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只有远远的几声犬吠声传来。
回来之后,叫飞驹子和赵祎重新梳洗之后,摆了饭,话没说多少,一人喝了几杯酒,一时间话倒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桐桐就打岔,“要是不累,就一起过去,审一审这个喜公公。”
许是突然踏实,竟是亢奋的不行,一时半会的,睡也是睡不着的。那就去看看!
黒鼠提着灯笼,四个人紧随其后。这府里原是行宫,行宫没有地牢,但是行宫有冰窖。其实,镇北的夏天没那么热,行宫又早不用了,所以,这冰窖就一直荒废着。
而今,这冰窖成了牢房,属于进出都不容易的地方。
今晚上守着的是仇深,见了四个人忙行礼,“侯爷,夫人。”而后又称呼飞驹子,“二爷……”转身看向赵祎,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
赵祎自己说,“就叫三爷吧。”换了身份进出也不方便。
仇深看侯爷,尹禛点头,喜欢就这么叫吧。
“三爷。”
赵祎自己都笑,点了点头。
桐桐就打岔,问说,“还算老实吗?”
“很老实。”
“吃了,也喝了。”仇深说着就又道,“要了披风,说是冰窖里冷。”
桐桐嘴角一勾,这是彻底的不想死了。
她率先走了进去,将发呆的喜公公吓了一跳。而后抬头看过来,噗通就跪了下来,“侯爷饶命,夫人饶命。”
尹禛拍了拍飞驹子和赵祎,示意他们去另一边坐。
赵祎不解,不是要审问此人吗?
尹禛指了指桐桐:“看着便是了。”
赵祎便坐了回去,她其实对这个嫂嫂印象特别深。她就是那种自己想成为女孩子。第一次碰见她的时候,她那么自由、那么散漫的四处溜达,看见什么就好奇的围着什么转。没有闺阁女子的拘谨,也好似身上少了一些束缚。
许是做男子做的时间太久了,每每幻想着自己有一日做回女子,又向往又害怕。向往乃是人之本性,害怕是因为那捆住手脚的拘束感。
直到看到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那个时候就想,她将来要是能活成这样就好了。
如今再看,她果然是活的很自由,很肆意。
桐桐拉了个椅子,坐在桌边。她低声说,“起来吧!跪着说和坐着说是一样的,你这个的年纪了,嫌少有跪的时候。跪不了一盏茶腿就麻了,怪耽搁说话的。起来吧,事只要说清楚,怎么着说都行。”
喜公公颤颤巍巍的起身,而后坐过去,“夫人,您要问什么?”
“那得看你想说什么。”
“老奴……”喜公公垂首,“老奴实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想从哪说起,就从哪说起。夜很长,我们也都无心睡,且听你一说吧。”
喜公公问说,“能给老奴一壶酒么?”
桐桐朝外吩咐了一声,外面便送来了酒,桐桐给他倒上,顺手还抓了花生米在手里,一颗一颗的扔进嘴里慢慢嚼着。
喜公公喝了一杯,“老奴……说的话许是没那么好听。”
“嗯!各有立场,不论你褒贬谁,都赦你无罪。”
喜公公再连着喝了两杯,这才道:“世人都骂圣人无道,都怨责圣人为昏君,可老奴却知,圣人并非从一开始便是如此的。”
“这话我信。”桐桐给他斟酒,“他早年的经历不算是愉快。”
“何止愉快?”喜公公的声音高亢了起来,“别管圣人的生母是谁,既然先帝承认了他是皇子,那向来是求证过的。可结果呢,把圣人接进宫了,圣人的生母却被活活饿死了。老奴那个时候才十二岁大,我抱着还是孩子的圣人,看着圣人跪在那里,小小的一个,瘦的皮包骨头一样,眼泪滴答滴答的掉,连哭出声都不敢。哭出来,嬷嬷就要骂,就要罚……夫人,你们或许不信,自那之后,老奴再没见过圣人真正的哭过。”
桐桐放下手里的花生,缓缓点头,“可怜!可悲!可叹。此不为他的错,此乃先帝之错。他的错,却惩罚在了孩子的身上。”
“不错!这是先帝之错。在宫里,十个人就能欺负我们。为何圣人屡屡纵容长公主呢?那是因为只有小公主什么也不知道,拿圣人当亲哥哥一样。小公主护不住哥哥没关系呀,她是唯一一个不会看不起圣人的人。”
桐桐点点头,“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当珍之重之。可当年的小公主过了几年好日子呢?年轻守寡,其中悲苦,圣人可有体恤。”
喜公公又哭,“你道圣人不心疼么?陈驸马的死也险些要了圣人半条命。圣人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视为手足的陈驸马会为了东宫逼宫……”
桐桐的手一顿:“舅父当年逼宫了?”
“当日,圣人还是王爷的时候,领了修建水利的差事,可朝廷哪里拿的出来银子?当日,东宫拿出了办法,献策的是林虎臣林将军。那时候老奴也跟着王爷长长进出东宫,主子们在书房里议事,老奴就随伺候的人守在外面。老奴听的清清楚楚,虎臣将军言说,没有银子,粮食拨付不了,便是想要以赈代工也怕是坚持不了半年。他就提议说,丈量荒地荒山,以地代工。”
桐桐的手在桌上一下一下的画圈圈,这个却是自己之前不知道的。
她就说:“也就是说,按照出工的多少,划分土地。如此,大户人家可以用家中的佃户、家丁、伙计出工,贫户若还有个吃的,也可以此法挣下家业。实在是家中无嚼咕的,可被大户人家雇佣,去出工。他们能得一口饭食,大户人家可用工换地。如此,既能起到赈灾的作用,又能把事办了。且基本上兼顾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若是能下旨,减免新分得的荒地十年、甚至于二十年的税,那就更好了。这于国于民,百利无一害呀?”
“当日,先太子亦是如此说的。”喜公公叹气,“这提议东宫一在朝上拿出来,朝中大臣一片叫好之声。隔了半月余,折子一直没批复,后来……先帝将东宫的折子给否了。”
桐桐‘啧’了一声,“此法不该在朝上提,该私下跟先帝提。”
喜公公便笑了,“是!圣人当年一听到被否,也这么说的。老奴记得,那一天,圣人的眼睛亮的很,他说,小喜子,机会来了。”
是先帝对先太子的防备,给了圣人机会。
“圣人否了的办法,王爷便不能用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可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两手空空,便要干天大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那是王爷唯一的机会了,得不惜一切代价。于是,便找商户,找大户人家……只要能弄来钱的法子,都行。”
“包括哪些法子呢?”
“盐、粮、铁……”喜公公说着就明显的顿了一下,“民间跟北狄一直有往来,也是这些商人给王爷牵线搭桥的,这才跟北狄的北王有了联络……”
“可这么往来,银钱回流太慢了,根本支撑不起那么大一工程。”
喜公公看了桐桐一眼,“夫人……心里真的是好账算。”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因着银钱回流太慢了,圣人便联系了乌斯藏汗王……”
乌斯藏汗王在西边,在高原之上。
赵祎不由的惊呼一声:“十七年前,都兰府丢了,被乌斯藏侵占……都兰府辖下有三处盐湖!”
喜公公看了赵祎一眼:“赵大人……不!不是……是郡主,郡主饱读诗书,在宫里又遍阅历年战报。没错,圣人当年与乌斯藏合谋,卖了都兰府。”说着,就看向桐桐,“虎臣将军心细如发,人人都信王爷是跟商户,跟江南商家有了默契,才能将差事办下来。唯独虎臣将军,心存疑虑。但好似,虎臣将军对太子的行事颇有些看法,他在事不定之时,只悄悄在查,却未曾告知东宫。”
怕东宫将事情闹大了,便不好办了。圣心不在东宫,真要闹起来,谁也落不到好。
桐桐点头,“然后呢?你们发现了我父亲在查这件事?”
“是!当时都兰府知府一家殉难,守边关的战将连同将士,以及一府八县的百姓,尽皆罹难。”
桐桐的拳头慢慢攥起,“城防图,布防图,是你们提供的?”
是!
桐桐的手搭在胸口,“我父亲当年查的不光是你们跟北狄勾结的事,还有就是……他在查都兰府被屠之事?”
是!
“宫中对此战并无详细记载,是因为你们将这段过往毁了?”
是!
喜公公闭上眼睛,“其实,东宫查不查圣人跟北狄的来往,当年的圣人都要反的。做过就有痕迹,只要查一定能查出来。他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杀了东宫,登基为帝,昔日的龌龊才能被掩盖。”
“没有兵器,便用妇孺子民跟人家换兵器?”
是!这是最快的方式了。别无他法。
“所以,那一晚,太子妃、庶妃、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喜公公不敢看桐桐的眼睛,他垂下头,“那一晚,外面乱起来的时候,太子妃本就正生着呢,而庶妃受了惊吓,动了胎气也要生了。林夫人将庶妃挪到太子妃身边,自己提着剑守在产房之外……老奴当日带人围了产房,但因着一直无旨意下来,再加上陈驸马跟圣人关系实在亲厚,老奴并不敢为难林夫人。老奴只能听见先是庶妃给太子妃接生,喊着‘您用力,孩子露头’,不大功夫,就一声啼哭之声,庶妃喊了一声,‘是小殿下’,而后太子妃又给庶妃接生,良久良久,才听见太子妃喊道,‘有小郡主了’……林夫人和老奴进去的时候,小殿下浑身血污未来得及清洗,小郡主的脐带甚至都没剪断……”
第1442章 风云际会(82)
“你跟进产房,是要带走东宫的孩子?”桐桐看着喜公公,“我娘不让?”
喜公公声音都在颤抖,“是!当日,不见大殿下……就是侯爷。不知道林夫人将侯爷藏于何处了……”
飞驹子就看兄长,兄长当日也才是才会牙牙学语的孩子,能将他藏在何处?
“老奴受命,带走东宫的孩子,胁迫太子妃出面,立正太子病的发癔症,不堪为储君。”
桐桐便明白了,“当时太子已经被你们截杀了。”
是!
“太子妃猜到了?”
是!
“然后呢?”
“太子妃生了小殿下,本已昏厥……后被救醒,圣人有交代,若是先太子妃肯配合,便叫两位小殿下都有世袭王爵……可惜,太子妃不肯就范,哪怕是拿万家一家子性命相要挟,太子妃都不肯就范,言说,人活着,若无清白,若不能以正而行,宁死!她是宁愿自己死,宁愿搭上万家合族的命,也不肯污先太子之名……甚至都没看小殿下一眼,便决绝的……撞柱自尽了!”
林雨桐问说,“当时我母亲何在?”
“林夫人抱着小殿下和小郡主,老奴带着的人用刀剑指着她,她动不得。”
桐桐不难想象,当时是何等的惨烈。她回头看了那边的兄妹人一眼,才问说:“那庶妃呢?”
“圣人说,可扶正庶妃,将两位小殿下都记在庶妃名下……庶妃不从!她说,她虽非大户出身,然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风清正。入得东宫以来,太子不轻贱,太子妃宽厚,对她恩重,她又怎能污了太子之名,对不住太子妃……老奴劝她,说事缓则圆,只要活着,怎么都好说,好好的把小殿下们养大……可庶妃只看了林夫人一眼,一句多余的交代都没有,便追着太子妃去了……”
赵祎摸了摸脸,泪已经湿了面颊。
刚生完两个孩子的妇人,骤缝大乱,能如何呢?
桐桐擦了眼泪,“太子的名声的不能有污,若有污了,仇便永远报不了了。因着当时的侯爷不知道被藏哪了,在太子妃看来,她的长子只要活着,东宫的个孩子只要活一个下来,就还有希望再。这仇就有报的机会……”
“也许是吧!也许太子妃记只是笃定林夫人一定能救小殿下和郡主……”喜公公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当时,我要押着林夫人和两个孩子走,结果,一直被乖乖羁押的东宫宫娥和太监不肯叫带走俩孩子,他们反抗了……”
手无寸铁,以命相搏吗?
“是!”喜公公深吸一口气,“杀……杀……还是杀……这一拖延,林虎臣将军便一身伤的闯到了东宫……比起两个才出生的孩子,林将军这个麻烦更大。他若不死,圣人便无法登基,况且,他到底查了多少实证,连圣人也不知晓。圣人亲自带着人追着林将军到东宫的。圣人以林夫人和东宫俩孩子的命要挟林将军,他若敢反抗,或是敢自戕,就叫林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桐桐捂着胸口,似是有一股子戾气在流窜。
“林将军该是知道尹继恒逃出去求援去了,因此,并未反抗,束手就擒了。圣人拷问林将军,林将军只字未露。圣人以林家人的性命要挟林将军,林将军未曾妥协。他说,若为旁事,他定不坚持。可若是为了十万亡魂,为了数万妇孺,莫说一个林家,便是十个林家相胁迫,他也不肯让。
最后压了林夫人来,说林将军若是不肯,便……便叫人扒了林夫人的衣裳施暴,林夫人只说不用,她会劝谏林将军,却不想,林夫人看着遍体鳞伤的林将军,过去只抱了抱林将军,便用藏起来的利刃,先偷偷的割伤了林将军的手腕,而后便用匕首抹了脖子……”
桐桐背过身去,尹禛疾步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喜公公浑身哆嗦,“老奴是看着林夫人倒在地上,不到一刻钟气绝的。当时林将军的手被绑在后面,我们五人他的手腕有伤,等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已经是救不过来了……林夫人亲手结束了林将军的苦痛,自尽了。
可惜,陈驸马得到消息晚了一步,他不是收到尹继恒的求助,而是长公主从宫人那里得到的信儿,他进了宫……看到了林将军和林夫人的惨状……陈驸马挟持了圣人,将东宫的孩子带出了宫外……后来,老奴会议,怕是林夫人近身伺候的人一直陪着小侯爷,只有如此,小侯爷才会被陈驸马偷偷的带出去……出去之后,到底如何安排的,只怕只有尹继恒能说的清楚。”
所以,舅父就这么被杀了。
“陈驸马没打算活。他杀不了圣人,因为事发突然,长公主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以及陈家的所有人,他都没顾上顾及。等长公主和两个孩子,还有陈家的人被押上来,他无可选择。”
然后呢?你们当着长公主的面杀了她的驸马?
喜公公点头,“乱箭射死!就死在长公主怀里。”
桐桐问说,“舅父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驸马说,谋算皇位不算错,祸国殃民才是大错特错。从古至今,从无一祸国殃民者能得善终。他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他从不怀疑那一天会到来。”喜公公抿嘴,“圣人登基之后想做个好皇帝来着,想要天下承平,想要弥补当年之错……可终归还是纸包不住火。”
“那些孩子……是他想斩草除根?”
是!斩草除根,可谁能想到,真有尹继恒这样的狠人,舍了亲生骨肉不要,也要保下东宫的孩子。
而东宫这个孩子,都不是平庸之辈。
林家这个姑娘,陈驸马的外甥女,亦非池中物。
“驸马说对了,难得善终。圣上难得善终,老奴亦是难得善终。”喜公公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可……有时候条条路都是黑的,可选择的路真的不多。大周朝的天下到了现在,许是真得有一中兴之主,否则,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先帝年轻时便平庸,到老来越发昏聩;太子只有阳,无有阴,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太过贤明,太过像史书上的仁人君子了,所以,他只能被怀念,而无法成事;圣人呢?有阴而无阳,他生在阴郁里,长在阴郁里,他只求活着,只求对他是否有利,其他的……其他的那些,随着他生母的饿死,一并死在了他的幼年里了。”
说着,便缓缓的跪下,“侯爷,夫人,这便是全部。要杀要剐,老奴皆领受。”
桐桐推开尹禛,蹲在这老东西的对面,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看着他的结局。我发誓,若不用鲜血再漫一次皇城,我就不姓林。”
说着,顺手一推,起身看尹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也没有必要了。
尹禛看飞驹子和赵祎:“你们呢?有要问的吗?”
飞驹子过去蹲在喜公公面前,问说:“我父亲是否对你主子有恩?”
“是!太子宽和,时常垂询,我家主子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这般恩义,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人与人不同,对有些人而言,滴水之恩,涌泉已报尚觉不足;可对有些人而言,滴水之恩,不值一提,毕竟施恩之人有涌泉之量,却只肯给予一滴,这又怎么能算是恩义呢?不过是施舍罢了。”
飞驹子耻笑一声,起身了,没什么可问了,真没什么好问的了。
四个人从里面出来,重新回到书房里,还不到子时。
尹禛看飞驹子,“你出生时,父亲该是已经遇害了。是否给你留了字做名字,而今已然无从得知了。回来了,终归要有自己的名字的。”他说着,就提笔,“你的名字,别人也不敢取。还是为兄赠你一字吧。”
是!
尹禛拿着笔,落下的时候,纸上出现了一个字——祥。
桐桐激愤的情绪在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微微怔愣了一下,“尹祥?”念出来了,她不由的看他,这个名字……总觉得亲切的很,“早就想好了么?”
尹禛对着这个字:“……就是提笔突然就写下这个字,只觉得这个最好。”他脸上的不解真真的,一点也不似作假。
赵祎就勾起嘴角,“许是冥冥中注定?或许父亲正是此意呢?”
飞驹子点头:“好!就尹祥。”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愿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吉祥如意吧。
尹禛看赵祎,“赵这个姓氏就不用了,名字还用祎吧。你习惯了。”
祎,意为从容自得,美好。
用以人命,恰当。
赵祎勾唇笑了笑,应了下来。
尹禛又看两人,“你们生于一天,也快十五岁生辰了。彼时,给二弟办加冠礼,给小妹办及笄之礼。”
桐桐笑着点头,“好!我来准备。”
赵祎看向桐桐,“嫂嫂可办了及笄之礼?”
桐桐就笑,“莫要操心我,我为长,有我跟你兄长在,给你什么,你只管安心的受着便是了。”
说着,就催两人,“回去歇着吧,时日不早了。不着急起,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好好歇两日,再说其他。”
夜深了,夏夜里凉风习习,蝉声都只偶尔有那么几声。倒是园子里的蛙鸣虫叫声时不时的传来。
赵祎被嫂嫂亲自送回院子,院子里是粗手大脚的丫头在服侍,此时,床上的纱账已经放下了,屋里有淡淡的草木香。
这一夜,无蚊虫叮咬,无噩事入梦,竟是睡了这几年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第1443章 风云际会(83)
“三爷,您醒了。”
赵祎……哦!不,应该是尹祎。
她自己都笑,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窗外,“时日不早了?”
“三爷,日暮时分了。”
睡了一天一夜?
“是呢!”
尹祎赶紧起身,便有丫头递来衣袍,她抓起来看了看,样子有一些怪。似是男装,又不全是男装的样子。
丫头碰了胸衣来,“夫人说,这是亲手给您做的,您穿着看合身不合身。”
尹祎摸了摸胸口,她从来不解开束胸布,大热天的都裹的严严实实的。猛地要解它还真有些不习惯,但嫂嫂一片好意,她还是解开了,等换上胸衣之后,竟是束的挺好,不过分的勒人,也不会厚重的不自在。行动起来,也不觉得碍事。
她这才套上外袍,上身如儒衫似得,宽袍广绣的,腰封束上,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她一时还真有些愣神。这衣裳换上,竟是有些雌雄莫辨。
丫头低声道:“三爷安坐,奴给您束发。”
头发束于发顶,一根红丝带缠绕,干净利落。
她摸了摸脖子,而后起身朝外走。去正院的时候兄长和嫂嫂正在石榴树上坐着,边上的瓦罐里点着跟屋里一样的熏香,院子里竟是没有蚊虫。
她走的昂首阔步的,袖袍甩起来,颇为好看。
桐桐跟尹禛笑:“看吧,我就说,这样的衣裳就得她穿才好看。”
尹祎拱行礼,一样带着别样的洒脱。
尹禛就笑,“来!坐。你二哥就快过来了,过来了就开饭。”
桐桐把剥好的新鲜莲蓬给她,“北边也有种莲藕的,这莲蓬还不太熟,正嫩生的时候,想着你爱吃,虽不如江南的味道好,但尝尝倒是无妨。”
尹祎便笑,想起了之前几个人在茶楼碰上的事,她一边将莲蓬往嘴里塞,一边道:“长这么大,其实从没觉得自己想要恢复女儿身,直到在白家看到嫂嫂……就是想要亲近。”
明白!当日以为是遇到个觊觎美色的,其实呢,她只是个姑娘,想找一个同类的人一起玩罢了。
正说着呢,飞驹子连蹦带跳的跑进来了,“睡了一天一夜,饿了。”
饿了就摆饭。
今儿这菜色一半都是江南特色,尹祎的口味应该偏江南。
尹禛这才问起来了,“你怎么会在赵家?”
尹祎知道的不详细,“师傅只说当年无处可藏,四处都在搜捕,刚好,赵家有一房族人,那家的生了三个女儿,偏夫人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他四处求医,去赵家的时候碰上过师傅,他是周王府的人,一听说是救命,就拿了拜托给赵家这族人,叫请了御医给瞧去了,最后难产,夫人保住了,孩子却有些弱,且还是个姑娘。没过多少日子,宫里就出事了。那人知恩图报,知道恩人有难,仰仗着赵家族人的身份,帮过一些忙。后来,实在没得办法了,师傅就把我给了赵家族人,代为隐藏。
后来,其实是要接我回去的!想让赵家谎报我病故了……可那都是五年之后了。这五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我那养父母怕查出什么来,带我回南边了。他们生的那个女儿,体弱夭折了。一到南边,我那养父又染上了肺痨,病不好。两人怕族里要侵占他们的私产,他们又怕我是女孩的身份叫人跟京城的事联系到一起,就对外说我是儿子。”
有儿子的人家,谁也不敢说侵占产业。
“师傅打发人找去的时候,我养父已经病入膏肓了。求了师傅,说将我养在他们家,只当儿子养着吧。等将来,他的女儿们都发嫁了,我再回去也不晚。于是,师傅便派了人教导我,我便成了赵家的女儿。因着跟师傅总有往来,师傅说,若是躲着越是叫人怀疑。越是活的璀璨,越是没人怀疑身份。我便勤学苦练,进学之后从不敢懈怠,便有了几分才子之名。
也因此,赵家族里对我尚算客气。养母知我非亲生,又怕惹来麻烦,一直带着姐姐们寄居庵堂,说是祈福,其实也是在避祸。后来,我看顾着几个姐姐定亲,选了厚道殷实的人家将三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将家里的产业分做四份,每个姐姐一份,陪嫁出去了。留着一份,给养母养老之用。这产业由家中老仆打理,三个姐姐共同管着。庵堂里每年供奉香火,她们伺候养母很精心。事一了,师傅便命我去京城。我这才设法拿了族长的信,投奔了承恩侯府。”
桐桐点头,人家救她一命,她以儿子的身份庇护了那母女四人,将人都安顿好了。只要她在一日,那母女四人便安然一日。她就说,“你安心便是,随后我就叫人去江南看看。而且,你的身份不会露出去的。”
尹祎笑了一下,看向兄长,“走之前,我跟天和帝献计,叫他启用宦官。”
尹禛很意外,然后抬手拍了拍她,“莫怕,计策无善恶,只看用的人如何去用了。”他说着就道:“镇北八府,民政之事,你得慢慢熟悉起来。”
啊?
尹祎愣了一下,“民政?我?”我是女子。
“我知!”尹禛看了桐桐一眼,桐桐起身取了一支令箭来,给了尹祎一支,“民政之事,你全权代劳。朝中诸位老臣一致看好于你,你乃王佐之才,莫要埋没了。这一支箭给你罢辍、任命民政官员之权。不可用者,只管罢辍;可用者,可破格提拔。以你一言而定。”
尹祎连忙起身,“兄长——”
尹禛点头,“接着吧!八府只是练手而已,大胆去做,我在后面给你兜着。等将来,这天下大了去了,需得一个总理事务衙门。你得能挑起整个朝廷的事!”
尹祎看着这支箭,问说:“可是陈驸马遗物?”
正是。
“恩人旧物,于我们而言重如泰山。”她恭敬的接到手里,托过头顶,“定不敢懈怠。”
尹禛点头,看向飞驹子,“第一支就给了你了。你以你的人打底,组建虎贲营。我给虎贲营配备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兵器,他得是军中精锐。”
是!
飞驹子应承着,才想起了跟镇西买夏粮的事,“这几日,还得我出门,把粮食给运回来。”
桐桐很惊讶,竟是没想到还有如此收获。飞驹子绝不仅仅是将才,此乃帅才呀!
她笑着看尹禛:“可见,老天待咱们还是不薄的。”
尹禛颇为畅快,家里不时的多了几分郎朗的笑意。
因着飞驹子还要出门,他的冠礼和尹祎的及笄礼,就提前得办。
这种事,请谁来冠礼呢?
只能是昔年东宫的故人,也只在这些人面前,可以放心的将两人的身份公之于众。
事办的低调,但是却格外隆重。
尹禛带飞驹子,一个一个的认人,也叫大家认识认识,这个是尹祥,是先太子的次子,先太子妃所出。除了这个身份,他还是能纵横草原的阿苏勒,如果你们每个人过的都辛苦的话,看看他,他过的并不比谁更好。
飞驹子跪在低声,尹禛给他加冠,“尹祥,你需得记住。这些人都是东宫的一部分,不能分割。有他们活着,先东宫就还在;若没有他们,你我便是活着,无可依托。”
是!
飞驹子转身,郑重的对这些故人和故人之后行大礼。
大好的日子,彼此都红了眼眶。
等到了尹祎,本是及笄的。但是尹禛临时给改了,“这是小妹,虽生为女子,却才情过人,一般男儿也少有能及的。”说着,就摘了头上的冠,给尹祎加冠,然后叫尹祎给众人见礼,“去吧,叫诸位老叔和兄长们都看看你……”
尹祎一步一步的过去,老丁看着这样的郡主,他的眼泪哗哗的流,然后噗通往下一跪,对着东边,“殿下——殿下——”
殿下呀,您若泉下有知,您睁开眼看看呀!
您看看,小殿下们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看看小殿下们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殿下呀,您一生光明磊落,连宫中的仆从您也不舍得大气哈一口,谁都念您的好。可为什这么好的殿下,却要遭此厄运。
尹祎将人都扶起来,心说,自家这位大兄绝不是泛泛之辈,也绝不是父亲那般之人。他待这些人以赤诚,却也不乏手段。今儿这一出,又何尝不是在收揽人心。
所有的一切不都在说:我们是一家人。
她信说,怕不是这些人身上担着特别要紧的差事。
等冠礼结束了,她才知道,兄长要打造的兵器射程不一样,而这些机密之事,却是丁叔这些老人在负责。
而二兄要去接粮食,大兄拍了仇深这一营暗地里护送,又叫了一个叫朱富贵的陪同,说是此次之后,跟镇西的一切往来,都由这个朱富贵负责。
这一步一步的安排,都是精心谋划过的,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她扭脸去看嫂嫂,嫂嫂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准备了许多个包袱,每个包袱上都有记号,她听见嫂嫂吩咐丫头,“这个药放在李大叔的包裹里,他有咳疾,只怕秋里要犯……这个药油给张大叔,他那脖颈得用……”
安排了这边,又问厨下,“肉干都备好了吗?给深大哥他们带上。药丸子每个人都得带……治风寒的,治腹泻的……对!带上。”
正说着呢,似乎又想起什么,轻轻的一拍手,“让备好的油纸准备好了吗?这夏天要是赶上下雨天,好歹能遮挡一下。”
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安排出门的一切事宜,恨不能把每个人都照顾到。
尹祎心说,这般用心,便是有些不周到的地方,谁又调理呢?
一家人不是嘴上说说的,嫂嫂可在外面驰骋,也可回家来做贤内助。这般用心之下,难怪人心不散!
第1444章 风云际会(84)
尹禛和桐桐说放手就放手了,飞驹子带着去了镇西,尹祎带着人要巡遍八府。民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在这东北之地,一年只能收一季庄稼,人口又稀少的情况下,要保证百姓能安居乐业,当真是不怎么容易。
走的时候桐桐送尹祎出门,就说这个事,“人口稀少,地广人稀,是坏事也是好事。种植若是不足以补充的话,那其他呢?”
人少,自然破坏是最少的。野物是极为丰富的,丰富到桐桐在来盛城的路上,路过沼泽的时候,那水里一匝长的鲫鱼好似抬手就能捞出来。那草窠里的野鸡被老鹰撵的,扑腾的翅膀到处乱飞。还有那傻乎乎的狍子,一棒子敲下去就够一家子吃几日的了。
当然了,越是野外,越是无人敢独行。一家一户这种的,谁敢往没有人烟的地方跑?一是怕猛兽,二是怕恶劣的野外环境。
她就说:“越是如此,越是需得军民协作。镇北军随后会受到手谕,但凡府衙求助,他们会给予帮助。不管是野狼还是熊瞎子,动物自身有地盘的。围剿几次,替百姓把障清出来。农闲之时,壮年劳力可协作,必能有所获。百姓早前肯定也自发的狩猎过,但一则,他们人少力弱;二则,工具不沉手;三则,不懂围猎,且私心重的话,容易造成一定的伤亡,因此也被看成是危险的事。”
尹祎一点就通,“要官府出面协调,要镇北军带着手把手的教,顺便,围猎亦是练兵。”
是啊!好歹体力不会往下掉,“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猎物熏过之后,若是百姓想出售,咱们只管收上来。可兑换药品,兑换粮食,甚至于布匹。而镇北军呢,是要随时准备打仗的。肉食补充的充足,能补充战力。”
明白了。
桐桐又给她带了药丸子,“这个药按时吃,之前的药闭经了,这个药连吃一年,便正常了。”
“那以后吧,我觉得……没有也挺好的,要不然不方便。”
“胡说!”桐桐给她带上,专门交代丫头,“每日睡前服一丸,不可马虎。”
是!
她说尹祎:“放心,药是调理之用,调理好了,只三日便过去了,不会难受的。每日里辛辛苦苦,那三日就当是休沐了,好好歇三日。”
尹祎拉着桐桐的手,“嫂嫂……”
嗯?
“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您挺不容易的。”其实比自己大半岁吧,可对自己和二兄,当真算是长嫂如母了。养母惧怕自己过多,自己从有记忆以来,养母就客气的很。但是怎么疼爱姐姐们,怎么照顾姐姐们的,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嫂嫂现在所做的一切,跟养母对姐姐们其实并无二致。
桐桐就笑,抬手轻轻给她整理衣领,“我们都是没有多余亲人的人了,对你大兄和我而言,你们弥足珍贵。我是嫂嫂,虽然跟你无血缘关系,但我将来的孩子,却跟你血脉相连。一如长公主只是我的舅母,可却处处照佛于我一样。”
尹祎笑了,嫂嫂身上总有温情在流淌。好似在她身边,身上的孤冷少了,心中的戾气不用刻意压制也不会外漏了。
骑在马上,回头去看,嫂嫂站在府门口朝她不住的摆手。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嫂嫂身后,含笑默默的看着。
她展颜笑了,扬鞭催马奔着旭日东升的地方,胸中也升起了几分难言的雄心壮志来。
三年吗?
三年,足够将镇北治理的井井有条了。
把这俩送走,桐桐坐镇大后方,尹禛有事要忙呢!
先是叫人打探,把毗邻镇北的三个府的情况都摸清楚,今年这夏税他们能收多少,他打算先把这三个府的夏税先占了再说。
地盘我不要,就要赋税。
折子当然是要上的,但朝廷怎么可能愿意?
桐桐说,“要不然,你坐镇,我带人去。”
去干什么?
“愿意给,那就最好了;要是不愿意借,也好办,我强借。”
税银总是要押送的嘛,我要真瞄上了,他能安全运到才见鬼了。
尹禛:“……”他揽着桐桐往出送,“不是说要试着种秋菜,想试试时节吗?你去试吧,叫上府里那些小子给你搭把手,去吧。”
不是!你是觉得我这个法子不行?
“没有!你的法子是最有效的法子。”尹禛给她把鬓角的头发顺到耳后,“不过,咱们先礼后兵。用我的法子试试,若是不行……你再去。”
桐桐斜眼看他:“……”别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嘀咕我。
尹禛就笑,“咱终是要回京城的,面对满朝文武,咱不能留下一蛮横的印象。不管做什么事,终是要以理服人的。若是遇上不跟咱讲理的人,那就不用客气了。”
桐桐:“……”也有理,“那我在园子里种菜去了。”
嗯!去吧。
人一走,尹禛都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她带着人直接把税银给抢了。自家这位呀,可能更擅长于黑吃黑。
比起来,爷其实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出门找新上任的盛城知府,这位知府大人是尹祎挑来的,上任之后见了一面之后,人家忙正事去了,不咋搭理自己这个侯爷。
不搭理没关系呀,你不搭理爷,爷可以搭理你嘛。
知府衙门修的相当的阔绰,这是整个盛城除了行宫之外,最气派的所在了。他带着獾子在外面打量了打量,打量的差役认出是谁了,赶紧去禀报去了。
新知府曹东急匆匆的出来,“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知不罪。”尹禛抬脚往里面去,“耽搁大人的公事。”
不敢!不敢。
进了府衙内,分宾主坐下。
尹禛的手在黑漆的家具上敲了敲,“家具不错。”
“上任留下的,是不错。”曹东亲自给斟了茶,“您尝尝,是下官自家茶园里的茶。”
“好茶。”尹禛抿了一口,指了指边上的位置,“曹大人坐,本侯来是说点公事,占用曹大人一点时间。”
曹东只能坐下,屁股搭了椅子沿儿。怎么说呢?这位侯爷不好处呀,那位喜公公打从来了之后就消失了,那可是圣人身边的贴身之人呢!
当然了,他们这些文官向来是讨厌这些内官的,爱死不死,爱死哪死哪去,他只当看不见就完了。
可如今侯爷往这里一坐,他头皮都发麻。这要是被踢回去,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他把姿态放的特别低,一副附耳倾听的样子,“您只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力。”
“曹大人莫要如此……”尹禛就叹气,“你也知道,镇北贫瘠,百姓困苦,本侯呢,想上个折子,请求圣上体恤,免了咱们镇北的赋税。”
曹东心说,朝廷也没真的想要镇北的赋税。这会子侯爷这么说,他就忙道:“听侯爷的,臣与您一道上折子。”至于说,朝廷免了之后,你侯府免不免的,咱再说。你要不免,那就收。收了也是花在镇北军身上了,防的也是北狄,养的也是将士,这都是小事。
谁知道这位侯爷紧跟着又道:“有曹大人一同上折子,那圣人是必准的。可这若是准了,我那侯府有屯田营养着,镇北军我另外想法子,可你这府衙上下,所辖六县拿什么养?”
啊?
曹东给弄的反应不过来,这是真不想收呢,还是假不想收呢?
要是真不想收,那又何必管我怎么解决这些官府差役的开销呢?
不能摸准对方的脉搏,他就含混起来了,只能跟着叹气:“是啊!”挺难的。
他想听听这位侯爷接下来怎么说。
结果他就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提案:“你觉得咱们向禹州府借了他们的税银先用着,如何?”
曹东真以为自己听岔了,他还追问了一句:“跟禹州借?”这能借吗?税银得上缴朝廷的。这要是借给咱们了,他没法跟朝廷交代呀。
一是朝廷现在盯税银盯的紧,二是怕朝廷给他们戴上一顶私通镇北的帽子呀。
曹东尬笑了一下,“侯爷,这事……难办。”
尹禛点头,“本侯知道难办,可要不这么办,你们是不是还得收税银?圣上免了,你们再收,不合适吧?或者,你是想从大户收,要是这么着,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不能这么办,百姓得一视同仁,真要只从大户征收,自己也快要完蛋了。
“还是呀!两难呀。”尹禛就说,“本侯也知道,你是替同僚为难,怕他们没法向朝廷交代。要不然这么着,本侯以现在的侯府,以前的行宫做抵押,写个欠条,你带着欠条,去办此事。”
曹东:“不是!侯爷,那是行宫呀,您敢给,他不敢接呀。”
“也对!”尹禛就道,“要不然这么着吧,你用府衙的大印做抵押,跟对方借……”说着,就道,“不不不!不能用府衙的大印,官员丢失大印是要杀头的。”
曹东松了一口气,他是看出来了,这位是非收缴了禹州的税银不可的。于是,他就建议,“要不,您上个折子……”
“上个折子的工夫,税银都押走了,太耽搁事了。”
那您说,还能怎么办?
谁知道人家侯爷又说了,“要不,咱们把东山压给禹州吧。”
啊?
“东山属盛城,地契叫书吏马上去办。你带上地契,去抵押!等咱们还的起的时候,咱再把东山赎回来。”
曹东看向一本正经,一点也无嬉笑之色的侯爷,他不得不承认,对方都是认真的。
拿自家境内的一座山抵押,换对方的税银。
这么不要脸的事叫自己去办?
我也得有那么厚的脸皮呀!
第1445章 风云际会(85)
真没这么办事的!
曹东坐在边上不言语,想着怎么把这一码事给搪塞过去。反正自己是不会去干这种事的,太混账了些。
结果人家侯爷说,“这么着吧,你要是一个人不好办,本侯陪你走一趟。”
曹东:怎么叫你陪我呀?就是要去,也是我陪你吧。
算了,不管谁陪谁吧,反正就是去耍无赖,对吧?
他只能喊书吏来,“去……办一张东山的地契。”
衙门准备一张地契,真就是眨眼的事,最后大印一盖,这就好了。
他半好了,递给侯爷,“您收着。”
“你收着就行了。明早吧,明儿一早我陪大人跑一趟,这一趟来回得三天,曹大人准备着吧。”
曹东:“……”他想找赵大人拿主意,看看要不要先给太子殿下送个消息去。亦或者,是给朝廷送个信。
叫人一再打听,说是赵大人走的远了,肯定是赶不上的。
“那这怎么办?”曹东还是不敢冒险,想着,我给东宫说一声,这总不算错吧。
赶紧隐晦的写了折子,就是普通的问安折子。给圣上问安,给皇后问安,顺带的给太子问安。然后把事情隐晦的在折子里提了一句,以备将来有个万一,好留个后手。
可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折子被送回来了,来人说:“夫人打发小的来问,说是给东宫的折子还需要斟酌吗?”
曹东面色大变:镇北驿站来往的折子都在那位夫人的监控之下。
这说明什么?说明镇北不想叫朝堂知道的消息,朝堂一定不能知道。
他收了折子,请来人稍等,然后将折子誊抄了一份,删除了暗示的两句话,再原模原样的递过去,对方没看,直接转身走了。
曹东这心噗通噗通的跳,他不死心,喊了亲随,“这样,你找师爷写一封家书,里面多写一些关于镇北和侯爷的事,然后找商户捎带上……”
倒是要看看,镇北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到底把控的有多严。
结果这一试,一个半时辰之后,侯府派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他说:“大人,夫人说,您不用费心试探了,您若是不相信她的能力,那等您陪侯爷办完事之后,她随时欢迎你与她玩这个游戏。”
说完,将信又递回来了。
曹东看着手里的信,问了一句:“不是在下不信夫人的能力,而是,有些途径是拦也拦不住的。”
比如呢?
“鸽子!”曹东就道,“这信鸽如何防的住?”他这么问了,本没打算对方能回答的。
却不想人家很耿直的告诉他:“没用的!其一,谁养鸽子了,侯府都知道。且养了专门的猎犬,四处巡逻,只要有鸽子的气味,猎狗会狂吠不止;其二,鸽子散出去,外围每间隔固定的距离便有瞭望哨。哨所除了瞭望之外,还要每日里定期放一阵烟,烟里有微量的毒药,对人无害,但是鸽子敏锐,必是得落下的。岗哨中的人会将鸽子救起来,信息无碍,给鸽子喂了解药放飞了就是了。要是信息有碍,自然就截留住了。”
曹东:“……”竟是能一处处安排的如此的缜密。
这里面或许有遗漏的情况,但只怕当真不多。
当然不多!鸽子便不会再叫飞了,事实上也飞不成了。无碍的信息,会通过其他途径传递出去。而这些,却不用告知谁了。
事实上,毒烟对鸽子的伤害远比说的严重的多。说实话,这城里能养多少鸽子,只有飞走的,没有回来的。再想运来送进城里,却得登记。
除非,亲自跑出去送消息。
可这些有名有姓的,你们跑出去试试看。或者,你觉得雇佣其他人出去送消息,也欢迎你们试试。
曹东看着对方笃定的样子,他客气的笑了一下,“慢走,不送。”
人一走,曹东就觉得朝廷八成得完蛋。
整个朝廷都跟筛子似得,那都不是漏风,那是没有什么是不漏的。
可镇北呢?说不漏就是能不漏。
就这手段,谁来当官心里不惧怕?其实,要是老老实实的做官,做了本分的差事,侯府还真就不多插手。可一旦跟朝廷汇报里不想叫朝廷知道的,侯府转脸就知道了。
他坐在书房,沉默了半晌开始研磨。他得写请求朝廷免税的折子,也得给圣人上另外一道折子,那便是镇北境况的折子。
两份折子写好之后,他喊了随从,“送去侯府。”
侯府?
嗯!送去侯府吧。
随从都转身走了,曹东又喊道:“等一下。”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条陈来,递过去:“一起送去侯府。”
然后折子和条陈就摆在了桐桐的面前,两份折子她看了,没问题,她递回去,“发出去。”
除了折子,还有条陈。打开看了,条陈上是盛城六县的情况,从人口,到田亩,再到水利,又把人口详细的分了出来,有多少成年男丁,壮年占比如何,都有详细的数据。
桐桐将条陈递给尹禛,“这个曹东,果然很机灵。这不,投诚来了。”
尹禛接过去一看,然后沾墨在条陈上批注。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又马上叫人来,“给曹大人送去。”
曹东都睡下了,递上去的条陈又被送回来了。打开一看,这位侯爷密密麻麻的给空地方填满了。他把灯挑亮,细细的往下读。
关于人口,侯爷的意思是:人口在北不在南,应该设法在流落在北狄的百姓回流。只要生存条件好,自会吸引人口前来落户生存。尤其是只要前来,就可给耕地,给房舍,给种子,给农具,且不管是不是奴隶的身份,只要前来,便是良民。
关于田亩,侯爷还是坚持:于百姓休养生息。越是贫瘠之地,越是要减免赋税。且提出了因地制宜,耕种虽重要,但是因势利导,圈养牛羊马匹未尝不是个求存之道。
关于水利,侯爷说,不可盲目,需得懂水利之人整体规划,若不然便是浪费人力财力。他提出水利的修建必须有延续性。就是说,百姓如今聚集在此地,良田也集中在一处,那就开挖水渠,这不一定是对的。一定得专人把水渠修建的合理,将来人口增多,田亩扩展,那就能在缘由的水利基础上继续修建。
……
一条一条,说的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他条陈上出现的每一点,侯爷都给予了回应。有的没有补充的,侯爷就夸。有的考量不周的,倒没有训斥,只是给你补充。
看了好几遍,曹东将条陈铺在桌面上。然后再将之前在京城中为官圣人批复的折子拿过来比对。
怎么说呢?
圣人批复的折子像是在空里飘,你告诉圣人京城中百姓所用柴皆从西山砍伐,如今西山已经不及早年茂盛了。圣人批复说,将西山列为皇家禁苑。
是!这么做没毛病,这么着几年之后当年就茂盛起来了。如此,西山的泉水品质才能保证,不影响宫里的用水。
可圣人的批复里并没有说,不在西山砍柴的话,百姓能去哪里砍柴。
后来,卖柴的人得去更远的地方砍柴,运到京城之后一担柴贵了一半。
是!谁家都有柴烧,可漫长的冬天怎么过呢?要是阴雨天,砍柴人不能及时供给,又该怎么办呢?弄的呀,连炭都涨价了。炭各家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呀。
他背着手站在床边,抬头看看皎洁的月色,竟是一时心潮起伏的不能安息。
第二天一早再见到骑在马上的少年,他没那么抗拒了。
一路随行,他看着少年在炎炎烈日里赶路,汗水打湿了衣衫,却还是一样先蹲在路边的田边查看情况。
他跟过去,“侯爷看什么?”
“地是好地,肥沃的很。”尹禛拍了拍手,将受伤沾的土拍下来,这才道:“还是旱了,这要是浇的及时,能下一茬秋菜的种子。”
“怕是等着下雨呢。”
尹禛就抬头看,“这样的天要是能下一场透雨,那真是老天有眼了。”
谁知这话落下没多久,天边便有黑云飘来。一行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淋了透彻。
曹东就看着侯爷一边拧干衣服上的水,一边对着雨幕大笑:“老天有眼,瓜菜半年粮呐。”
“侯爷也知农事?”
尹禛就笑,“在王府长大,老王爷打发时间的,种了一院子菜摆样子呢。多多少少的看了一些农书。看着老王爷种地,那真是轻松,菜地里的菜齐齐整整的,跟列兵布阵似得。可后来,出门求医,见到的却全然不是如此。这才知道民生之艰难,百姓之困苦。到了镇北之后,这境况更是叫人想都不敢想。我大周地域广阔,江南富庶得偏爱最多,被倚重最多。可像是贫瘠之处,我是觉得需得关爱更多,关照更多。”
曹东默默的点头,坐在破庙的屋檐下,真诚的夸了一句:“侯爷心系天下,臣心颇有所感。”
臣?
尹禛只做没听出来,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曹东就说起京城中柴草涨价,碳也跟着涨价的事,“……臣当时心中甚是难过……”
尹禛皱眉,“砍了就得植,这必须得补充进律法里。碳涨价……朝廷该插手呀,平抑炭价才是呀!”
是啊!多简单的道理,可若是有人真的往心上放了,这事不是早办了吗?
“臣又上了两道折子,却再没有批复。”满朝那么多大人,竟是不敢去驳斥圣人,奈何?一个个的,做的大好的文章,却全不知怎么为人臣子的。
尹禛皱眉:“文章写尽太平事,无人俯首看人间。”
曹东鼻子一酸:是!无人俯首看人间。
第1446章 风云际会(86)
禹州府比镇北之地就好了许多。
稍微朝南一点,这地方就能种冬小麦了。
镇北之地就不行,冬小麦过不了冬。春上种,八九月里收,春小麦不如冬小麦好吃。
一行人走走停停,原计划是三天打个来回的,可其实呢,三天都没到禹州府。
大雨耽搁了行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要沿途查看禹州府的情况。这一路看来,说实话,曹东觉得还不错。
他低声道:“禹州知府方大同,是先帝平太一十年的同进士,先是在青县做了县尉,一任就是五年。这五年期间,其中有三年是县令出缺,他主要打理县衙事务。五年后,被举荐出任县令,这一干又是七年,将青县一个下等县,经营成一个上等县。圣人登基之后,施恩于官员,凡是在任上十年以上者,要么高升,要么往更好的地方调整。那时候……朝中正好有些亲东宫的官员挂印辞官,空额正多。原禹州知府挂印而去,方大同高升,出任了知府,迄今已经第十五个年头了。”
尹禛点点头,:“这么说,此人该是不年轻了。”
“是!老大人今年平五十了。”
尹禛骑马上了高处,从高处看这水渠,然后再下去,站在水渠的边上。他指了指路边的枯树枝,曹东顺手递过去,然后就见侯爷将树枝伸进水渠里戳了戳,提了树枝上来,查看树枝末端。
曹东懂了:“水渠修的好,且年年有整修,并无过多的淤泥堆积。”
嗯!
眼看禹州城的能看的见轮廓了,曹东光就催:“侯爷,得赶紧的,这个时候再不启程,只怕天黑进不了城了。”
尹禛摆手,“不着急。”他将脚下的靴子脱了,往边上的田里去了。才下完雨,地里没干透,没法下麦种。他得用脚探一探,看这场雨到底渗了多深。
吕大力在边上喊:“爷,您上来吧,您要看属下下去便是了。”
你不懂,脚踩进去才知道这地到底如何。
趟了一圈出来,脚上被划拉出血口子了。
吕大力急了:“属下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喊什么,等回去就好了,你说夫人怎么知道?”
吕大力小声嘀咕:“有什么是夫人不知道的?”
少啰嗦,他得走到水渠边清洗脚上的泥。才一过去,不远处就过来一骑驴的老者,看见他这样就笑:“小伙子,长的好生俊秀,是南边人吧。这边的田便是再湿,也没有泥鳅。水渠下面是青石板,钻不了那玩意。要玩水呀,去野塘子里,不过可得提醒你,别进去的深了……”
尹禛将脚上的泥洗了,这才看老者,见他打着赤脚,脚上的泥都干了。手里提溜着两双草鞋,他就笑着邀请,“老丈不来洗一洗。”
老者从驴上下来,也坐在边上,问说,“是客商呀?还是游学呀?”
尹禛就笑:“老丈猜呢?”
这老者看了吕大力带着的人,上下扫视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这才道:“那老丈可猜不出来。”
尹禛指了指老者手里的草鞋,“方大人,可否讨要您一双草鞋穿?”
老者一愣,看向这少年,“小老儿可不是什么大人。”
尹禛指了指吕大力,“出来没瞒着人,特意没叫换靴子。一路行来,你是第一个见了靴子变色之人。再加上您的年纪,以及说话的口音,还猜不出来吗?”
说着,就从老者手里取了一双草鞋套在脚上,然后起身,郑重的对着老者一礼,“方大人为官一十一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造福一方子民,请受禛一礼。”
方大同赶紧避开,然后上下打量这少年,“原来这就是镇北侯!”他朝后一退,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礼未下,尹禛一把扶住了,“老大人劳苦功劳,免了。”
方大同心里叹了一声,预感到了,这位一来,准没好事。
他笑了笑,“侯爷是路过?还是?”
“专程来找方大人的。”
果然!
方大同便牵着他的驴,打着赤脚往前走,不问对方干嘛来的,只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农事,“侯爷必不是贪玩捉泥鳅去了。”
“一路看来,禹州的水利做的极好。想来方大人是通水利之人。”尹禛陪着他走着,“利用地势,达到最大限度的延展灌溉区,了不起。”
方大同自得了起来,“侯爷亦是懂水利的?”
“略懂。”
方大同便问说,“在侯爷看来,可还有要完善的地方?”
“自是美中不足的。”
方大同挑眉,“愿闻其详。”
“你权限有限,只能在禹州一地规划。可河流东西南北,分支极多。这若是全盘规划呢?一条支流都能横穿数府,可各府的情况不同,你协调不了。”
方大同苦笑,“侯爷……一针见血。所以,为了这一府百姓,还是多耗费许多人力物力的。”
“在能来的范围内把事干成了,倒是不能苛求。”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说的都是兴修水利遇到的问题,当时是怎么解决的,又是怎么构思的,竟是十分的投契。
吕大力不住的看侯爷的双脚,本就破的脚,如今穿着草鞋走在这路上,他都看见那脚磨破了,血都渗出来了。可侯爷还是无所觉的就这么走着,面无异色的跟这位方知府谈笑风生。
这么走着,必然是天黑前到进不了城的。
眼见天擦黑了,方大同也没等来谁提醒一句该骑马赶路,一低头就见这少年脚上的血已经染红了草鞋的鞋底,他站住脚,看向这少年,“侯爷,您可知下官的履历。”
“知!”
“当年的老知府忠心于先太子殿下,因此,不愿意侍奉新君,挂冠而去。而小官,便是那个人人都骂得的……官迷!为了升官,背弃读书人的忠义,当了这个官。下官并非是先东宫旧臣。”
“我亦知。”
“下官不仅不是先东宫旧臣,下官对先太子……还有颇多微词。”
曹东才要插话,尹禛摆手,看着方大同,“方大人请讲,是非功过,总会有人说的。既然人人都夸父亲是个君子,是磊落之人,那自然是容的下别人的议论,不管对与不对。活着是如此,人去了,自然也当是如此。父亲他不会怨怪,为人子者,又怎么能怨怪呢?方大人只管放心讲便是,恕你无罪。”
方大同朝拱拱手,这才道:“在下官看来,先太子无御天下之能。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是个郎朗如明月一般皎洁之人,但却不是个合格的储君。”
说着,噗通往下一跪,朝东边叩首,额头贴在地面上,久久不起身。
尹禛叹了一声,“方大人,起来吧。说了,恕你无罪。”
“侯爷……”
尹禛笑了笑,“你这个人呀,是个干实事的人。先太子不会怪你,本侯也不会怪你。你虽不忠于先东宫,可你却也不曾弃子民而去。为官者,可对君王心存不满,为何呢?天下是君王的,也是天下芸芸众生的。为官者,治民、爱民,不负圣人教导,不负天下人心。民心安,天下安,社稷安,这便是对君王最大的忠心了。”
方大同抬起头来,在这个角度,在这个几乎昏暗下来的傍晚,好似这么少年的身影都变的高大了起来。
他没起身,只问说:“侯爷此来,特意寻下官,是有何指教?”
“夏税。”
什么?
“夏税!”尹禛低头看他,“本侯此来,是跟你借夏税的。”
“借?如何借?”
尹禛看了曹东一眼,曹东从怀里摸出地契,然后递过去。昏暗的光线,得凑近看才能看见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一看清了,方大同不由的愕然出声:“侯爷用盛城府的东山,来禹州抵押夏税?”
嗯。
方大同嘴角抽了抽,“侯爷,不能这么玩笑。”
这是流氓,是无赖,是强盗行径呀。
尹禛就笑,“你也说了,先太子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是个郎朗如明月的人,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储君,无能力御极天下。本侯听大人一言,只觉得胜读十年书。本是拿不定主意之事,您这么一说,本侯便立时悟了。也就是说,本侯可以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君子?不是一个光明郎朗的人?”
说着,他腼腆的一笑,“说实话,方大人,本侯还真未曾做过这样的事。多亏您的点拨了,回头叫夫人备上谢师礼。您这一言,某受用终生呀。”
方大同:“”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侯爷……您学的这么快……先太子殿下一定是心怀甚慰。”
“是啊!”尹禛俯身,跟跪着不起的方大同脸对脸,“所以,您是借还是不借呢?”
方大同:“……”这么损的主意你想的出来,更不要脸的是竟然将这黑锅全砸我头上了。
都是跟我学的?那我可太荣幸了。
他问说:“若是下官不借,您待如何?”
尹禛叹了一声,“说实话,本侯也是无奈的很。您也听说了我家那位夫人,最开始呀,是她要带人来跟您借的,我是生拉硬拽,给人劝住了。也说了,我定是能借回去的,若是真没这个面子,再请夫人出马。当然了,这是我们两口子的玩笑话,你不必当真。你要真的不借的话,那就不借,能遇到大人,能有这番畅谈,本侯觉得收获颇大。”
方大同:“……”是不是你们两口子的玩笑话,你心知肚明。
先太子呀,臣错了,臣不该对您有意见。
其实臣想想,郎朗如明月般的君子,那真是好储君呀!
第1447章 风云际会(87)
方大同是个好官。
尹禛双手扶了对方起来,指了指路边,“要不,今晚咱就在野外凑活一宿,正好跟方大人好好聊聊。”
方大同的双腿都麻了,他起身踉跄了一下,就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抬手托了一下。
他回身看到少年堪称温和的脸,心里叹了一声,“多谢侯爷。”而后尬尬的说了一句,“听闻侯爷体弱,想来传言并不能当真。”
“以前在京城,长在周王府,可也是怪了,就是养不好,三不五时的总是要病一病的。自来吃的药比饭多。可自从离了京城,身子反而一日比一日强健。”
方大同:“……”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说在京城有人要害他?
这种事说不准的。
圣上没想着叫他活,周王府究竟是想要傀儡还是想要如何,这事其实是说不准的。
所以,他去镇北……只怕是算计好的。
明处的险恶比暗处的险恶要好对付的多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个少年……其实怪不容易的。
别说方大同这么想,便是曹东也这么想。
尹禛心说,就知道你们会这么想。
他坐在刚点起来的火堆边上,又指了指吕大力叫人搬来的另外两个老树根,“来,都来坐吧。”
两人才坐下,那边已经有人射了野鸡野兔出来,去一边清洗去了,今晚上除了干粮,还有这个。
尹禛给火堆里添柴,不紧不慢的,这才继续跟方大同说话,“你莫要惧怕,这件事咱们合计着来。”
不管怎么来,总之这个夏税他总是得要的,对吧?
方大同问说,“侯爷,说实话,下官已是半百之人。老妻早已去世,一生膝下无子无女,当真是丢了命也了无牵挂之人。真就是朝廷治罪,要的也不过是老下官这一颗脑袋。可是侯爷呀,您这般之下,可有想过朝堂会有何种反应?”
尹禛叹了一声,“方大人,若是朝廷敢发兵,你说我又在挣扎什么呢?”
方大同一下子就愣住了:是啊!朝中的大臣无一站在圣人的立场上想事的,他们无一人劝谏帝王,说镇北侯是祸患,除掉他吧。是先太子得人心,朝臣念着情分吗?不是!那些先太子的旧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活着的也不在朝堂之上了。那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满朝竟是无人与圣人一心呀。
换言之,圣人不得人心。
他沉默了,良久的沉默,耳边只有火堆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尹禛拿了吕大力递来的树枝来回的摆着,驱赶蚊虫,然后喊吕大力,“那边有艾草,拔一些来。”
鲜艾草放几根在火堆上,不一时就起了烟,鼻尖也有了淡淡的艾草味儿,萦绕在耳边的蚊虫少了,方大同挠着之前被蚊虫叮咬的地方,边上一双手递来了小瓷瓶,他听见侯爷说,“擦上吧,止痒。”
擦上果然止痒。
方大同将瓷瓶又递回去,这才道:“侯爷以为朝中最大的弊端是什么?”
“君臣相左,此为最大之弊病。”
方大同挑眉:“下官以为侯爷会说,圣人昏聩。”
“他并不昏聩,只是心中无天下而已。”尹禛轻笑一声,“一个能处处算计的人,装也能装出个明君的样子来,更知道怎么做像是个明君。其实,只要装下来,装一辈子也行。天下能因为他的装受益,那亦是幸事。可惜,天下不总是太平的。只要出点事,就能将他揭穿了。心中无天下而主天下,敢问是幸亦或是不幸?”
方大同问说:“侯爷这般……太子殿下知否?”
“知。”尹禛看着方大同,“可他觉得,他别无选择。宁肯与在下合作,奈何?”
方大同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太子……唉!”朝中多少人看中太子,总想着太子能给朝堂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大周朝的将来注定要在太子身上。
可太子竟是没有独立站立于朝堂破局的勇气!
要知道,帝王是无可依靠的。帝王他就是孤家寡人,永远也不要试图去依靠什么人,一旦心理上胆怯了,就先落了下乘。
他与这位侯爷比起来,真的是差了太远了。
方大同大着胆子问:“侯爷养兵,是为造反吗?”
尹禛就笑,“要想着造反,我现在提兵南下,得京城易如反掌。可,方大人呀,大周是同一个大周,子民是同一批子民,擅起战乱,本侯从未这么想过。”
“那侯爷是……”
尹禛看他:“方大人还要继续问吗?你问,我必有答。只是答了之后,这条船你可就下不去了。”
方大同一噎,还是追问了一句,“侯爷就不怕下官去告发侯爷。”
“你要是告发了,未尝不是给了我一个动武的机会。彼时若是再有伤亡,许是我心里能好受一些,更能心安理得?”尹禛说着就哈哈一笑,“说笑说笑,方大人莫要当真。”
方大同:“……”不!重点是你说的其实是真话,是认真的。
他心里叹气,这才问说,“侯爷想如何办,您吩咐吧。下官知您有体恤之意,定是不会叫下官为难的。”
“推到我身上。”尹禛看他,“你上折子就说本侯手里有先帝的令牌,你不敢不从。”
什么?
方大同起身,看着尹禛:“侯爷,这话……”
“本侯真有先帝的令牌,你只管上折子奏报就是了。圣上绝不会多问你一句,你继续安然的做你的官便是了。至于其他的,那是本侯跟圣人之间的事,再与他人无关。”
方大同站在火堆边,看着少年,“侯爷,您要是强要,下官会给的。”
“你劳苦功高,兢兢业业一十余载,若是不能庇护你这等官员,本侯要了这天下,也不过是跟圣人一般无一的帝王。”尹禛指了边上,叫对方坐,“不要如此,你放心,本侯敢叫你这么做,那就是知道怎么应对。莫怕!天塌了,我担着呢,万万不会连累旁人。”
方大同什么也没说,坐在之后再不提这个事了。
一晚上围在火堆边上,两人说禹州的水利,说镇北与禹州相通的几条河,时不时的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曹东睡了一觉再一觉,这两人还在那里说着呢。
等到天亮了,尹禛起身,伸了伸懒腰,“方大人,我就不跟你去禹州了。见了你了,就什么都有了,就此告别吧!”
方大同看着这一行人上马,看着侯爷踩在马镫上的双脚还穿着草鞋,而草鞋上的血迹已经变黑了。他到底是喊住了,“侯爷。”
尹禛勒住马回头看他:“方大人可还有别的顾虑?”
方大同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拱手:“恭送侯爷。”
尹禛点了点头,催马赶路了。
方大同看着远去的一行人,骑上他的驴慢慢的回府衙。
属下问说:“税银即日可起运。”
方大同看着属下,“税银连同粮库里的一半救灾粮,装车运往盛城。”
什么?
“税银、分出一半的救灾粮,都给镇北运去。”
为什么?如何跟朝廷交代。
方大同看属下,“向朝廷交代……那是太子的事。本官能奈何?”
属下急忙问:“昨夜您未归,是因着东宫……”
方大同再严厉的看了对方一眼,“还不闭嘴?这么信口开河,你是不想活了?”
是!属下不问了。皇家的事怎么问呢?不从太子是罪,从了太子还是罪。
这罪下来得完蛋呀!
方大同低声道:“莫要担心,本官会给太子上折子的。”咬死是奉太子的命行事的,一心效忠太子,我看太子和朝中的大人能奈我何?
这么想着,就写了一封折子给东宫。
想了想,又给圣上上了折子,就说,禹州遭灾了,爱信不信。
这个谎撒了,得太子和朝中的大臣一起替自己圆。
他赌:他们不得不把这个慌给圆上。
毕竟,东宫跟镇北是一体,东宫要养兵嘛!除了太子去戳破,这世上再没有主动戳破这个事的人了。
写完了之后,将两道折子重新誊抄了一份,塞进信封里,然后叫了人来,“顺道把这封信给侯爷,数目要是对不上,也会坏事。”
是!定不辱使命。
真就是七日的时间,桐桐收到了方大同的银子、粮食,还有信。
信一打开,从头看了一遍,桐桐就笑,也不知道尹禛怎么跟人说的,这位方大人也耍起了无赖,先斩后奏,然后一把推到太子的身上。
太子当真是……有口难说。
满朝上下,只怕还觉得太子胆识过人,竟然敢玩这一手。
她一边笑,一边将内容简略的用密语写在纸条上,飞鸽传说给尹禛。
既然禹州解决了,他必是先去潭州了。
发出去之后,她又准备东西,叫人捎带给这位方大人。
带什么呢?她把去年尹禛猎的狼皮准备了好几张,又把自己种的菜做的咸菜准备了几坛子,回头还有各种成药,放在匣子里放好,标注好。另外,她选了一张镇北的山川河流图。
打探消息的人传了消息,关于方大同他略微知道一些。既然是个擅长水利的,这张图他应该会喜欢的。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惊喜。
方大同看着图纸,问亲随:“见了侯爷了?”
“侯爷在潭州,见了夫人了。”
“哦?”这么说,“这东西都是夫人准备的。”
是!还有夫人给您的信。
方大同接过信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实没有多余的,只是一些关怀的话。可看了这信再去看着礼物,狼皮是侯爷亲手涉猎回来的,皮子上一点伤都没有,这不是射中了眼睛,就是射中了嘴里;菜也就是小咸菜,却是夫人亲手种的。药是夫人配的,因为侯爷中途给夫人传信的时候,还提了他的身体。
再就是一张极为精细的山川河流图。
他叹了一声,转身拿了条陈,“再送侯府。”
是!
等人走了,他不免怅然:就这样吧,侯爷手里那个先帝的令牌还是要留在要紧的时候再露面的,若是只为了保自己,不值得!
只愿这侯爷将来能初心不变,那便——值得!
第1448章 风云际会(88)
尹禛一趟走了二十余天。
回来的时候晒的黑红黑红的,人也精瘦精瘦的。
反正是他没回来,这三府的税先回来了。
他一回来,桐桐就围着他转,跟着他进进出出的。
尹禛只笑,抬手抓了她的手腕,那黑如炭烤的手配上她那如美玉一般的手腕,煞是好笑。
桐桐卷了煎饼给他,“顺利吗?纪常春和吴易人肯配合吗?”用时这么长,是不是不怎么顺利?
天下哪有那么些顺利的事?真当是一出去,人家纳头就拜呀?
尹禛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两人。
纪常春是潭州的知府,吴易人是云州的知府,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
“纪常春呢,此人出身江南大族,他父亲在先帝时做过宰相。他岳父是户部侍郎……”
桐桐点头,“此人对京城中的消息,甚至于宫里的消息都应该有些了解。”所以,这种人有背景可依托,家族繁盛,可不会轻易干出冒险的事。所以,只怕此人最难说服。
尹禛点头,“是!此人很难缠。而今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这么年轻便是知府了,怪不得这么有背景却在潭州这偏僻之地。感情他是来过度一下的!三五年任期一满,至少平调江南富庶之地做知府是够格的。
桐桐就说,“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潭州。”
对!“所以,我叫人夺了他的官印。”说着,指了指挂在屏风上的脏衣服,“你去暗袋里翻一翻。”
果然,暗袋里放着知府的大印。
桐桐:“……”没了大印,别管什么理由,你都完蛋了。勉强保住性命的可能有,但是此生仕途则无望了。
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法子比自己的更好吗?
不过,“你也是胆大,就带那点人,你敢夺了人家的大印?”
“有家族依仗,做着太平官的,你当他能有多大的胆子?”尹禛喝了一口乌梅汤,继续卷着煎饼吃,“至于那个吴易人……此人,做官也就是做官。不糊涂,民事也能处理,就是一普通的官员,没坏到必须得除掉,也没好到可用的程度。大事不糊涂,但是呢,小贪小污还是有。揪住了他的把柄,暂时能用两年。回头多给些好处,他的心就能向着咱们。”
明白,属于用过了就能扔的。
桐桐摆弄着手里的官印,“这个纪常春很难处理。”
尹禛就道:“给他岳父去一封信,那位侍郎大人是个很有趣的人。”
打过交道?
“在京城的时候接触过……”尹禛就说,“是一随风摆的主儿。”
被镇北这么一折腾,京城先后就收到奏报,毗邻着镇北的三府都遭灾了。
禹洲府说遭了旱灾,潭州府遭了水灾,云州府说是有虫灾。
这要是一地受灾,得提前报的。哪里能像是要交税了,然后你们说你们遭灾了。
好吧!就算是你们没有估计到这些自然灾害对收成的影响,那么,请问你们三府紧挨着的,是怎么做到各遭各的灾的。
潭州在禹州的上游,潭州水灾了,然后河里应该溢出来了,下游应该怕溃堤才是,至少灌溉的问题应该不大,对吧?
你们是怎么做到上游发大水,下游旱的没收成的。
还有这云州,虫灾是吧?那这虫可太听话了,只在云州范围内闹了,一只虫都没往禹州和潭州跑。
太子看着面前的三份折子,这是朝臣截留下来送到东宫的。
那位大人说:“殿下,臣子表忠心没错,只是自作主张之下,难免出纰漏。”
太子:“……”究竟是臣子主动投靠,还是别的缘故,他现在不得而知。
因为派去镇北的赵祎这一去就杳无音讯,连同喜公公一起,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他倒是跟镇北常有信件来往,但是尹禛没说赵祎,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
现在紧挨着镇北的三府各自找了理由不给朝廷交税,那税去哪了?
是被尹禛偷偷收缴了?还是……真就是下面的官员为了支持自己这个太子,所以主动配合了镇北,以为在替自己养兵?
不管哪种吧,自己能怎么说呢?
只能想办法把这个给遮挡过去。
正思量呢,下面来报,说是五皇子来了。
太子收了折子,“快请吧。”
五皇子进了书房,耷拉着脸不高兴。
太子好脾气的问:“怎么了?谁又说你了?”
五皇子将脸撇向一边,“听人说太子哥哥要娶我表姐?”
林檀?
太子摇头:“怎的又胡说?没有的事。只是母后格外喜欢你表姐的性子罢了。”说着,就岔开话题,“怎的问起了这个?”
五皇子低声道:“出宫见了赵家姑娘,她说起的。大概听说哥哥要娶别的女子为妃,想挑事吧。”
就为这个?
五皇子白眼一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父皇那个丽妃,不过是个……哼!她害的我又被父皇责罚了。”五皇子说着,便委屈起来,“我知道,自从姐姐走后,怕是再没人看得见我的委屈了。”
提起大公主,太子叹气,“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告知母后一声。”
“二哥,那丽妃要是真生个儿子,只怕咱们的日子都会难过。昨儿李妃娘娘被斥责,今早大哥去找父皇,又被父皇给罚了,只说叫闭门思过……听说,丽妃说她娘家有一妹子,要父皇指给三哥为妃……她哪有什么娘家,不过是找了爱攀附的人家像是有个正经的出身罢了。那样的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女子来?今儿能指给三哥,明儿是不是又有还是堂妹和表妹的指婚给我?我可不要。”
“好了!回头看你二嫂娘家还有没有好姑娘,叫母后给你指婚。”
五皇子这才笑了,抬手拿了太子桌上的镇尺把玩,“二哥可说准了,不许诓我。”
不诓你!当初答应大公主照拂于你,自然是不会敷衍的。
五皇子靠过去,把镇尺放下,随手拿了桌上的折子。
才一拿起来,太子就‘嗳’了一声,五皇子随便往桌上一撇,“不看就是了。”
“也没什么,禹州几个府闹灾,不是什么大事。”
五皇子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可顺手撇的折子散开了,他扫见了‘潭州’和‘吴易人’这几个字。
他一幅对此不关心的样子,顺了太子的镇尺直接蹦跶走了。
太子在后面喊:“那是古玉,别又去当了。”
“知道了!”五皇子颠颠的跑远了,一回去他就查,这吴易人是谁。
结果一查,再在舆图上一比对,瞬间就明了了。
他冷冷的笑着,而后收了所有的表情,拿着古玉出宫了。
跟着的小太监问说,“殿下,又要去当铺?”
五皇子没言语,在当铺里果然见到了赵有颜。他将古玉递过去,“兑银子。”
赵有颜给了掌柜的一个眼色,就道:“殿下想好了?”
“丽妃果然是你的人?”
自然!
“而今她是丽妃,你又如何保证她能听你的?”
赵有颜点了点五皇子,“不是她肯听我的,我其实给不了她太多了。不过,我给不了,你却可以。”
什么?
“平王和三皇子,不过是草包而已。清除他们,很容易。难的是东宫,怎么翦除掉才是重点?”
五皇子皱眉:“你就不怕咱们辛苦的除掉了东宫,却便宜了镇北。”
“而今,圣上是你父亲,那你就是正统。等你能掌握天下了,还怕不能拿偏于一隅的他们无可奈何?”赵有颜看着他,“我的目标是太子,这般的羞辱于我……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五皇子朝外看了一眼,“好!继续说你的,我能给丽妃什么?”
赵有颜嗤笑一声,“你若是成事,她还能继续做丽妃,我想,她便是知足的。”
五皇子阴郁的看向赵有颜:“你说什么?”
“怎么?这点小节你也容不得吗?别忘了,当今圣人能登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前东宫有白良娣,也就是你的生母,后来的白贵妃。而今,丽妃走的不过是白贵妃的老路子,白贵妃能成,为何丽妃就不能成呢?”
五皇子冷冷的看这赵有颜,抬手捏住赵有颜的脖子,“你在羞辱我的母亲?”
“我说的是实话。”赵有颜并不惧怕,“圣上宠爱丽妃,还看不出来吗?丽妃能整晚伴寝,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她的话……第一次圣人不在乎,第二次不以为意,第三次便是过耳不过心,可到底是过了,若是一天天、一年年的都在耳边念叨呢?皇后,太子,一个也落不得好。想想那个位置,这点承诺你都不舍得付吗?”
承诺呀?承诺可兑现,可不兑现,是吗?
赵有颜笑了一下,五皇子这才松了手,“依你!让丽妃告知父皇一声,下面的官员为了投靠东宫不择手段,还欺君罔上,毗邻镇北的三府夏税直接运往镇北侯府了。”
说完,扭身走了。
赵有颜摸了摸脖子,轻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却不知道一个洒扫的聋婆子慢悠悠的继续忙着去了,晚上,尹继恒就收到了消息。
他看完,而后大笑,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报应!报应!报应不爽!尹继郭啊尹继郭,你当年是怎么算计先太子的,你的儿子们就是怎么互相算计的,不仅兄弟们之间相互算计,便是你这个父皇,不也没逃过同样方法的算计。
妙!妙!妙!果然是妙啊!
他说刀疤:“我记得潭州府的文远县距离直隶之地只有两百里。”
是!
“那尹继郭怕是夜里不敢睡了!”他怕桐桐白天赶路,夜里就能进宫要了他的命。
第1449章 风云际会(89)
“投靠太子?”
是!
天和帝转头看向舆图,手在图纸上指了指,点了一个地方,“这是哪里?”
“潭州,文远县境内。”
“从这里到直隶,多远?”
“两百里。”
天和帝手迅速的拿开,抬手叫宦官下去了。
他一个人在大殿里喃喃自语,猛的大殿的门被推开,他蹭的一下转身,抬手就抓了御案上的刀指着大殿门的方向,“谁?”
一个身形妖娆的美人吓了一跳,手抚着胸口,“圣上,您做什么?”
天和帝皱眉:“谁叫你进来的?”
这女子并不怕,“您一日没用膳了。”说着,就拍了拍手,后面跟着一串宫装丽人,手里都端着餐盘,“陪您用膳来了。”
天和帝看着一个个的宫娥,“放下,远远的离了。”
这美人一摆手,人都退下了。
天和帝缓缓的放下剑,斥责道:“丽妃,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丽妃福了福身,然后靠在天和帝身上,“臣妾知道,这地方不该臣妾来。但臣妾这不是担心圣上您吗?”
说着,看了看御案上的长剑。低声道:“您晚上一熬就是一宿,白日里倒是能安睡半日。可这么颠倒着,终归不是办法。于您龙体有妨碍呀!”
天和帝瘦的颧骨高耸,眼睛总是红的。
丽妃低声道:“其实,叫臣妾说,别管是什么邪魅鬼祟,不都是夜里出没吗?便是梦魇,那不睡,它还能找来呀?臣妾想着,不若夜里召了亲近的臣属,一边夜宴,一边谈朝事,岂不是好?灯火通明,无一处阴影,别管什么也该是无所遁形的。”
天和帝推开丽妃,“胡闹。”
“您是陛下,您的规矩自然才是规矩。”丽妃被推开也不恼,递了一杯酒过去,“夜里是六个时辰,白日里也是六个时辰。在哪个时辰处理政务,还得听旁人的不成?”
天和帝饮了一杯,没搭理丽妃。
丽妃挨着天和帝又坐着,浑身像是没骨头似得依偎着,“臣妾听闻前朝帝王因着被梦魇所困,便建了百丈楼,听说住在那楼上,可俯瞰皇城,甚至可俯瞰京城。您想想,这若是在那高楼之上,能看清皇城的任何动静,还怕的什么。据说,那百丈楼是用一种‘百夫长’的树木做建造,您知道‘百夫长’吗?”
所谓的百夫长是说这种树木的高。高度有多高了,普遍的高度得有一百个成年的男性身高连起来那么高。当然了,这有些夸张的成分,一百个成年人的身高之和倒是不至于,但是五六十个成年人的身高加起来总是有的。
丽妃声音低低的,“您想啊,楼那么高,进出只一个楼梯。住在上面,可靠之人把手,那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况且,听说那楼还可直上直下,只要一个木筐子,可瞬上瞬下。并不会不便利。听说,住在百丈楼上之后,再不会被梦魇所困。臣妾见识浅,只是在坊间门听得这样的传闻,不知真假。而今说给您听,也是急着想有个法子,叫您睡个安稳的觉罢了。”
“建百丈楼?”天和帝扭脸看丽妃。
“又不是大兴土木,天下的事再大,能有您的龙体安泰更大?”丽妃递了筷子过去,“您的龙体康健,什么就都有;身子要是熬坏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您夜里不睡,白日里还得见大臣,抽空才能睡觉。要臣妾说呀,谁能比您更金贵。夜里要是不睡,那就都别睡。事晚上办,白日里大人们也该歇息了,自然就不会打搅您休息了。”
说着,就拿出小铜镜对着天和帝的脸,“那些奴才可恶的很,都不敢叫人照镜子。您自己看看,看看臣妾是不是危言耸听。”
镜子中的人吓了天和帝一跳,他咬牙切齿,镜子中的人更加的面目可憎。
他一把推开镜子,骂道:“可恶!”
“是啊!那些奴才可恶的很。”
“谁说那些奴才了?”天和帝扭脸,又看挂着的舆图,“镇北……镇北可恶。”
丽妃不敢附和,说到底,陛下怕的是镇北侯夫人吧!那是个能杀一国帝王的人。况且,北狄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了,说是新任的汗王身体极差,像是中了某种毒了。死又死不了,活着又活不猖狂,真就成了风来了就能倒下的身子。上不得马,征战不得了。为了坐稳汗位,这位新汗王只能纵容下面的部族之间门相互攻讦,来保持平衡。
这是圣人夜里自言自语说出来的话,要不然,她也闹不懂这些。
圣人还说:“林虎臣的女儿,比朕的儿子们都强。”
然后那天晚上,圣人打了一个盹的工夫,又做噩梦了。一会子喊着‘皇兄’,一会子又喊着‘妹夫’……转脸又喊,“虎臣——虎臣——朕没想杀你——”
然后圣人一下子就醒了,醒了抱着长剑不离手,身上都没冷汗打湿了。
她低声道:“陛下,镇北……再可恶,可到底是远呀。”
远吗?不远了!真不远了。
“他们藏在太子身后,满朝的大臣都以为庇护他们就等于庇护太子。”天和帝皱眉,“可朕那个蠢儿子还以为人家真愿意支持他。”
“信旁人,不信亲生父亲。”丽妃低声道,“臣妾都替陛下难过。”
“难过……朕这一辈子不想叫任何人同情可怜朕……”天和帝说着就站起身来,“你说的对,身子好,活的长久,才能什么都有。”
于是,等入秋了,镇北天冷了。飞驹子和尹祎回来了,桐桐就收到消息,消息甚是荒诞,朝廷当差昼夜颠倒了。
尹禛愣了一下,“什么颠倒了?”
“整个朝廷夜里当差,白日里休息。”
尹禛将纸条拿过来细看了好几遍,然后递给尹祎,“你看看。”
尹祎扫了一眼,“他心里有鬼,只觉得处处是鬼。再加之,这事最容易引起恐慌,圣人都觉得不干净,那敢问满宫廷,谁心里不惧怕。夜里一点风吹草动,各个都吓的够呛。白日里在御花园里烧纸钱送孤魂野鬼的不在少数。皇后呢,心有怨怼,不趁机兴风作浪,那是为了保太子的。因此,不管束,那就是放纵。”
懂了!于是,由一个人的紧张变成一群人的紧张,一群人就能营造出紧张的气氛,而这个气氛叫天和帝更加的紧张,也更加的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的结果就是,干脆鬼里鬼气,夜里不歇,白日不醒。
飞驹子都笑了,“这是吓破了胆了吧。”
尹禛指了指舆图,“他是怕了……”说着,就看向飞驹子,直言不讳的说,“也对太子更加的忌惮和不满了。”
尹祎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大兄当日谋划这三府的时候,其中的一个目的只怕就是加剧那父子两人之间门的矛盾。
她低声道:“其实,他们之间门的矛盾足以将太子推到深渊里。”
尹禛看飞驹子和尹祎,“这就是我今儿要告诉你们的,永远不要把事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人是不断变化的,对方发生什么变化,你不能随时知悉。寄托在别人身上,就等于寄托在不确定上。人心复杂,万万不可去赌。他们不变,那是一种可能。他们能做到预想的,那是咱们的运道。谁也无法笃定结局是咱们想要的。到了要紧的时候,真要是有了变故,临时抓佛脚吗?来不及了。所以,不依不靠,一步一步按着咱们的步骤走,步步不落空,则大局可成。”
飞驹子和尹祎忙起身:“谢兄长教导。”
尹禛点了飞驹子,“那你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跟东宫来往频繁些,除了书信来往,礼节上不能马虎。”
尹禛就看桐桐,桐桐拿了礼单递给飞驹子,“你看看。”
原来嫂子都想到了,礼单上的东西不贵重,但却无所不包。
尹禛研磨,看尹祎,“给太子这封信,你来说,为兄来执笔。”
尹祎起身,在书房徘徊,尹禛不催,只慢慢的研磨。
良久,尹祎才停住脚,一字一句的报,尹禛一句一句的记。写的什么呢?写的很平实,除了镇北军的情况之外,还有镇北的各府各县。不全是写好的,也写一些弊端,言语里满是商量的口吻,像是在等太子的示下。
满满的写了八页,尹祎这才停下来,问说,“如此,可行?”
尹禛笑着补充,“太子要大婚了,对于周王妃的娘家,他知道的其实不多。但这些我却知道,不妨再将这些都添上。”
尹祎一拍手,了然的笑了:如此,既显得亲近,也像是知道太子有别的靠山,镇北不得不放低姿态的样子。只有如此,这态度的前后差异才有了解释。
桐桐又把写给皇后和二公主的信递给这兄妹俩,叫两人看。
信中言语殷殷,跟皇后表达了问候,尤其是涉及到宫中那位丽妃,嫂嫂在言语中很不客气。且在信中第一次提了喜公公,言辞里对其带那些女子前来依旧带着颇多的恼怒。
皇后看了这信会怎么想呢?不外是感同身受罢了。
有了相同的感受,许多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许是都能找到沟通的渠道。
就像是大兄说的,人心是容易变的,同样,感情和关系也是能随着时事的变化而变化。
再看给二公主的信,嫂嫂只写了玩乐的东西。另外,还说了,要送公主小松鼠一对,小狐狸一对,小鹿一对,锦鸡一对。
送礼嘛,从来都是示弱的表现。
飞驹子放下这信,在镇北他都感觉的到:天和帝和太子之间门裂缝越来越大,而太子脖子上套着绳索,另一端却被兄长和嫂嫂直接塞到了天和帝的手里……
第1450章 风云际会(90)
又是一年秋风起。
两场秋雨过后,镇北的寒气已然起了。
院中的石榴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果儿,今年的果儿结的格外多。此刻,树下站着一穿着石榴裙的的艳丽女子,她褪去了十四五岁时身上的稚嫩,真正的长成了明媚的女子。
身量高了,身形更婀娜了。
这不是桐桐又能是谁?
她此刻站在石榴树下,摘了个石榴掰开瞧了,里面密密麻麻的鲜红的石榴籽,这是成熟了。
“拿筐子来。”
院子里的丫头跑着去取了,桐桐一个一个的往下摘。一边忙活着,一边吩咐其他人,“天冷了,给一爷和三爷的屋子换陈设。炕该烧起来了,炉子也升起来,白日里把火压一压,别叫灭了。晚半晌的时候火大些,把屋子烘暖。”
一个个应着,去忙去了。
才摘了半筐子,院门口就有人禀报:“夫人,侯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一身穿黑袍子的挺拔青年大踏步的进来,进来看见桐桐就笑,“不是说等我回来摘吗?”
桐桐抬手勾着高处的石榴,惦着脚尖也摘不着,“我把下面的都摘下来了。”
这棵石榴树这两年长的很是繁茂,已经能遮挡住半拉院子了。
如今,半个院子的上空都挂着果子,尹禛抬头看,干脆抱起桐桐,“摘吧。”
桐桐就笑,“你这样抱不住。”
能呢!摘吧。
“我坐你肩膀上。”
两人在那里调整了半天的姿势,这才稳稳的坐在他的肩膀上了。当年瘦弱的少年长成了健壮的青年,他单薄的肩膀变的宽阔结实,能稳稳的叫她坐在上面了。
她摘一个,递给他一个,他先用衣袍接着。
桐桐一边忙着,一边问说,“京城又有什么消息了?”回来的这么早,必是有什么事。
“江南今年大旱,河流断流了,秋粮也歉收了。”
嗯!今年夏天的时候朱富贵就带了这样的消息回来,成药的生意往南扩张了,别说江南了,就是西南的消息她也知道的一清一楚的。旱情早露端倪,秋粮必然歉收了,朝廷也该早知道才是。
“河流一断,‘百夫长’便不好运,延误了……”
桐桐皱眉,天和帝真听了丽妃的谏言,跟有病的似得要建造百丈楼。最开始桐桐还以为是建造一楼阁,楼阁能有多大?耗费不了多少,要建造就建造呗。
可谁知道天和帝身边那个叫天赐的太监,当真是好本事。此人对钱财颇为看重,竟是要将百丈楼建成一个空中宫殿。
后来,尹禛想方设法的弄来了百丈楼的设计图纸,看完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能人辈出。
把桐桐真给惊着了,真能建成空中宫殿吗?
“能!只是耗费颇大。光是这‘百夫长’,得从西南往过运,那么长的木料,不能截断,这怎么运?西南多山,翻山越岭的,耗费的人力财力就不说了,就说在崇山峻岭中运送这个东西,得搭上多少人命。”
桐桐沉默了,下山的时候扛一根手腕粗的槐树苗都不容易,更遑论是运这种能木料。它得足够粗,一个成年人伸开双臂圈起来那么粗,且是五六十个成年人的身高加起来那么高。这搭上的可能是很多人的人命。
此木只产在西南,桐桐最开始以为,只要周王府拒绝,这事就成不了。
但是,结果是周王府没有拒绝。
而谁能劝周王府的人呢?尹禛给老王爷去了信了,但是没有收到回信。
难道叫尹继恒去劝?尹继恒在他兄长面前是说不起话的。便是桐桐和尹禛能对着尹继恒开口,这也没用的,人家再不会听尹继恒的。
尹禛又给太子写信,如果事情还能拦,就请太子千万阻拦。
太子拦了吗?拦了。
面上是拦了,在大朝之上劝谏帝王,被天和帝罚去跪了太庙。于是,太子在朝中的名望如日中天。
可尹禛和桐桐却对太子当真是失望到了极点。
他学先太子,吃到红利了,以为这样就可以。但终究是学了个皮毛,骨子里全不一样。他一心奔着人心去的,可却当真未曾为这件事真真正正的努力过。
他娶的太子妃是周王妃的侄女,尹禛没想着叫他劝谏帝王,只希望他能跟周王沟通,哪怕是拖一拖,也未必没有解决之道。
可是呢,他没有。
桐桐心说,其实他要真的确实去努力了,许是真到了最后,尹禛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人身处权利中心,大概是最容易迷失自己的。
镇北对他示弱,不是真的弱。
周王对朝廷言听计从,并不是臣服。许是人家正等着,等着朝廷叫西南的百姓怨声载道,如此,朝廷才能在西南人心尽失。
可惜,太子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他是他自己的太子,是满朝大臣的太子,却唯独不是天下子民的太子。
拦不住,奈何?
将那样的木料从崇山峻岭里砍伐了,运出大山,然后还得有大船运输吧。从南往北运,非大船不行。
除了这些木料,还需得能工巧匠无数。
宫殿不能只是木料吧,这各种的雕刻,又是描金,又是嵌铜的,算算开销。
桐桐又摘了一个石榴,就说太子的想法:“他许是在等,等着天下人对皇帝失望,等着满朝文武都不能忍受,彼时,他振臂一呼,大事未必不可成。”
说着,她就挣扎着下去,这么坐的时间长了,他也累。
谁知人家现在这臂力练的不错,将她往起一托,从这边肩膀换到那边肩膀去了,嘴上却也没闲着,“所以说,得谋划着回去了。”
桐桐的手一顿,坐在他的肩膀上彻底不动了,三年,还真就三年了。
她不敢说时间过的快,对于心中有恨的人来说,每天的每天都是一种煎熬。
三年,对于镇北而言真就是弹指一挥间。那么一个乱糟糟的地方,三年时间,只能说稳下来了,远不会是那种想象中的富饶。
这三年里,不敢有一日懈怠。
桐桐看看这个小院,再多的不舍,还是得走了。
她问说:“有生之年,还能回来吗?”
“能啊!等将来,得来巡边,得来秋猎。”尹禛跟着她环视小院,“这院子原模原样的叫人留着,回来还住这里。”
正说着呢,飞驹子和尹祎急匆匆的进来了,进来就看见嫂嫂坐在兄长的肩膀上。
两人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桐桐直接跳下来,“回来的正好,赶紧的,收石榴了,高处的我够不着。”
两人这才笑着进来,飞驹子直接窜树上去了。
这两年,飞驹子在军中颇有威望,镇北的地盘不仅朝南往朝廷的方向扩张,便是往北,往东,也没耽搁。飞驹子带人清缴草原上的马匪,把白头山一带彻底的并入了镇北。
而尹祎呢,民政一把抓,连方大同这样的知府都对尹祎夸赞有加。但同样的,不是旧人,都不知道尹祎是先东宫的郡主。
几个人在院子里收石榴,顺便说话。
尹禛就提了,“当年答应叔父的,三年时间到了,我跟你们嫂子得回京城了。”
飞驹子一愣,蹲在树上朝下看,“回京城……比在镇北危险的多。”
“得回去。”尹禛接了他手里的石榴,“这就早就定好的。我们走之后,军中事务,你铁良和苗子川商量着办。至于民政,我就更不操心。只要军心稳,民事自然就稳当。”
尹祎低声问:“那怎么回呢?没有宣召,您回去不合适吧。”
“想回去,自然有办法。”尹禛看两人,“你们稳稳的把控着镇北,我跟你们嫂子在京城自然无虞。况且,童子军练出来了,你嫂子亲自带出来的。在战场上的表现你们也见过了,有他们跟着,足够了。”
桐桐宽两人的心,“放心吧,真有个万一,我们就撤了。绝不会冒风险。”
那还说什么呢?
尹禛看桐桐:“找个什么借口回呢?”
桐桐就说,“我给一叔传信,要么他病重,要么叫老王爷病重。”这两人对你有大恩,若是病体沉重你还不回,那天下这悠悠众口,又怎么平呢?
不管是天和帝还是太子,都会认为这是一次将咱们诓回京城的好机会。
尹祎就笑,她觉得嫂嫂真的很神奇,她的脑子里真的有各种各样古怪的主意。只要有需要,她立马就能反应过来,然后给你往出掏。
这个主意真不一定高明,但一定非常有效。
尹禛也笑:“行,按你说的办。”
于是,尹禛去军中再巡视了一遍,把军中的将领挨个的见了。又抓紧见各府的知府,忙着安排走了以后的事情。
而桐桐的信此时送到了尹继恒的面前,展开信纸,尹继恒扫了一眼便笑了,然后递给刀疤脸,“瞧瞧!瞧瞧!说话还你真算话,。说三年就三年,一点都没耽搁。”
刀疤脸就笑,“回来了好!回来了证明这戏到了高潮了。您看,是您装病呢?还是叫老王爷装病呢?”
尹继恒叹了一声,“叫老王爷装病吧!配合尹禛……对周王府的将来,没坏处。”
老王爷看着次子,“你是真看好尹禛?”
“他说到做到了。”尹继恒就道,“况且,他要办的事,对西南有好处。将来,他干掉了天和帝,我大哥真要是有胆子,那就再以勤王的名义造尹禛的反就是了。横竖吃不了亏!你也近距离的看看,看看你亲自养了个什么玩意。”
老王爷:“……”他起身,往榻上一躺,“行了,老子头疼,心口顶的难受,大概活不了几天了,请太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