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阙,长长的阶梯。
桐桐跟尹禛并肩站在下面,两人的神情都有那么一瞬间门的恍惚。
良久,尹禛才道:“走吧。”
桐桐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沿着大殿前的白玉石阶朝上走。
大殿里的人看着逆光而来的人,两个还是少年模样的孩子,可却步履坚定,不疾不徐。仿若他们才是这个大殿的主人,就这么旁若无人,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很多老臣偷眼去看,想要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寻先太子的光芒。
可等人进了大殿,他们发现这个孩子不同于先太子。先太子是清朗的,是身上带着光华的。而这个孩子,不算健硕的身形,一身素朴的衣袍,一张平静的面容,一双沉凝的眸子。熟悉的人看着他,只觉得褪去了讷言、羞涩、文静的样子之后的人,便是长着一张脸,也觉得甚至陌生。
因为,你发现你好似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边上的这个姑娘,是林家的姑娘,才赐婚给这位小侯爷没多少日子。
这姑娘在京城中名声不好,当然了,长的是真好。今儿她也是素素净净,头上身上一点首饰都没戴,可她跟着踏入这大殿之中,小小年纪,气度却如此俨然。
两人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天和帝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不等两个人跪下,他就先从龙椅上起来,然后疾步从龙椅上下来,一把将尹禛拉住,“禛儿?禛儿呀!朕就说呢,这些孩子里,朕独独见了你比别个都亲近……原来你是朕的亲侄儿呀!孩子呀,你父待我恩重如山呐!你才出生时,叔父便抱过你。你那时候跟只小猴儿似得……我叫你婶娘给你打造了足金的观音像,是叔父亲手挂在你摇篮上的……”
尹禛便笑:“圣人不曾怀疑我说的是假话?”
“这些年,人人都以为朕避讳谈及先太子,可其实呢?谁又知朕与先太子的感情。昔年那些不足叫人知道的窘迫,如今说来也无甚关系。在宫中,若不是皇兄庇护,朕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未必。他于我而言,亦兄亦父,无可替代。先帝只朕和你父两字子,你父先去了,朕继承了皇位,有些事……不是朕干的,可天下人却都以为是朕干的。为了天下人心安,朕只能就这么认了。误会便误会吧!你这一自首,叫朕知道了,当年必是有大大的隐情呀!孩子,朕谁的话都能不信,但你的话,朕信。”
林熊对这位陛下的话,十分不适。
老王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对满朝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
会做戏吗?当然得会做戏。没点做戏的本事,谁上他的当呀?没点做戏的本事,这个皇位也轮不到他。
但是,只他会做戏吗?
瞧!大殿里不是还站着俩会做戏的吗?
满朝的大臣都听见这位小侯爷语带哽咽:“叔父,儿敢自首,就是因着,儿从不信叔父会害父亲。”
林熊愕然的朝对方看去:“……”这说的是什么?眼睛再一瞥,竟然发现自家这侄女眼圈也红了,一脸认同的点头,表情格外的真诚。
这真的是……特别的不要脸了!
圣上的话没人信,你们以为你们这话就有人信?
这么没法叫人信的鬼话,你们是怎么说的这么情真意切的?
所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就听这位小侯爷继续道:“叔父必是被蒙蔽了!这些人……说实话,不是侄儿叫人杀的。而是他们当年犯下了大案子,如今人家来复仇来了。”
天和帝:这是知道暂时干不掉朕,所以还愿意给这件事盖上一层遮羞布吗?
可以!罪名推到臣下身上,虽然难以叫天下人信,但事到了这里了,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人心这东西,今儿失了,明儿再争取便是了。
他马上一副惊讶的样子,“犯下了大案子?什么案子?”
尹禛叹气,“卖了两县妇孺,怕事情败露,勾结东宫女眷,谋害东宫的案子。”
什么?
大殿之上瞬间门哗然,卖了两县妇孺?卖去哪里了?卖给了谁?
桐桐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家父林虎,这是家父收在家中的名录。其中三十八人,被先太子勾绝,我父奉太子命搜集证据……不料,事出突然,在临终竟是被人严刑逼供,受尽酷刑而亡。小女本不好确认这事的真假,却不料,昨夜暴毙之人,全在勾绝名单之上。只要在京城中任职的,都死了。其他的在外地任要职!
小女昨夜连夜审讯了大伯继室白氏,知道白家与盐商勾结,走私食盐给外邦之臣。又与外邦勾连,贩卖人口。宫中贵妃也参与其中,她身为东宫良娣之时,谋害太子妃与东宫嫡长子;她为了给娘家谋利,帮助其兄谋害先太子……试想,太子病重,若无内应假传东宫旨意,谁能信?”
她双手将名录册子奉上:“世上事,绝无巧合可能。还请圣人裁夺!”
这话落下,大殿里静悄悄的,无人言语。
因为这听起来合理的地方,竟是全然说不通呀!白家有那么大的能耐把太子给害了吗?
结合白良娣成了白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俩孩子,真就是只给留了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
可大家心里都知道了:是现在这位陛下,当年的平王,他曾经走私过食盐给外邦,他曾经卖过子民,他与他的旧部怕事情败露,密谋害死了先太子。
我的天啊!整日里跪拜的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大皇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二皇子整个人都懵了,三皇子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皇后几乎踉跄着从上面下来,一把拿了桐桐手里的册子,然后翻看,又朝后看向几个老臣,“你们看看,这是否是林将军的字迹?你们都曾是林将军的先生,告诉本宫,这是否是林将军的字迹。”
老先生扫了一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出声:“殿下——太子殿下——老臣有罪啊——”
边上另一个老大人浑身都哆嗦了,“不仅字迹是林将军的,便是这勾画的痕迹,必是先太子无疑!”
先太子起笔自有他的特点,监国批折子,只要常见太子批改折子的,都认识这样的圈。
皇后拿着名录册子又翻看了一遍,而后看着天和帝,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的祝儿……我的祝儿……”
天和帝一把抱住皇后,“是朕鬼迷心窍,中了白氏的美人计了!白氏这个女人,可恶之极!朕不仅要为祝儿讨回公道,还要为周王府夭折的孩子,为受难的外甥女,为被贩卖的子民……白家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林熊狠狠的闭上眼睛,株连九族,自家便在九族之列。
这就是自己怕的缘故!
二皇子总算是醒过神来了,“父皇,白氏可恶,白家该杀。可这九族,又该怎么算了?五弟和寿昌公主,亦在九族之列。还有林家,林将军为了搜寻证据,被奸人所害。林家若是被株连,又何其无辜?因此,儿臣恳请父皇,白氏灭门,所涉及亲族详查。若是参与者,尽皆株连。其余人等,一盖赦免。”
天和帝掐住皇后的腰,“我儿说的是!依二皇子所奏!”这边说着,却在皇后的耳边一遍一遍念叨着:“太子……太子……”
太子什么?
“太子哥哥……走的冤枉,还有嫂嫂……以及两个生死不知的孩子……我知你悲痛……”
皇后狠狠的闭上眼睛,这是自己的丈夫,他这‘太子’两个字,不是像他嘴上解释的那样……不是的!
他说的是:别闹!太子这个位子,给你儿子。
皇后哭嚎出声,“赵敬如……死了!暴毙!是不是他也参与了?”
赵敬如是皇后的嫡亲兄长,结果也是看着她的儿子殒命的元凶之一。
天和帝无言,皇后眼睛一闭,身子软踏踏的,这是晕过去了。
二皇子跟尹禛对视了一眼之后,谏言道:“凡是暴毙的大人,着刑部详查案底,若是证实他们所犯之罪,该抄家抄家,该罚没家产的罚没家产,若是家中有亲戚兄弟子侄有牵扯,一盖不赦!”
天和帝看了老二一眼,眼里这才多了几分笑意,“带你母后去后面歇着吧。”
是!
老王爷这才上前:“陛下,臣有罪!当年臣那不孝子侥幸得一命……回来没说多少,可叫臣以为,当年的事跟陛下有关。陛下呀,这夭折的多是皇室子孙,老臣心痛呀!禛儿被带回来的时候,臣不能看着皇家再有骨肉折损了。这才隐瞒了身份,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谁知道,这孩子去见了臣那不孝子之后,回头就猜到了身份。尹继恒就在别院,陛下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若是时间门能倒回去,臣多盼着当年没叫老大去找他……”
“皇叔说的这是什么话?”天和帝忙道:“周王府护住皇兄这一脉子嗣,这便是最大的功劳!朕恩准,周王府再恩荫一子弟侯爵。另外,朕的亲侄儿,先太子嫡长子尹禛,朕册封其王爵……”
尹禛忙跪下,“叔父,侄儿此番举动,虽被迫而为,但到底是有违法度。冒领罪责,依旧是罪。因此,臣请圣上降罪!臣甘愿流放三千里。”
天和帝心道:这是知道留下来小命难保,要去南疆呀!
老王爷看了尹禛一眼,满眼复杂,但还是道:“陛下,既然是禛儿所请,您成全了便罢了!东北之地,苦寒了一些,但正好磨砺磨砺!”
像是急于撇清跟前太子一系的关系。
尹禛和桐桐恰当的露出几分愕然和不可思议来,天和帝犹豫:“这……不合适吧?”
老王爷坚持:“合适!陛下!既然所请,那就准奏吧。”
于是,天和帝在面前的俩孩子不知所措的表情中,‘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那就去……若是不适应,朕再召你回来。”
谢陛下!
尹禛拉着桐桐起身,往出走。
天和帝揉了揉胸口,这一走,自己果然是舒服了……
第1382章 风云际会(22)
林熊不愿意放桐桐走:“流放之地,远不是你想的那般乐观?”你以为这一路上会这么太平?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你们太冲动了。”小侯爷太年轻,太草率,太义气用事了。
桐桐皱眉:“大伯,以前他是谁?现在他又是谁?”
林熊一愣,凝视桐桐的眼睛。
桐桐对着林熊轻笑:“建章太子是冤死的,他依旧是个合格的太子。尹禛是建章太子的嫡长子!是先帝的嫡长孙。这个身份是圣上亲口承认,当着满朝文武亲口承认的。”
没被承认的时候,随时可能面对暗箭,真就是遭遇了意外,谁会联想到皇宫里那位?
被承认了,明枪暗箭是一样多,同样有可能会遭遇各种意外,但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会先想到圣上甚至于那些皇子。
坏处并没有更多,反而得到了承认,拿到了正统的身份,哪里草率了?
更何况:第一,将当年的事摆在了明面上,是不是有证据没关系呀,证据一定能找的到,当年卖出去的妇孺,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这些年是没人去找,并不是证据真的全部消失了。这就导致了,天和帝不得不面对人心尽失的状况。
第二,有些人就该被惩罚。便是有风险,也当去做。世上有些事那就是底线,不碰触底线,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碰触了底线,桐桐依旧认为,便是不可为,也该为之。这是没有条件可讲的。为此,冒任何风险都是值得的。一如当年的林虎,一向坚持‘不可为之事不为’,可却在最后,明知他的行为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可他依旧选择不说。这守的不是愚忠那条线,而是君子立世的准则。
便是对太子,桐桐也有了改观。不管他为储君有多少叫人诟病的地方,但身为储君,珍子民,爱子民这一点,就足以叫人敬仰。
桐桐看着林熊,“伯父,我婚配于他,我这一生,只与他相关。前路迢迢,此一去又是发配,家中人等,我一个不带。”
说着,就缓缓的跪下,“儿拜别伯父,山高水长,唯盼还有再见之日。”
林熊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言语。良久,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匣子,“这是你父母留下的产业,这些年都是我在打理。带不走的,家里依旧替你打理,契书你收着吧。另外,东北再远,终归是有大商往来。银票依旧是可用的!每年,我将产业的收益存于票号,你随时去取吧。”
说完,又起身开了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匣子来,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柄剑。
林熊抚摸剑身,这才将剑取出来,递给桐桐:“这剑是你父亲的,也是祖传的。到了你祖父手里,你祖父擅使槊,且将槊传给了我。你父儒雅,使得一手好剑。你幼年教你的剑法,便是你父亲常用的。自来,只给你木剑让你拿着玩耍……却也养的你比一般的姑娘更有野性。这回,我发现你真敢让人见血……既然如此,这剑你就拿着吧。这一路上,凶险重重,你……善自保重!”
桐桐抬手接过剑,抽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看林熊:“伯父再看我耍一回剑,可好?”
好!
桐桐往出走,林熊紧跟再后面。他看着那把珍藏了十多年的剑,在这孩子手上,耍的凌厉非常,他的眼圈到底是红了,像是看见虎臣。
他还是当年那个少年模样,站在演武场,朝他喊着:“兄长,再看我耍一回剑,您瞧瞧,可有长进?”
慢慢的,那少年与眼前的少女重合了。
林熊背过身,朝桐桐摆摆手,“去吧!去吧!准备你的东西去吧。”
出了院子,没见林楠,只林檀在外面站着。
她清减许多,看着桐桐久久无言。
桐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是自己帮他们找到了杀母的仇人,可她的杀母仇人又都是她的血亲!况且,白家……到底是外家。一家子便都是坏人,可对他们兄妹却不曾掺假。而今,跟白家沾亲带故的,都折进去了。情感上怎么接受呢?
桐桐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林檀走过来,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双臂抱她,然后一下一下的轻轻拍她:“我没多的亲人了,你要好好的……要保重。”
好!你也要保重。
家里的气氛是压抑的,整个京城的气氛都是压抑的。
桐桐心里沉甸甸的,面对伺候的人,她怎么安排呢?
“我这次,什么也带不走,也没打算带。”桐桐安排人,“我父母的东西,连同我的东西,运到我娘的陪嫁庄子上。”
六子娘不住的点头,陪嫁庄子上的管事好似都是公主府的人,那里是最不容易受侵扰的。
“你们也都跟着去庄子上过活吧,回头我会给长公主写一份信,她会照佛你们的。”
清心和清韵跪下,不住的叩头,“姑娘,我们跟着你吧,去哪我们都跟着。”
跟着不行呀!你们跟着是累赘,反倒不如人少的时候好脱身。
这一去真的是去逃命的,“等以后吧!安顿好了,我设法给你们传信,你们再去不迟。”
六子娘在外面买了许多成衣男装,然后将男装改了尺寸。又将一套软甲拿来,“这是二爷为夫人做的,是为了围猎的时候夫人能穿的。可后来夫人有孕了,而后又生了姑娘,便也没机会再穿。别的不带,姑娘把软甲带着。”
说着,又将软甲里护心镜递过去,“这是二爷用过的,您带着吧。二爷和夫人会保佑姑娘逢凶化吉的。”
好!都带着。
尹禛看着眼前的东西,然后看向老王爷:“不带了,随身的衣物、散碎的银钱、防身的兵器,再带些药丸子,别的一盖不带。”
你这可就托大了。
尹禛一把推开,不管是令牌还是别的,都推回去。
也没多做解释,只起身,再次拜别老王爷,“您老多保重,唯盼他日重逢,您老康健如旧。”
回到院子,院子里里外外的跪了一片。
可这都是王府的人,这些人忠心的从来都是周王府的小侯爷。
他手里拎了包裹,将一把匕首插在腰带上。什么话也没留下,说走就走。
阮义起身追过去:“主子——”
尹禛脚步一顿,“听府里的安排,好好当差,都保重吧。”
阮义急道:“主子,我跟您去。”
尹禛摇头,谁跟着都不行,他现在除了能信她之外,谁都不会去信。
马厩里牵了自己的坐骑,他抬手拍了拍就笑了:有时候,倒是这些牲口比人更可信一些。
牵马出府,骑在马上。
府外已经有刑部押解的差人等着了。
他没停留,上了马回头望了一眼王府,再朝宫阙看了一眼,他轻笑一声,打马就走。
城门外,桐桐一身玄色的骑马装,牵着马等着呢。
此刻,她看见他了,然后转脸歪头冲着他直乐。
尹禛无声的看她:走吗?
走!
桐桐翻身上马,看着押解的差官:“朝哪边,官爷带路呀!”
领头的差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干巴巴的笑道:“姑娘,这是流放。”
“知道!流放向来都是拖家带口的。前东宫活着的就剩下他了,我是他的亲眷,我自然得跟着他一起流放了。”
尹禛只笑,“别逗他们了!走吧!”
出北门,一路往北,不用人押解,两人一马当先,上了官道。
差人:嘿!没见过流放流的这么高兴的。
一出城,一跃马扬鞭,竟是有了一种脱出樊笼之感。
桐桐回头问他:“北边……有草原,大片大片的草原!”
对!有草原,牧马放羊,纵歌天地之间。
“北边冬天特别冷,会下很大很大的雪。”
嗯!会下很大很大的雪,下雪时红泥火炉,温酒谈天。
“北边有高山茂林,人迹罕至!”
是啊!高山茂林便是屏障,自此虎归山林,便能盘踞一方了。
桐桐听的哈哈就笑,正要回他的话,却见前面十里亭,聚集着不少人。
两人放慢了马,近前来。发现最前面的,是长公主府的车架。
车帘子撩开,露出长公主一张犹带泪痕的脸来。
两人正了容色,下了马来。
长公主之于尹禛,这是姑姑;之于桐桐,这是舅母。
两人慢慢的走过去,缓缓的跪在马车前:“劳长辈挂念,实不该。”
长公主从马车上下来,一手搀扶一个,将人扶起来。她先看尹禛,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皇兄……我是说你父亲,我的大皇兄……”
嗯!我知。
“大皇兄是个很好的人,他待我们一向很好,处处照佛。你母亲贤淑有德,是个才貌品行俱佳的女子。不能庇护你,我愧对你父母……”
“姑母,您好好的保重。这些事,与您不相干。”
长公主没再说其他,转脸看向桐桐,然后抬手摸了摸桐桐的脸,“你与你舅父真像。”
“舅母!”
长公主应了一声,回身喊伺候的人,“把驸马常用的东西拿来。”
结果送上来的是一把弓箭,和一个不知道什么藤条编制的箭筒,箭筒里还放着满满的箭簇。
“你舅父的箭术乃老王爷亲授,亦有神射之称,可惜,你表兄擅长兵器,你舅父的这一套东西却只能在库房里落灰……我知你会一些武艺,这个你带着吧。”
桐桐心里疑惑,会武艺和会箭术这是两码事,送小物件留念想都行,怎么偏偏送了这个?
才这么一想,就觉得手心被长公主重重的握了一下,紧跟着,就见长公主给她整理衣服,帮她把箭筒背在身上,“长短是我调整过的,果然刚刚合适。”说着,拍了拍肩带。
桐桐明显感觉到,肩带里藏了东西。
她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抬手抱了抱桐桐,“孩子,保重!”
第1383章 风云际会(23)
长公主上了马车,马车的帘子再次撩开。
陈念亲从里面探出头,看向桐桐。
桐桐伸出手,陈念亲一把抓住了,“表姐?”
嗯!
“还约好去府里陪我玩呢,结果这就又要走了。”陈念亲说着,就从手上摘了一串佛珠,“这是高僧开过光的,表姐带着吧。”
桐桐接了过来,套在手腕上,“等我猎了好皮子,叫人捎回来给你做小袄穿。”
好!
长公主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好了,回吧,会有再见之日的。”
陈念亲摆摆手,车帘子放下了,车子缓缓驶出视线。
可今儿来送行的,又何止是长公主。
这个才走,大皇子就轻笑着从后面出来了,身后跟着李云翼。
大皇子一步三晃的,走过来看着两人:“说起来,还得感谢二位呢。你们还不知道吧,白贵妃一条白绫,赐死了。”
又没有人看着圣人行刑,所以,白贵妃也是可以不用真死的。
天和帝要是对外宣称她死了,谁还能去验尸吗?
可惜,天和帝没想给她活路!所以,她死了,不是她咎由自取,不是她男人所为吗?我逼着天和帝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真的杀人了吗?
没有呀!
大皇子一步一步的走来,靠近尹禛,低声道:“嫡子嫡孙?好高贵的身份呢!”说着,就冷笑一声,“还不是一样,阶下之囚,流放之身……”
蠢货!放的什么屁!
桐桐将手里的从左手换到右手,这一换手,剑柄自然就扬起来了,直接撞在对方的腰上。
大皇子正要说话,只觉得腰上一疼,他呻吟一声,抬手去捂,头上的汗都下来了。然后对着桐桐怒目而视:“你……”
桐桐朝后退了一步:“大殿下,剑柄误撞了一下,您不用这么讹诈吧!您说的对,皇室嫡子嫡孙,好高贵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已然是父死母亡,阶下之囚、流放之身了,您又何必奚落完了,再讹我们一回,那这可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李云翼看看周围,见还有这么多人在,她忙偷偷的拉了大皇子一下,“表哥,好了……”撞一下真不至于这样!又不是豆腐做的。这手段比自己还不如了。
大皇子一把甩开李云翼:“走开!”说着,一边捂着腰的位置,一边恶狠狠的看向桐桐,“林姑娘……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别太快的见到我了!你知道的,再见到你,我会干出什么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会干出什么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什么事?
桐桐看着他的眼睛,“挖了你的眼睛,喂狗去。”
“你!”
李云翼真挺怕的,她是眼看着林桐差点没淹死大皇子。林桐本来就野的很,现在没有顾忌了,她是真的敢的。她前后的看,只能看向三皇子:“三表哥,你快劝劝呀!”
其实几个人后来靠近说的话,其他人听不太清楚的。这会子一喊就都知道了:这是又说的很不愉快了。
三皇子不得不过来,拱手跟尹禛见礼。
尹禛还礼,两人视线一对上,三殿下就招手,马上有人捧了酒来,“大哥脾气不好,我们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堂兄弟践行。”
尹禛接了,跟对方碰了一下。
三皇子客气的道:“此去穷山恶水,万望保重。”
“客气。”
三皇子端着酒杯将酒喝了,尹禛的酒全进了袖子。两人对视一笑,都放了酒杯。三皇子这才拉了大皇子,“大哥不敬一杯吗?”
大皇子甩袖而去,李云翼却端了杯子,递给桐桐,又自己端了一杯:“你这个人……虽然挺讨厌的,但其实人也没那么坏……我敬你一杯,以前都是闹着玩的,你别记恨我!”
桐桐失笑,拿着酒杯放在唇下,看了也闻了,跟尹禛微微摇头之后,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心,就算死半路上了,做鬼肯定不找你。”不就是怕我变成鬼回来报仇吗?这姑娘,真的是一点心事都不藏。
李云翼吓的拿了空杯子就走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桐桐将杯子还回去,那边二皇子过来,他自己端了酒壶来,“就是想敬你一杯,我满饮,你随意。”
他自斟一杯,朝尹禛示意之后,仰头干了。
桐桐抬手取了杯子,倒了一杯,这才递给尹禛。
尹禛跟对方的空杯碰了一下,“敬你。”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而后又叹,“不管怎么说,得谢你。你我往日的兄弟情义,都在这壶酒里了!”说完,又饮了一杯。
言下之意,这壶酒完,昔日的情分到此就打住了。
尹禛陪他,一人一杯,也不过是三五杯的事,酒壶里的酒就彻底的完了。
相对无言,二皇子朝后退两步,行了礼,“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
皇室的人都往后退了,尹禛拉着桐桐要上马了,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林桐!”
桐桐扭脸看过去,是赵有颜。
此时,她一身素白,面无表情的朝这边走来。
桐桐心里叹气,曾跟赵有颜关系要好,相处的也融洽。这姑娘……挺好的。可赵家暴毙的那位,是皇后的亲哥哥,也是她的亲爹。而赵家,也正等着彻查之后被问罪。
她转过身来,对着对方福了福身:“常平县主安。”
对方没让起,桐桐就一直这么半蹲着。
都要走的二皇子转过身来,说赵有颜:“你这县主是父皇看在母后的面上恩荫的,林桐是父皇亲自赐婚给尹禛的。尹禛乃皇室嫡裔,你扪心自问,可受的起这个礼。”
赵有颜转脸看二皇子,“受礼的不是常平县主,是她的朋友赵有颜!我今儿就是来问问……”
她的话没出口,桐桐便站起来了,“我是给县主见礼的,对我的朋友,我并无歉意。其一,你父并非是我杀的;其二,你赵家的罪不是我能定的;其三,你的父亲死了,你的家族等着问罪,你冲着我来了!那我呢?我的父母没了,又是谁害的?我的家人枉死了,我又该寻谁复仇?以以往的交情来说,我该说一句‘节哀’,可以我父母的女儿来说,以林家的姑娘来说,以陈家的外孙身份来说,我当兴高采烈,大喝一声‘死的好,报应不爽’!”
赵有颜抬起手,就朝桐桐的脸上甩过来。
桐桐抬手一档,就听身后传来一句:“住手!”
来人是皇后所出的寿安公主,这位公主年岁比桐桐小了一岁,脸上还带着稚嫩。她看了身后的婢女一眼,吩咐说,“将以下犯上的赵家女送回赵家,叫他们严加看管。告诉赵家,县主的爵位,夺了。”
赵有颜看向寿安公主,像是不认识她。
寿安公主没再看赵有颜一眼,只叫人递了个荷包过去,“本公主奉母命送些盘缠于你们。母后说,她曾与林家二夫人为挚友,这些年她被人蒙蔽,对有些事一概不知。这些,请你们收下,也好叫她将来,能有脸去见故人。”
桐桐朝皇宫的方向叩谢了,这才起身接了,是一袋子金叶子。
寿安公主看了身后伺候的人一眼,等人都退下了,这才道:“大姐对你们恨之入骨,白贵妃之死,她怨恨上了你们。五弟也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东北苦寒之地,野人极多,又多是亡命之徒……万望小心。”
就差没明说,是白贵妃的子女要杀你们。
桐桐笑了一下,福身之后,只道:“谢殿下提醒,那就在此作别了。殿下留步!”
一路顺风。
桐桐转身就走,这个都城里,到底是记挂自己和尹禛的人少,仇恨自家的人多呀。
她苦笑一声,看尹禛。
尹禛单膝跪下,拍了拍膝盖,“上马!”
桐桐轻轻点了他的膝盖,跨上马背,随即又张扬的笑了起来:只要他在,我又在乎谁牵挂吗?为了他,便是与这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又何惧被人仇恨?
林檀坐在马车上,没有出来,也没有朝前去。就这么看着她扬鞭而去,再不回头。
晓月看着自家姑娘,低声道:“要不要追上去,还来得及。”
林檀将怀里的包袱往怀里紧了紧,然后摇了摇头。
晓月看着那包袱,心里也不是滋味。包袱里是几双靴子,是姑娘专门叫人给二姑娘订做的。里面还有姑娘家穿的小衣服,都是姑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如今,也没送出去,“要不然……叫驿站帮着送……”
不了!不能过驿站的手。太多的人想要他们的命,林家的东西她怕是不戒备,真要是有人借着自己的手……那又何必呢?
她说车夫,“回吧!走吧!”
就这么走了?
“只要活着……活着就行,在哪都行。”
晓月不敢言语,在路上的时候打岔:“这几日不见大爷?”
“别人问起来,就说白氏总得葬了的!大哥在城外忙墓地的事呢!至于其他的,别多话!以后大哥的事,少管。”
是!
林楠站在一处山顶,边上是坐着轮椅的尹继恒。他沉默的看着对方,“晚辈真有急事,您有话直说便是了。”
“你可是要暗地里护送他们?”
林楠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年若不是叔父和婶娘,我和妹妹还不定如何呢。那时虽年幼,但已然记事了!此恩不敢忘。若不护送一程,晚辈如何向叔父和婶娘交代?”
“你若去了,只会拖林家下水!放心吧,他们这一路自有我来安排。你回去吧,不要添乱。”
林楠看着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我怎么信你?”
“你不用信我。”尹继恒眺望远处,“太子信我,虎臣信我,这便足够了!”
第1384章 风云际会(24)
前五日,可以说走的非常顺利。两人一路走的不快,路上经过小镇,就是打尖或是住店,差役从来也不催。两人也极其有耐心,待差役也特别舍得,好酒好肉招待,彼此相处的也挺愉快。
可到了第六日,下半晌的时候在路上远远的都能看见城郭了,按说,这个时候该走四五里路,进城找个客栈。吃顿晚饭,洗漱一下,就该歇着呢。
结果,差役的班头笑呵呵的一张脸,跟在后头道:“小侯爷,这里看着不远,可往前走四里路,就有一条河。这河呀,得看季节。要是春冬,不妨碍过河;要是夏秋,雨水充沛,这可就不好说了。那河水,湍急着呢。这条路就不可能走的通了!回头还得绕回来再往前走。”
尹禛就问说:“就没有渡口?”
“渡口渡人可以,可咱们这马匹又怎么渡呢?”
尹禛没言语,扭脸看桐桐。桐桐下了马,好似只是为了活动一下。可却在路口把这条路的情况看了一个清楚。
她扭脸看这班头,“我看还有车辙印呀,怎么人家走得,咱们就走不得了?”
班头马上回道:“姑娘,这车辙印您再细看,有来的,有去的,这必是不知道路况,走过去又返回来了。”
瞎说!车辙印看的出来,深浅不一。这说明车上载重不同,必然不是走了里路又原路返回的车辙印。
她也看尹禛:前面小心了,这伙人没憋好主意。
尹禛看向对方指着的路的前方,前面黑沉沉一片,那是远山。
山林附近,少有人烟。
他跟桐桐点点头,两人没再跟班头和差役争执,要走就走吧,看看你们想干什么?
果然,再往前走,别说去城镇的路了,便是往前走的路也越来越窄,只能勉强过一匹马。而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夏秋交替的时节里,山林的野兽鸟虫,发出各种渗人的声音。
这一班人十二个,个顶个的都是好手。
两人从马上下来,尹禛回头看这班头,“说吧,奉了谁的命令,直言便是了。”
这班头叹气:“小侯爷,实在是没法子。有人打过招呼了,要是不能要了您的命,小的们的家小怕是要命不保了。要么,这么地的吧,小侯爷。您把林姑娘放下,咱们也不动手,您只管往山林去。能不能逃出升天,那看您的运气了。小的们回去也好交差呀!您放心,对林姑娘,咱们一定客客气气的。”
桐桐骂了一声:“尹福这个蠢货!”
杀尹禛却非得叫人带自己回去,这人能是谁?才出京几日就这么按捺不住,也只他会迫不及待的办出这样的蠢事。
还有这些班头,“你们是不是蠢呀?他说你们就信呀?你们不听,怕家里人出事。可要是听了,谋杀先太子遗孤的罪名难道尹福会认?不还得你们担?到那时,诛杀的可是九族!谁告诉你们,尹福那蠢货能保住你们了?”
班头没言语,身后那十一个人却都窃窃私语起来:能好好活着,谁愿意掺和皇家这些事呢?
不等班头说话,尹禛就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在路上病上一两个月,回去对尹福也好交差。你们不露面,他担心你们是反被杀了,必然多此一举,再动你们的家人。等一两个月之后,你们回去了,只说半路被人暗算了,并不知道暗算你们的是什么人。那事事情过去了,他也不敢揪着不放!尤其是京城中出了官员莫名暴毙的案子之后,他若是杀人,万一有人把这杀人的罪过都赖在他身上呢?”
桐桐又补充了一句:“要还是担心,那就等风平浪静之后,偷偷的回去。我多给你们一些银钱,你们带着家小偷偷离开京城,不管什么地方,用银钱买房子置地,也一样过太平日子,可好?”
合情合理,并没有冒险的必要呀!
班头犹豫,桐桐抬手将手里的剑扔出去,刚才草丛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没有了。
她过去将剑取了来,剑上插着一只不大的野鸡,血呼啦的渗人的很。
桐桐将野鸡取下来,在鸡毛上把剑擦干净了,然后将野鸡扔给班头,“你想清楚了,城外送行的时候是什么状况,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了。我们知道这一路不太平,可我们依然就两个人动身了。你就想想,我们依仗的是什么。或者,你以为本姑娘是花拳绣腿?”
班头看着怀里还温热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野鸡,赶紧蹲下用边上的泥浆给裹住了,这玩意容易引来野兽。
他朝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跪下了,“小侯爷,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呀!”
起来吧!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这种情况下,晚上谁敢真的睡觉?
点了篝火,尹禛低声道:“你安心睡吧,我守着。”
桐桐摇头,“你先睡,后半夜更容易困,后半夜你守着。”
也行。
尹禛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桐桐就坐在旁边,不时的给篝火里添柴火。那边十二个人聚在一起,也是一半睡着,一半守着。
桐桐手里的剑不离手,那边手里拿着跟棍子,扒拉灰烬用的。
看尹禛睡着了,她添柴的时候就尽量靠着他的那边,如此,火就离人近了。把火堆把扒拉好了,收回棍子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她抬头,从棍子的顶端取下一朵蹭的不像个样子的蘑菇,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心里一瞬间冒出念头竟然是:这玩意有毒。
她的视线在火光能照到的地方扫了扫,这个季节正是山林里长蘑菇的季节,这种长在树下的,小小个的,不起眼的蘑菇还有很多。
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蘑菇,也实在是记不起来谁说过这种蘑菇有毒。但他就是笃定,这玩意是真的有毒的。
桐桐伸手把能勾到的蘑菇都抓手里,尽量把泥土的根部全部切掉。然后这才起身,从马背上取了陶罐。
这个陶罐是路过集市的时候买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路上饮水的时候,取了喝水好烧开的。
陶罐是空的,取水的地方也远,但是水囊里还是有水的。
她把水囊里的水倒进陶罐里,然后将蘑菇放进去。路上带的干粮,烙饼还有好些,她用匕首切成小块,又撒了一撮子盐,叫这么煮着。
等水开了,就成了一罐子菌菇煮饼。桐桐摘了野麻的叶子,然后盛出来一些,剩下的全都拎过去了,“都没吃成饭,睡着了还罢了,醒着就饿的心慌,吃吧。”
饼子里香料的味儿、夹在着一些菌菇的味道,在饥饿的时候有致命的诱惑力。
桐桐回去之后,在背光处站着,小心的端着野麻的叶子‘吃’开了。
看着是吃了,其实一口也没进肚子。叶子当餐具,软巴巴的,手一倾斜,全扒拉到地上了。回头往火堆里一堆,转眼就烧成灰烬了,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那边几个人也找野麻的叶子,扒拉出来一些,剩下的还得给换班的人留着呀。
半夜换班的时候,那边也喊尹禛去吃饭。桐桐捏了尹禛的手,尹禛就揉着胸口,“你们吃吧,我吃一丸药先顺顺。山里的风硬的很,顶的人难受。”
这位小爷自来体弱,也没有奇怪,果然就都分着吃了。
桐桐趴在尹禛身上,压根就没睡着。她觉得有毒,但是不是真的有,她不确定。这毒什么时候会发作,发作了是个什么情况,她……觉得她知道,但那好像是‘猜测’的结果,当不得真的。
因此,她比谁都紧张,想看看效果。
结果,等到天亮了,人没事。
又等到绕路反悔昨天该去的小城,人家还是没事。
她都灰心了,想着果然是癔症了。可谁知道在这小城才吃了一顿饭,真就是刚放下碗筷,先是第一拨吃饭的人,肚子不舒服,要上茅房。
刚开始这些人谁都没多想,吃完饭上了茅房嘛,许是吃多了,肚子撑着了,才往厕所跑的。今儿这顿饭菜确实是好,肥鸡大鸭子的,肉片子肥厚的很,吃的人香甜的很。
这平时荤腥不大的人,猛的这么吃也会拉肚子。
几个人还相互调笑,觉得穷汉的肚子吃不了富人的饭。
可这打趣着打趣着,第二拨也跑茅房了。
就这,他们其实都没警觉。
桐桐和尹禛也不言语,该启程还启程,该赶路还赶路。
可这一出了城,走了半里路,这个说,等一下,去草窝里解个手。回头又走了几百步,又有人要去茅房。
如此往复,这一行人渐渐觉得不对了。
班头看着两人都带着畏惧,“小侯爷——小侯爷——咱不是说好了——”
“对啊!”桐桐就道,“说好了,你们病一病,这不是,你们就病了吗?”
那这不是病,是毒啊!
桐桐吓唬他们,“我们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身上带什么没带什么,你们很清楚。所以,你们该知道,你们那DU不是我们下的。那你说,这是谁下的?”
班头惶恐的四下里看:暗处肯定有人护着呢。
“知道就好!”桐桐指了指不远处的半山腰的庙,“那里应该是有人的,也被进城了,去那庙里呆着呢。藏上几个月,等有我们的确切消息了,再回去不迟。”
说着,一人给了一片金叶子:“小惩大诫,活命去吧。”
这还说什么呢?拿了金叶子赶紧走人。
眨眼之间,人走完了。
前路漫漫,只余二人。
尹禛在马上朝桐桐伸手:共乘一骑,何如?
第1385章 风云际会(25)
共乘一骑,晃荡了半日。
山脚下就有几户人家散居着。两人前去投宿,倒是将主人家吓了一跳。
两人凑活的住了一夜,早起尹禛看着这两匹马皱眉。
桐桐跟过去盯着马看,然后视线落在马蹄上。
马蹄铁这个东西,各家都有各家的标记。这两匹马上有周王府和林家的标记,走哪都能被追踪到。
尹禛的手放在马儿身上一下一下的拍着,显见是有些不舍的。
可是不舍又能怎么办呢?
桐桐取了十两银子推给这家的男主人,对方吓的不敢接。
“拿着吧,帮我们照看几天马!若是有人来寻,告诉他们,将马带回去即可。”
那也不敢呀,谁知道这是什么祸事?
桐桐:“……”人家没事杀你们干什么?真不至于的。她回头看了尹禛一眼,跟主人家笑道:“没事,是我们逃婚,从家里私逃出来的。若是有人寻来,你只说,我跟他浪迹天涯去了,叫家里别挂念。”
尹禛:“……”真能胡扯!谎话张嘴就来。
可这话主人家却信,看看两人这年纪,还真就是……“那也不消这么些银子。”
“留着吧,别委屈了这两匹马。”
于是,真就留下了两匹马,走人了。
两人走归走了,并没有走远。
这里的山脚下有人烟,就证明这附近没有太过凶猛的野兽。亦或者说,没有成群的凶猛的野兽。这就属于能应付的一种。
两人在山上呆着,能随时观察山下的情况。
白日里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桐桐发现这里的蘑菇特别好用,那就将蘑菇采了,放在石板上点上火彻底给烘干,然后用石块将干蘑菇磨成粉,粉末好保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上了。
除了蘑菇,桐桐还在山林里的树上发现一种虫子。这种虫子咬人一口,能叫人窒息。之前在山下人家的时候,那家的男主人也是这么吓唬他们家孩子的,不叫孩子们随便上山,说是别以为只有猛兽伤人,这种毒虫不多见,平时一有动静就跑了,但要是撞上去,真叫咬一口,连气都喘不上来。
桐桐又搜集这种虫子,尹禛看着烧热的青石板:“也这么烘干?”看着怎么这么恶心。
“不用!”她将虫子直接捣成泥,然后用手帕小心的将这玩意包裹住。再将手里的剑拔开,之后挤压手帕里的虫泥,让有毒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直接滴落在剑刃上。
尹禛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脸,得亏这样的日子她跟着他竟然过的这么高兴。
他将匕首递过去,淬毒是吧,给这个也淬上。
桐桐手都伸过去了,想了想又收回来了。这个毒比较厉害,总怕他会误伤了他自己,“你那个……换一种试试。”
还有别的有毒的东西?
找找总是能找到的。换一种毒性不烈的试试嘛!像是草根树叶子之类的,都是可以的。
尹禛靠在石头上看她,心里一遍一遍的想着: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理智上来说,将身家性命只交托在一人之手,尤其是寄托在一个没有出过京城的姑娘身上,这行为无疑像个疯子。可情感上,心理上,却叫自己莫名的有一种信念,那就是这种时候只能做一种选择,那就是信她,她可以。
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却疯狂的想要验证。
事实上,他赌对了。这一路上,她展现出来的东西,绝对不算正常。
在这密林里,她不害怕,不惶恐,反而很兴奋。
就像是摆弄这些毒物,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叫做自信的东西。
所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在心里给她画一幅像,却发现总也画不全。
这么想着,他就好奇,“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
桐桐将剑锋放在火上烤,被这么一问,还真给愣住了。想在脑子里找一个词来形容吧,竟是怎么也找不见。好半晌,她才说了一句:“你在,我不害怕。”
什么?
“你在,我心里安稳。”桐桐认真的摆弄她的,“你在,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尹禛:“……”都已经藏在山林里逃命了,你还这么笃定?
嗯!笃定。
尹禛看着她,久久移不开视线,好似不能将世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心里都有亏欠似得。
桐桐嗔了他一眼:“别盯着我呀,看着山下。”
看着呢!看着呢。
第二天下午,就见山下多了一行十多个人,一人一马,具体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十几个点在移动。
尹禛问说:“十几个?”
“十八个!”桐桐脱口而出。
尹禛挑眉,她好似潜意识里就特别的缜密。他眯着眼看,问说:“还看出什么?”
“太远,只能看到移动的点。但是,他们之间的间距却基本不变……”
这是说训练有素。
桐桐盯着这些黑点,“你看,他们停下来了。但是,你看他们的队形,那样的弧形排列,是最好的防御排列。”
军中之人?
桐桐点头:“应该是。”
尹禛若有所思,没有再问。直到一刻钟之后,这些人走了,这次变成了二十个点,应该是带着那两匹马走了。
马匹一带走,只要小心的隐藏踪迹,沿途会少很多麻烦。
两人白天养精蓄锐,换着睡觉。晚上从山上下去,先去看看那户人家是不是安好。小小的矮墙,桐桐翻上去,屋里传来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显然,并未出事,也没有受到惊吓。
她这才出来,拉着尹禛就走。
沿着小路,一路往镇子里去。在镇子上买了土布做的衣裳,也没有停留。只在镇子外的林子里换了衣裳。桐桐换回了女装,打扮成个小媳妇样子。将前额的头发往下放,留海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的位置。脸上用草汁涂了,蜡黄蜡黄的,连脖子、双手和手腕都涂上了。
尹禛看的都难受,“难清洗吗?”
桐桐伸出双手,“我这两天老摆弄草和树叶,你看,手指的颜色最深。这没个二十来天一个月是清洗不干净的,但是绝对不是洗不掉。这么着安全,不打眼。”说着就叫他,“过来,我给你弄。”
折腾完,彼此对视,这就是一对灰头土脸,谁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夫妻。
麻烦的是身上的武器不好藏。
尹禛左右看看,指了指一边的柳树。桐桐砍了柳树枝下来,尹禛就坐在边上,编制了一个藤筐,将桐桐手里的剑和弓箭箭筒都包裹了,然后塞进去。
这一塞,桐桐才想起来,“长公主给的……到底是什么?”
有路上也没机会打开看看。
她伸手拿了,然后用匕首将线挑开,手指伸进去把东西拿出来。这一拿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是一枚金牌令箭。
尹禛恍然:“怪不得陈驸马能从东宫把孩子带出去,还能给藏起来。原来,他是先帝留着辖制监视太子和平王的!用的就是他的公正之心。”
先帝没打算换太子,只是作为帝王,留着一手罢了。
陈驸马的品性正,太子重用,又跟平王感情甚笃,帝王只是要求他一如既往的保持一颗公正的心罢了。他当然会听令!
这一枚令牌就是帝王对他的信任。
驸马用这一枚令牌保住了东宫的三个孩子,却没用这令牌救他自己的命。而是将其留给了长公主,这是他留给长公主和他子女的最后保障。
而今,长公主将这个给桐桐带出来了!
这东西,用好了,何止能救命?
桐桐拿着这个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欠长公主的人情……欠大了。”她说着就递给尹禛。
尹禛没要,“你带着吧!”放在你身上更安全。
桐桐便收起来了,收在软甲的暗袋里。
尹禛把其他东西放在柳条筐里,然后把衣物盖在最上面,背在肩上,“走吧!”
走!
两人继续往北走,天黑的时候在一县城里投宿,没找大客栈投宿,只去寺庙里添了几文钱的香火钱,然后能有一间破败的屋子落脚。
第二天在集市上买了一头骡子,配了一辆带着席子棚的大车。
两人像是庄户人家的富户似得,一路悠哉游哉的往北走。
尹继恒拿着手里的纸条,看向刀疤管事:“失踪了?”
是,“马寄存在农户家里,且留了话了,叫把马带回来好好养着。他们要浪迹天涯去。”
胡扯!必是继续朝北去了,“没再派人继续搜寻?”
派了,一路朝北继续在暗地里寻找,“另外,那些差役……并不是我们给下的毒,但好似这些人不这么想。”
那到底是什么毒?
“就是一种菇!从他们的言谈里,听着……好似是林姑娘干的。”
尹继恒拍打着额头,“这俩孩子……戒备心怎么这么重?这是谁也信不过,躲了。”
应该是的。
尹继恒吩咐道:“这样,一边暗地里寻访他们,一边注意沿路的可疑人等。一旦碰上……心怀不轨的,不要留手,杀!”
是!
人走了,尹继恒看着雾蒙蒙的天际,然后视线又转回来,看着舆图上的东北方向,“选这里……可真是魄力非凡呀。”
正看着东北方向出神,门被推开了。他没回头,只问说:“父亲,您怎么来了?”
老王爷看着这个儿子,“我送你去南疆吧?”
“您去吧!儿子还有事没办完。”
“咱们一家子都在南疆……”
南疆?只想着自保,又怎么可能取得了天下。
我寄予希望的雄主,可不是周王府这样的。所以,周王府是周王府,我尹继恒是尹继恒,还是不相干的好!
第1386章 风云际会(26)
两人走的不快,像是走亲戚的小户人家,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多月,都消消停停的,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桐桐特别享受这个过程,遇到小城小镇,还可以跟尹禛一起去转转,买些小吃或是鸡零狗碎的东西。
许真是两人这个过程真不像是逃难,真就是一路安安稳稳的。
直到十八九天之后,从一个叫阳县的县城出发,走了大半日,据当地人说,下一个城镇特别远,中途要投宿的话,只能投宿在黑风岭。
黑风岭山高林密,想要从黑风岭过,需得穿过一道峡谷。想要近便一点,不走山路的话,只有那里好走。官道也是从这峡谷穿过去。
峡谷的进出口,都有官府设置的驿馆。来往的行人,都在这样的驿馆歇息。
两人甚至怕对方查看身份文牒,趁着夜里将白日里一个地痞恶霸给敲晕了,然后绑起来塞了嘴,扔到菜窖里呆着去了。这家伙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乱七八糟的,还有克扣的过路的行商的身份文牒,为的是讹诈些钱财的。有些人没有那么些钱,偷着跑了,身份文牒这东西,只要是良民,人家也不怕什么的。只要在某个地方能找到保人,也可以补办一个的。
桐桐挑了合适的揣身上,可出城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犯嘀咕,这样的地方就跟哨卡一样,谁都得从这里过,那什么人都得从这里过一眼。
真要是想查人,年龄这一点就躲不过去。
一行两人,年纪就是十四五岁、十五六岁的样子。可能是两个少年模样,也可能是一男一女的模样。而且,真要是想找,只怕是画像人家手里也未必没有。
她在路上还跟尹禛商量:“看情况,要是地势尚可,咱们不投宿便是了。”
嗯!看情况再说。
可这人算终究不是天算,下半晌,山口好似就在眼前。这里风特别大,贯穿而过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
桐桐抬头看天色,“怕是要落雨了。”
这要是再淋了雨,病上一场,更不上算。
怎么办?
只能去投宿。
而且,越往前越知道这地方的厉害之处,官道的两边是丈余的深沟,许是地势低的缘故,山上的水下来,积在深沟里,下面如沼泽地一般。根本无法绕行。
桐桐打量了一遍,然后从骡车上下来,再细看了地势:“这一关不好过。”
“原路退回去……也不行。”
没错,这边堵着,那边得穿山的。山上比这个黑风岭更可怕,那里可能藏着土匪,藏着蓄意放逐的猛兽。光是叫自己想,利用地势,自己都能相处不下百种的法子杀人。那凭什么人家就想不到呢?
尹禛就说,“换衣服吧,藏不住,就不藏了,没有藏的必要了。”
好!
两人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这小二十天洗的,脸上的蜡黄色已经淡了。桐桐重新将箭筒背在肩上,手里拎着剑。
两人坐在车辕上,缓缓的朝前面的客栈而去。
泥墙土院,一片草房,这就是黑风岭的驿馆。
才一到门口,马上有一伙计过来接了骡车,态度倨傲的很,“外地的吧,没给牲口带口粮吧。咱们这里喂牲口的草料可贵,一晚上二十文。”
尹禛递了一颗银豆子,“这骡儿,内子喜欢,只管用好的料喂,不短了你的银钱。”
这伙计这才抬眼细看,然后干干的笑了两声,接了银豆子,“客官里面请。”说着就拉了骡车去安顿,然后给靠在屋檐下的人使眼色。
那伙计转身朝正堂去了,“掌柜的,来了一男一女俩客人,年岁都不大。”
不大是多大?
“不过十六!”
“带人没?”
“没!就小两口,穿的挺体面。骡车,女的身上带着兵刃。”
什么兵刃?
这人还没回话呢,掌柜的就看见了。他心头一震,这两人跟画像上的有八成相似的地方。
他赔笑着迎过去,“二位客官,还有上房,小的带您过去。”
尹禛点头,只跟着往前走。桐桐紧随其后,将里面的情形都打量了一遍。
穿过正堂,里面有一进院子。院子里一间门屋子挨着一间门屋子,两人被带到正房,门推开,里面布置的也精细。
掌柜的赔笑:“保证干净,这就叫人送热水,送饭食来。”
尹禛又取了银子递过去,“饭食要煮鸡子即可,煮破皮的不要。”
啊?
“怎么?银钱不够?”
不是!够的!够的。
掌柜的揣着银子出去了,正堂里正做着个戴着佩刀的衙役。他急忙过去:“沈大人,是他们。”
确定吗?
“好似也没隐藏的意思。”掌柜的朝后院看了一眼,又低声道:“而且很戒备,也不介意我知道他很戒备。”
有准备?还偏进来了?
“是!”
“毒下不了?”
只吃水煮鸡子,破壳的不要,怎么下毒?
毒烟呢?
掌柜的看看外面落下的雨,再看看这风,“不成。”
“那就是非得见血了,是吧?”
掌柜的不敢说话!
这个沈大人就摆手,“夜里子时吧!”
掌柜的低声道:“今儿驿站里住了五十七口,都要灭口吗?”
“怎么?仁慈了?不灭口一把火烧干净了,你们就得去顶缸。”沈大人起身,手掌重重的拍在掌柜的肩头,“富贵险中求,就这一回,大富大贵指日可待,怕个甚?”
“不……不是怕……”就是有些老关系了,常来常往的,谁知道会就此殒命呢!他深吸一口气,“那小的去安排了!”
嗯!去吧。
掌柜的亲自去了厨房,等那位沈大人走了,他才安排:“把菜啊肉的,都给做出来,今晚……咱们请客。”
啊?
“啊什么啊?快点。务必干净,味儿足。”说着就点了好几个好菜,“这个肘子……那个鸡……好好做。”
于是,桐桐面前的晚饭就格外的丰盛,而且干净的没毒。
这掌柜的亲自送来的,并且拿了公筷,每样菜都夹一点出来放在小碗里,他再换一双筷子全都吃了,“二位客官放心用,咱们这驿站不是黑店,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自来也没做过打家劫舍的事。小的知道二位谨慎,但大可不必,只管吃喝便是了。”
说着,再将酒倒了一杯自己喝了,这才一脸笑意的告辞,“二位慢用。”
桐桐看着眼前的饭菜,低声跟尹禛笑道:“瞧见没,这还是个有良心的,知道送一碗断头饭。”
那看来,就是今晚了。
必是今晚无疑!桐桐连筷子都给检查了一遍,这才递给他:“放心吃吧,吃饱了再说。”
今晚的天气还算不错,风大,但这会子听着雨也大。土坯草房顶,最怕这个时节的雨了。雨一大,哪里有干燥的地方。至少,火是不行的。
毒不死,火攻不下,那只能动刀兵了。
可真要是动手,能来多少人呢?五十人顶天了。
毕竟,再多的人就有些太惹眼了,这个人数都得分批藏在周围。
桐桐在心里计算了一遍,表情却没有放松。她问说,“这客栈住了多少人呀?咱们来之前没看见其他人进来,进来后也没见其他人再来……”
是怕连累他人。
尹禛朝外看了一眼,“马厩里只有一匹马!”
桐桐竖耳听,客栈里安静的很,不像是有许多人的样子。
吃了饭,来了伙计受餐具。
尹禛就打听:“我们二人没走过这条路,不知可有明天一起赶路的客商,我们好结伴而行。”
伙计就道:“店里还住着一些熟客,都是附近的人。做生意嘛,交接货物不爱走生路,尤其是这黑风岭,外地来的客商就怕的很。所以,黑风岭那边的商户就来这里接货物。咱们这里带库房的,货运来,先堆咱们库里,车马顺路的时候再运走。”
这样啊!尹禛看桐桐,桐桐点头,这其实很合理。这跟车马店似得,做生意就是如此。
她谨慎的问了一句:“我听着院子里安静的很,都歇的这么早吗?”
“他们都有长租的客院,在更后头呢,当然听不见了。你们是生客,头一次来,跟后头是分着的。”
没毛病。这样的风雨,饶是在这个院子杀的血流遍地,后面也该是听不见才对。
这就行了,别连累其他人看见不该看的,再把命给搭上。
人走了,门便关上了。
这屋里一扇门,两扇窗。屋顶倒是不怕,这种草房顶子不是瓦片的,不怕人从上面下来。也不怕弓箭,毕竟这地方的气候冷,屋顶比一般的屋顶要厚实的多。
桐桐指了指两扇窗,尹禛就轻手轻脚的挪动屋里的桌椅板凳。
这是干什么?
“布置一个陷阱!”窗户下是炕,炕是土坯的。可以轻轻的将土坯敲下来。然后再取两个箭簇藏在土块缝隙里,从外面进来必掉炕洞里,一进来必受伤。
他指了指炕洞里,“我藏在里面,趁机取其性命。”
桐桐:“”你真怂!这里理所当然的把我扔在外面吗?
尹禛认真的想了想,“我留下……好像有点碍手碍脚。”
桐桐认真的想了想:“……有理!”就这么办吧。
另一个窗户口呢?
尹禛就跟搭积木似得,把桌椅板凳这些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相互顶着,最后借了两面墙的力道,桌面挡在窗户口上,这么一顶好,桐桐使劲的拽了一下,竟然桌子纹丝不动。
她‘咦’了一声,朝他竖起大拇指,这个角度选的真巧。
这么一弄,只余一扇门。她抽出剑,握在手里,朝尹禛笑。
尹禛看着她,心口像是被牵动了一下一般。
蓦的,她猛的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眯,低声说了一句:“藏起来,快!”
嗯?
桐桐看过去,重复了一遍:“藏起来,快!”
尹禛藏起来了,然后她转身吹灭了屋里的灯。那一瞬,他觉得她的眸子像狼亦像狐。
似狼一般凶狠决绝,又似狐一般狡黠诡诈!
都这个时候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竟然想的是:我们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走在一起,并且结下这宿世的缘分的?
第1387章 风云际会(27)
瓢泼大雨,风声鹤唳。
桐桐从门缝里往出看,正堂里的光从穿堂的门里照出来,能看见穿透光线的雨雾,雨丝密密麻麻,雨滴密集的落在地上,砸起一个一个水窝。
她感觉的到紧迫,就像是本能的对危险有某种直觉一样。
果然,不大功夫,穿堂里没出来人,但总有人影或长或短的不停的在闪,又是一盏茶的时间,影子黑压压的从穿堂里压过来——黑衣人、大斗笠,手持大刀,一个紧挨着一个从里面出来。
桐桐快速的得到一个数字:整整三十个。
三十个人站在院子里,显然,黑漆漆的,都差不多的屋子,他们并不能确定是哪一个。
紧跟着,又出来一黑衣人,也一样戴着斗笠。他并未携带什么兵器,只站在这三十人前,然后朝自家这边的屋门一指,抬手一挥,身后的三人便先一步走了过来。
这三人分工明确,一个直奔房门,两个奔着窗户而去。
桐桐朝边上一闪,门是虚掩的,对方用足了力气,可这一脚踹过来,人却整个人的跌了进来。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只手将他一拽,拽到边上,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一道白光闪过,一道血飚了出来,头软软的垂下了。
桐桐将人放下,看向尹禛的方向。
窗户被人一脚踹来,然后人直接跳了进来,下面是坑对方也未曾预料得到,对方跌下去,呻吟了一声,该是受伤了,紧跟着便没有了声响。
然后里里外外,都分外的安静。
另一个踹不开窗户的人,也只敢在门外,不敢往里面去了。
此时,外面亮,里面暗,在明处看暗处,是看不清楚的。按说,进去了两个好手,对付两个少年之人,该是轻而易举的。可这进去了……却没有动静了?
这情况就不对了呀!
桐桐将弓箭拿在手上,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簇来。
自己的力气不够,其实一支箭比较保险。但是,院子只有这么大,这些人站在院子中间,距离门口也就十四五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是可以尝试三支箭齐发的。
搭弓,身形一闪,放箭,闪人。
这一串动作极快,这个沈大人只看见人影一闪,箭簇便直奔胸口。他朝边上一躲,躲开了要紧的位置,可胳膊上却插了一根箭簇,箭尾颤颤巍巍,还在震动。
而身边的两人,都是正中咽喉,不偏不倚,此时已经咽气了。
他朝后微微退了一步,躲在下属身后:“都不许退,里面只一男一女,一个年十五,一个年十四。十五的是男子,可自来多病。女子会些武艺,但也才十四岁,怕什么?况且,她双拳难敌四手……上!”
桐桐再度搭弓,力道就不如上一次,她只能放对方朝前,再朝前。
此次一拨来了五人,七步远——足够了!
三箭连射,直取三人性命。
另两人奔着尹禛那边的窗口去,才一进来,又是两箭,直接射杀。
桐桐心里算计着,死了九人,伤了对方一人,消耗箭簇八支。
可一个箭筒里能放多少支箭呢?这得分什么兵种,也得分做什么用的箭簇。舅父用的这个箭筒,是涉猎用的。一个箭筒里只有十六支箭!
用了八支,还剩下八支。
可对方还有二十一人。
风声雨声,满院子的血型味儿,对方怕了箭,已经撤退到对面的屋子里去了。
这要是有人从后面上到屋顶,再从屋顶直接翻下来,箭的用处就不大。
这个时候不能动,比的就是谁更冷静。
沈大人捂着受伤的胳膊,他感觉到了胳膊的麻木而不是疼痛,这就不对了:“毒!”
什么?
毒!他将胳膊递到下属面前:“砍!快!砍!”
紧跟着如狼嚎一般痛苦的叫声,惊的人一个激灵。对面的屋子有人冒出头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机会!
桐桐再次放箭,力气只能支撑放一支箭了。
命中,对方身死。
只能点射,消耗一个是一个。
“二十……还有二十……”桐桐手里攥着剑,估摸着对方再不敢轻易冒头了。那就耗着,看谁耗的过谁。
“耗着?”耗着老子的血就流干净了。
姓沈的看着下属从这个房间的炕洞里掏出草木灰,然后将草木灰洒在伤口上止血,有用床上的布单子给他包扎伤口。他疼的五官的变形了,“耗不起!他们耗得起,老子耗不起。”他看向门口,“多出去几个人,她力气耗尽了,只能射杀一人。其他人出去之后,将后院的所有人都拎出来……给你们当肉盾,我还就不信了,耗不干净她手里的箭!”
是!
然后,屋里涌出四五个人,桐桐射杀了一下,再射杀第二个的时候,这些人冲着穿堂的方向跑了,没把握的情况下,她没浪费她的箭簇。
此刻她琢磨的是:出去干什么去了?找援兵?
不会!这里四六不靠,没有援兵的可能。这些人手是提前预备好的,就在左近,所以,一定没有外援了。
那这是去哪了呢?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娘的!她低声跟他说,“你躲着,别露头,给我几熄的时间……”
干什么?
“计划有变——擒贼擒王。”
话音才一落,然已经闪了出去,其他房间的人才出来,桐桐一个闪身,已经进了领头的那人的房间。他的身边只一人了,她起剑落,杀了这个,抬手一拎,剑就架在姓沈的脖子上了。
此时,屋里闯进来好几个,却不敢再朝前了。
“退!”
桐桐盯着这些人的眼睛,“退!”
这些人不动,都盯着姓沈的。
桐桐轻笑,“我的兵器上全淬毒了!我不求剑杀人,我只求伤人的话,你们今晚又有几人能逃脱?”说着,胳膊用力,对这个领头的到,“现在,有毒的兵器在你的脖子上,我的手一抖,就划破皮了。这毒可怕不可怕你知道……伤了胳膊,你能断臂求生。这要是伤了脖子,你总不能砍了脖子吧。”
“退!”姓沈的给下属使眼色,“快!退!往出退。”
退出去了,都围着在门口。
桐桐得出去,得从这些人中间穿过去,得守在自己和尹禛的门口,得确保有变故不将两人冲散了。
等桐桐到了,听到尹禛很轻的咳嗽声,这是在说他没事,他很好。
这就好!
桐桐站在屋檐下,然后说领头的,“你的伤口不能见水。”
可这会子已经淋湿了,你不过是想叫背后有靠,怕背后有人偷袭吧。
姓沈的就道:“听说姑娘是将门出身,林虎将军乃是姑娘之父,现在看……果然是家学渊源。”
“你知道的不少呢。”
“驸马神射,没想到姑娘也是神射——”
“你都说了,家学渊源嘛。”桐桐说着,就看向穿堂口,隐隐的,她听见脚步声,听见喊杀声。
她面色大变:“擅杀无辜之人?”
姓沈的皱眉,并没有下这样的令。他才要辩解,只觉得脖子上一疼,然后整个人就朝下倒下了。紧跟着,她见这个姑娘像是疯了一样,一人一剑,剑光便随的血柱,横杀出去。
尹禛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躺了一地,桐桐浑身湿淋淋的,手持长剑站在院子里,指着穿堂口的方向。
而闯堂口的方向,站着的是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是林楠,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陈念恩。
两人也怔愣住了,看着桐桐像是看着陌生人。
林楠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远远的就伸出手,“桐儿——桐儿——放下剑,是哥!是哥哥来了。”
桐桐胸口起伏,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好似只有无辜之人的哭嚎之声。
尹禛朝林楠摆手:“你别靠近!别靠近了。”他一步一步的过去,从桐桐的手里把剑拿了,“乖!是我!过去了,都过去了。兄长和表哥来了,无事了。”
桐桐看向尹禛:“驿站里的其他人……其他人……”
陈念恩赶紧道:“没有!其他人都活着呢。刚才有一拨黑甲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将黑衣人杀了之后,直接撤了——”
可能是自己和林楠带着援兵来了,对方知道用不上他们了,又不想露面,直接就撤了。
桐桐这才看向陈念恩,然后视线移开,看向站在雨里,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堂兄。
她朝对方笑,呢喃的叫了一声:“哥!”
林楠这才上前,抬手将桐桐抱起来,往屋子里去。桐桐看了尹禛一眼,然后彻底的晕过去了。
陈念恩过去搭手看脉搏,“没事,脱力了。”
太猛了!那把剑使的,只能看见剑影。这也就是力气跟不上,若是体力上来了,还得了。
尹禛客气的请林楠先去外间稍后,“我给她换身衣裳……”湿透了,会着凉的。
林楠目光凉凉的看过来,他这次是想带桐儿回去的,这个时候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便是有了男女之实又如何,我林家在乎吗?我林家只想她活着。
跟着你,过的什么日子。
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拿她当靶子用。那么危险的时候,你一个男人,在什么地方?叫她出来冲锋陷阵,我又凭什么把妹妹放心的给你?
他没言语,先出去了。尹禛给桐桐换了一身,盖好了被褥从里面出来。
林楠的神情比之前更冷:“我不管你是小侯爷,还是先太子的嫡子……我家为了东宫,死的人够多了。我叔父婶娘死在东宫,而今,我妹妹还要挡在你身前,替你受死吗?尹禛,若是如此,我宁愿杀了你,保全她!”
第1388章 风云际会(28)
陈念恩急忙挡在两人中间门:“冷静!冷静!都别冲动……坐下!坐下……好好说。”
林楠手摁在兵刃上,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好似今儿不给个说法,真要给彼此分个生死。
尹禛:“……”这事……是有些理亏的。
可这事又怎么解释呢?说桐桐的决定和行动,并不受人控制。
事实上,在有些时候,自己能影响和干扰她的决定吗?
并不能!她的计划里有保护自己这一环,但整套的计划,都是她自己定的,她会根据瞬息万变的局势随时变动。只要手握着兵器,她谁的附属也不是。她就是她,好似那是她的主场,她才是王。谁的决定她都信不过,她只信她自己的判断,然后做出她自己的决定。
就像是发现情况不对,立马擒贼擒王。
自己当时在心里算了,那领头负伤了,身边的人又冲出去大半,留下的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事实上,擒贼擒王很顺利。
那么,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将领头的控制在手里,绝对不会出事的。
他甚至都猜测到,她可能会逼迫所有人都服下不致命的毒药,拖住对方的脚步。
可唯独没想到,有援兵到了。还是三方人马!
是另一拨黑甲人杀了刺客,这个声音叫她误会了,以为是这些刺客在屠杀不肯配合的无辜之人,这才叫她怒而杀人。
一气呵成,剑光所过之处,根本就没人能生还。
也就是说,这一晚,她杀了二十四五个。
各个都是好手!
然后这一幕恰好被人家哥哥给看见了,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解释吗?怎么解释?
不管怎么解释都像是在辩解。
尹禛没解释,先问说:“兄长可叫人清点了死伤人数?可看了尸首?”
不曾!
尹禛朝外指了指,“那咱们先看看这个,再说其他。”
陈念恩赶紧道:“对!驿站的其他人等,已经羁押,回头要带回京城的。”说着,拉着林楠往外走,“走走走!先看看情况。”
雨势依旧不小,两人一人带了数十好手,这会子把驿站的角角落落都清理了一遍。
所有的死尸都被清理出来,摆在穿堂里。
前后院灯火通明,火把一个挨着一个,把穿堂照的犹如白昼。
陈念恩看向那掌柜的,“你认识哪一个?”
掌柜的指了指姓沈的,“沈奎沈大人,小的只认识这一个。”
官身?
陈念恩看这些人脚上的靴子,然后叫林楠:“你来看看这个标记。”
“镇北军?”军靴是有标识的,这些人甚至连军靴都未曾隐藏,可见心中就没把这次的目标太当回事。要不然,不会出了这等纰漏。
陈念恩又扒开这些人的手,只看手心,这是常年在军中手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次凶险的很。
陈念恩站起身来,再俯身看这些尸体的时候,不由的‘咦’了一声。
林楠跟着起身,看陈念恩:“怎么了?”
陈念恩指了指伤口,“看见了吗?这几个是被剑所伤,剑剑致命,剑口却都不深,正好在最要紧的脉搏之处,且……你看伤口周围的颜色……”
林楠重新蹲下,一个个的看过去,没错,剑口不深,划破最要紧的动脉,且伤口周围都发黑,这只能说明剑上淬毒了。
他看了一遍,站起身来,跟随陈念恩的视线再去看其他的尸首,除了领头的那个断臂上有箭簇之外,其他中箭着位置都在咽喉,一箭封喉。
他细细看了一遍,“她不取眉心,是因着父亲的弓箭为强弓,她拉不满,力道不够……”
“她三箭齐发。”尹禛在边上指了指,“两箭中咽喉,一箭被躲了,射中胳膊。”
三箭齐发?
嗯!
“发了几次?”
两次。
陈念恩嘴里啧啧有声,“胸口她怕有护心镜,她射不穿。相较而言,脖子是最薄弱的。但是脖子这个位置却是最难射中的,人不会始终仰着头,将脖子亮出来给她当靶子。所以,这个角度是有些刁钻的……”但是她射中了,丝毫不偏。
他问林楠:“你们家谁能教她射术?”
林楠皱眉:“只有闺中玩耍的弓箭给她玩的,不过是投壶玩的比别人好罢了。”他看向尹禛,“就这样,你也敢叫她应敌?”
尹禛认真的看他:“所有一切应对,都是她应对的。在这事上,我听她的!”
陈念恩怔愣了一下,这话换个说法,不就是:你只看见她为护我甘愿以身犯险,又岂知我亦是将我的命给了她,给了这一份不确定。她死,我无生还可能;我死,谁又会叫她独活?
其实,还真就是如此。当年的事,斩草没能除根,结果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而今,要是尹禛死了,谁又会叫林桐活呢?在林家看来,林桐只是他家未出阁的姑娘。可这姑娘随未婚夫流放,她的身份就变了,尹禛死了,她就是遗孀。她的身上带着尹禛的烙印,是非死不可的。
两人而今是一条命!
尹禛又指了指这些尸首,“她说她能,我便信她能!”事实上,你们若是赶不到,她也不会真的晕过去的,她是个有心气的人。回身再杀四五个人,必是能办到的。她手里还有八支箭簇没用,也就是说,她在冲出去那一刻,并不是没计算过的。
她很胆大,敢以死相搏;但她也很缜密,永远给自己留够足够的退路。
便是她支撑不住,也知道自己还是能拉弓的。合二人之力,杀其他人,并不算难。
但这话又没法跟两人去辩。
他看着林楠:“她父亲乃是一员儒将,世人都赞其能;她舅父素有神射之名,世人也赞其勇;她母亲在闺阁女子中,素有‘慧’名。她养在林家,受教在宫中,她的‘能’、‘勇’、‘慧’在世人眼里是什么呢?别说在世人眼里了,便是在兄长你眼里,她依旧是个需要人庇护的淘气小姑娘而已。谁是信她之人?谁是知她之人?谁又是懂她之人呢?”
我!只有我!
“世人将一棵参天木当做一棵小花苗。它长的高了,戳破了暖房的屋顶,那是因着它本就该长高,而不是小花苗只长个不开花需要修剪。而今,兄长还要再将一棵已经藏不住的参天木塞回暖房去?如此,它便自在了?”
林楠:“……”这话说的,竟是我们错了?他冷笑道:“你这话可是磊落君子能说出口的?”
我一直以为我挺磊落的!但是你要非觉得我不是君子,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兄长,咱们吃磊落君子的亏吃的少了吗?活的不那么磊落,才能活的更久。”他叹了一声,“兄长,她若是出事,我绝不独活;我若背弃此誓言,您随时取我颈上人头。”
可我只想叫我妹妹好好活着,她凭什么一定得跟着你生里来死里去?
尹禛看着对方,“人总有非做不可之事!你因着岳父岳母殒命,只想保住她。可她在想什么,兄长可知?她不是只知道情爱的小姑娘,她亦有事要办。两县妇孺如今境况如何?满朝上下,可有人过问?他们是生是死,是否苦苦的支撑等着朝廷去救助?这些你们中有谁想着去办?她以为客栈里的无辜客人被杀,尚不能自控……这样一个胸存正义正气的人,你怎会以为她听过那样的惨事就会算了呢?岳父未曾完成的事,她得去做完;天下有不公道的事,她看见了,她要伸手去管。她是这样的人!人活一世,总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为之事,纵使千难万险,她想去,我便由她。此,方不违到这世上走一遭。”
这话说的平淡,可听在林楠耳中,却真真入了心。他想到了父亲和叔父,父亲想要活着,叔父却在能活着的时候,选择了赴死。
当为之事——遇险不可避。
林楠没再说话,转身去后院正堂了。
尹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可算是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大舅子,执拗起来,是很难办的。林家若是不在乎桐桐,便很不必在乎。可既然在乎,那跟林家人的相处,还是要以理服人的。
等人走了,尹禛才看陈念恩,两人站在后院的屋檐之下,他才有空问:“你们怎么凑到一块的?”
陈念恩撇嘴,“我惯爱四处游荡,每年天南地北的都走……只是今年刚好往东北的方向走了走而已。他嘛,说是想给家里修坟茔,来采买好木料的。这不就碰上了吗?”
尹禛笑了笑,“谢过表兄了。”
陈念恩摆摆手,说这个做什么,啰嗦!反正,我也没几个血亲了,你们俩跟我都有血缘关系,一个是姑姑家的表妹,一个是舅舅家的表弟……跟宫里那几个不敢亲近,又实在不讨厌你们,过来看看又能怎么着?很不用放在心上。
他提醒说,“往北走,可就在镇北军的地盘上了。我们便是护送,人家也未必卖面子。这事很麻烦。”
尹禛轻笑了一声,“不麻烦,等雨停了,咱们带上这些尸首,直接找镇北军去。”
直接找去?
嗯!直接找去,“去问问,是谁下的令要我的命。”
这可就是将了对方一军了。
尹禛伸手接住屋檐上掉落的雨滴,哼笑了一声,“我这人,爱走正道!正道若是解决不了的,歪门邪道就更不行了。有些人,路子偏了,却一直没修正,这是会坏了大事的。”
一如杀自己这件事,流放之身,有多少罪名能治罪,治罪就有办法要命,却偏来暗杀。
甚蠢!
第1389章 风云际会(29)
桐桐一觉醒来,耳边已然没有雨声了,外面安安静静的。
她蹭的一下坐起身来,看了看身上,衣服是换过的:尹禛呢?
赶紧起身,下来就往出跑,就见所有人都在前院呢。尹禛、哥哥还有表兄正在跟一个官员说话。看这官员的服饰,该是阳县的县令吧。
她手脚轻盈,没靠近呢,尹禛先看过来:“起了?”
嗯!
她跟陈念恩相互见礼之后,这才看向林楠:“哥!”
林楠干脆也不在这里耗着了,只拉了桐桐,“先去用饭。”
桐桐跟那位县令对视了一眼,朝他福了福身,对方避让了一下,干笑着虚让了一下。桐桐这才跟着林楠去了里面,后厨也正送来饭菜,菜是菜汤是汤的。
林楠给盛汤,“先喝汤,暖暖。”
桐桐端着汤碗抿了一口:“可真鲜。”
林楠看她,“一路上风餐露宿,受苦了。”
“没有!”桐桐一边喝汤,一边兴高采烈的说这一路上的见闻,“我还见到一种鸟儿,尾巴这么长,五彩斑斓的,可好看了!我以后要是还能见着,我就逮活的养着,或是找些蛋来,孵出来再养着,回头给我姐送回去,养着玩多好呀!它长的比鹦鹉和黄鹂都好看。”
荒山野林的,到底好在哪里了?
他就试探着问:“家里不好吗?要是不想在京城呆了,咱们去江南。早年在江南置办了庄子,咱都去江南住。整日里看山看水,翻几页书,画几张画,或是逛一逛街市,别的都不用你操心,外面的事有我呢。你哥别的本事没有,叫你们衣食无忧的能耐还是有的。”
桐桐搅动着汤碗里的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哥哥是不愿意自己跟着尹禛走的。
可是,“哥,我想去。”
嗯?
“其一,在京城里我得罪太多的人了。大皇子那人,您知道的,跟狗皮膏药似得,黏上了就甩不开。整日里防贼似得,日子安稳不了。其二,您和二姐也会难做的。不说别人,就说大公主和五皇子吧……”
大公主是白贵妃所生的寿昌公主,五皇子是白贵妃生的儿子,行五,今年都十二了。
这俩跟林楠和林檀,是嫡嫡亲的两姨表亲。
这些年,白贵妃得宠,林檀在宫里,跟大公主和五皇子的感情也是极好的。不管怎么说,林楠和林檀肯定是受过对方的恩惠和照顾的。那如今白贵妃人死了,剩下这两个年岁也不大的皇子皇女,日子也一样艰难。敢问,以林楠和林檀的品性,可做的出来不管不顾之事?
做不出来,那就得夹在中间。
一边是父系的妹妹,一边是母系的表妹表弟。
偏对方恨自己不死,他们夹在中间岂不难受?
“其三,我婚配于他,且是御旨赐婚,哥,这样的婚事明面上圣人会毁了吗?”
林楠没有言语,将米饭推给她。
桐桐一边吃着,一边道:“其四,我爹娘不该就那么死了,一点说法都没有。东宫死于权利倾轧,成王败寇,虽然唏嘘,但理智上也知道,皇权的道路本就如此。翻开史书,枉死的太子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可我爹我娘呢,成为东宫附属品,陪葬品,不值一提吗?不是的!他们是为了‘道义’而非愚忠。若是‘道义’不得伸张,这个世道就彻底的坏了!若是世道坏了,哥,天下便再无安宁。天下都无安宁,我们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只求衣食无忧呢?大厦将倾时,从哪找幸存者?”
林楠诧异的看桐桐,沉默良久:“许是我这个哥哥做的不称职,竟是第一次发现桐儿有这么一副心胸。”
不是哥哥不称职,而是人都是会变的吧!再者了,“先生不是这么教的吗?宫学里的先生就是这么教的。”
是!先生教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可有几人真去践行呢?
“那你可知,英雄自来得善终者少。凡是称为英雄的,那都是以血成就的。”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但你非要将此称之为英雄的话,桐桐就笑,“《黄石公三略》上有句话,他说,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得其干,收其本则政行而无怨。”说着她就叹气,“权利倾轧,杀太子,乃至于绝其子嗣,这都属于皇权更迭的皇室内部事务。可因倾轧,便将东宫所有文臣武将杀绝,此作为,可为明君?”
林楠又沉默了:新君不杀,是新君之恩;旧臣不忘旧主,不求生或是自求死,那才是死了就死了。实不该斩尽杀绝!
桐儿是想说,君王不懂善用英雄干才,这才致使朝堂看似面上平稳,但其实毒疮深藏,迟早要出事的。
话说到这里,林楠便不再提带她回去的事了,只问说:“你喜读兵书?”
《黄石公三略》是一本只论战略的兵书,阐述的是治国用兵的道理。
桐桐又盛了一碗米饭,这才道:“这本书我在父亲的藏书里发现的,我觉得书上说的甚好!治国,当重庶民百姓;治军,当重兵在将之上。那句‘制胜破敌者,众也’,尤其好。”
林楠笑了笑,问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他需要你,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假如他日,他成就王图霸业,那时你又何去何从?”
桐桐歪头看他,一脸的奇怪,“若是如此,那便是他背叛在前。他的王图霸业里,注入我的心血!有些东西,能是他的,亦能是我的。这有何难以取舍的?不过,他不是那样的人。假如真如哥哥所言,那我必能取而代之。便是不能,毁了便是了。难道我是那忍气吞声的脾气?”
林楠的双手在腿上不停的搓着,直到桐桐吃完这顿饭了,这才道:“永远都要以你自己为先。”
嗯!肯定呀,“未虑胜先虑败,永远不走绝路。活着什么可能都有,死了什么可能都没有了!哥,你放心,这道理我明白。”说着,桐桐就看他,“我其实,更担心你……你回去怎么交代?陈家表哥乃是圣人亲外甥,你呢?”
“放心!你哥没那么窝囊,不想好对策,又怎么会出来?”林楠说着就起身,“从家里给你带了御寒的衣物来,去看看吧。”
别什么事你都冲到前头,也叫我看看这个小侯爷有几分真本事。
桐桐出来的时候跟尹禛挤了挤眼睛,就赶紧跑去看衣物去了。
尹禛正跟阳县的县令说话呢,“……本该有押解的差役,可是不巧,路上都病了。想着等他们病好了再走吧,可惜,大夫说,差役的病没有两月养不好。可大人呀,流放三千里在以前,路上需得一年时间……”
那是因为犯人得戴着手铐脚镣,徒步行走,皮鞭加身的情况下赶路,一天也真就是二三十里路是极限了。若是遇到天不好的时候,走的更慢,路上就耽搁了。
很多人死在流放的路上,就是这么没了的。
“如而今呢,圣人慈悲。去镣铐枷锁,准其车马出行,这些一般由官府准备……”其实,这是因为边境兵员不足,发配来就是为了戍边的。把人折腾死了,还怎么增加兵员。
所以,近些年,流刑格外多起来。流刑之人,若是立功了,可折罪!折罪之后,若愿意留下戍边,可跟其他的士兵同等待遇,再立功再晋升。
当然了,这样的刑罚,多数都会连累直系家人。多是一家人跟着发配去戍边了,这就跟政策上的给边境移民一样,此乃稳固边境之策。
“因此上,流刑路途之上,只许耽搁三个月。若是过了期限不到,罪加一等!在下这才携带家眷,一路朝北,流放之途未敢耽搁。”
这县令不停的点头,他明白了,这是剖白,也是辩解,说他没有违反律法的地方。
然后呢?
“在下虽被流放,但依旧是皇室勋贵,可对?”
对!无人敢否认您的身份。
“圣人依旧是在下的叔父。可对?”
对!那是您的亲叔叔,没人敢说不是!凡是敢怀疑的,圣人会先杀人的。
“叔父怜惜,在下身上的侯爵依旧在,可对?”
对!您依旧是小侯爷。
“那本侯在你的地界,无故被镇北军刺杀,依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置合适?”
县令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镇北军?何以见得?”
“哦!关县令有别的看法呀?”尹禛指了指他身后的两班衙役,“那就验尸、勘察,本侯及两位公子,也想看看县令大人断案的风采。另外,我提醒关大人一句,这驿站可是县衙做主开设的?”
自然!
“掌柜的有无县衙吏员身份?”
关县令嘴角翕动,一时不敢答!
尹禛就又道:“亦或者,是关大人与镇北军勾结,意欲谋害本侯,而后嫁祸圣人,好误导天下人,叫天下人以为,圣人容不得先帝的嫡子嫡孙?”
关县令噗通往下一跪:“不……不敢!实不敢!”
“不敢呀!本侯写了折子,交托两位公子带回京城呈给陛下。这位掌柜也要押解回京的。关大人,你说,勾结镇北军,谋害本侯,嫁祸圣人,该当何罪?”
死罪!诛九族之祸呀!
关县令擦了头上的汗,看衙役的方向:“仵作,验尸。”
尹禛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碗,眼神都没分给那边一个,只那么坐着,就叫人大气都不敢喘。就连陈念恩坐在边上,都有些坐立不安。
林楠眯眼看他:说实话,这位真的比几个皇子更有气象。
几个皇子长在深宫,而这位却已经在奔命了!
只要这位能逃出升天,大概说了,皇位只怕还得还给嫡出一脉!
第1390章 风云际会(30)
县令断案,这案子确实是不难断。
人证物证可都在呢。
因着实在没有把一个带着未婚妻出门的少年人放在眼里,所以,这事做的实在是粗糙。真就是一点掩饰都没有。
别说沈奎很多人认识,就是这些被杀的其他人,也有客栈里的商人表示,他见过。他家的南货铺子给军营那边送货的时候,见过其中一位军爷,曾经赖了他三两八钱银子。
你说这种的,你怎么办?
师爷在边上低声道:“太糙了,想赖都赖不掉。”
关县令看了对方一眼,“赖?怎么赖?敢赖,你家老爷脑袋要先不保。勘验,是什么就是什么。镇北军……总得有人负责的,到底谁死,咱可管不着。”
文臣武将向来互不干涉,还真就未必怕他们。
本来嘛,文臣也有监督武将之责,别瞧着官职不高,但真要是上个折子,嘴巴歪一歪,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反正吧,这位侯爷一报案,事就麻烦了。
这现在就是一宗过明路的案子,认证物证齐全,尸检签子,各个流程走完,一个环节也不缺。
得到的结果就是:镇北军沈奎奉命刺杀侯爷。
关县令站在这位小侯爷面前,把结果说了一遍。
尹禛就问说,“关大人,您是一县父母,案子该在什么地方审?这需要本侯提醒你么?”
不!不用。
关县令不由的扯了扯衣领,只觉得跟这位小侯爷说话,叫人紧张的慌。都这么着了,人家还是不满意,他要走正常的程序。
走正常的程序就是,回县衙,开衙问案。
但凡出现人命案,那就是大案特案,出了这样的案子,证明官员教化百姓不到位,吏部给考评会考量的。如果案子断的清明,这还好。若是本就出了案子,偏还断的不清明,那完蛋了,这辈子就升不上去了。
可怎么证明案子清明不清明呢?第一,公开审理,百姓都可以来看一看这个案子怎么断的;第二,得苦主认,得苦主心服口服,在结案的案宗上签字画押。
好了!先是逼着自己立案、查案,现在要逼着自己公开审案,结案。
而这中间有个大问题,那就是得把镇北军的相关人等请到衙门,要不然,这案子怎么审呀?
一旦这么处理,这可就小事成了大事了。
其实事情本来可以很简单,一切推到土匪身上。刺杀嘛,对吧!这么处理才是合情合理的。大被一盖,遮一遮皇家的丑呀!可这位偏不,就闹!
怎么办?
他只能说:“侯爷,就怕耽搁您的行程呀。”
“无碍!有人要嫁祸圣人,在下身为子侄,受皇恩抚育,此时不为叔父出头,不仅是为不孝,更是为不忠。关大人劝在下,可是要在下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不敢!下官实非此意,“只是担心侯爷……若是超过三个月,怕是要罪加一等。”
“为了圣上,罪加一等,我甘之如饴。”
关县令干巴巴的笑了笑,“侯爷孝感天地,忠心可嘉。下官秉公而行,尽快结案。不过,也得请诸位移驾,跟下官回县衙。”
当然!义不容辞。
一行人带着尸首、证人,浩浩荡荡的往县衙里去。
桐桐坐的是马车,在里面歇着呢。
路上,陈念恩就低声问尹禛:“镇北军可不会听一个县令的。”
“他听令配合也罢,不配合也罢,有什么关系呢?”
嗯?
“配合了,这个案子得审问,沈奎是镇北军的人,辩驳不得。一旦这事跟镇北军沾上关系,他以后但凡有点差池,都得以为是我们镇北军的人干的。更糟糕的是,这事捅到了明面上,那么敢问,调用军中之人刺杀,这得是替谁办事呢?谁能调军?”
圣人!
“对!”黑脸军汉烦躁的扒拉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可要是不去……那这个罪名更大了。官府问案都不配合,文官不得吃了我们。粮草军饷还指着那些文官老爷们调拨呢,狗娘养的要是今儿一拖延,明儿一拖延,咱们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况且,别管圣人待见不待见这位小侯爷,他总是皇室勋贵。皇室子弟在咱们的地方遇刺,事涉咱们,咱们若不去,老御史们弹劾咱们一个‘不敬皇家’,就问咱们死不死?”
死定了!真要较真,这罪名等同造反。
所以,参军就问:“大将军,那咱们去是不去?”
“查了吗?沈奎这王八蛋,到底听了谁的令?”
“正在查,迄今还没有结论。”
M的!坑死老子了。
“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得去!“若是不去,那边敢给咱们送尸首来。该见不还得见吗?”事闹到了这个份上,能跑了谁?
“还真来了?”桐桐就看尹禛,“是不是此事可以排除跟此人有直接关系?”
尹禛放下手里的茶碗,“那倒也未必!看看吧!他若是直接扔了个人出来,说是主谋,那此事八成跟他有关;反之,他拿不住人,也轻易不敢拿人,那就证明,此事跟他暂无瓜葛。可此人治军,也未免太粗疏了一些。放此人戍边镇北,不智。”
林楠这才接话,“铁良,铁大将军,我听我父亲提过此人。”
“哦?”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其父出身亲卫军,他十三岁便被选到先帝身边了。”
亲卫军,乃帝王掌管。天和帝害了先太子,但并未曾直接害死先帝,所以,亲卫军自然就听从于新君。
新君即位,重用亲卫,取一个‘忠’,取一个‘净’。
忠心是因为,亲卫军本就是帝王直系,若无特别敏感之事,那他们彼此依赖信赖,可托付。
至于净嘛,干净之意!用这些人,总好过用那些知道新君不干净根底的人好。戍边乃是保江山,不是做生意,容你不得妥协。
尹禛表示听懂这个意思了,没再给两人说话的时间,衙门传人了,可以审案了。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到这个铁良铁大将军,好大的体格子。像一座移动的黑塔似得,桐桐第一时间想的是:这得什么马才能驮的起他在沙场上驰骋。
他打量对方,对方绕过尹禛直接打量她。
彼此打量了半晌,铁良才问道:“这些人都是姑娘所杀?”
“有五个不是。”
铁良指了指最外围的尸体,“我知道,那几个是刀器所杀。”他指了指近处这些,“都是姑娘杀的?”
桐桐又指了其中一具,“这一具是小侯爷杀的。”
铁良差点没朝那边翻白眼,那是被暗箭所伤,他只是补刀了而已。补刀就罢了,刀上竟然还有微毒!这种怂人,他两只眼睛没一只能看上的。只知道动心眼的玩意,跟那些文臣一样讨厌。
他继续问:“其他的果真的都是姑娘杀的?”
嗯!
铁良再打量桐桐:“我跟林将军比试过,都说林将军剑法无双,但其实,林将军的长矛使的也极好。长矛,你可会使?”
用用就会了,“回头还请铁大将军指教。”
好说!好说!
铁良又看陈念恩,“驸马爷的弓马骑射,本将军胜他不过。小公子继承了驸马几成本事?”
陈念恩指了指桐桐的方向,“许是外甥像舅?问她。”
“神射?”
您过奖。
铁良又挠络腮胡子,觉得有点可惜。说桐桐:“你要是发配来的流放犯,本将军就免了你的罪责,发你往前线效力了。侯爷给你做家眷,留在属地家属营里未尝不可。可偏偏的,反了呢?”
桐桐:“打仗不能只靠勇武,还得有脑子。”
光有脑子呀?糊弄谁呢?
铁良特别干脆,好似一点也不怕得罪尹禛,直接就道:“小侯爷,末将无能,军中出了沈奎这样的东西,末将却全然不知,有失察之责。末将已经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御前请罪了。”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就这样了。爱咋咋吧!
谁知这位小侯爷直接来了一句:“我信!大将军坐吧。”
这就信了?未免也太轻易了吧。
于是,县衙开堂审案,围观的人多的呀。尸体放的时间长了,又是初秋的天气里,味道并不美妙。这样的案子,轰动了。
人证、物证,勘察的证据,一串的证据摆在那里,无可辩解。
铁良带来的军中文书,说了除了沈奎之外的三十人的来历,确系镇北军中人。只是这些人都乃是早年的流放囚犯,都是一地被俘获的山匪,后来被官府治罪发配戍边。在军中立下功劳,折罪之后,等着立功便能有官身。所以,他们比一般的士兵都勇武凶悍。而这些人,在半个月前,正常的履行了请假的程序,要回老家探亲。谁也没想到,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所以,案子了结了。
关县令看着正在签字画押的小侯爷,心里叹气:这是案子了结了吗?不是呀!这是案子才刚开始。
传到京城还不定怎么着呢。
铁良没耽搁,带着他的人就要走。
关县令赶紧喊住:“还有这些尸首,活是您的人,死是您的尸呀!您得带走呀!”哪怕您带回去喂狗呢,别给我放这里呀。
铁良面色难看,说身边的参军:“把这些王八羔子都给老子带回去,抬着在军中转三圈,叫一个个的都看看,一群酒囊饭袋,一个小丫头也比不了!要是老子,老子早羞死了。回头再加练去!”
然后真就这么带着人走了。
尹禛皱眉看着铁良离去的方向,骂了一句:“莽夫!”
桐桐:“……”其实也还好吧!为帅不成,为将还是不差的。她拉了拉尹禛的袖子,低声道,“他座下那匹马,我喜欢!”
好!回头照着那个给你寻一匹。
林楠:“……”这宠溺的样儿,难怪桐儿被哄住了!
反正他不管怎么看,这个小侯爷都不像是个要脸的人。听听他跟别人说话就发现了,他不管跟谁,不要脸的话都能说的特别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