下字:“我留了五百亩的庄子……是不是有些小了?”
小四低声道:“您可以留五千亩,但您名下得有一百人打发出庄子上种地去!”您现在只是嫔,您有多少能用的人,心里没数吗?
她直接上手,只给留了一个三百亩的小庄子,剩下的都推到苏有吉面前了:“就这些了,添了数目,就签字吧。”
萧嫔想拦着,但扭脸看看圣上黑沉的面色,到底忍下去了。
三百亩,还得叫自己从身边拨六个人出去种自己留的自耕地。感觉日子一下子就拮据起来了。虽然留着也未必用,但没有了就觉得失去了好多一般。
高妃看二郎,低声道:“人家媳妇补贴,你媳妇家一分都补贴不了你……我多留些,哪怕给你收着,成不?”
“儿能养的起妻儿!”
你就是蠢!等你真的用钱不凑手的时候就不那么说了。
不过到底没言语,拉着脸签字摁上手印。
之后才是四爷和桐桐。
四爷手里的私产是最多的,因为武昭帝的缘故,文昭帝把皇庄分为两份,一份他留着,一份叫刘南德保管着呢。大婚之后,刘南德就全给四爷的。
而桐桐呢?桐桐几乎带走了林克用八成的产业,又有林家给的那么些,还有皇后单独补的。所以,她的地契满满一匣子。
高妃瞧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果然还是四郎最有心眼,早早的就跟桐桐相好了。悄悄!桐桐的产业比长公主的也不少什么。
就像是现在,皇庄只能收租子了,但是其他产业呢?像是铺子?
桐桐的铺子没有一条街也差不多。尤其是西北的铺子,所有大城的铺子加起来,只有林家知道有多丰厚。跟桐桐一比,大皇子妃的嫁妆当真是可怜的很。只一个不到八百亩的庄子而已!
这买庄子的钱还是那一把古琴换的银子买的,买了个庄子,买了个铺子,买了个宅子,再带点银子做压箱银。
可以说,这八百亩的庄子是这位王妃的一半身家。
但这也比自家这儿媳妇强吧!
李三娘坐在那里低着头,不住的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她——只几百两的压箱银。这几百两还是添妆的时候,跟皇室的姻亲过去给李家也走了一份礼,贺礼里的银子凑了凑,都给自己带上了。根本没时间添置什么田地。
陪嫁的首饰是储妃和两位公主叫人悄悄送去的。
陪嫁的布匹是皇后和两位母妃连带的大皇子妃各自叫人送了几台,瞧着才好看了许多。
又有林家和韩家给送了许多摆件和小而贵重的家具,这才叫嫁妆看起来能凑活的过眼而已。
这位知府绕过她,顿时就叫人觉得好生难堪。
其实平王妃安氏也没多少产业,但谁都知道,安氏成亲的时候带着十车书嫁进了王府。
五皇子妃萧氏的父亲已经入了内阁了,她的嫁妆不少,且她耀眼的从不是嫁妆。
而六皇子妃的伯父左传典是太祖老臣,当年开国就有许多赏赐,还有皇庄良田。她成亲的时候,是带着当年恩赏的皇庄嫁进来的,何等荣耀?
而后是赵家三姐弟的。
结果三人手里的都是小数目,一人一个三百亩的庄子。
赵德丰对此的解释是:“母亲前些日子风寒了,怕是从太医的嘴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便捎话说要地契去……”
文昭帝知道这事:“那边叫你母亲留着吧!”说着,就道:“拟旨,长公主府的一切产业不懂,由长公主府自己经营。”
是!
在这个恩典谁都别有意见。毕竟,敢这么随心所欲的也就只长公主了。
紧跟着是韩家和林家,林家这边还好,林克勤觉得了的事,那就基本能执行。但韩家不行,韩宗敬不知道韩宗敏的手里有多少,反正老太太的被他想了个法子偷出来了,“我这做儿子的,代母亲签了吧。”当然可以了!
然后韩宗敬就给签了。
从韩嗣源的表情都能看出来,韩宗敬回去顾忌得挨一顿打,那老太太不大乐意这个事呢。
但不管乐不乐意的,事都办了。
接下来得是皇亲国戚。
承恩侯府就是最大的皇亲国戚。
苏有吉从宫里出来之后第一站得去吴家。
吴家这会子都乱了!老夫人站在凳子,房梁上悬挂着白绫:“……孽子啊孽子!产业交给别人,那还能是咱家的?想要把产业交出去,除非老身死了!”
承恩侯夫妻跪在外面:“母亲,这是朝廷大事!咱家是皇后的娘家,咱家的产业都是皇家恩赏的,都是皇家因为妹妹恩赏的。而今不是要去了,租子不是照给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是租子的事吗?那是人呀!那是人呀!庄子上的人……以前抢着来府里伺候!庄子上的人那就是咱家的下人。现在呢?他们是谁家的人?他们跟承恩侯府还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人比地值钱!地没了还能私下再买,可人没了!就再没了。府里这么些人,用的不能用的,就只能再买。可这往后,人是那么好买的?好的下人能挣银子养东家,儿啊,人最值钱呐!”所以,说破大天去,都不成。
圣荣公主的公主府跟承恩侯府是紧挨着的,一回府就听到这个信儿了。
驸马低声道:“您歇着吧,我去看看。”
你去又能说什么呢?
圣荣公主就道:“你呆着吧!我去。”
那驸马哪里放心,到底事跟着圣荣过去了。
圣荣一去,里里外外的都在参见公主。
老夫人站在凳子上拽着白绫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殿下呀,老身身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自然都是留给后人的。”
圣荣温温柔柔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吴家二爷,就缓缓的坐在椅子上了,“老夫人,那俗话怎么说的?出头的椽子……怎么了?出头的鸟……又怎么了?您是老人家了,这俗话我年轻我忘了,您该不能忘吧!再者了,此事东宫盯着呢。储妃又向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当年的宋氏何在?宋氏跟前朝有瓜葛,吴家别人必是不知,但不知道二老爷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吴家上下,连驸马都吓了一跳。以前瞧着特别好脾气的公主,一开口就能要了二老爷的命。
圣荣站起来,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的,“母后要面子,本公主也要面子……谁不给面子,我们便不给谁面子。老太太,这个面子肯不肯给本公主和皇后,全在您一念之间。尤其引发的后果,也全在您一念之见。”
老太太浑身哆嗦,看着公主的背影,问说:“我就不信,你能逼的皇后的亲娘殒命?”
圣荣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老太太:“您也说了,那是皇后。皇后不止是您的女儿,还是大陈的国母。储妃能手刃生母,那您就怎知,您这么闹下去,等来的不是中宫赐下的白绫呢?”
老太太一噎,看着圣荣不可思议,然后就看向孙子:“伯存,你还是不是吴家的子孙?”
圣荣挡在驸马身前:“老夫人,您这是要拿驸马压我呀!”说着,她便冷了脸:“驸马应了,这事得办!驸马不应,这事还得办!这便是本宫的态度。老夫人,您这个时候叫驸马……可不厚道。您这是要诚心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呀!其实,除了二爷,您还疼谁呢?要不然这么着吧,分家!二房不愿意,那是二房的事。有什么后果,二房担着!大房自行其是便是了。”
老太太气的喘不上气来,哭嚎出声,却也当真是左右不是了。
若真是分家了,那二房依仗谁去?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太太干脆两眼一闭,往后直直的倒去。
几个伺候的老仆围着凳子站着,自然是摔不着的。
晕了是吧!圣荣一边叫人请太医,一边请承恩公只管去办事。
从里面出来了,圣荣才看吴伯存:“驸马,我弟乃东宫太子,非一般宗室。此事首倡者亦是东宫,因此,此事能成不能败。驸马,皇伯父册立四郎为储君,武昭帝一脉便再不能超然。此——还望你能明白。”
吴伯存缓缓点头:“殿下之意,我晓得。”
那就行了。圣荣将披风紧了紧,继续走她的。
吴伯存在后面喊了一声:“殿下!”
圣荣站住脚:“还有事?”
吴伯存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圣荣始终温和的脸,这才问了一声:“殿下……若是祖母执意如此,您说,宫里会怎么办?”
圣荣收了脸上和悦的神色,认真的看吴伯存,沉默了良久,这才道:“还是那句话,那不仅是吴家的女儿,更是大陈的皇后。”
吴伯存又问说,“那这事若是叫殿下来办,该如何?”
圣荣的双唇紧抿,好半晌才道:“也是那句话,我不仅是吴家的儿媳,还是大陈的公主。”
“那若是老祖母非要寻死呢?殿下会看着祖母……”
圣荣转身走她的,吴伯存听见随风吹来两个字——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