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正跟皇后商议着年前该给大臣们赏些什么,太医就来了。
给承恩公府老夫人看诊了,合该跟皇后说一声。
那脉案,那方子,给平时请平安脉的方子并无不同。
偏老太太不肯吃饭了,躺着下不了床了,眼看就不中用的样子。皇后将脉案递给太医,便道:“大冷天的,你还跟着跑一趟,辛苦了。只管去忙你的吧,既不能诊断出别的来,那自是太医院的太医都不合心意。既然不合心意,那就请承恩公府另请高明吧。以后为了老夫人的,大可不必去。”
太医利索的退下了!
人一出去,皇后蹭的一下便起身。
“母后!”桐桐起身拉住了皇后,“儿去处理……”
不必!皇后喊郭道生:“你去一趟承恩公府,去告诉老太太,问她身后事想怎么办。我这个做女儿的,必是会叫母亲享尽死后哀荣。”
郭道生吓的,站着不敢动。
皇后看他:“去吧!连太医都瞧不准的病症,那想来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如何了。本宫便是不舍母亲,可这人生在世,谁人不死?能活着,就好好活着。若是真病到了那份上了,做子女的能处理好父母的身后事,亦是尽孝了。”
郭道生求助的看桐桐,桐桐微微颔首,他才转身去了。
人一出去,皇后脸上已经没有怒色,而是一脸严肃的看向桐桐:“朝廷推行此新法,其艰难……无法想象。圣上曾说,朝廷的动荡自此开始,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你与四郎都准备好了么?”
桐桐咧嘴笑了一下,这就是太祖留下的难题了!现在的尴尬就是,想回归本位,一样需要几十年过度;试着顺着太祖的路子调整,也需要几十年尝试。
变法便是真的失败了,可任何一次变法,都有积极的意义的。
而且,变法切记操之过急。
十年,不成!
二十年,不成!
三十年,只是打底而已。
四爷将史书合上,叹了一口气:商鞅变法用了十八年。
而被蝴蝶掉的大宋王朝,之后还会不会有王安石也不知道。
想想历史上的王安石,他的变法用了十七年。从新法依次实施,到新法被守旧派废黜,中间经历了十五年的时间。
四爷跟桐桐说,“得慢!得再慢一点。不能急,不能急于求成。就像是王安石,他也知道,缓缓图之,则大利!急功近利,则事难成。心里知道的很清楚,可一旦操作起来,还是着急了。”
桐桐就道:“一则,王安石为臣;二则,王安石开始变法之时,他已然四十七八岁,接近五十岁的人了,他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他缓缓图之了。三则,反对派力量强悍,两派斗争不断,分散了他的精力,必然急躁。四则,用人不当,新派分化严重。五则,他的变法,在于富国,而非富民。他动了大小地主,动了官僚的利益,但同样也叫更下层的百姓日子更难。对朝廷而言,有成效。可损害了天下太多人的利益,处处怨声载道,他焉能不急躁?”
与之相反:“一则,咱们是君;二则,咱们年富力强,别说三十年了,便是五十年,六十年,也等得,咱们有的是时间。三则,咱们富民,兼顾天下大部分人的利益,必能成的。”
四爷笑了,桐桐避开几个点没说:其一,必会产生反对派;其二,内部必然会分化。
这是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
今儿才第一天,长公主不配合,承恩公府出现了强烈的抗拒……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推而广之,可见得有多难。还是那句话,不急!也不能急!
四爷就说:“这变法,有一比。就像是人出痘。用药压着不叫痘发出来,此种状况反而危险。就不如顺其自然,让其长痘,叫痘疮成熟,然后破了痘,叫长成痘疤……看起来狼藉,可不留隐患!”
这个过程漫长又难熬,他看桐桐:“准备好了吗?”
有你呢,我怕什么!
四爷哈哈就笑,拉着桐桐:“走!”
去哪?
事再多,再难,再是需要几十年去熬,但日子还得过呀!整日里苦哈哈的,那叫过日子?
然后桐桐就吓了一跳,东宫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冰雕了?
十二生肖的冰雕矗立在院子里,放上蜡烛,能做冰灯。
而后院里,一片一片的,放着四时花卉的冰雕,竟是染色之后冻成冰,然后雕刻的。而今摆在那里,梅兰竹菊,灯点起来,亮堂堂的当真是好看。
好看吗?
不好看!
今儿承恩公府闹的这一出很不好看。
郭道生走了,承恩公府的老夫人嚎啕出声,嘴里骂着皇后:“她这一辈子一个孩子都没养下……谁是亲的?谁是故的?吴家才是她的血脉至亲呀!缘何逼迫至此?缘何逼迫至此?不是要办丧事吗?老身不活了!不活了。”吴东珠过去安抚道:“祖母,不能这么……叫人笑话。皇家的事本就是如此,若是处处讲情分,我又怎么会……”
老太太抬手一巴掌,直接甩到吴东珠脸上了,“你还有脸说话?你本是大皇子妃,再不济如今还是亲王王妃……可你呢?蠢货!好好的前程被你作没了?吴家是造了什么孽了,生的女儿各个不顾家!”
承恩公夫人站在廊庑下,手里捧着药碗,看着男人:“这汤药……真要送进去?”
“送进去吧!”承恩公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去吧!便是上天要责罚,我一力担了。”
于是,老太太骂累了,哭累了,接过一碗汤药。
她皱眉:“喝的什么药?”
白氏低声道:“是桂圆、红枣熬的,您喝了好安睡。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而今天不早,您要是再这么熬下去,怕是真得病了。如今隔着人传话,到底是不能尽知娘娘的意思。您先歇一晚,等明儿早起了,儿媳递了牌子去宫里问问能不能见娘娘一面。”
那这就再好没有了。
老太太伸手拿了汤碗,喝了一口:“有些苦呀!”
“是您哭的时间太久了,嘴里发苦了。先喝了,喝了含上蜜饯就好了。”
老太太含着蜜饯,往下一靠,蜜饯才咽下去,便传来鼾声。
吴东珠端了汤碗用手指蘸了碗底的汤药,然后放在嘴里,这味道不仅是有些苦,还有些发麻,“这是……”
“安神的!”白氏看东珠:“公主将话已经说在明处了,老太太若真是胡搅蛮缠,真要是寻个死……不管死的成死不成,传出去都得坏事。连咱们都不支持,那别人呢?只要老太太老了,癔症了,事才好办。孩子,宫里的皇后是我跟你伯父的保障。公主是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的保障。公主有心维护,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公主若是无心维护,吴家的日子就艰难。咱家这位公主……跟皇后这样的关系,都能说出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就说明事大了。再纵着,就是一头撞上去了。咱家……谁也别想得了好。”
吴东珠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就咱们娘俩知道吧!以后,我来熬药,我来喂。”
白氏叹了一声,连夜里把伺候老太太的人都换了。
圣荣躺下都迷糊了,嬷嬷瞧瞧的进来,把事情说了。她眼睛都不睁,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嬷嬷低声道:“驸马今晚没回来,必是被承恩公留下商量事了。”
嗯!
但其实吴伯存过了子时了,却也回来了。回来悄悄洗漱了,才进了卧房躺在了。
圣荣没动地方,等身边的人胳膊搭过来,揽住她了,她僵硬了一瞬,这才转过去,跟驸马面对面。
吴伯存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是,留一个庄子,送二叔去庄子上住。家业也分了,都放在堂弟的名下,另外,给东珠和东璃都留出了嫁妆。嫁妆里也各有庄子,都不大,二三百亩,安置下人去料理,该是可以的。”
是说合理的将庄子拆解一部分。
圣荣点头:“这是合理的办法!人都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乃人之常情。”
吴伯存这才道:“爹娘留了一个小庄子养老之外,剩下的产业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匣子我已经交给嬷嬷了……”
“你留着吧!”
“咱家当然公主当家。”吴伯存低声道,“自然一切听公主的。”
圣荣这才笑了,“驸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亲国戚跟皇室的关系就是如此。以前,吴家是外戚,外戚自来敏感,因而,驸马本分矜持,这对的。皇伯父爱重母后,对吴家有心弥补,再加上驸马性子宽厚仁善,这才将我嫁于吴家。如此,于我而言,是个妥当的归宿。于驸马而言,能挣脱外戚身份。自此,你是皇家驸马。皇家并非不许驸马出仕……之后家里的前程,得驸马自己去挣。人只这一辈子,因为出了皇后,谨慎小心一辈子好呢?还是自此以后,天高地阔,驸马如一般的男儿一样,干一番事好呢?”
吴伯存问说:“殿下希望臣如何?”
“若是跟以前一样,我觉得很好。若是想出仕为官,我觉得也很好。”圣荣笑了一下,“对公主而言,驸马什么样都可以。”
吴伯存:“……”再一次得提醒自己认清现实,娶公主做妻子,那这个妻子就跟普通的女子做妻子不一样。一心在驸马身上的公主——有吗?
不知道。可日子还得跟公主好好过的!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不提了!不提了,好不好?”
第1122章 天地情怀(140)
新政推行之初,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
尤其是满朝的大臣,都静默着呢。看看朝廷这法该怎么往下推。
大皇子没睡,而是在书房坐着呢。他的对面坐着王府的长史张昭远。张昭远这会子守在炉子边上,抿了一口茶水,“不顺,也不可能顺。王爷可知,朝廷这新政,叫臣想起什么?”
什么?
“王莽新政。”张昭远皱眉,“殿下细细想想,此新政与王莽的新政是否有许多相似之处。王莽托古变法,说什么恢复井田制,可其实呢?”
大皇子皱眉,将身上披风紧了紧,这才道:“先生只管直言,在府上若是都不能说实话,那哪里还有说实话的地方。但说无妨。”
张昭远就道:“王莽掌权,便下诏令,此诏令殿下可知?”
知!“诏令称,更名天下田亩为‘王田’”
“正是!此‘王田’,便是将田地收归朝廷所有,私人不得买卖。一家如果有八口男丁,便可授田一井、一井是多少呢?是九百亩。殿下算一算,八口男丁,必有八口妇人,这算下来,每个人也就是五十来亩自耕田。这与朝廷而今规定极为相似。所谓的‘公田’,与王田是有不同,但本质并无区别。
王莽新政,言称,男丁不足八口,田地过九百亩者,多余部分该分给族人乡邻。原本无田之人,可按照如此规定受田。此自然有人反抗,而新政又有规定,凡是不服从者,处于流刑。殿下,朝廷而今才刚开始推行新政。推行中必会遭遇反对者,那时朝廷当如何?一样得以法惩治。那时,该怎么办?照着王莽的老路继续走吗?当年太祖之所以被反对,难道都是为臣者无理?”
大皇子缓缓起身,背身面向屏风。他焦灼的不也是如此!
最近除非必要,他都关在书房里,研读史书。越是看,越是害怕!任何一次变法,都是伤筋动骨的。这绝非儿戏。
好半晌,他才转过来,取了橘子剥皮,将果肉递过去,“先生,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依旧觉得,王莽此人,比他之前的汉王朝的所有的帝王都要在上。其一,当时的境况,土地兼并严重。其二,奴婢、流民数量多,且在不停的增多。这两者之间是有因果关联的,当那么些人没有土地之后,不是自卖其身,以求活路,便是四处流浪,以谋出路。没有土地捆绑,求存难,自然就聚集起来四处为祸。王莽此人,看到这两点,针对这两点给出了这样的解决办法,何错之有?”
说着,就一顿,“您之前跟王莽新政对比。本王也拿现在的问题跟先生再对比一翻。比如,土地兼并。说句不恭敬的话,我一直以为太祖建立大陈的功勋无双,然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他进行了一次不彻底的建国。既然打破了旧的,建立了新的,那么,该推翻的就该一次性的推到位。如果当时就将世家给消亡了,将土地重新分配,那么,至少,大陈百年内不会面临土地集中的问题。可惜,太祖意在尽快的消弥战火,想以温和的手段改革,老天没给太祖这个时间……”
大皇子一叹:“这就把问题留给后人了!别的王朝开国不会遇到的问题,大陈遇到了。那么先生,咱们得正视,土地是在少部分人手里攥着呢。这一点太子说的并无错!”
张昭远点头,“是!太子英明,在这一点上无错。”
大皇子又道:“再说这流民,这奴婢!朝廷的政策再好,再怎么安民,可天时不予呀!灾害年年有,天气严寒……天灾之下,谁能逃脱?一场风寒,就能逼的小老百姓卖了土地。家里添丁两口,庄稼要是再歉收,都不能活呢?那除了卖地卖人,还能怎么办?他们想不了那么远,他们只想着,眼下这口饭从哪来,怎么着才能明儿不饿死。活了今儿不想明儿,等失去了土地,那除了变成流民还能怎么办?起了流民,成祸只是早晚的事。那么,想着用土地将人绑在土地上,把朝廷的触角伸下去,把每个地方的情况都能掌握。如此,捆绑成一体,有扛自然灾害的能力,这难道不是一个良性的解决办法!若是真起了流民,那绝不仅仅是朝廷受难。你谁家有粮谁家遭难。父皇能答应太子所请,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这一点上,本王能理解。且除了这个法子之外,本王没有更高明的法子。既然没有,那尝试一二,有何不可?”
张昭远便说,“那殿下,王莽新政之后结果怎么样,您可知道?”
知!地主、官僚、士绅都不支持,且有很多人举兵反了。
“是啊!”张昭远叹气,“汉徐亭侯刘快,率数千人直接反了。那可是徐亭候也!”
徐亭候非一般的官职,在汉朝的时候,想谋官容易,想得一侯爵的爵位,那是异常难的。凡是被封侯爵的,那必然是功劳大、被皇帝信重,且在民间和朝中都很有影响力。一侯多难得呢?‘李广难封’固然原因复杂,但要是爵位不值钱,有名的飞将军,给一个侯爵难吗?即李广至死未曾得封。
就像是关羽,汉寿亭侯,这是关羽被曹操俘虏,随曹操出征官渡,于万军丛中刺袁绍大将颜良之后,曹操从幼帝手里给关羽讨要来的。关羽最终回刘备身边了,什么财物都不带走。但因着汉寿亭侯乃是汉室皇帝所赐,关羽便分外看重。除了这个爵位来自正统之外,再就是——自来爵位难得!不能用权势和功勋来衡量。
张昭远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在民间有威望的人若是不接受,那就很麻烦。别以为朝廷说为了谁,谁就能念着朝廷的好。大部分人是辩别不了里面的好歹的。他们更信他们熟悉的、且有威望的人。
所以,王莽改革之初的危机,朝廷未必不会遇到。
张昭远低声道:“朝中本支持王莽之人,也上书,言称,‘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于是,施行四年之后,不得不废黜‘王田之法’。朝令夕改,亦是王莽败的一个根由。殿下,京城之事若不成,对天下而言,对大陈而言,未必是坏事。”
大皇子没有言语,外面的狂风怒号,他就这么枯坐着。良久才道:“先生先去歇着吧!叫我想想。”
是!
张昭远缓缓的退出去了。人一走,内室的郑元娘才出来了。
大皇子叹气,“都听见了?”
郑元娘‘嗯’了一声:“此事……殿下一直有疑虑?”
“怕王莽之事重演,也怕太祖年间,君臣离心之事重演。”大皇子叹了一声,“先生说这个话……还有何意,王妃可听出来了?”
郑元娘点头,“朝臣不愿意支持太子了!”
是!有这样的苗头了,这是非常危险的苗头。
郑元娘的手都揪成一团了,“那……那接下来怎么办?不接承成吗?”
“若是拒绝了,你知道会将他们推到一个什么境地去吗?”
反了?
大皇子朝后一靠,“什么叫做身不由己,这便是身不由己了。车轮滚滚,如大潮拍岸,谁都休想置身事外。”
那怎么办?
不知道!这是谁都没遇到的问题。答案在哪里,谁知道呢?
郑元娘陪着大皇子枯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榻上睡着了。早起一睁眼,身上是王爷的大氅,可王爷人呢?
进宫去!王爷进宫去了。
“今儿不大朝。”
是!可王爷还是早膳都没用,就进宫了。
是去见圣上了吧?
不是!是来了东宫了。
“大兄!”桐桐挺意外的,忙道:“这么早进宫了?早起的风多冷呀?快坐,我喊四郎回来用膳。”
好啊!
早膳上桌,桐桐单给大皇子一碗生汆丸子,“尝尝。”
自是极好的。
四爷就笑:“大皇兄一晚未曾入眠?”
睡不着呀!大皇子看四爷:“就这两日,想跟我熟络起来的官员突然就多了。你可知,此为何意?”
这才是朝堂的正常反应,有何奇怪的。
四爷都笑了,“成,咱们金姓对太祖,对天下都有一个交代了。好叫天下人知道,太祖将天下传给外甥,此举乃是英明的。若是不成,咱们金姓亦对太祖有了一个交代!便是自此全撇开太祖的治国理念去治国,谁还能指摘吗?成了,有我;不成了,有大皇兄,有二皇兄,有五郎和六郎,难道这天下还能换了姓?不管成与败,皇室和天下都有所得。唯一不同便是,这个太子是你来做,还是我来做?这在为弟的看来,却恰恰是最不要紧的。因而,大皇兄惶恐什么?该如何就如何!东宫变法推新政是为朝廷,大皇兄‘结党’,亦是为了稳固朝堂的局势。兄弟齐心,共守我大陈天下,此心,大皇兄可懂?”
大皇子愣了一下,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着四爷行了一礼,而后饭也不吃了,直接走了。
桐桐急着喊:“大兄,您别急了,汤都没喝完呢?”
大皇子重新回来,将汤碗端起来都喝了,然后转身走了。
桐桐见屋内无外人,轻轻的拍了四爷一下:“干嘛哄我家义兄?”可着老实孩子欺负,过分了昂!这话你当年怎么不跟你家直郡王大哥去说,你怎么不跟你家太子二哥去说?你说咱们兄弟不分什么太子党、大千岁党、八爷党,咱们兄弟别管谁赢,都守的是我大清的江山。那时你怎么不去说呢?
四爷:“………………”那谁知道我那么一说,他就真信了呢?
第1123章 天地情怀(141)
这边大皇子才走,小五就来了。
见桌子上放着碗,就问说,“留谁吃饭了?”
“大皇兄。”怎么了?
小五将碗递给青芽:“给我也盛一碗汤来,我也没用早膳。”青芽笑着下去了,四爷吃了饭也要走。
小五急道:“四皇兄留步,有事!”
四爷就笑:“知道了!先遇到麻烦的是你的坤部。很多诰命夫人宁肯不当差,也不愿意将家里的田地列为公田?”
对!
四爷指了指桐桐:“你们先商量,解决不了再说。”
然后真走了。
小五抱着汤碗叹气:“不得不说,而今这些妇人,有远见确实是少数。她们不仅不是助理,反倒是成了最大的阻力。”说着,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阴云,“她们中有人宁肯和离,只要丈夫将地契过到她名下,什么后果她们担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妇人出头,有老人孩子出这样的头,朝廷的律法再严苛,难道还能朝老人孩子和妇人下手?真要如此,此该为不仁不义不慈……何来人心?”所以,此变法,真的行吗?
听的时候一切合情合理,可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人都是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占便宜没人言语,但一旦觉得可能要吃亏,那又如何肯答应?
小五吹着汤:“今天一早,就都来告假了,只说病了。”奈何?“我还能叫太医一家一家挨着去看诊吗?你是储妃,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办?”
桐桐一口一口的吃的喷香:“不答应才是正常。”她就说小五,“拿着权利,就该用权利。有麻烦找我,没麻烦踹了我,你这人不厚道。”
谁踹了你了?小五就说,“这不是跟新政有关,我还不上东宫来呢。”
桐桐就觉得小五还是没掌握权利的真谛,她问说:“你除了她们,就无人可用了吗?”
什么?
“你除了她们,就无人可用了吗?”
何意?
还问何意?桐桐将饭塞到嘴里:“赶紧吃,吃了饭我跟你办差去。”
小五给汤里泡了饼子,直接吃了。
吃完两人就出宫,先去坤部衙门。
一进正堂就看到一身素色衣袍的女子,是杜十一娘。
“见过储妃!”
桐桐扶她起来,“可还好?”
都好!杜十一娘请了桐桐入座,马上就捧了茶出来了。
紧跟着萧九娘便来了,手里拿着名册,见了礼之后将名册递给桐桐:“这是请假不来的人。”
桐桐说她:“那笔来。”
杜十娘捧了笔墨纸砚过来,桐桐当着所有的面,在名册上直接写了一个字——黜!
小五蹭的一下站起来:“林楚恒!你知道这名册里都有谁吗?”
桐桐看她:“这是坤部,是朝廷的衙门。衙门里有多少私情可徇?”
这不是徇私不徇私的问题,而是:“差事谁来办?坤部立马就会停摆!”
怎么会停摆呢?
桐桐就说:“叫人备车,越普通越好。”
干什么?
“听我的!”桐桐放下笔,将名册交给萧九娘:“入档,这些人永不录用。”
是!萧九娘捧着下去了。
桐桐往出走,就说杜十一娘和萧九娘,“走吧!把大氅穿上,跟我们去转转。”于是,几个人挤在一辆马车上。
她不言语,别人也不搭话。
桐桐将车帘子聊起,一直朝外看。而后说马夫:“不要在大干道上转了,去小巷子里瞧瞧去。”
小巷子情况不一,有些地方的路好走,有些不好走。
“那你就打听,哪里小巷子好过人。”
是!
马车调了个方向,进入了小巷子。
地面上看起来脏兮兮的,但其实是积雪被泼水后,冻成冰了。有人将煤渣之类的东西铺在了路面上,虽看起来脏,但行人进进出出的,不怕摔呀!
大冷天的,谁家有多少衣裳供给脏给能给换的。
桐桐便喊停车,而后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了。
正走着呢,就听见身后一个少年喊道:“让让!让让。”
少年背着一大捆子柴火,将他压的都抬不起头来。这木柴的重量是这少年的好几倍,真给背了个木柴山似得。
马车挡住了人家的道儿了,桐桐摆手,叫马车不停的往前走着,她步行跟在后面就行。
马车一直往前,少年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往前走着,得走出百十来布,拐进去还有一个布兜巷子。少年没再跟着马车了,而是拐进了布兜巷子。
桐桐站在巷子口,看见巷子最里面,堆着可多的木柴。少年把木柴堆放在木柴垛子上,而后规整好,这才对着最里面一户人家跪下磕了头,而后起身,又朝回走。
等见到桐桐了,赶紧低了头,顺着路的最边上出去。
“等等。”桐桐叫住他。
少年噗通一声跪下了,“小的知错。”
是说催着叫让路的事。
“你无错。”桐桐叫他:“请起,我是跟你打听点事。”
少年起身,不敢靠近,只道:“您问。”
桐桐指了指那柴火垛:“敢问,谁家许多这么多柴火?堆着这里就不怕失火吗?”
少年忙道:“不会!有人看着的。那是张大娘家的柴火垛……也不是张大娘家的……是这么回事……”
这张大娘有个儿子在衙门里当时七品的官,她也就有个敕命的封号。于是,便领了巷子里的差事。这天一冷,张大娘就发现,好些外处来京城办事的,住不起店,也无处落脚去。一般都是投宿到庙里或是道观里去。可庙里和道观里,也等闲不是谁都能赶上的。于是,就在巷子里,挖了个地穴,能遮风挡雨不说了,里面还能生火。
时间长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就都传开了。好些人来城里办事或是买卖货物,耽搁了时间,或是因着什么变故走不了,就想省下那点银钱,就都去那里住宿,或是躲避风雪严寒。
然后大家都自发的,谁要是再来城里,都带着点柴火,给张大娘补上。
你也补,他也补,补来补去,柴火越补越多。
就成了如今这样了。
桐桐给了他一个银角子:“谢谢你了,我知道了,你忙吧。”
说完,她就去一边的马车上,直接上了车。然后说小五:“这位张大娘,是否可用?”
小五看看虽不干净,但不滑的路面。看看那堆积如山,却也被人自觉的收拾的齐整的柴火堆,再想想在门口虔诚的叩首的少年,而后看了萧九娘一眼:“记下吧。”
马车继续悠哉的往前走。在小巷子里穿行。
走了好几条巷子,突然就瞧见一串串妇人将手藏在袖子里揣着,一个挨着一个从一个门里出来,腋窝里还夹着什么东西。
小五这次跟着桐桐下来,往这一家而去。
这么多妇人集中在一块,干什么呢?
才到门口,就有妇人迎出来了,“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大娘子,长的这般俊俏?”
桐桐就笑道:“听着热闹,过来瞧瞧。”
“没听说附近谁家来亲戚了呀?”
桐桐朝外指了指,“是那边的张大娘家的……”
哦哦哦!那我知道了,“来来来!进来说话。两位娘子也不像是要找活做的,可是有什么难处?”
一进去桐桐就被炕上的东西吸引了,“这是鞋?”
是!在做鞋呢,从鞋铺子里接的差事,“咱自己做的,人家不见得用,各有各的习惯样子上也有差别。那就放一块,会裁剪的裁剪,会绣花的单做鞋面,纳鞋底得劲的,只纳鞋底。多大的鞋多少针,咱都说好!做出来的鞋您瞧瞧……是不是一个样儿的。”
小五伸手拿了,还真就是如此,“可做鞋……都卖给鞋铺子?”
“这大户人家,下人穿戴,也讲究个齐整。咱们这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有的是人喜欢要。或是三五双,或是几十双。这一冬还不到头,我们卖出了几千双鞋了。妇人们在家,找个营生做。一天挣几个银钱,谁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要是舍不得用炭火的人家,就都过来在这边做,凑到一块,暖和的很,不冻手。这是快到饭晌了,都回家做饭去了。”
原来如此。
小五就问:“大娘贵姓?”
“姓樊!男人是户部的司库,好歹是个官身。”
樊大娘?好的!记住你了。
这大娘热情的很:“要想做活,只管来。二外娘子纳鞋底不成,绣花……学学还是成的。”
好!需要就来了。
小五跟着桐桐从里面出来,慢慢的朝外走。
桐桐这才说:“利益冲突,无法调和。那么调和的意义在哪?这不外乎是……她们不可用了。既然她们不可用,那便找可用的来!她们有产业,要护着产业。那就找无产业可护,急于出头,想帮扶丈夫的女人。视线往下挪挪,多的是!”她的手食指对在一起,摆在了一个‘山尖’的样子,“处在顶端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下层的人。越是往下层,这样的人越是多。你要知道,而今在坤部那些夫人们,不是因为她们的能力出众才在坤部身居高位的,她们只是因为她们的丈夫。那这不是一个机会吗?选能干之人填充位置便是了。新选的人不是生来比别人笨,比别人见识浅,而是因为人各有命。见识浅,这是缺点。但听话,听指挥,执行力好,却又是优点。见识浅,她们得努力提升。而找原来高傲的人,想把她们摆弄的都听话听指挥,却得你下功夫花时间,且还不一定能成。那你算一算,哪个是合算的?”
小五惊讶的看她: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呢?
等不如她们的人,凭本事站在高位,你看到底是你急,还是她们急?!
第1124章 天地情怀(142)
小五亦有小五的做事风格,她把需要的人选出来之后,立马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给之前请假不来的,下了一道解聘书,且标注了——永不录用!然后着人,直接就给送到各家的府上。
萧夫人正在家里准备年礼呢,关键是闺女是五皇子妃,得备一些好药,说不得来年就有好消息了呢。
结果坤部来人了,她只打发身边伺候的嬷嬷出去应付了:“就说着凉了,起了热了,没醒呢,把人打发了了事。”
可谁知道,伺候的人再回来,手里拿着的却是解聘书。
解聘书里言辞很不客气,直言了:尔非妇人典范,能力平庸,德不配位,今特解聘,永不录用。
萧夫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妇人典范,能力平庸,德不配位,这么评价一个人,这还怎么出的了门。
连着看了几遍,上面一字一句真就是这么写的。
她的火气当时就起来了,重重的将解聘书甩在桌子上,“来人!请老爷回来。”
萧蕴而今是阁臣了,忙的什么似得,朝廷的日常事务都是他们的差事,多少事忙不过来,突然回家?
突然有事得离岗,这得请假的。
而今的首辅阁臣乃是左传典,得跟左传典请假。
他问来报信的,“夫人没说有什么急事?”
“坤部给家里送了什么东西,夫人便打发了小的来报信。”
跟坤部有关呀?这事还真说不好是大事还是小事。他沉吟了一瞬,只得找左传典请了假,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到家里的时候夫人眼圈还是红的:“你看看!你看看!说我能力平庸,德不配位……”
看着呢!萧蕴拿着手里的解聘书眉头紧紧的皱起来,这言辞不客气的背后是一种态度。
他急忙叫人出去打听:“去问问,坤部调用了哪些人?”
萧夫人也不哭了,是啊!收到的该不是只自己一人,那么些人呢,都这么对待,她们用谁?
结果这一打听才知道,坤部调用的大部分都是七品敕命,甚至有八九品的吏官的母亲和妻子。好些都是军中的家眷,而今坤部到处都是人,“……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萧蕴面色严肃了,这个信号很可怕!
这就是上面的意思:别觉得离了你们谁,这朝廷就不转了。你们这位置做腻了,换个人一样干。
这是杀鸡儆猴呢!
被杀的鸡兀自很生气,扑腾着翅膀想叨人,可自己这只猴给吓住了。
他扭脸说夫人:“而今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主动去知府衙门,将手里的田庄都转为公田,签了契书……”
凭什么?
“夫人呀!她说你无德你便无德了?人家是君,这话辩驳不得的。但要找回这个脸面怎么办呢?托着病体抓紧办事去。其一,这能说明五公主做事急躁,且不辨真伪。别人是不是真病咱不知道,但夫人你见风头疼,这却是真的。你请假为真,而今莫名其妙收到解聘书,这是公主冤枉了您呀!其二,叫人看看,夫人你不是无大局观的女子。便是你不去辩驳,别人也要替你委屈。”
可这么着……咱们就没有田产了!
“该收多少粮食也没见少。你算算,便是冬麦,一亩能收租五六十斤,这一万亩地,这得收租多少?咱家有多少人养活不了?这还不用操心,不用看谁贪墨了,是不是该修整渠道了,又得看成本有多少……夫人呀!这租子是没成本的租子,并不会比咱们直接管收的少。”说着就催促,“这是唯一的办法,且得快。稍微一慢,落后一步,可就不能把脸面找回来了。”
萧夫人气的:“找老爷回来,本是给我做主的,谁知道……”
好了!好了!赶紧去吧!咱们马上走,立马就去办。
于是,两口子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知府衙门。
苏有吉接待这样的上官,那自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非常利索的把事办了,萧蕴不敢耽搁,直接回去赶紧办差去了。交代萧夫人:“先回家!这事转脸就传出来,不用多言语。”
知道了!萧夫人嘴上应着,可想了想还是不解气,直接吩咐车夫:“去五皇子府。”
萧氏特别惊喜:“母亲怎么来了?”娘家人甚少登门的。哪怕都在京城,可这来往自有规矩,母女俩隔三差五的打发人相互送东西,但见面还是少之又少。便是都在坤部应差,但是王妃的很多差事分派到手里之后,很少有需要按时点卯的。
所以,一见母亲来了,萧氏喜不自胜。一边携了母亲的手往屋里去,一边吩咐人:“昨儿王爷带来的鹿肉,叫马上腌上,晌午吃炙鹿肉。再把储妃送的果酒温上。”说着就跟母亲解释,“早想吃炙鹿肉了,王爷弄了鹿肉来,可要吃了,又觉得一个人吃,没滋没味的。正好母亲来了,咱们娘俩今儿在亭子里赏梅炙肉!您不知道,儿从东宫讨要了烤肉的料,那香料烤菜蔬也是极为好吃的。”
满是欢喜的样子,萧夫人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了。
算了,挑了别的话题说了会子话。谁知道用饭的时候,果酒又香又甜跟果汁露似得,不知不觉得,连着把两大碗都喝了。这一喝还给喝多了。喝多了话就多了,顺口就把事给秃噜出去了,“……无德这话,岂能轻易说的出口?况且,咱家还是姻亲呀!还有你和王爷的面子在里面呢?五公主这是骂我吗?这是骂你这个王妃呢?早前就听说四公主和六王爷不和,我还不信。而今,五公主又这般不给五王爷面子!这分明就是两宫妃嫔所出的子女一直不合呀!”
萧氏听的火气蹭蹭蹭的往出冒,这个五公主,欺人太甚!这是我娘呀!你就是有想法,你叫人告知我一声,我从中转圜一二不可吗?有这么打自己母亲的脸的么?
吃了饭,她将醉酒的母亲送到马车上,叫人好生看护好送回家。可在家里越想越气,干脆叫人备车,直奔四公主府。
小四正抓了粟米喂仙鹤呢,她想逗弄着仙鹤跳舞,等驸马休沐了,好画一幅仙鹤雪舞图,回头送去东宫,馋馋林楚恒去。
可下半晌了,说是老五家的媳妇来了。
这可是稀客!其实她们常在宫里见面,私下串门的却不多。都挺忙的,没这个时间。
她欢喜的叫带萧氏来,大老远的就喊:“快看,鹤舞呢!”
萧氏远远看去,就见一对仙鹤在皑皑白雪中翩翩起舞,穿着大红斗篷的公主神采飞扬,不知道有多快活。
“殿下。”她赶紧见礼。
小四就扶她:“怎么了这是?”
萧氏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给说了:“……母亲确实见风就头疼,这是生了我们之后,落下的产后病。谁知道……给了解聘书就算了……身体不合,解聘便解聘了。可却在聘书上下了评语。莫说是五公主了,便是当年两宫太后在世……便是仙姑和皇后……再便是储妃,也并未曾这么说过哪个命妇……”
小四皱眉,却问萧氏:“小五将名单张贴出来了吗?”
什么?
“若是真不留脸面,大可将名单张榜公布,闹的天下人尽皆知。甚至可以动用邸报,传遍大陈的上上下下,但是她这么做了吗?没有呀!”小四就说,“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她担着差事,若是总考量谁的后面牵扯着谁的关系,那这事就没法干了。因而,这事不是针对你,不是针对五郎,更不是针对我和大兄。这事换做我来做,我也会这么做的。同样,换成你,你会这么做的。在其位谋其政,便是这个道理了。”说着就又笑,“行了!不气了。等这一茬事情过来了,我给你们下帖子,都上我府里来。咱开一坛好酒,叫她给你赔罪。”话这么一说,萧氏再无法言语。只得笑道:“我是做嫂子的,公主是做妹妹的,说起来也是家事。”
嗳!就是如此。
小四好声好气的将萧氏送走,转身穿了衣裳就出门,先去坤部。结果到了坤部的时候才听说小五回宫了。
进了宫一打听,知道小五在东宫。
小四直奔东宫,一进来就奔着小五来,桌子拍的啪啪的响:“……你多能耐呀!这个德不配位,那个才能平庸,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小五皱眉:“四姐这是冲着我来的?”
小四看了桐桐一眼,这才说小五:“莫要赖楚恒,她这人做事凌厉,但也分什么事!有些事她下手不留情,可有些事她永远给人留三分余地。你不一样呀,你这是要立威呀!立威你就立威,一个解聘书,一个字不多说,也就是了。为何要这般行事?”
小五嗤笑一声:“是萧氏找你了吧?”
“喊嫂子!”小四坐在小五的对面,一把抢了桐桐手里的茶给灌肚子里了。
小五就说:“萧蕴乃是阁臣。身为阁臣,前脚应承了父皇支持新政,后脚他家夫人便不配合。那个时候怎么不说他家也是姻亲,他家的女儿嫁给五皇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感情那姻亲是她想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用的?”
“可这事你先告诉我一声,或是告诉五郎一声,累着你了?”
“累不着!但不必要!五皇兄先是我的五皇兄,还是先是萧家的女婿,分清楚了身份再来找我说话!若是五皇兄认为萧家女婿这个身份比我这个皇妹更要紧,那我上门道歉……”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好话!
小四指着小五,小五揪住小四的手指就撅。
桐桐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将上面的水渍在衣服上蹭了蹭,张口咔嚓就咬了一口:打呀!打呀!打赢的有赏!
第1125章 天地情怀(143)
两个小五也干不过小四。
于是,小五又被小四揍了一顿,头发揪的乱七八糟的,宫里的人特平淡的看着小五顶着鸡窝头走了。
小四还兀自气呼呼的,“数她最霸道。”
桐桐扔了果子过去,小四一把接住了。
“萧氏找你,你怎么说的?”
我能当着萧氏的面拆了小五的台吗?当然是跟萧氏讲道理,站小五一边了。
所以,在外人面前,你维护小五。回家来,再收拾她。
那要不然呢?
小四揣着果子走人了,两人都不会找长辈告状的,走了就是出宫了。
可文昭帝能不知道姐俩又干架了吗?
晚上了,文昭帝跟皇后说:“兄弟姐妹是怎么疏远,甚至最后结仇的?就是从这一件事一件事上积累来的。”
皇后没言语,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的。
文昭帝就说,“各自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指着萧氏跟孩子们说小五的好话么?或是指着小五的孩子将来认为萧氏有多好?”
这是不可能的!人的远近亲疏就是这么改变了的。
“可是谁错了呢?小五才掌管坤部,就被人这么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几乎逼的她无人可用。她若是不能以儆效尤,以后再有人效仿怎么办?她不及桐桐会变通,桐桐做事留三分,那是她不怕这三分能叫人翻天,但是小五不能处处跟桐桐求助,若不然,便是她的能力有问题。
萧夫人不舍私产,这是给子孙后代留下的保障,想要试探看看,能不能有争取一翻的可能,此亦是人之常情。
萧氏见母亲受辱,不能置之不理,从她的角度而言,她又何错之有?
小四在外维护小五,可转脸回来自然要问个为什么?这是跟小五要说法,又何尝不是释嫌?”
每个人都没错,谁也不算是坏人,但嫌隙便是这么产生的。
五郎能轻松揭过去的事,他媳妇必然是心中生刺。
姑嫂相厌,兄弟不和……文昭帝闭上眼睛,又怎么能睡的踏实。
可这事睡不踏实也没用呀!
满天下看去,有几家不是如此。
但不管这事在皇室内部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但因着坤部的这个举动,牵扯到的女眷家里的男人都是身居要职。意思还不明白吗?而今是女眷,再不配合,可就不只是女眷的事了。
如此,请半日假的便多了,都是来说要去府衙办事去的。
真就是三五日的时间,只要在京城附近有田地的都给办理了。
凡是老家有田地的,可在知府衙门写一份代理文书,在京城办好了,然后走官方驿站,以知府衙门与当地的衙门交接,将田地彻底的转为公田。
朝中诸位大人谁都没能躲的了,那剩下的就是京郊隶属京畿道的百姓了。
结果还没开始呢,京城中一下子涌入了一百多号五六十岁的老者,这些老者跪在宫门外,将身上的棉衣一脱,身着单衣就那么跪着,而后一言不发。
信儿报到东宫的时候,谁不慌?这要真叫人冻死在宫门口了怎么办?外面这样的天气,冰冻三尺呀,真能活活将人给冻死的。
四爷和桐桐急忙起身往出走,就是再快,人都冻的嘴唇发紫色了。
“帐篷!生火!快!”
大冷天的,宫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可却分外的安静。
可帐篷还没升起来呢,远处就传来更多的脚步声。而后脚步声越来越大,还有人高喊着:“让让!让让!”
然后好些看热闹的让开了,又涌来许多个衣衫褴褛的老者。
三五十……七八十……过百了……
一百……两百……三百……
五百……八百……
这乌泱泱一片,怎么不得数千人呀。
他们有的上身穿着棉裤,下身绑着兔皮。
有些下身穿着棉裤,上身裹着毛早掉干净的羊皮。
脚上呢?这个给破棉鞋上套着草鞋,那个用烂棉花裹着脚,然后塞到草鞋里。有些干脆穿着露着冻的生疮的脚趾的单布鞋跑来了。
跪在前面的老者也脱了棉衣,跪在边上,“草民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老者一样赤着上身跪在雪地里,冲着皇宫高喊着。
一边是身穿丝绸里衣的老者,一边是无里衣可穿,脱了破棉袄,去了烂皮子就只能光着膀子的老者。
一个百十来人,一个数千人。
这边百十人沉默着,可那边更多的人跪在边上呼喊着万岁。
一个高瘦的老者喊道:“要逼迫圣上收回旨意,那草民等亦求圣上,万万不可收回旨意!若是非要冻死,草民等奉陪到底!”
四爷再没管那百十人,只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说话的老者身上:“旨意已下,无可更改!老者请起,万不可如此!”
石坚在边上道:“老人家,这是太子殿下。”
老者冻的直打哆嗦,而后不住的给四爷叩头:“太子老爷,万万不可收回……不可收回呀……咱们愿意种公田……”
一人喊,便有更多的人回应。
桐桐低声跟刘云说,“征调禁卫军的棉衣,回头补上!现有的,一位老者一件,快!”
说完,这才去那些边上已经有火盆的老者:“你们的田地若是不愿意变成公田,绝不强求。但是自此,你们的子孙后代,将不得科举,不得为官,不得入朝廷所办的书院。此不仅是男丁一系,出嫁女儿的子孙后代,皆同。所以,起来回去吧,你们的田还是你们的。”
老者猛的睁开眼睛。
青芽道:“这是储妃!”老者听闻过,这是个弑母的狠人。
他喉头滚动,这怎么成呢?若是如此,子孙后代能守着那么些田过几代呢?况且,自此之后无人敢跟他们交往,更无人帮着种地,无人肯卖面子。自此,赋税一分都不能漏,徭役一次都别想逃,若是遇到灾年,怕是朝廷施粥救济都会漏掉他们。
这是一条必死之路呀!
这老者忙道:“储妃误会了……草民等是听闻有人不肯配合……怕朝廷收回旨意,因此特来恳求,朝廷万万不能收回旨意……”
这样啊!
桐桐站起来,就道:“那就赶紧穿上衣裳,冻坏了就不好了。朝廷已知民意,都起身吧!不急着走,今儿宫里设千叟宴,稍后请诸位入席。”
瓮城里一圈的建筑,是给官员早起上差的时候遮挡风雨用的。而今都去里面坐吧,里面暖和。
禁卫军有条件做数千人的饭食,便是朝廷的各衙门也成。
不用太讲究,大锅的烩上一锅的肉和菜端过来便是了。
皇后调配饮食,文昭帝带着四爷去了千叟宴。
冯道找了桐桐,低声道:“储妃,此事该宣扬的天下尽知才是。”
正有此意!桐桐就道:“拜托先生了!找说书的,找唱戏唱曲的……三个月之后,我要叫天下人尽皆知。”
是!
冯道走了,桐桐一回头,看到林克用笑眯眯的站在身后不远处。
“爹爹!”桐桐跑过去抱住林克用的胳膊,“外面这么冷,您在屋里呆着吧。”
林克用却拉着女儿,在外面缓缓的走着。
良久,林克用才说:“当年太祖说过的话,为父听过,也记住了。但有时候却觉得怎么也理解不了。为父是如此,圣上也是如此。记住了,尽力去理解了,以为得到的是真谛,可回头再看,却发现全然不是如此。于是,我们这心里总是矛盾。可今儿看了这个场景,太祖当年的话,为父却觉得摸到一点门径了。”
桐桐就笑了,“往下处去,下处有磅礴之力!这话是太祖留下来的,手札儿也瞧了。”
是啊!磅礴之力,到底在哪个下处,这个力,怎么去取?怎么去用?“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民,指谁呢?其实,多是指读书人的。他们在民间说话有人听呀!却也忘了,其实他们并不能代表下面更底层的庶民。”
“是!最下面的百姓不如别人能说会道,可若是朝廷肯顾念,他们就是有磅礴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林克用狐疑的打量桐桐:“你与四郎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缘何会有此想法?”
桐桐抱着他的胳膊没动地方,却道:“儿跟四郎曾无意间闯入了那个小院,碰见了贵太后。在小院里,儿看到农田,看到了茅舍,看到了只有普通农户才有的东西。皇伯父和爹爹,你们因着那里住过太祖,总把那地方跟智者,跟重视农桑联系起来。可儿和四郎却不那么想。我们觉得,与其说太祖重视的是农桑,倒不如说,太祖重视的是靠着农桑活命的农人。后来,儿和四郎就多有关注农户……看到的比那个小院触目惊心的多。而后,很多不懂的,便懂了。这些人求的只是温饱而已!也仅此而已!”林克用愣了一下,而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那您以为呢?
林克用摇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太祖像个外来者,否则,则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所思所想是在什么境况下才有的。许多人将这当做是天子之行,不可以常人猜度。但其实你我都知道,哪里有什么天……本无神明的事,偏有神行,岂不怪哉?”
桐桐便笑了,“您也说了,没有神行,自然也无异端之人。这是看到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悟而已!您呀,多心了。”
林克用释然了:是啊!可不就是多心了吗?
他浑身透着一股子轻松,偷偷问桐桐:有什么东西可以染头发,你看为父的鬓角,是不是生了白发了?
第1126章 天地情怀(144)
又是一年秋风起。
粮仓之外排着长长的队,各种的牛马骡车将城外的官道都占满了。
林宽站在路边,甚至于窜到树上去看:队太长了。
他从树上下来,奔着路边的一个酒酿摊子而去。
摊子的桌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
大美人谁都认识,可不正是林家玉郎。
玉郎还是一样的貌美,当年的同龄人都头发斑白,脸上皱纹横生了,可眼前的玉郎还是玉郎,头发乌黑,脸上舒展如少年,时光格外的厚待他一般。
可美人再美,这里也没有女郎欣赏。
秋收了,粮食归仓了。凡是有田转为公田的人家,得来粮仓来领粮食了。今年的粮食是个什么标准,一亩地各家能领到多少主粮多少杂粮,这都是规定好的!各家的自耕田产量也都差不多,没出现大情况的反弹,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然后大家得带着家伙来领粮食。
瞧!这一辆辆马车都是来领粮食的。
而今,排着的都是达官显贵人家,多是认识玉郎的。又都是男人,谁看他!
而林克用身边的小美人嘛,跟林克用得有五分像。软萌软萌的,三四岁大小的年纪,坐在那里把袖子整理了再整理,吃完了一勺酒酿,还用帕子给他自己擦一擦嘴。
有那不知道的就问:“没听说林克用续弦了呀!”
有那知道的就赶紧‘嘘’了一声,“他那是带孙子玩呢。”
带孙子玩呢?林家侄子们生的,对林克用而言,那是侄孙,不是孙子呀!
这人就朝上指了指。
“噢噢噢噢!”懂了,“龙蛋呀!”
对!龙蛋一枚。
今年是清泰五年,东宫是清泰二年添了一枚,清泰四年添了一枚。
而今被带出来的这一枚,肯定是那个大的。
大个的龙蛋是个很讲究的人,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将小手绢叠好,放进袖子里的暗袋里,又特别耐心的将袖子再次整理好,才看着长长的领粮食的队伍微微的皱着小眉头然后叹气:“外公,能领到么?”
林克用看着回来的林宽,然后点头:“能肯定是能的。”
能是能的,就是等的时间有些久,“爷,要不然您带着小殿下先回。”干嘛非凑这个热闹呢?
小龙蛋不服气:“爹爹说应该出来看看!”
好的!您爹说的都对。但这风口上叫你们呆一天,回头你娘那里不好交代呀!你跟你外公可是你娘的宝贝,可不敢马虎。
林宽正要说话,就见有穿着粮站差服的官员走来了。
咦咦咦!一看也是个美人呀!还是个熟人——卢七。
“王爷,小殿下。”卢七冲二人行礼。
林克用抬抬下巴:“在外面,别多礼了。怎么?给我们开后门呀?不用!我就是带孩子出来转转,你忙你的去。”
卢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牌:“王爷,这是三千斤粮食的额度,拿这个去城中的任何一个粮铺子,都能换取粮食,以小麦结算。若是想要大米,再用小麦以市价兑换。有这些,该够府里吃用了。”
林克用拿了这个牌子,翻来翻去的看了看,“就不怕有人冒充?”
卢七只笑:“随后将粮食的数额,都给您换成这样的牌子,您需要多少粮食,叫人捎话给粮店。粮店给您送多少粮食。若是品质有一分不好,您报官。若是想用粮食换一些别的什么,比如布匹,食盐,甚至于直接换成金银,您只管捎话,一切都能办。便是家里的陈粮想换成新粮,等量一样兑换。”
林克用将牌子递给孩子玩,然后才问卢七:“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卢七站好,只不回话。
林克用笑了笑,便起身,顺势将外孙抱起来,抬脚就走。
小龙蛋手里拿着牌子颠来倒去,问说,“外祖父,是哪里又有灾了么?”
都知道这个了?
“我娘说,粮食集中能救命。”
是这个道理!富人家积攒下三五年的粮食不卖,年年将粮仓倒腾一遍。用旧粮换成新粮继续存着。可大地主手里的地,一年租子只他们自家吃,别说吃三五年,吃成十年都有。要是没有公田,那这就是人家的粮食。人家愿意存着,放着发霉,别人管不着。
而今可不同了,粮食先握在了朝廷的手里。
朝廷就有一定的主动权,资源调配更容易了。富家存着粮食发霉,灾民却一批一批的饿死,这样的事是不会再有了。
这几年来,大陈上上下下,将公田一步一步的推开来了。接连好几年,朝廷不曾克扣地主的一点粮食。大家都信的着!
就像是是现在,卢七说,只管去领粮食,拿着牌子想领多少就领多少,想倒腾新旧粮食作替换,他们也给办。连食盐和布匹都能给用粮食跟朝廷兑换,那敢问,谁真的把粮食全领回去堆着呀?食盐往北卖,那是有的赚的。
如此一来,地主没吃亏,只换来的盐票转手一卖,都是银子。
而朝廷呢,手里攥着粮食,便不慌了。
今年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看来这个卢七,是真的被重用起来了。
将牌子扔给林宽领粮食去,林克用带着小家伙回宫。
东宫里,桐桐正给小的喂饭。
这个才两岁而已,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动。坐在小椅子上等着吃饭,那两条小腿不停的踢腾着,怎么那么欢实。
三两口的,剩下的蛋羹喂完了。她得把碗往下一扣,叫人家看看:瞧!真完了,碗底都干净了。
要不然,他老伸个爪子,使劲想抓碗就不说了,他能‘吃吃吃’的喊半晌,挣扎的面红脖子粗的。
才把这个喂完,又回来两个。
这祖孙俩,可算是玩回来了。
“爹爹,他不小了,别总这么抱着。您抱一天,胳膊不疼呀?”
不疼!爱抱!别管。桐桐就笑,大的叫承鼎,小的叫承平。
承平见外祖抱兄长,便伸出手:“抱!抱!”
林克用嫌弃的呀:“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的就你生的这么丑?”
林雨桐:“……”其实还好了!只是不如老大精致就是了。
林克用一边嫌弃着,一边把小的抱起来。小的这个吃的一嘴的蛋羹还没给擦呢,吧唧亲在外公脸上,对着人家讨好的笑。
林克用越发的嫌弃了,“都说老大乖,老二奸……”
林雨桐:“……”您在家里行几,这是忘了?
行吧!摆饭。
饭菜一上来,老大规矩的坐好,吃饭去了。
老二欢呼着:“吃吃吃!肉肉肉肉!”
哎呀呀!知道的说你爹是东宫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是路上讨饭的呢。一看见吃的怎么就这德行呢?
四爷回来的时候就又看到老丈人嫌弃的瞧自家老二。
自家老二怎么了呢?
“来!爹爹抱!”这边抬手摸了老大的脑袋安抚,那边伸手抱老二。
老二指着肉:“吃……肉肉。”
好!吃肉肉。
桐桐给盛饭,就说林克用:“爹也真是,他慢慢大了,您老说他丑,他会当真的。”
放心,他只在乎他的碗里有没有肉,不会在乎别人是不是说他丑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可机灵着呢。”
没人说他笨,就是他这聪明的方向有点不一样:“都两岁了!承鼎两岁的时候什么话不会说?不到一岁就能走能说的,腿上也来得,嘴上也来得。这小子那两条腿儿倒是能扑腾,可你瞧那嘴笨的。承鼎两岁背诗词不在话下了,可这小子呢?”
学说话能蹦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吃!
“民以食为天!”四爷就说,“吃就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嚷着吃怎么了?不喊着吃的,不是笨就是傻,“对不对?”
承平吃到了一口肉粥,满足的拍手笑:对对对!爹爹都是对的。
林克用看这小子那丑怪丑乖的样子,变戏法似得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红果子。一拿出来,承平就抢了去,那手快的不得了。
一拿到手里就可高兴了,试着往嘴里塞。
桐桐一瞧,是一块红玉雕琢的,看着小小的,但孩子肯定是吃不到嘴里去的,“这太贵重了,您怎么老拿贵重的东西给孩子玩。他回头再给摔了?”
摔了就摔了!丑是丑了点,笨也是笨了点,可越是丑越是笨,才越是要人疼的。
他这么想,还这么教育承鼎:“他不如你好看,也不如你聪明……你要多疼他!别人都能嫌弃他,但你不能。你得比别人都疼他才成……要不然,这没人爱的,得多可怜呀。”
好有道理!
承鼎可认真的:“我疼他。”
对!要疼他。
桐桐:“…………”
林克用不叫桐桐说话,转脸却低声道:“兄弟不阋墙,最好的法子就是,叫小的敬着大的,叫大的宠着小的。这事你别管,也不许多嘴。”
然后林克用还偷着教承鼎:“你瞧你大伯家的你堂兄,那是个爱哭包,你让着他些,省的他哭。你瞧你二伯家的你堂弟,哎呀!总被他舅舅家的表哥哄骗……以后呀,你多护着些,别叫外姓人给欺负了。”
承鼎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为什么这个得让着,那个得护着。
林克用给的答案是这样的:“你看他们是不是很丑?”
是啊!
“他们长的没有你好看。”
承鼎:“………………是吧?”
肯定是呀!“别人是不是夸你的时候多?”
承鼎:“………………是吧!”
是不是连他们的亲娘也都夸你?
承鼎点头:是的!都是夸我的。
林克用便理直气壮了:“长的丑的都是可怜人,你让着一点,护着一点,不应该呀!”
也应该吧!但是这个世上的丑八怪怎么就那么多呢!
第1127章 天地情怀(145)
起风了,尘土飞扬的。
桐桐站在后园里,用小铲子往下挖,这一片地是特意没浇水的,所以,挖下去半尺,都不见一点水气。这里撒着冬小麦的种子,而今小麦苗都蔫吧了,没收的可能了。
今秋——旱了!今冬,必是要旱的。
明春到底如何,如今难料呀!
桐桐就打发人:“请五公主来。”
小五来的极快,“最近忙着呢,内阁下了手谕了,叫查一查各地的备灾粮。京城是满库存的,其他各地的奏报陆续到了,我那桌子上都快堆不下了。”
桐桐就说,“不仅要查备灾粮,还得再继续加大备灾粮的量。凡是无旱情的地方,在原先的量之上,再加一半。”
这么大的量呀!
“有备无患嘛!”
这备灾粮是什么玩意呢?就是各个村子,都得把地里能给吃的野菜,别管是老了,发苦了,还是怎么着的,只要能吃的,都收拾起来,焯水之后晾干。
这个不费事,就是顺手的事。甚至从猪草里随便挑拣挑拣都出来了。挑拣出来之后,洗干净,在水里一烫,仍在柴房里阴干去吧。
阴干之后,一家或是交二十斤,或是交三十斤的,交到村里的女官那里。村里再组织人给送到县里。县里有专门的家伙什,能将这些干菜进行高压压制。
一般是给压制成青砖大小的模样,不只是干菜,里面必须加上麦麸糙米,除此之外,配比一定量的食盐,再有就是鱼粉。鱼粉就是沿海沿江沿河捕捞出来的鱼,每年有一定量的必须烘干。烘干之后磨成粉,每块备荒粮里都配比一定的量。
鱼粉多了,就多配比一些。鱼粉少了,就少配比一些。
像是蝗虫这样的东西,收集起来烘干磨粉,朝廷花银子收购的。谁家的干菜菜干有多的,也能跟朝廷兑换食盐家用。
所以,这几年就是靠着这个法子,筹备备灾粮的。
这玩意当然不好吃,但肯定能活人命。
而且,不是没法子,都不会有人乐意吃这玩意。所以,这几年调运这个东西,沿途就没听说遗失过。
这是桐桐实在弄不出芋头泥砖,却配比出这个东西。这玩意压制好了之后,那硬度堪比砖块,真能砸死人那种。
真到了断顿要饿死人了,按照口粮配比,一块备荒粮是一个人两天的口粮。村里按照人口往下分。这一块备荒粮加上水搁在锅里熬煮,能煮出来半锅。或是给砸碎了,一顿煮一点。一块足够一个人吃两天了。
这玩意,桐桐和四爷自己试过,特别难吃,但吃了也饱腹,虽然不耐消化,稍微干点活就容易饿,但这种饥饿是一般人能接受的饥饿程度。扛一个时辰就到了饭点了,其实也还行。
当然了,也有特殊的备灾粮,便是乳酪。
家中有五岁以下孩童的,有七十以上的老人的,每天都定量的乳酪。
因此,这些年,跟辽国的贸易,药品换回来的都是乳酪,以备灾时用。
日常备灾,是大陈百姓的普遍认知。第一年还有人糊弄事,掺着泥沙就那么弄。
弄就弄吧,没人管。结果自家受灾了,吃到嘴里了就明白了。这种事谁也别糊弄,谁知道交上去的最后落到谁的嘴里了?保不齐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呢?因此,九成九都是好的。但要是碰上那孬的,怎么办呢?反正有沙土也不是别的,吃不死人就行。
但也因着朝廷上下重视,也确实是怕闹灾怕的很。
所以,很多百姓家里人家也存备荒粮。只要又多余的干菜,拿去县城加工一下。压制压制总成吧。地里的泥鳅黄鳝烘干了弄成粉末,便是弄两野鸡烘干成肉干呢,再加点盐,再把粟米炒熟碾成粉末,混在一起压制,条件好的,叫粮食多点。条件不好的,一块砖一把粮食也行。这么做的至少比朝廷的好吃呀!而且,特别耐放,两三年都不带坏的。
压制好了之后带回家,把这玩意封存在缸里,用草木灰封住,抹上黄泥,再给上面盖上石板或是木板,三五年不动它,那都能一直好好的。
有钱的人家存好粮食,没钱的人家这么存粮,也一样能过灾荒。
朝廷再给补充一部分,这几年不是这里闹灾,便是那里闹灾,下面从没报上来过有饿死人的。这就是成效!
朝廷重视是一方面,得百姓也重视起来就是另一方面了。
得教给百姓怎么度过灾荒!朝廷的备灾粮大家都有参与,那咱自己也能准备的起呀!就是勤快一点呀,便是没有搭配的粮食和食盐,多弄点药材和野菜,拿去换也能换来一部分。搭在一块不就是备灾粮吗?
朝廷便是调拨的不及时,各家都有准备。
反正这个备灾荒的意识上上下下都有了。
饶是如此,桐桐还小五再加量,存着吧,存着不慌。
小五应承了,“秋里的备灾粮比春上的难吃多了。”
那是!秋天的野菜都老完了发苦,春上是正嫩的时候,自然口感不同。可今年秋冬干旱,谁知道明春怎么样呢?
备着吧!
事说完了,小五起身:“得走了!真忙着呢。”
忙吧!我送你出去。
都走到门口了,小五突然停住脚步,想说什么嘴角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言语,朝桐桐摆手之后走了。
桐桐站着没动,目送小五离开。
刘云低声道:“萧大人又上折子弹劾女官了!”
这次又为什么?
“有几位女官被其婆母告上了衙门,称其不孝。”刘云就说,“外面什么传言都有,对有不孝之行的女官,贬声高于褒声。”
桐桐点点头,没再言语。
真不孝也罢,假不孝也罢,这其实都是正常的。任何一个群体里,都免不了良莠不齐。
桐桐问说:“知府还是苏有吉?”
是!京城的知府还是苏有吉。
桐桐转身往回走,苏有吉是昭王监管吏部之初推荐的,而今都已经任职快六年了。按说,也快调任了。
刘云问说:“要臣去打听吗?”
不用了!各司其职吧。
桐桐回屋带了承平,得去瞧瞧皇后。
承平爱去皇后那边,一过去就喊:“祖母——祖母——”
皇后的眉眼都带了笑,“承平来了……”
嗯呢!嘴上应承着,抬起小手给皇后塞果脯,皇后就着孩子的手吃了,“这杏脯怎么有些是咸的呢?”
承平嘿嘿的笑,偷着告诉皇后:“……娘……不给吃……偷的……”
你娘不给你吃,你偷来给祖母的?
嗯呢!
“我们怎么就那么可人疼呢?”皇后将孩子抱在怀里这才在榻上坐了,招手叫桐桐:“你要是忙,就将丑儿给我放下。”
桐桐过去,“主要是怕吵到您。这小子的性子不如他兄长那般安静,闹人的很。”
哪里就闹人了?一个孩子一个性子嘛。
正说话着呢,郭道生急匆匆的进来,“娘娘,储妃,上书房打起来。”
皇后不以为意,几个三五岁的孩童,打架能打出什么样来呀?兄弟姐妹们打架,有什么稀奇的?“小四和小五现在还打架呢?”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呀,“是高妃和萧妃在上书房门口打起来。”
萧妃原是萧嫔,去年从嫔给升为妃了,原因是萧嫔去年大病了一场,瞧着精气神都干了。当时那个病……八成是从气上来的。她在宫里呢,三个孩子都不大听她的,女婿等闲也见不上,就两个儿媳妇。
可这俩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咯牙。
平常呢,她就是故意宠着萧氏,挑拣郑元娘的不对。出身在那里放着呢,一个是孤女,一个的父亲是阁臣,这没有可比性呀。
一次两次郑元娘不往心里去。可次数多了,郑元娘可不惯着她,直言说:“当年偏着王爷,冷了五皇弟的心。而今,您冲着五弟妹,不一定暖的回来五弟的心,却有可能失去王爷的心。”
这也是实话!
老五跟母亲都不亲近,指着儿媳妇对你这个婆婆多真心呀?
反之,老挑拣老大家的媳妇,时间久了,你儿子对你没意见?
当时就把萧嫔说的心里不大自在,人又到了更年期了,情绪一下子低落的不成了。茶饭不思,全无精气神。这是一心求死呢!
郑元娘这才白了脸,心里也有了一些害怕。
皇后怜惜郑元娘,便说萧嫔:“说是生孩子的气,可其实呢?还是跟我和圣上怄气呢?”
不是!没有!是真的觉得过的没滋没味的。
皇后就说:“行了!你就是真把自己折腾的没了,可就是真的闹腾的孩子没法过日子了。大郎为此和离了一回了,你这么闹是想干什么?再和离一回?”
把萧嫔说的委屈的呀,拉着皇后的袖子就哭,“娘娘——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你儿孙满堂,还兀自无趣!那我岂不是更没活的必要了?要不然,你活着,我死去?”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
妻妾之间处了几十年了,也没有谁是恶的狠的人,怎么不得有三分香火情呀?还真能看着她去死去?
皇后就说,“活着吧!也别嫔了,升个妃吧。”跟高氏继续掐去,掐一掐,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疼了,浑身也都有劲了。
可再有劲,这都几十年,也没见她们动过手呀。都老太太了,怎么还就上手了?
皇后和桐桐急匆匆的过去,果然,见两人的钗环都飞了,你拽着我的头发,我揪住你的衣领。你掐我一下,我踹你一脚。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边上还有看热闹的呢,台阶上坐着一排小萝卜头。
一个个的眨巴着眼睛,看的可高兴了。
其他人没人敢过去硬给分开,上书房的先生连出来都不敢出来,都在里面躲着呢。桐桐这才走过去,一手扯住一边:“母妃呀,莫不是为了抢桂花糖给打起来了?”
高妃的绣花鞋都掉,这会子一手捂住头发一手指着萧妃:“你问她,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萧妃气道:“我说这么多孩子,就少了小五家的!怎么?说的不对?”
高妃气道:“你怎么说的?一双眉都吊梢着,不就是笑话小五吗?你凭啥笑话小五?小五不成亲,就低人一等了?”
天地良心,并无此意。小四要是跟小五一般能干,我都要笑醒了!萧妃叫起了冤屈:“娘娘,要是我有此意,叫我被天打雷劈。回头脸上长疮,一辈子都好不了。”说完又说高妃:“谁嫌弃小五?我看就你最嫌弃小五。要是你心里不那么想,至于动不动多心吗?这天下问问去,谁敢笑话小五。就你这个当娘的……恨不能是个男的都行。人家都不能提小五一句,一提你就炸了。你自己心里装着什么,才把人家都想成什么……”
高妃面红耳赤,嚎啕大哭:“娘娘,臣妾嘴笨,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呀!”
都闭嘴!不嫌弃丢人呀?
皇后转身就走,“都跟我走。”
桐桐都想笑,回头吓唬一排萝卜头,“还不赶紧上学去。”
承鼎起身,催其他人:“上课了……快进去……”
然后站在门口,看着丑八怪一号,丑八怪二号,丑八怪三号……依次进去了,才对着娘亲拱手之后,转身走了。
桐桐这才追着皇后一行去了乾元宫。
乾元宫里,萧妃和高妃两人跪着呢,皇后给气的:“跑去上书房做什么?”
孙子们上学,想过去给孩子们送点点心,也没想进去,只叫下面的人送进去给先生了,等孩子们歇着的时候给孩子们吃的。
也想着在门口说不定能看见孩子们玩耍,就瞧一眼就好。
谁知道两人给碰上了。
然后三两句不对付,谁也不打算忍让,就直接动手了。
萧妃认为,是高氏太敏感了,“小五活的多好呀!天下谁不知道五公主?小四那没出息的,凭什么跟小五比?”
高妃能气死:“你外孙抱上了,你自然能那么说!可小五呢?小五有什么呀?”
萧妃都差点气笑了:“你还想叫小五有什么?你这当娘的别太过分。不行咱俩换换,把小四给你,把小五给我吧!我不嫌弃小五不成亲。”
高妃白眼一翻:竟是说些屁话。
她抽抽噎噎的,“娘娘,您得管小五呀!她不能再这么单着了。”完了又看桐桐:“楚恒呀,你跟四郎要管呢!别总指着小五干活,不叫小五成亲呀!”
小五一脑门子官司,哪里还有工夫成亲生孩子?
皇后都懒的费唇舌了,“要么,回寝宫做军鞋去;要么,去山上挖野菜做备灾粮去。二选一,选一个。”
都起身,麻溜的做军鞋去了。
人走了,皇后都笑:“丢人就丢人吧!哭哭笑笑的,日子好歹不闷着了。要不然,你们真得守孝了。”
看您说的!
关于小五是不是成亲的事,皇后一句都不多嘴。
可紧跟着,以小五和萧家的冲突为导火索,党争似乎是露头了。
先是萧家弹劾女官,认为这些女官德行不行!被婆母告上了衙门,说是她们忤逆不孝。
因这事事涉家务事,又是女眷之间的事务。
小五找到了苏有吉,跟对方沟通此事。坤部有内查的机构,小五认为,内查之后,由坤部调解,如果调解无效,再请衙门判决。
这便是两个衙门有交叉的地方了。
苏有吉当时没反驳,案子一直叫人去查,却未曾审判。
坤部的速度快的很,调查之后,当时便建议判了一个‘和’,这边叫婆婆要体谅儿媳在外当差的辛苦,那边叫儿媳尽可能的履行为人媳的本分。
没谁赢了,也没输了!
可这没赢没输,在很多人看来,还是婆婆输了呀!
这不是说婆婆不体谅儿媳妇吗?
这不是替儿媳妇辩解吗?
敢问,儿媳妇忤逆了,都到了告官的程度了,那这儿媳妇受到惩罚了吗?
没有呀!
这个案子在坤部给了这样的答复之后,外面本就舆论沸腾,紧跟着传来一个消息,那便是起其中有一婆婆回家去之后,直接上吊了——人死了!
这还得了?百姓中瞬间舆论瞬间更上一层楼。
而这件事有个问题便是,坤部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有没有对内部人员的包庇嫌疑呢?
比如死了的这个婆婆,真有被‘虐待’。这‘虐待’不是打,也不是不给吃饭,或是叫老人冻着,都不是!这种虐待可以说是精神虐待。
这儿媳妇脾气不好,只要在家,就骂!不是指桑骂槐的指摘老人,就是骂男人是窝囊废。
就有人在衙门作证:“老太太一听到儿媳妇吆喝,就吓的浑身哆嗦。坤部那个女大人走了之后,那儿媳妇还在家里骂老母鸡呢,说是‘你这老东西,一天天的少了你吃了,还是少了你喝了……啥也干不了,事还不少……回头就把你剁了下锅!冲着老娘叫?叫什么叫?是条狗还能看家呢?你算什么东西?’”
许多街坊来作证,证明这个儿媳妇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是个好东西。
苏有吉当场就判了,儿媳不孝属实,逼死婆母,叛了一个斩监候。
小五不得不承认,是坤部的问题。坤部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有问题。
但是,间接致人死命和故意杀人这该不能一样量刑吧!以此来判斩刑,是否有些过了。
她上折子自辩,也陈述了婆媳之间的矛盾由日常矛盾累积最后酿成恶果,量刑上是不是该有些考量。
这折子一上去,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以萧蕴为首的文官、礼官、御史台,将炮火对准了坤部,进行狂轰滥炸。
而以阁臣高元英为首的官员,却将矛头对准了苏有吉,认为苏有吉在此次的事件处理上,有失职之处。
苏有吉是大皇子一手提拔的,也因着大皇子的关系,他这京城知府做的风生水起。而大皇子是萧妃所出,跟萧蕴同族。而小五是高妃所出,高元英是高氏还未曾出五服的族叔!
刹那间,风起云涌,席卷而至……
第1128章 天地情怀(146)
这个发展是谁都没想到的!
四爷坐在主位上,大郎、小四、五郎一边,二郎、小五、六郎一边。
小五跟大郎解释:“大皇兄,我并无针对您之意!朝廷律法属实需要调整。平心而论,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理!
大皇子也道:“此时我并无插手,苏有吉是我推荐的不假,然……私下并无公事之外的来往。”这次的事纯属莫名其妙。
桐桐起身,给两人都倒了酒:“这次咱们在东宫请了自家人来,说的便是此事!不急,先尝尝这个酒。”
四爷先端起来,就笑道:“这便是朝堂了。很多时候,是局势推着人走。但是呢,咱不能被局势推着走!我一直认为,大陈能走到今儿,没别的,那便是,皇室从不曾真正的分崩离析。那么到了而今,上面两层长辈还都在呢,若是兄弟反目,姐妹成仇,大陈离亡国想来也不远了。”
五郎红了脸,跟着举起酒杯,朝小五敬酒:“萧大人乃是我岳父,此事有我的责任。”
“不!别,五皇兄,事不能这么说!”
五郎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将酒给闷了。二郎叹气:“是高大人跟我过从甚密,叫他多思多想了……这事我会在意的。”
四爷将杯子高高举起:“新政迄今才五年而已。五年,没有因为天灾死过一个人,此全赖皇室一心,朝堂不得不一心……可这远不是终点。任何人以任何目的想搅乱这一池水,都不可行。朝堂乱,必然导致手足相残;天下乱,皇室必然遭遇劫难。而今,任何一点动荡,都可能致使之前的成果前功尽弃。因此,保朝堂安稳,便是保天下安稳。”几个人纷纷举杯,将杯中的酒喝了。
这次宴席散了之后,四爷就说桐桐:“查!查朝堂这些大人的立场。看看私底下都在谋划着什么。”
好!那就查。
桐桐这边找韩嗣源一起暗地里查呢,那边大皇子私底下找了苏有吉。
苏有吉被召见的时候心里惴惴的,“殿下——臣亦是秉公而行!这自来忤逆都乃是大逆不道之罪!朝廷若是修改律法,那修改之后便按照律法而行。可在修改律法之前,臣并无错疏。”
大皇子就问他:“五公主曾私下与你协调此案的处置办法,你当时是怎么回复的?”
苏有吉:“……这……”
“你是做父母官的,断案断老了的!若不是坤部,而是吏部,是刑部,是兵部,是任何一个衙门的官员因为家事牵扯到案子里了,该怎么办?”
苏有吉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该先下公函去衙门,暂停其职务,等官司了结之后,确系对方无过错,再由衙门发公函去其所任职的衙门,将来龙去脉以公函的形式说清楚,再由对方的衙门送吏部留档,之后,允恢复其官职,准其当差。”
大皇子问说:“当时为何不曾这么办理?五公主等不到你的公函,主动上门与你沟通。她不知道案子的详情,因等不到公函,以为案子本身并不大,只是普通的婆媳矛盾,这才内查的。而这些,被你默许了!”
苏有吉噗通一下跪下了:“殿下!”他不住的叩首,“殿下,女人参政之害,您还没看清楚吗?自从有了坤部,发生了多少惨案了?只去年一年,被正室逼死的小妾便有一百二十九人;只去年一年,因女官逼迫,走了绝路的青楼女子,就最有四百九十二人;只去年一年,各家自缢的女婢,便有一千零八人。”他仰着头,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也只去年一年,庶子庶女因嫡母殒命者,高达三千七百五十余人。后宅逼迫人的法子多了,逼的这些人都没了命。”
他哽咽出声,“女子参政,又有多少能将公与私分开。家事纷杂,得势便逼迫那些更可怜的女子,难道这是对的?可这样的事,乃是家事。民不举,官不究!更何况,这些妇人们彼此勾连,谁敢举?若是她们真的将丈夫从官位上踢下去,或是逼的其夫放了妾,那我还敬她们。可其实呢?女人对女人的狠,殿下从不曾见过。而这些,殿下又可曾知道?”
大皇子皱眉,这些他确实是不知道。
苏有吉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殿下,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如皇后和仙姑一般有大胸襟大胸怀的!殿下,臣亦是庶子。臣的生母在三年前……投井了!臣的嫡母……要告臣忤逆,只因臣当年不肯娶嫡母那斜眼的侄女为妻!后来,臣在京为官,嫡母数次指摘臣妻不孝,欲叫臣和离,娶嫡母家守寡的外甥女。臣不从,亦不敢给臣妻求一诰命,唯恐触了嫡母逆鳞。谁知自有女官以来,嫡母步步紧逼……”
大皇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你为何不告?”
什么?
大皇子冷笑一声:“诰命之身入朝,那便是朝廷的官员。是朝廷的官员,自得遵从朝廷的法度。看上去,你生母是因你嫡母而死。可其实呢?你但凡不那么爱惜头上的官帽,敢暴家丑于朝堂,你的嫡母便不能得逞,你的生母也便不会死。你畏惧的是你的嫡母吗?不!你怕人家指摘你,你怕你的官职不保!”
苏有吉匍匐在地,恸哭出声。
大皇子起身:“你说的那些案子回去整理好,然后交过来,回头便呈送刑部,此是你唯一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臣遵命。
人走了,大皇子写折子。女官有利,但其弊该整治就得整治。
在此时上,小五也不能太护犊子。不能一触碰到女官,她就先戒备,这心态是不对的!
萧大人存了私心,但她若无把柄,苍蝇也无法叮咬无缝的鸡蛋呀。
萧大人面对女婿,心里也存了火气:“在殿下眼里,臣难道便无一丝公心?”
五郎转着手里的茶杯:“以您的女婿的身份看,能有您这样护短的岳丈,乃是某之幸!但若以皇子之身,面对您这样的阁臣……萧大人,您也并非一纯粹的臣子。”
这话真真是要气死老夫了!
纯臣?从古到今,翻开史书,能有多少才纯臣?
五郎看他:“可萧大人,从古至今,又能有多少个如太祖、如父皇一般的赤诚君王呢?便是太子,你待他一腔赤诚,他必不会辜负你。若以此来比,萧大人,您的为臣之心,可对的住如此君王。”
萧蕴:“……”当时一口气堵在胸口,无可发泄了。
因此,五皇子说的是——事实!
五郎起身,“今儿这话万望大人好好思量。大人是何种立场,本不与我相干!可谁叫你我乃是翁婿呢?若是萧大人一意孤行,那本王就少不得叫人知道知道,本王到底是何立场。”
话一说完,就真走了。
只把萧蕴气的捶胸口,怎么女儿就嫁了这么一个一根筋的皇子呢?他但凡有一丝野望,自己都能想法子试试,朝储位上伸伸手。可是……徒呼奈何呀!有一个做阁臣的岳老子,他竟然纯然的认为太子亦是君子品格。
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夫人抚着萧大人的胸口,“老爷,你说,王爷会不会回去难为咱们女儿?”
既然都标榜君子,那怎么会迁怒他人?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此事是万万不会的。
萧夫人就道:“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之前来府里,那真就是咱家的女婿,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架子。可事情一来,说翻脸便能翻脸。老爷,我很是有些伤心呢。”
萧大人叹气:“以后少去王府吧!老夫跟五皇子,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夫妻俩正说话呢,老管家站在屏风后面看萧大人。
萧大人便拍了拍老妻的手,“你先回去歇着吧!为夫得想想这个折子怎么写。去吧!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好!“夜里冷了,炭盆多点两个。”
知道了!去吧。
萧夫人一走,老管家才进屋,“老爷,客人来了,在假山里安置了。”
走!
进了假山的密室,里面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背光而站。
“黑斗篷?”桐桐将陈掌柜送来的密信给烧了,而后皱眉。
果然,这事是有人在居中联络的。
四爷毫不意外:“不会毫不犹豫的起风的,必是有人又想搅动风雨了,查吧!再翻腾的清理一遍,就都知道怕了。”
结果第二天韩嗣源就进宫了。
他一进来往榻上一靠,就道:“我盯着的人,发现你也盯着,就进宫来知会一声,别冲突了。”
那是盯到一块去了,“二兄盯着谁?”
韩嗣源看着桐桐,这才道:“奢夫人!”
奢夫人?那个彝人女子?
“是!”
桐桐皱眉,“昨晚上萧蕴家的是她?”一个女人出门能这么方便。
“不是她!”韩嗣源道,“是她身边的一个护卫。”
护卫?此人特别?
“特别!”韩嗣源就道:“他本是寄养再韩家族里的后生……”
桐桐摇头:“为何我的人从未注意到此人?”
“此人是个容易叫人漏掉的人。他好赌,好斗狠,任谁看了,都不觉得此人有多少城府。他一直是府里的护卫,只因着跟韩家有些瓜葛,自小长在家里,比别人更自由罢了。”
桐桐就问:“此人叫什么?可有此人画像?”
韩嗣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你看看!此人姓郭,叫郭威。”
桐桐愣了一下,“你说叫什么?”
郭威?怎么了?
桐桐蹭的一下拿了画像,画像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很是粗犷的长相。她问说,“此人的妻室可是姓柴?”
正是!你也注意到此人了?
桐桐心里一万匹马狂奔而过。又追问了一句,“郭威可有子?”
“其妻生育了,但二子皆夭折,还有女儿活着。不过其妻的侄儿一直养在他们膝下,那孩子大致又十岁上下了?”
“叫柴荣?”
对!叫柴荣。
桐桐心跳的厉害,郭威就是建立了大周的那个周太祖,因无子,便将内侄养在膝下,这便是柴荣。
赵匡胤的江山从哪来的?就是柴荣的后人手里拿来的。柴荣三十九岁上驾崩了之后,赵匡胤在一众结义兄弟和部众的操纵下黄袍加身了。
这怎么好端端的,郭威冒出来了!
而且,郭威怎么会跟韩家有瓜葛呢?
桐桐低声跟韩嗣源说,“盯着这个人,很要紧!我叫陈掌柜把人撤了,只二兄叫人盯着吧。”
韩嗣源都愣住了,“此人是给人办事的。”
知道!但你不知道此人的本事。这些偏无法跟韩嗣源说明白,“只管盯住他,千万千万!”
好!我亲自盯这个事。
送走韩嗣源,桐桐就赶紧找四爷,将画像摊在四爷的面前。
四爷看着画像,再看桐桐:“这……谁呀?”
桐桐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了一个名字:“郭威!”
四爷:“……”没开玩笑?
没有!
四爷将视线又挪到画像上,“不是同名同姓?”
“有个姓柴的妻子,儿子夭折了,养了内侄在身边。那个内侄叫柴荣!”
四爷‘哈’了一声,“此人……怎么发现的?”
“他一直养在韩家?”
四爷愕然:“养在韩家?”
是!养在韩家,说是有什么亲缘瓜葛。
四爷就在脑子里翻郭威的资料,而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此人遭遇坎坷,其父郭简被杀之后,他尚在孩提时。后随他的母亲王氏前往潞州。可惜,其母半路病死了。便投奔其姨母!史载其姨母为韩氏……”
他母亲姓王,他姨母自然姓王,怎么会姓韩呢?
“不得而知!不过,要么,就是这姨妈嫁到了韩家;要么,就是并不是亲姨妈,是表姨!表姨姓韩。”
这样啊!也就是说,史书上记载了,郭威确实因一门跟韩姓有关的亲戚抚养长大?
对!只是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韩家。四爷就问:“此人干什么了?”
“此人昨晚密会萧蕴。”
四爷挑眉,觉得还怪有意思的。一个开国的君王,可不是等闲之辈。其能耐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就韩家来说,老王爷还成,韩宗道也勉强。可韩宗敏和韩宗敬,可都没有那个驾驭此人的能耐。
他在里面来来回回的,别是披着韩家的衣裳,办他自己的事吧。
四爷就说,“盯住之后,选个时间,咱们偶遇此人去。”
啊?留着?
“能开国之人,那必是能屈能伸,会见风使舵的。”四爷就道,“聪明人得用聪明办法,不怕他翻天!”
把桐桐给愁的,这个操蛋的年代,动辄就帝王遇帝王,当真是要了命了?
出来的时候回头去看四爷,不由的呵他:什么不怕他翻天?说到底你还是想跟别的帝王攻比高下,别以为这点小心眼我看不出来!嘚瑟什么呀!
第1129章 天地情怀(147)
说‘黄袍加身’,后人想到的都是陈桥兵变,想到的都是赵匡胤这个开创了大宋王朝数百年基业的帝王。可却甚少有人记住,其实赵匡胤并不是黄袍加身的第一人,真正的第一人是郭威。
没错,郭威的皇位就是黄袍加身来的。若不是郭威连同柴荣,两代人打下的基础,也没有后来的大宋。
桐桐记得赵光义评价郭威,说周太祖‘多任权诈,以胥吏之行,图帝王之位,安能享国长久?’。
赵光义就是宋太宗嘛!
桐桐就纳闷了,你们家的江山怎么来的,心里没数吗?这是不是就有点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嫌疑了。
而且,郭威最后造反,黄袍加身,那是有原因的。
后汉隐帝在郭威领兵平叛立下赫赫战功的情况下,听信谗言,杀了忠臣,还把郭威留在京城的亲眷都给杀了。
正史上,郭威的两个还是婴孩的儿子怎么死的?就是被后汉隐帝给杀了的。
满门的妇孺,尽皆殒命。
此等大仇,正常人都得反。于是,郭威反了!
一通操作之后,黄袍加身,自立为帝。
而赵光义呢?拿什么跟郭威比?
桐桐记得后世有位伟人评价赵光义,说此人:
第一,不知兵事。
为什么说不知兵事呢?因为跟契丹交手从没赢过。契丹呢?用的只有诱敌深入这一招。先是诱敌深入,而后聚而歼之。这法子一直用一直用,然,每次都能上当。
第二,不择手段。
急于蹦到前台,且蹦到前台的方式叫人诟病。
第三,小人而已!
嗯!只看他对郭威的评价,就觉得此人真他娘是一小人。
其实郭威做皇帝,真不是如赵光义说的那么差劲。此人提倡节俭,对贪官从不纵容、并且严禁军队扰民,可以说是基本结束了北方的战乱,为后面的柴荣打下了基础,更为宋朝能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更不要说此人知兵事,擅征伐,在军中有威望了。
这么一比的话,得亏赵光义是怎么有脸评价别人的。
在这里这么掰扯了一遍,桐桐突然就觉得有点期待跟这个郭威见面了。
郭威并不住在韩家,他在附近买了个不大的宅子。
宅子里三五老仆,妻子带着女儿和内侄在家。
见他又要出门,柴氏急忙将暖袖递过去:“晚上又不回来?”
“在府里当差,夜里一样能睡!在差房里暖和着呢,你早早的关了门,歇着吧!夜里别管谁敲门,只别搭理便是了。我万万不会半夜里折腾你们的。”
好!
柴氏喊内侄:“荣儿,送送你姑父。”
一个十岁上下内敛的孩童便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郭威低声叮嘱:“上学之后早早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
是!儿记下了。
郭威上马走人,一个人都不带,直接便出城了。
城外这几年有了外城,外城的城郭也十分高大坚固,住在外城一样安全。
且外城极大,因着皇家书院,城南更繁华一些。
皇家书院的对面,有许多的茶楼酒肆,且开了许多的书铺。
郭威找了最偏僻的一家,里面乱糟糟的,台子上说书的说的抑扬顿挫,听客一人一壶茶,一碟糕点听的津津有味。
朝里走一进,有弹琴的,有唱曲的,又摇着色子赌钱的,有一早起来酒虫就犯了,靠在一边要二两酒,细细的咂摸的。
大部分都很繁忙,但不得不说,自从跟私田便公田之后,还是养出一匹如这些人一般的人。游手好闲,自在逍遥。平常以读书为业,但其实是打着读书的幌子,四处晃悠呢。
书院周围的客栈也极多,有些真心想考的,几个人拼一间屋子。有大部分不是真心想考,但总得给家里一个交代吧!就在这附近的客栈里包上院子,一起来就找人玩玩乐乐,怎么着不是过一天呀?
于是,这里是最上进的地方,这里也是最不上进的地方。不能说鱼龙混杂吧,但谁在其中游走,都不会觉得突兀。清雅的客栈茶楼他是不去的,那地方开销太大,且身份都不低。身份不低就代表着什么人来,什么人走,不管是掌柜的还是伙计,那都是记得住的。
他这身份,去那里也不合适。
郭威直接在一进不停留,也没人留意。进了二进之后,找了个角落,相熟的小二就迎上来了,“还是老三样?”
嗯!老三样。
一壶粗茶,一碟子油炸面果子,再拿一本书来。
小二将书捧来,“您昨儿未曾来,这是您前儿看了一半的书。书未曾有别人再借阅,书签小的给您夹好了。”
郭威摸出几个钱放在托盘里:“有劳了!”
小二道了谢便退了,郭威翻开手里的《阃外春秋》,果然一翻开便是自己中断的那一页:“夫理平者,先仁义……理乱着,先权谋……”
只这一句,郭威便拿着书有些读不下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占理的,总是以仁义为先;反之,自己不占理的,总以权谋为先。
那么敢问,韩家而今所行之事,占理不占理呢?不占理,所以,才在背后谋划,才有了那么些机巧的权谋。
反之,朝廷平天下安百姓,这是占理了!占理了,怕什么呢?自然就以仁义为先了。
思绪纷繁,他先将书给合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还没喝到嘴里呢。视线随意的在大堂里一瞧,瞥见有新客人来了。
他也没在意,这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
这边才又重新拿起书,就听到紧挨着的另一桌有动静,有人在挪动桌椅。
然后听到一个女声问说:“要好茶一壶,有什么好点心上两盘即可。”
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
他扭头去看,就见到两个双十年华的青年。但显然,有一个是穿着男装的。
而今跟大唐相似,女子穿男装上街并不奇怪。穿男装并不是要女扮男装,单纯就是觉得方便。在那女子脸上扫了一样,觉得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吧?
可在哪里见过呢?
桐桐的视线落在郭威脸上,好似也愣了一下一般,而后问了一句:“可是韩家人?”
这么一问,郭威的面色便一变。想起来了,老王妃过寿的时候曾远远的见过,也听过这个声音。好似去给老王爷送东西的时候,也见过另一个年轻人。
这是东宫和储妃。
他急忙起身,拱手。
四爷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碰上了,也是巧了,过来坐。”
在外面也不敢大礼,坐?怎么坐?
郭威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才去了萧蕴的府上,这才隔了几天呀?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了东宫和储妃?
巧合吗?这未免也太巧了。
他心里叹气,特别温顺的坐了过去了。
四爷扫了一眼他那边桌子上的书,书此刻倒扣着,什么书一眼就瞧见了了。他也没动那书,只笑道:“喜欢看书?”
郭威忙道:“小的……自幼习武,武能安身,武能立命……可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觉得小的有些欠缺。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不是手中的刀,而是有多少见识,有多少知识……小的愚钝,盼着从书中能汲取一二。”
桐桐给他倒了一杯茶,心里称奇。所以说,每个人的成功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四爷就问:“那本书没看完?”
是!还没看完。
“那就看到的……看出什么来了?”
郭威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两句话:“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桐桐眯眼,此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慧,更敏锐,也更有决断。
以正治国,这话说的好!
点在了一个‘正’字上,那还要说什么吗?他对正与邪心中自有判断。
桐桐很怀疑,自己和四爷若是不主动找他,他也会找韩宗道或是老王爷的。
他受韩家恩惠,背叛韩家这事不能做。可若是找韩宗道和老王爷,甚至于韩嗣源呢?这还算是背叛韩家吗?
不算!
四爷就问郭威:“功能补过,善也。赤眉弊恶,毒痛四海,而有三善。此三善为何?”
此说的是刘秀攻入长安之后的事,彼时关中大旱,赤眉入长安的时候百姓欢迎,但是地主豪强却坚决反抗,藏匿了粮食不给赤眉。赤眉只能退出长安,刘秀趁机攻入长安。在刘秀攻入长安之前,赤眉反的是王莽,因此,赤眉拥立的帝王乃是汉室出身的刘盆子。
赤眉兵败之后,刘秀说赤眉弊恶,毒痛四海,却也有三善。
“一善是赤眉军纪严明,入长安,无伤人妻人子。二善为立君立宗室。三善为,为刘盆子争取活命之机!”
不错!大势已去,没有杀旧主以投降!他们投降的前提是,问怎么安排刘盆子。刘秀应承不杀刘盆子,且给予厚待。
此为三善!
郭威喉咙艰难的滚动,心中再无侥幸。背后那些事,宫里一直洞若观火吧!
功能补过,善也!
这是太子叫自己记住的第一句话。
无伤人妻人子,这是想说什么呢?其一,朝廷不会夸大事端,有些人的罪责绝对不会牵扯的太深。其二,也是叫自己思量,有些事一旦做了,一旦做大了,便是弊恶,会毒痛四海的。一旦如此了,自己可能保证不伤人妻人子。
这是太子叫自己知道的第二层意思。
立君立宗室,这里面说了一个‘忠’字!不忠不义者,难立足!
所以,跟着有些人往前走,那是一条死路。
而第三善,也是给自己指了一条路。
郭威起身,拱手站着。直到那对年轻的夫妻从店里出去。
第二天,韩嗣源就见到了据说是给自己捎话的郭威。
郭威拱手而站:“世子,小的有话要说……”
第1130章 天地情怀(148)
韩嗣源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跟我来。”
是!
越走越深,厚重的铁门叫郭威瞬间便知道,这位郡王府的世子,掌握着的天底下九成的秘密。
被请到一间屋里,韩嗣源指了指对面:“随便坐。”
郭威坐下,韩嗣源又给倒了茶,这才道:“说吧!我听着呢。”
“这件事,小的只能说给世子听。”
猜到了。
“小的自有托庇韩家,受韩家大恩。在韩家习武学文,韩家不仅于我有活命之恩,更有教养之恩……”
知道!郭威的母亲姓王,他说的姨妈是礼法上的姨妈,也就是他的父亲在娶他母亲之前还有一任原配。原配姓韩,那韩姓的原配的姐妹,自然就是他礼法上的姨母。在他父母亡故之后,他才是个三岁的孩童,是下人辗转之下,找到了这么一家姻亲。
她姨妈夫家也不是高门大户,恰好,娘家还尚可。便带着家小投靠了娘家。
也就是说,相当于郭威是韩家女礼法上的儿子,那韩家,自然也就是郭威礼法上的外家。
不过跟王府的关系远了,只能算是族人。
韩家族人后来陆续投奔,都在西南。人口挺多的,收容的各种亲戚,或是投靠来的乡邻都不少,郭威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
只能说此人更能干,更聪明,抓住一切机会向上走,这才在那么多人中,只他被委以重任,且信任非常。
“我被选在大爷身边的那一年,整十岁。”郭威说着就长长一叹,“我是在大爷身边长大的!”说完,就是长久的沉默。
韩嗣源深吸一口气:“说吧,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待他如兄,侍他如主。而他亦是我的血脉至亲。你我之间,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大爷有结义兄弟九人……”
韩嗣源愕然的抬头,“九人?”
是!“田广帛只是九人之一。”
“他们彼此知道对方?”
不知!
“都有哪些人?”
郭威一一往过数:“私盐贩子钱镠。”
墙那边的桐桐皱眉,这钱镠也该不是一般人吧!五代十国时期有人在杭州建立了一个小国,这个国叫吴越。吴越的开国君王不就是钱镠。
有个词叫‘陌上花开’,这个典故不就是从此人而来的。说此人爱重夫人,夫人回娘家,迟迟不见归,他便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意思上,你看那田里的花都开了,你可以回来了吗?一路赏着美景,慢行即可。
而今肯定是没有吴越国了,钱镠的际遇如何她也没关注。人想成事,本身的能力和际遇缺一不可。而今没有这些人再发展的环境了,所以,人生际遇自然就不同了。
却怎么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听到了此人的名字。
“闽南王延羲……”
桐桐的眉头皱的更紧,东南在五代十国时期确实有个闽国,他爹是闽国太祖王审知,他自己后来在他的兄弟、侄儿都做了君王之后,终于皇位也落他身上了。也做了闽国的一任君王。
她就纳闷了,韩宗敏这是什么狗屎运呀,竟是能精准的把这些人集齐?
是他的来历有问题?
桐桐摇头,应该不是!不是他从后世来的,知道历史!这一点桐桐笃定的很,接触过就知道,此人绝对是个原装的。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就那么巧呢?一个在西南深山里,一个在东南深山里,这都能叫他们遇上,这种概率有多大呀?
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韩宗敏手里是不是有太祖的手札。是不是太祖遗留下的只言片语在他手里呢?
这疑惑压在心里,桐桐就继续往下听。
就听郭威又说,“太原刺史药元福……”
药元福,此人也是从唐末到宋初一个了不得的战将。而今竟然就在太原,驻守着太原重镇。
“前西川节度使之子,王衍……”王衍是前蜀最后一个帝王,他的父亲王建为西川节度使……两川与云贵相连,地理位置优越,尤其富庶。
“前湖南节度使、马步军都指挥使马殷之子马希声……”
马殷……马希声……南楚君王。
“前卢龙节度使刘守光之子刘禹……”
刘守光前燕君王,此人为政残暴,史称桀燕帝。
桐桐之越发认定自己的判断了,必是韩宗敏手里有太祖留下的东西。他以为这些是被太祖看重的人,却不知道这闹不好是太祖留给韩冒劼的,是希望韩冒劼清除掉的人。
再往下听,就听见郭威又说出两个人来,“前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之子高从诲……”
高季兴是荆南国开国君主。
“苏逢吉,大理寺监丞……”
桐桐都愣住了,监丞是七品官,名册到不了自己和四爷手里。两人当然也就不知道,苏逢吉就在眼皮子底下。正史上,此人跟冯道同朝为官。冯道的骂名是因着他不符合当时的道德规范,而苏逢吉呢,是单纯的坏。
贪诈无行,喜好杀戮,就说的是此人。
在田广帛的案子里,其实有这人的影子的。当时说田广帛的连襟是一个苏姓的七品小官,想来,这个小官说的就是苏逢吉。
为什么没揪着这条线呢?因着田广帛和苏逢吉取的都是武姓的女子,而萧妃的姑姑也嫁到了武家。所以,这两人娶的应该是跟萧妃有些血缘关系的表姐妹。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压根就没想到,韩宗敏会与这连襟二人分别结义。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知道对方跟韩宗敏的关系。
就听那边的韩嗣源问郭威:“知府苏有吉与苏逢吉有什么瓜葛吗?”
“是!两人为同族兄弟。”
韩嗣源又问说,“那个一直在奢夫人身边的刘先生,到底是何人?”
“刘知远,只知他叫刘知远,别的一概不知。”
韩嗣源不知道刘知远是何方神圣,但桐桐知道。刘知远是后汉的开国帝王,他便是那个因为石敬瑭要做儿皇帝引契丹入镜,他极力反对,最后自立为帝的刘知远。此人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他跟赵匡胤是有些瓜葛的,他的女儿是赵匡胤的丈母娘。
知道这些身份了,桐桐顿时就觉得不好了。
韩宗敏是嫌死的慢吗?这些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要不是朝廷坚实如故,他能拖着韩家死一万次。
拿刘知远当谋士,拿郭威当护卫。叫苏逢吉这种奸贼藏在朝廷中给他做内应……要是叫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吓不死他!
他想用人家?人家真心给他用吗?没有了乱世作为背景,这些人有心智有手段,就是没有机会。韩家是一条大腿,韩宗敏主动跟人家交好,这些人若不交好岂不是傻子?他被关在韩家都有五六年了,除了死了的那个,谁声援他了?刘知远不是不想走,他早想另投他人,但发现并无人接纳他。后来奢夫人进了韩家,他这才回归的韩家。
而郭威一直不声不响不冒头,才一冒头,这不,没费力就什么都给撂了吗?
桐桐简直哭笑不得,以为韩宗敏背后藏着怎么样的谋划呢,结果闹了半天,是奶娃娃抱着神兵利器,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用。这玩意一挥动,没砍死自己真乃是运气好了。
就听韩嗣源问说:“这些年,你们跟这些人一直又来往?”
“私下有,一年能有一次机会就不错了。得奢夫人将信传回彝人部落里,再由彝人那边再传信。不过,奢隆兴入了内阁之后,彝人那边跟奢夫人来往的越发的疏远了。”
“那此次,找萧蕴所为何事?”
“因为朝廷女官的事!内阁中,有世子。枢密院中,有奢隆兴……因着奢夫人,萧大人以为,世子与奢隆兴在此事的态度上是一样的。”
世子是说韩宗敬,奢隆兴是奢夫人的兄长,这两人之间有奢夫人做乔梁,未必私下没有来往。
明白了!内阁和枢密院,一政一军,一文一武,核心加起来一共十四个人。而萧蕴、韩宗敬、奢隆兴,三人若是结盟,无疑能增加话语权的分量。
尤其是韩宗敬是韩家的世子,而萧蕴是五皇子的岳父。
郭威又道:“刘先生似乎跟二皇子的岳家过从甚密,因此,他未必不能通过李家影响二殿下。”
桐桐这会子可算是把人联系起来了。原来李三娘是刘知远的皇后呀!
刘知远比李三娘大了十八岁,偶尔见了李三娘惊为天人,便将李三娘给抢去了。
而今,刘知远没有他的际遇,李三娘的轨迹也变了。
听到这里她觉得没必要再听了!大致的已经明白了。知道动武是干不过的,于是,有人想利用朝堂内部的争执掀风作浪。
萧蕴以为郭威代表的是韩宗敬和奢隆兴,但是郭威能代表谁呢?只能代表奢夫人。
而奢夫人又代表谁呢?
桐桐没兴趣了!朝堂争端不会因为谁煽风点火就多一点,或者是少一点。萧蕴只是被暂时蒙蔽了,要是传话的不是郭威,想骗过萧蕴,做梦去吧!
她一回去就跟四爷说:“以为碰见一只老虎,谁知道是一只耗子偷了一张虎皮披在身上了。”
四爷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就这?”
还有比我这个猜测更靠谱的吗?韩宗敏肯定想着,能被太祖单拎出来的,不管是忠是奸,必有过人之处。
是!都有过人之处。这些人用的好了,那威力大了去的。奈何除了田广帛这种不在名单上的,其他人他都不会用!压根就驾驭不了!
而今,还想通过一个女人再操纵这些人,“这要不是被关在韩家,够他死几百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