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病了!
太医院的院正站在大殿里,天擦黑了,他才见到圣人,来禀报这个事。
天和帝皱眉,“病了?何病呀?”
“老了之后都会得的病。”
天和帝一下子站起来,“何意?”
“老王爷年岁不浅了!早年战场上受过伤,也是戎马半生之人。这一病……便如山体轰然倒塌。”
竟是到这种程度了?
天和帝摆手,“你回去,只管用药。记得,周王还在西南,老王爷这身子,很要紧。”
明白!老王爷是朝廷压着的人质,这要是出事了,怕是要出大事。
这边太医一走,天和帝眯眼,“来人,宣太子、平王和老三、老五。”
是!
太子已经听到风声了,来的时候脚步匆匆。
可到的时候,平王和老三、老五已经在了。太子看了那位天赐大太监一眼,这位可真是一条好狗。而今圣上的差事,每次通知都是先叫其他人,总把自己这个太子放在最后通知。每次紧赶慢赶,还总是落在最后。
平王轻哼一声,“太子嘛,一国储君,自然是日理万机的。来晚些也是应该的,儿子们正好陪父皇说说话。”
太子进去的时候,平王毫不避讳的说了这么一句,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五皇子就说,“大哥也真是的,一哥要是能早到他难道会不早到,少说几句吧。”
三皇子看了两人一眼,默默的过去给圣人倒了茶,低声道:“父皇,温热的,您润润喉。”
平王看了老三一眼,理了理袖子。
五皇子垂下眼睑,乖乖的站着。
太子进来给父皇行了礼,其他兄弟又对着他这个太子行礼。
彼此见礼完了,太子看着父皇,心里叹气。
这两年父皇越发的古怪起来了,就像是现在,披散着头发,胡子也很久没打理了。在大殿里赤脚穿着道袍,道袍上绣着各个各样的符箓。面色依旧是蜡黄,眼睛越发的阴鸷,看着人的时候叫人尤其不舒服。
就见父皇抱着拂尘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开口就问说:“老周王病重了,太子只怕是已经知道了。”
太子:“……”是!知道了。
可其他人却一脸惊讶,“老王爷病重了?”
天和帝看太子,太子亦看天和帝。
三皇子低声道:“父皇,要宣召周王回京侍疾吗?”
天和帝没看三皇子,只盯着太子,“你来说,该不该?”
太子的手藏在袖子里,这个决定不好下。他沉吟半晌,才道:“不管是周王还是镇北侯,儿臣以为圣人都该下旨宣召。”
至于回来不回来,谁会回来,看天意吧。
不管回来不回来,都该是有所得才是。就像是周王,他要是回来,那就不会再放他回去了;他要是不回来,然后找个借口,比如说,周王也病了,或是是西南哪里哪里出了乱子了,国事为要云云,真要是这么干了,好歹能试探出周王的心思和想法来。
像是尹禛,他要是回来,那这次一定要将他拿下;要是不回来,那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又能得人心几许呢?
况且,这么做总没错吧!老王爷病重了,不告诉他们,这肯定不合适。我也不说非叫你回来,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决定权在你,对吧?
你就是要怨怪,也怨怪不到我身上。
因此,太子再重复了一遍:“父皇,儿子以为,应该告知。”
将下旨召回,改成了‘告知’。
天和帝意外的看了太子一眼,然后嘴角翘起了几分:太子呀!还是长进了。
他就说,“依太子所言,八百里加急,告知周王和镇北侯。”
平王嗤笑一声,“周王怕是不会回来,镇北侯就更不会回来了。”
天和帝心里一叹,这个蠢货呀,真不像是自己的儿子。
他摆了摆手,“都去吧!去王府看看老王爷,替朕探病。”
是!
周王府里,除了伺候的人,也不见尹继恒。
老王爷躺在榻上鼾声震天,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病重了?
管家一脸的哀伤:“醒着的时候老嚷着头疼,浑身疼,没精神。心说吃点东西吧,端了什么来都没胃口。太医给的药里加了安神的汤药,睡着了至少不疼了呀!而且,这一年,精神也确实是短了。正跟人说话呢,说睡着就睡着了。老王爷一生刚强,不是实在疼,那都不言语的。”
这倒也是。
而今当差的都昼夜颠倒了,来探病的时候也是晚上,根本就看不清面色。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什么都带着黄晕。
平王还叹气,“瞧着面色是不好,蜡黄蜡黄的。”
管家:“…………是啊!”咱的脸都蜡黄蜡黄的。
太子起身,“那叫老王爷歇着吧!只管安心便是,宫里已经着人给周王叔和镇北侯送信儿了。”
管家一脸的敢接,“皇恩浩荡,谢太子大恩。”
太子看其他几个兄弟,“走吧,别扰了老王爷。”
然后人就这么走了。
人一走,老王爷就翻身面朝里躺着,“把灯吹了吧。”大晚上的就该睡觉,谁像是宫里那位一样,吓出毛病了,不敢晚上一个人呆着。
管家问:“您不吃宵夜了?火腿正炖的入味。”
老王爷摸了摸肚子,“再叫人煮一碗面吧。”
嗳!
美美的吃了一顿,老王爷问管家,“老大是不敢回来的,你说,那小子回来……就真不怕?”
不知。
“真能成事?”
亦不知。
在镇北哈气能看见白雾的时候,天和帝的信送到了。
对的!是信,不是诏书。
桐桐笑了笑,“还挺高明的。”小心眼没少动呀。
尹禛看桐桐,“那怎么着?即可动身?”
早就收拾好了,接到消息就能走。
桐桐将披风递给他,“即可动身。”
此次回去,只带尹禛平时所用的亲随和童子军。
而桐桐身边伺候的,也都是童子军中的女子。此次,连六子娘都不往回带。
毕竟,急着回去看望病重的老王爷嘛,带的人当然得精干。
没有马车,也没有轿子,桐桐跟尹禛一样,一身黑色的骑马装,披着黑色的披风。飞驹子和尹祎送到府门口,再没有通知其他任何人。没有必要,该见的都见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一去的意义,也知道这一去是侯爷算计来的。那还有什么要依依不舍的吗?
镇北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接手这天下呢。
尹禛拍了拍飞驹子和尹祎的肩膀,“好好的,明年年底没有好消息,那后年的年初,一定会有消息的。莫要着急,别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慌了阵脚。”
飞驹子将兄长和嫂嫂坐骑上的马鞍重新给了一遍,然后拽着缰绳,“大哥,嫂嫂,上马吧。”
尹禛笑了笑,看了桐桐一眼。
桐桐跃上马背,跟两人承诺,“有我呢,保你们兄长安泰。”
尹祎一下一下的摸着马头,“自是知道嫂嫂的本事,只不过……兄长和嫂嫂在,我就觉得家在。你们这一走,家里都空了。”
傻话!“你大哥说一两年就一定能办到,很快的!”
尹禛拍了拍尹祎的头,“再忙都要好好吃饭。”说着就看飞驹子,“看顾好小妹。”
飞驹子应着,拽着缰绳只不撒手。
“莫做小儿女之态!”尹禛将缰绳拽回来,脚轻轻的踢了马肚子,“驾——”
马儿踢踢踏踏,朝前奔去。
此时再回京,跟当时出京的情况截然不同。
路还是那个路,景还是那个景,可这一行人奔在官道上,夜夜都进驿站歇息,敢问谁敢大意。
这是镇北侯夫妇嗳!身后带着一三十的亲随,还有一百上下的少年。
这些少年人人都是黑衣,脚上的靴子手里的刀,还有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叫人不敢大意。
驿站多是安排不了这么多人的,因此驿一个个吓的胆颤心惊的。
可不等他们惶恐的告罪,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为难的意思。那两百多人利索的支起帐篷,然后埋锅造饭,最多是用他们的粮食。
夜里永远都有人守在侯爷的房外,外人想靠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厨下做膳食的时候,边上有数人盯着,做好盛放在盘子里之后,便不用驿站的人管了,人家会亲自端给侯爷。
说实话,在驿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也见过,但真没见过这等气势的。
这一路赶路,一路不停留。
在十日之后,远远的便能看见皇城了。
吕大力低声问:“侯爷,那就是京城?”
对!那就是京城。
桐桐往下传话,“把气势给我摆出来,这皇城里比你们更好的将士我还见过。”
是!
尹禛又看阮义,阮义这两年一直负责跑腿的差事,但想到京城里人事复杂,还是把阮义带了回来。
阮义学乖了,一看这架势马上道:“侯爷,您是奴的主子呀。”
尹禛问:“从这里到京城还有多少,赶在黄昏前,能到吗?”
如今的京城,从下半晌开始,黄昏前最热闹。因为大人们要在这个点上朝了。
阮义点点头,“能!京城天黑的晚,肯定能赶上。”
那就走!回京。
这天,京城的城门大开,很多要进城办事的百姓得在天黑前进去,因为京城的大门到点还是会关闭的。等到天亮才会再打开。
因此,这个时辰是京城最热闹的时辰。
城内城外人头攒动,突的听到马儿奔腾的声音,远远望去,似有烟尘。
守在城墙上的人都慌了,“赶紧的,有数百骑正冲过来……”
还没等城门卫看清呢,人马已经到了跟前。打头骑马过来一人,在下面大声呼喊:“莫惊!镇北侯及夫人回京侍疾——莫惊!镇北侯及夫人回京侍疾——”
镇北侯和夫人回京了?
这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瞬间传遍京城——
第1452章 风云际会(92)
镇北侯和侯夫人回来了?
哪呢?
城门卫朝下看,好家伙!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最前面的那一匹白马尤其神骏,马上坐着一个青年,面庞刚毅,棱角分明,身形看着健硕有力。此刻,他一身黑衣的骑马白马上,面上无一丝多余的神情,而身后的人马,也是一动不动。人群喧哗,也没见马儿嘶鸣挪动。
他的侧后半个马身的位置,也是一匹白马。马上坐着的……是女子的打扮,一系黑衣,头上的红色丝带随风飘着,此刻正抬头朝上看。
城门卫吓了一跳,赶紧带着人往下跑,得把人群朝两边清理一下。
其实人群已然让开了。
但这得进城,这么多人,为了防止踩踏的发生,他得叫人敲着锣鼓开道。
锣声一响,人群再退。
尹禛催马一动,桐桐抬手朝后一招,这一队人马才动了起来。一路行来,只有马蹄踏踏声,马上的少年还都带着一张稚嫩的脸。他们黑甲在身,刀鞘都乌黑乌黑的,骑在马上,单手控着马,眼睛看的却不是一个方向。有人看着左边,有人看着右边,有人紧紧地的盯着前面。最后几匹马上,马上不是一个人。有人正骑着马,身后带着倒骑的人。
姿态虽不好看,但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这就是行军呢,提防着任何一个方向的人前来偷袭。
林楠坐在茶楼上,正喝茶呢,听谁说镇北侯夫妇回来了,他才要下去,就听到马蹄声。
他赶紧随着大家往窗口挤,这才发现,大街上竟是安静了起来。没有人声,没有叫卖声,连猫狗都吓的躲起来了,小东西最敏感,必是感到了危险。
马蹄声近了,他看见了桐儿。
桐儿只落后侯爷一个马头的位置,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她长大了,不是当年还是个孩子样子的桐儿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却叫这把宝剑更有厚度。
她的脊背上背着一把弓,是那把陈驸马的弓。
她的马上有箭囊,不知道还是不是陈驸马的箭囊。
她的手里拎着一把宝剑,是林家祖上传下来的,先传给二叔,后来又到了她的手上。
而侯爷也不是当年的侯爷了,当年那个少年长成了一个英挺的男子,他气度沉稳,威仪天成,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兵器……是啊!他又何须佩戴兵器。
他们身后得有二百上下的人手吧,好严整的军姿。
陈念恩低声跟林楠道:“窥一而知全貌,只看这些少年便知道这两年镇北军被整肃成什么样子了。”
林楠‘嗯’了一声,“回来的很突然。”老王爷病了的消息这几天大家都在传,他还专门去看望了。但宫里召了镇北侯的事自己却没有得到消息,他还说再观望观望就给镇北去信,谁知道这么突然这么迅速的,这两口子带人直接回来了。
一回来就这个气场,怕是宫里那位真睡不着了。
他们应该是没想到这两人真给回来了。
林楠等桐儿他们过去,就赶紧朝陈念恩告辞,“只怕朝堂该热闹了,陈兄,先告辞了。”
请!
陈念恩看着林楠急匆匆的走了,他慢悠悠的回府里。这下是真热闹了,好戏要开场了吧。
多少要去上朝要去当差的官员避在街道两边,或是站着看,或是躲在马车里轿子里往出看。
这一看,什么感觉呢?
如果说太子叫人觉得如沐春风的话,这位给人的感觉就是威压无双。
朝他脸上看的人,一对上他的眼睛,竟是吓的不敢对视。
当年那个在朝堂上会做戏自保的少年慢慢的淡去了,只有这个满身威仪的青年,一眼就叫人给记住。
他回来了,何曾有一点惧怕。
他就这么横穿京城,一路往周王府去了。
黄昏的夕阳从背后照着,将他的影子投射的长长的。若是回头去看他,只觉得身披着金光就这么走过去,从你眼前过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低头,俯身等他过去。
桐桐一路这么陪着,不紧不慢。蓦然,她转脸看向一处地方。
獾子蹭的一下手里的弓箭就瞄向那个方向,给周围的人吓的不轻。
赵有颜蹭的一下躲在窗户的另一边了,不敢朝外看。
桐桐这才收回视线,朝獾子摆摆手,獾子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弓箭。他朝后看了一眼黒鼠,黒鼠微微颔首,表示记住这个地方了。
五皇子一直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出看,他还真没想拿这两口子怎么样。只是简单的看看,当年的那样的两个人,到底是变成什么样儿了,至于将父皇吓的心神不安吗?
结果这一看,尹禛叫他觉得意外。林桐更叫他意外!
看着赵有颜被吓的缩起来,他收回视线,哼笑了一声,“你们当年不是关系最好吗?如今她一眼就将你给吓住了?就这胆子,你还敢算计她?不要命了。”
赵有颜轻哼一声,“那个蛮子。”
五皇子摆弄着手里的玉佩,“要是蛮子都长她那个样子,那这‘蛮子’便是这世上对女子最大的褒奖。”
赵有颜嗤笑一声,“看上她长的好看?”
她就是长的好。
赵有颜朝外看了一眼,那一行一过去,街上又热闹了起来。她转移话题,“他们回来了,更热闹了。”
五皇子点了点她,“你小心点,别惹他们。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先把你扔出去。”说完,转身直接走了,只怕宫里正热闹呢。
宫里热闹不热闹的,桐桐可不管。
此刻,两人带着人直接到了周王府门口。
尹继恒在门口等着呢,他还是坐在轮椅上,还是当初的那一幅样子。近前来,看着好似能胖了一些。天昏沉了,气色到底如何,反倒是看不清楚了。
两人从马上一下来,就赶紧过去。而后双双跪倒在他的面前,“叔父,儿回来了。”
尹继恒抬手摸了摸桐桐的脑袋,又拉了桐桐的手,然后问说,“手并不粗糙,还杀的了人?”
桐桐轻笑道:“怕他嫌弃,我每天都有好好的护着手。不管是习武还是种菜种粮,都没叫手粗糙了。”
尹继恒就笑,“胡说,他不敢嫌弃你。”说完才看尹禛,“回来了?”
“是!回来了。”
“三年?”
“是!三年,回来了。”
“有把握吗?”
“绝处都能缝生,而今,这一局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怕不成吗?”
尹继恒这才抬手拍了拍尹禛,“好!回府。”
府门大开,尹禛推着尹继恒朝里面去。桐桐看了一眼阮义,阮义点头,“其他的小的安排。”
獾子要跟,桐桐摆摆手,“王府里安全,无碍。歇着去吧。”
是!
老王爷坐在榻上,穿着里衣,盯着门口的方向。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说起感情,也是最复杂的。亲孙子是亲,可远在西南,心里亲,但感情上不亲。这个呢?是心中存了许多怨怼的孩子,可要说对他狠心吧,又狠不起来。
说记挂吧,好似不该记挂。
可要说不记挂吧,十数年的光阴呀,一日一日的相伴,这总也不是假的。便是养个猫啊养的狗的,十数年的时间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
轮椅滚动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了,转脸,人出现在了门口。
眼前的青年一点也不像那个孩子了。
他进来,一步一步的过来,然后跪下,“祖父,又劳动您了。”
老王爷眸光微动,这青年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形容威严,眼眸深沉中带着锐利,他上下不住的打量,“看见你,我才想起,皇家的威仪本就该是如此。我幼年的时候偶尔会被带进宫,当年,我看见我皇祖父的时候,心里的感觉竟是一样的。你,不像你父亲,也不想你皇祖父,而是像你高祖父……”
那是一位中兴之主。
老王爷叹了一声,“起来吧,起来说话。”说着,就看站在不远处的桐桐。
桐桐过去见礼,叩首之后才起身,“祖父。”
老王爷看管家,“去内室,把我那把弓箭拿来。”
管家应声去了,转身捧了出来。
老王爷的手在弓箭上流连良久,“这把弓材质最好,是我十四岁那边,我皇祖父赏给我的。这是他年轻的时候用过的弓。而今,我也老了,力气不如以前了。竟是拉不满弓了。留给你,将来传给孩子,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吧。”
这是成亲之后第一次见长辈,见面礼是一把有特别意义的弓箭。
桐桐跪下,双手接过来,然后抬手,将这把弓箭拉满了,展示给老王爷看。
老王爷哈哈大笑,“好!好!好!不算辱没了我的老伙计。”
正说着话呢,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下面的人来禀报,说是宫里宣召了。
桐桐起身,问说,“是不是只宣召了侯爷。”
外面马上应了一声,“是!夫人,只宣召了侯爷。”
桐桐嗤笑一声,“来这一手,幼稚。”
尹禛起身,“祖父,二叔,你们先歇着吧,我们进宫一趟。”
老王爷才要说话,尹继恒抬手给拦住了,只含笑道:“去吧!如今那皇宫跟个鬼市似得,怕人着呢。”
鬼市吗?
阎罗殿都不怕,能怕他的鬼市。
桐桐放下弓箭,转身就往出走。
老王爷喊道:“那弓箭带着,没人敢拦你。”
桐桐摆手,“不用!”若是还得仰仗那一把弓,我就不回来了。
外面宣召的公公再强调了一遍:“夫人,圣人宣召侯爷。”
桐桐笑道:“那要不,你再去问问,是叫我跟着侯爷一起进宫呢?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进宫。”
跟侯爷进去,那是明着进;我自己进,那就是暗地里进。
明或是暗,选一个。
第1453章 风云际会(93)
再出门来,天已然是黑透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嘈杂的很。一会子这个撞了那个头,一会子那个踩了这个的脚,人头攒动,黑影绰绰的。
两人是牵着马从人群中穿过去的,远远的还能听到有人喊着谁偷拿了他筐子里的果子,谁的钱包又丢了。
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黑夜能掩盖太多的东西。
所以,该白天干的事,就得白天干。
昼夜颠倒,这就是心里有鬼,吓着了。
而且,自己一恐吓,还真就叫自己一道儿进宫了。
但说实话,大周的皇宫想进出,难度其实挺高的。想单枪匹马的杀进去,难!难!难!
可为什么天和帝就怕了呢?
第一,肯定是北狄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了。都知道自己杀了汗王,可这个过程有几个人是详细的知道的?凡是当时的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被自己囚禁了。详情不知道,这就会放大恐惧。凡是未知的,都更可怕。
第二,怕鬼!听说他常年穿着道袍,这一点其实最奇怪。他这样的人要是怕鬼,早怕了。为何这两年怕鬼怕的尤其厉害?桐桐对此一直心有怀疑。总觉得怕是后宫里谁在闹鬼,不管是皇后还是李妃,亦或者是那位最受宠的丽妃,谁待他是真心的?宫里只怕是真有人在闹鬼吧。
第三,自己在宫里长大。那话怎么说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防卫,哪里有漏洞,别人不知道,但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必然知道。在他看来,自己和尹禛对皇宫都太了解了,真要钻空子总能找到空子可钻的。况且,自家两人在宫里那么些年,这太监宫娥认识多少,有没有施恩给别人,这些人是不是会念着恩情在有些地方稍微抬抬手?他这个人,太知道小人物的作用了,又岂敢大意?
第四,多疑!他谁也信不过了。他以为能掌控的事,这几年越发的少了。掌控不了,就会惧怕,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
所以,一威胁他就胆怯。
但同样,作为一个帝王,遭遇这样的威胁同样会激起他的杀意。
桐桐扭脸看尹禛,无声的告诉他:小心点。
本来就是鸿门宴。你不放心的原因不也是害怕被宣召进宫,然后被人毫不犹豫的拿下吗?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停的在上演,真就是一个大意就踩进去了。
多了一个你,人家的计划就会变吗?
不会!人手只怕是更多了。
尹禛扭脸跟她确认:真的行吗?
桐桐就笑:你只管往前走,背后交给我。
前面带路的太监,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周围火把灯笼照出来的光打在脸上,无端的叫人觉得多了几分鬼魅之色,那嘴角勾起之后的笑意叫人觉得阴恻恻的。
而宫门口跟以前比,多了几个大鼎,鼎内燃油,用以照明,但这个味道极大。
桐桐前后看了看,心说,还别说,就眼下这种情况,自己真想要混进去,该是也能的。晚上最害怕的就是火烛。而今弄的,到处都是火,这是太子不够狠心,真要是狠心,一把火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进宫门的时候领路的太监站住脚,回头道:“侯爷,夫人,面圣不能带利刃。”
防备至此。
尹禛将靴子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宫门卫。想了想,又将束腰上缠绕的丝线解下来递过去。
宫门口守卫站了两排,都在看那丝线是什么。
接过去那位捏了捏,这像是某种金属丝。
带路的太监问了一句:“还有吗?侯爷。”
尹禛不确定的看桐桐:“还有吗?”
“没有了!我跟着呢,给你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累赘。”
尹禛就点头,回复说:“没有了。”
这太监又看向桐桐:“夫人,请您卸兵刃。”
桐桐看他:“你以为北狄的王帐能带着兵刃进去?本夫人要杀人,不是非得自己的兵刃的。所以,真没有随身带兵刃的习惯。”说着就张开手臂,“叫个宫娥来,搜身吧。”
等了一刻钟,真找来一老嬷嬷,将桐桐从头查到脚,然后对太监摇头:没有!头上连簪子都没有,只有一根发带。发带也只是发带,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太监深吸一口气,手一挥,宫门这才打开。
等两人跟随进去了,那高大厚重的宫门又重重的闭合上了。
进去之后,是瓮城。
桐桐陪着尹禛横穿瓮城,这条路曾经走过无数遍,可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沉重。当年,就是这个瓮城里,东宫的那么些人被诛杀了。血流遍地,数年清洗不干净。
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可等知道了,脚再踩上被鲜血浸透的地方,就像是那么些冤魂拽着两人的脚,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和艰难。
瓮城通往宫里的门再一次为两人打开,等两人进去,又再一次从身后关上。
夜里,火光摇曳,人影重重,四周寂静,只有这大门一开一关的声响,还有就是自己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四面高墙之内,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敢问什么感觉。
桐桐四下里看,心说,这要是白天,宫墙上安排数百射手,自己和尹禛还不得射成筛子?可惜,选了个晚上的时间,那么高的位置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短短的这一点距离,一击不成就完蛋了,所以没人敢这么干。武将没人献策,而天和帝是真没带兵打仗的能耐。这不,错失了这等良机。
出了瓮城,桐桐就不怕了。宫里房舍众多,这个时候便是有埋伏,也无碍了。随便哪里不能猫着,逼急了一把火就能火烧连营。
她抓了头上的发带,看着风叫发带吹去,再一次确认了风的大小和风向,真要是出了不可控的情况,她得看好退路。哪边放火这是要提前确定的。
此时,远远看着正殿。
朝臣在上朝,殿内殿外灯火通明。
桐桐跟着尹禛,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到了大殿门口,一个没见过的太监伸手拦下了,“夫人,此处是议政之处,夫人留步。皇后娘娘正在宫内等您呢。”
桐桐站着没动,声音却格外的洪亮:“哦!议政之处本夫人进不得,那本夫人就在外面禀报圣人吧。”
说着,看着大殿之内,然后如男子一般拱手:“圣人,北狄北王被臣妇所俘,他交代了不少事情,臣妇在大殿之外跟您禀报——”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林熊心急如焚,朝上偷偷的看圣人。
就见圣人靠在御座上,胡子明显在抖动,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桐儿劳苦功高,怎的进不得大殿?这些伺候的,迂腐的很。她刺杀北狄汗王的时候,无人说她是妇道人家。而今回来了,却口口声声的妇道人家。若是她这样的妇道人家没资格来议政殿,那朝堂上站着的这些大人们,羞也该羞死了。”
满朝大臣:“……”这是又被拿住什么把柄了吧。
林熊默默的收回视线,他觉得他得去林家的坟地里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了。这孩子,一个人长了八个胆子。
太子看了一边的天赐太监一眼,“没听见圣人的话吗?宣镇北侯和侯夫人。”
“宣——镇北侯夫妇上殿觐见——”
尹禛回头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微微点头,他抬脚便迈过门槛,踏进了这个议政殿。
人一进去,满朝的视线都转过来,看向这位身份不一般的青年。
他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这么进了宫。这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步履稳健,姿态闲适,神情却凛然。这浑身的气度,就仿若他才是这个大殿的主人。
而他身后的……女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京城中的少年郎君都在传,说是这位夫人一笑倾城,如鲜花绽放,如朝阳洒在了雨露之上。可并没有人说过,这位夫人若是不笑的时候,凌厉的如剑,一双眼睛若寒潭一般,幽深冷冽的叫人胆颤。
三年而已,真就只是三年而已,将人给彻底的打磨出来了。
林熊的视线紧紧的盯着桐桐,这是那个孩子,又不似那个孩子。这视线太过灼热,桐桐自然感觉的到,也知道那是谁。但她不能看,今儿这里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估量。但不关注林熊,对林熊就是一种保护。
她余光扫见陈念恩,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和尹禛同时微微颔首,却都没有直接的去看他。
站在了大殿中央,两人同时止步,抬头朝上看去。
天和帝变化极大。哪怕之前就有各种消息,知道这位皇帝的变化,可那到底是听闻,远没有亲眼看到来的有冲击。
记忆里,小时候的印象里天和帝是个儒雅的长辈 ,再大一点,他依旧是个亲切的长辈。那些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这个冲击来的真的有点大。
因此,两人都没有下跪。
尹禛好似也没打算下跪了,他愕然的盯着上面,“叔父您……怎的清瘦如许?”说着就看向太子,“殿下为何要隐瞒?每次来信,都说圣躬安。”他的言辞里带着几分恼怒:“这是躬安?”
太子:“……”只能说,“怕你忧心而已。戍边乃是大事……”
“再大的事能及得上圣上的身体要紧?”尹禛说着,就看满朝的大臣,“尔等都是饱学诗书之士,怎么无人劝谏陛下。昼夜颠倒,阳气不升,阴气不下,阴阳倒悬,这与身体百害无一利。这个道理,诸位无人懂?”
满朝:“……”哗啦啦的跪了一片,“臣等有罪!”
天和帝坐在上面,看着相继跪下去的几个儿子,看着满朝上下不敢与其对视的大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此人留不得!
第1454章 风云际会(94)
天和帝眯眼看着下面,尹禛转身看他,“陛下,国事虽要紧,但再要紧,终究不如您的身体要紧。若是这般的昼夜颠倒,无法调养,臣以为您该静养。太子殿下早已成年,国事交给太子殿下打理,未尝不可。”
太子:“……”正后悔怎么就跪下了呢,结果就听到镇北侯说了这么一番话。
这是何意?太子监国吗?
太子跪着,没有言语。
没有言语就是没有推辞。
太子没有推辞,那这满朝的大臣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说话呀!本就心向太子的朝臣多,而今镇北侯一回来就为太子争取监国之权,这是好事呀!
不管镇北侯是不是跟太子商议过,事总是好的。
若是没商量,说明镇北侯心向着太子,大家安心。
若是有商量,说明太子能拿住镇北侯,大家更安心。
所以,大家都不言语,等着圣人怎么说。
而朝中当然还有没投靠太子之人,可这些人要么是中立的自保派,什么都不掺和,本本分分的,这一类只会把嘴闭的更紧,别指望他们吐出一个字来;再要么就是忠于圣人,可这些人早不是当年的嫡系了,尤其是这两年圣上喜怒无常,有心靠近的近臣,说的多也错的多,错的多就被处置的多,所以朝中没有死忠死忠的臣子。再加上圣人启用了内官,真正忠于圣人的只有那些内宦吧。
这就导致了,镇北侯这话一出,太子不言语,满朝文武尽皆沉默了。
三皇子跪在平王身后,轻轻的戳了戳,平王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镇北侯,你是真的关心父皇,还是与什么人联合意图篡位呀?”
天和帝眉头一挑,没有言语。
桐桐轻笑一声,看向平王:“圣人与太子乃是亲生父子,圣人圣体违和,当以龙体安泰为先。平王以为这是错的?”
当然不是!“但是,太子……”
“太子为国之储君,在圣体违和之时处理国事,不是应有之意?”
是应有之意,“但是……”
“但是什么?王爷一开口就说侯爷与什么人联合意图谋反,敢问,我们侯爷到底是与什么人联合?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们侯爷意篡位?王爷,敢问,能拿出证据吗?若是不能,那又是谁给王爷的权利,诬陷我们夫妻。这几年,我们戍边在外,不敢言功劳,但苦劳总也还有几分吧。至少北狄无再南下之力,是我们之功。至少拿下白狄,开疆拓土,是我们功劳吧。而今王爷不说功,才一照面,就要我们的命。敢问,王爷依仗的是什么?或是,您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与什么人合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平王指着桐桐:“你一个妇道人家,牙尖嘴利……”
“平王殿下。”尹禛看向平王,“你在指着谁?我夫人如何,还轮不到王爷教训?”
“镇北侯。”三皇子缓缓的站起来,“大哥一向是有口无心……”
“这是哪里?”尹禛看向三皇子,问了一句。
“自然是议政殿。”
“大周王朝权利最中心所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玩笑,也不能是玩笑。这里没有大哥,只有大周朝的平王殿下。”说着,就看向平王,“现在,请平王先说清楚,本侯与何人合谋。满朝的大臣可都听见了,平王殿下刚才说的是‘意图篡位’。能用上个‘篡位’一词的,只能是太子和诸位皇子。本侯若有反心,那叫谋反,不叫篡位。所以,平王殿下,请您明示,本侯到底是与你们哪位殿下合谋的。”
平王慌乱的看向圣人,圣人垂着眼睑。
三皇子又戳了戳平王,平王咬牙道:“说就说,本王有什么可害怕的?这天下谁人不知,你镇北侯是太子的人,你一回来,就来逼宫,叫太子监国,你这若不是联合太子篡位是什么?”
桐桐心说:干的漂亮。
这本就是一出鸿门宴,桐桐早就预料到了,天和帝要动手。
既然要动手,既然少不了一出大戏,那尹禛为何不添一把柴呢。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摆出逼迫天和帝,促成太子监国的假象来。
太子觉得尹禛在帮他,满朝大臣此刻对自家的态度都是亲近的,这就是一个一心想拥护明主的忠臣的样儿。得到满朝认可,后续才好办呀!
可他们都没意识到,东宫的危机正式到来了。
这么些人没意识到,但是天和帝意识到了。他握着拂尘的手都在抖了,尤其是当他看向下面,与镇北侯对视的时候,他分明从这小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他像是在说:要动手吗?动手吧。今晚你只要动手,就能一箭双雕。只射我有什么意思呢?你不是早有心除掉太子吗?那我拉你的太子出来作伴。
更讽刺的是,这些鬼蜮算计,自家这些儿子无一人懂了。
天和帝眯了眯眼睛,便是今儿折了太子,也不能跟留你。
他手里的拂尘一扫,御案上的茶盏应声落地。
桐桐看着那茶盏往下掉,她抬手把尹禛往前推了一下,就在茶盏落地的那一刻,她大喊了一声:“护驾——”
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尹禛第一时间上了御阶,手摁在了天和帝的肩膀上。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站在大殿不起眼角落的太监,一个个的都从暗影里闪了出来,手里都亮了兵刃。
桐桐抬手夺了一太监手里的匕首,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抬手将手里的匕首甩给尹禛,“接着。”
林熊朝外喊:“来人呀——护驾——”这些太监不是冲着陛下去的,而是奔着桐儿。那刀刀都是要命的!大殿里人多,用的是断刃,近身缠斗更凶险。
说着,抬手就要勒住最近一太监的脖子,可还没等他动手,他就看见有数十亲卫冲了进来。然后这些亲卫绕过了太监,奔着的还是桐儿。
一瞬间,他的脸白完了。
今晚这分明就是鸿门宴,杀的就是镇北侯和桐儿。
他往出冲,结果就听见桐儿大喊了一声,“都趴下。”
都趴下了,他没动。他亲眼看见桐儿夺了一亲卫的刀,一刀下去,血柱横飞。她那刀舞的,只看见人影和血,然后一个个人倒下了,数十的亲卫,十数个太监,凡是站着的,除了自己和桐儿以外,都倒下了。
此时,他回头看去,才明白镇北侯为何直接上了御阶,因为他第一时间拿住了帝王。名为护驾,其实他就是在拿人质。
这说明什么?说明镇北侯和桐儿知道,今晚上凶险。
果然,凶险的很。
桐儿的脸上、手上、身上,都是血迹,像是从血池里趟过去的一样。满大殿里,活着的,死了的,都没能起身。
有位老大人看着身边的死人,看着死人被割断了脖子,那血流出来,湿了他的衣袍,血流过来,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老大人举起手,对着手上的血‘啊啊啊’了好几声,然后眼睛一闭,晕厥过去了。
桐桐这才道:“活着的,能起来的,就都起来吧。”
说着,看向天和帝,拱手道:“陛下,虽不知何人作乱,作乱目的是什么,但好歹你已是平乱了。您安心吧,您看着我和尹禛长大,您有难,我们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她拱手站着,手里拎着的刀就这么垂在前面。刀上的血一滴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掉。
天和帝牙齿打颤,今儿是生是死,当真在这两人的一念之间。
他抬头看尹禛,这小子微微一笑,“桐儿说的对,您看着我们长大,君王有难,岂能置之不理。”
他将匕首一收,朝后一退:“只是臣离开京城久了,今儿才回来,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出了这样的乱子。今儿您要是真有个万一,那别人只会以为是臣之过。之前,平王还信誓旦旦的,言称臣与太子密谋要篡位,结果当真就出事了。陛下,臣与太子之间,有兄弟之情,有君臣之义,别无其他。今晚这变故,请年彻查。究竟是太子背着臣做的,还是别有用心的人要谋害太子与臣,臣盼着有个说法。”
满大殿的血腥味儿,大殿外面还有赶来的亲卫。但显然,他们并没有被天和帝安排秘密差事,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面没叫,他们不敢闯。
此刻站在外面,只能看见惊慌失措的朝臣,满地的死尸和鲜血,以及站在大殿里,手里还拿着染血兵刃的侯夫人。
再听侯爷细说,竟是说,今晚要么是太子想篡位,要么是其他殿下要谋害太子。
这是皇室丑闻呀!没人叫,更不敢进了。
太子当真是被这场景吓出了一身冷汗,尹禛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父皇的,他发誓说不背弃,就不会做出叫人指摘的事。那么,父皇会认,说这一出是他摆的鸿门宴吗?也不会!
这两人是心知肚明,却都不肯挑破。
尹禛逼着父皇扔出个替罪羊来,而父皇为了他的命,也只能扔出亲儿子做替罪羊。
谁呢?自己这个太子吗?
太子心里摇头,不行!路到走到这里了,谁退缩谁死。
他站出来,怒视平王:“大哥,您可当真是孤的好大哥。孤自问,做太子以来,从未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这般害孤。今儿若不是镇北侯夫妇,父皇和孤可还有命在。”
平王:“……”他连忙摆手,看向上面的父皇:“没有!儿子没有。”
尹禛嘴角一勾,笑了。
桐桐站直了,冲着天和帝挑了挑眉。
全程围观的大臣:“……”哪里别扭,可就是说不出来哪里别扭。
只陈念恩心里笑的快意:算计旁人不成,反被算计。而今是,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非死一个不可。
天和帝、太子、平王,他们都知道彼此冤枉,可又不得不冤枉对方。
爽快吗?
爽快!
陈念恩闭上眼睛,似乎想起还年幼的他被抱在乳母的怀里,站在娘亲的身后,他亲眼看见爹爹身中十数箭……
那一天,他的鼻尖萦绕的也是这个味道——独属于血的味道!
第1455章 风云际会(95)
平王不住的摇头,不住的朝后退,看着上面的父皇,“父皇,您知道的,儿子没有。”
五皇子一脸的义愤填膺,“大哥,父皇册立二哥为太子,你不满不是一天了。你见人就说,立嫡立长,能立嫡子,亦能立长子。虽说嫡子拍在长子前面,但要是嫡子有个什么意外,那你当然是太子的第一人选呀!我跟三哥,横竖是排不到我们的。这事……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是谁干的。”
平王扭脸对五皇子怒目而视,五皇子一瑟缩,好似特别害怕似得。但嘴里的话大殿里的人却也听的清清楚楚,“我说的是实话呀!要不然呢?难道是太子哥哥?要真这么说,你问问满朝的大人们谁信?太子哥哥磊落光明,他的品性信的过。可大哥你,你不信去宫里问问,看有几个人不知道您抱怨的那些话。”
平王抬手要打五皇子,三皇子一把拦住了,他噗通往下一跪,“父皇,大哥也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他自来糊涂,容易受人挑拨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桐桐这次真笑了,这一出戏,当真是好,好的很呐。
三皇子戳平王的时候她看的真真的,这会子知道平王完了,他怕被连累,先站出来证死平王。然后再求情,想叫他们的父皇看在平王确实冤枉的份上,饶平王一命。
爵位可以不要,哪怕贬辍为赎人一辈子囚禁了,只求别杀。
三皇子是平王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的证词,真就证死了平王。
天和帝眯眼,看着下面的儿子们:蠢货啊蠢货!你们但凡有一个能干的,此刻一把杀了那个林桐,又何至于到了这个份上。或是你们兄弟齐心,咬死了不是你们兄弟。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啊!太子病急乱投医,磊落的君子也不做了,诬陷了他大哥。
老五平时不言不语的,可那话,看似添油加醋的要平王的命,可一句一句的强调太子的磊落,强调满朝文武对太子的信任,这对太子而言,又何尝不是杀招呢?
过了今儿之后,大臣们终是会想明白的。彼时,太子靠什么立身呢?
而今儿文武大臣对太子的支持,自己这个皇父必然不满,这话就是在给朕心里扎钉子呀。
他想说一声:小五啊小五,你玩的这一套,当年你的皇父早已经玩过了。你这实在算不得高明。
可最叫他没想到的会是老三,他是真下的了手呀。平时最低调的就是他,可结果最能下手的也是他。
一瞬间,他的眼泪下来了:“平王——”这个憨儿呀!
平王从愕然里回过身来,噗通往下一跪,“父皇,儿子真的没有,您知道的。”
太子马上问说:“大哥这么说,岂不是说老三在冤枉你。”
平王愣了一下,扭脸去看老三。老三抿嘴跪着,一动不动。良久,平王垂下眼睑,看向最上面龙椅上的人,“父皇——儿子……儿子无话可说。”
“谋逆,该当何罪?”太子又这么问了一句。
平王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这是非要本王的命吗?”
太子垂下眼睑,手藏在袖子里,不敢叫人看见他的颤抖。
平王慢慢的站起来,他质问太子,“大妹死的时候,你说你是不得已,不得已才叫她把命搭上了。而今,太子殿下又不得已了吗?”
五皇子双手握成拳,默默的垂下头。
太子朝后退了一步,“镇北侯之前不是说了吗?这是议政殿,在这个地方,没有兄弟,只有大周的太子和大周的平王。若是在大周的朝堂上都不讲律法,这天下何处能讲律法。谋逆者,十恶不赦。此为铁律,不得违!”
平王一把夺了桐桐手里的刀,然后往太子手里塞,“要杀我是吧?来啊!杀啊!你杀啊!我不是大妹妹,我不会自戕。你来,你觉得我该死,那你动手,杀了我呀!”
太子手里握着沾染了血迹的刀,握着刀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平王哈哈大笑,“不敢吧!我就知道,你不敢!你没有那个杀人的勇气。这个大殿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孬种!被一个娘们给吓住了,算什么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五皇子蹭的一下窜出去,一把夺了太子手里刀,冲着大皇子的肩膀直接砍了下去:“平王,你敢犯上,敢羞辱父皇……”
平王痛苦的呻吟声,太子和三皇子愕然的惊叫声,天和帝急着下来撞到御案的撞击声,以及大殿里的吸气声,叫这个画面刺激极了。
桐桐朝后又退了一步:谁告诉你砍肩膀就不会死了。
她看尹禛,尹禛跟她对视了一眼之后,朝外喊:“太医——太医——”
桐桐这才一把夺了五皇子手里的刀:“这是大殿,五皇子何以动私刑。平王压根就没认罪,你怕他说出什么来?这么急切的要杀了他?”
说着,又看向三皇子,“在圣上面前,手足相残,你们当真是孝顺的很呐。”
尹禛一脸失望的看向太子,“殿下……你先退后吧!叫人先治平王再说……”
太子被这一眼看的,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朝大殿里看去,多少老大人流着眼泪,在跟他对视之后,失望的将脸撇向一边。
他愕然的看向尹禛,尹禛默默的跟他对视:当年的约定可还记得?你若干不掉我,那鹿死谁手,且再看。
可太子想的是:分明当初约定的是父皇死后,再决一雌雄。
桐桐心说:这就是战争呀!你期待你的敌人正式攻击之前跟你商量发动战争的时间吗?这想法岂不荒诞?!
太子朝后退,不住的摇头:这个人太能算计,太敢算计了。这两人就是恶魔回来复仇来了!
半盏茶的时间,太医来了。战战兢兢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平王,他诊脉看伤,下针给止血,可这血就是止不住。平王的呼吸成了大喘气,他看向抱着自己的父皇,抬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三皇子推开,而后看向桐桐:“求……求……求你……”
什么?
“我……我母妃……王妃……保……保……保……”
保什么并没有说完,那双手就重重的垂下了。
平王死了,死在了天和帝怀里。
天和帝往下一坐,抱着平王的尸身,手上身上都是亲生儿子的鲜血。
他一如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血流成河的晚上。
又仿若是看见运回来的早不成样子的先太子的尸身,看见了林虎臣的血滴答滴答的滴落,最受只剩下苍白的尸身,还有驸马,驸马那满身的箭孔都在流血……
他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吼着:“滚——滚——都给朕滚——”
太子没退,反手拉了尹禛,朝边上指了指,意思是:借一步说话。
尹禛便朝一边的柱子挪了挪,太子低声道:“帮我,事成之后,我愿意与你隔江而治。”
“要监国之权?”
是!先要了再说,是不是真的要跟你隔江而治,再看!总之,这是一个机会!既然不能杀我,那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只要权利捏在手里,一切皆有可能。
尹禛点头,他转身朝这边走。
桐桐看了他一眼,就轻轻的撞了五皇子一下:你杀了你大哥,你父亲不会饶了你的。这个时候你不摁死你父皇,你父皇就得清算你。赶紧的,摁住你父皇,助你太子哥哥,你就是功臣。
五皇子被这一撞,回头去看林桐。
林桐眼里的意思他瞬间领悟了,虽然她是真没打什么好主意,但确实是能解了自己眼下的困局。
他立马往下一跪:“父皇,儿子千错万错,都是为了父皇呀!儿子自知罪孽深重,儿子给大哥赔命都行。但请您千万保重龙体呀!儿觉得镇北侯所言极是,您的龙体要紧,国事交给太子哥哥即可。太子哥哥人品磊落,必不会叫您失望的。父皇啊,您不能连亲生儿子也信不过呀!”
太子看了老五一眼,跟着跪过去,“父皇,不是儿子贪权,实在是儿子担心您。您要是不放心儿子,那儿子就不做这个太子了!老三,老五谁都行。”
老三逼死了亲哥,老五对老大下的手,立这俩为太子,显见是不能的。
太子又道:“若不然镇北侯亦是……”
亦是什么?亦是正统吗?
天和帝不等太子的话说完,就扭脸看过去,“闭嘴!”当真是好本事,用这法子逼迫你老子吗?你真当这国事给你,你就办的动吗?
他呵呵呵的笑了:“好!我儿孝顺。自今儿起,太子监国。”
太子叩首:“谢父皇信重。”
说完,又再度叩首,“父皇,镇北侯夫妇先有戍边之劳,后有救驾之功。儿以为,赏罚当分明。平王居心叵测,当辍其尊号,贬为庶人;而镇北侯当赏,儿臣以为,‘雍’之一字,甚配镇北侯。”
桐桐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雍’吗?
她看尹禛,尹禛闭眼恍惚了一瞬。
还不待他们捕捉这一闪而过的异样,就听天和帝又笑了,“雍?”好矜贵自持的一个字,真是会巴结呀!
他看向尹禛,像是通过尹禛看另外一个人。
尹禛也看他,不闪不避。
两人对视良久,天和帝冷森森的笑了:“好小子!你父有你,当含笑九泉了。”
桐桐跟着轻笑一声,“我爹娘,我舅舅,他们有我也该含笑九泉的。”
若说对先太子的死,你不觉得你错了的话。那么敢问,林虎臣夫妇和陈宽德的死呢?午夜梦回,你可敢面对他们?
她一身是血,直勾勾的看着天和帝。
天和帝对上那双眸子,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第1456章 风云际会(96)
京城的风要比镇北的风柔和的多。
秋里了,随风送来的都是金桂的香气。桐桐洗漱出来,尹禛看着她披散的湿漉漉的头发,起身就把开着的窗户给关了。
两人对着灯坐着,环境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这是尹禛之前住过的院子,可时隔三年之后,带着桐桐再住进来,总觉得不像是自己的地方。在这个地方,还真就一时半会的,有些睡不着。
许是刚刚从宫里回来,有些累了,也有些无法言状的亢奋。
院子里獾子带人守着,是可以放心说话的。
今儿比较意外的是陈念恩,在最后的最后,陈念恩主动站出来,搀扶了天和帝离开,也主动对着太子开口,“殿下,臣守着陛下,可好?”
这个守,可以理解为伺候照顾,也可理解为看守。
天和帝没有反对,应该是这几年陈念恩还是比较得天和帝信任的,也是天和帝心中的至少不会害他性命的人。
而在太子心中,陈念恩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总之,太子默许了。
这就几乎将皇城的戍卫之权给了陈念恩。
桐桐脑子里都是陈念恩扶着天和帝的样子,他轻言细语的,“舅舅,歇着去吧,甥儿在呢。您若是哀损太过,大表哥也不能安心……”
然后真就将天和帝给带走了。
桐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沉吟,“我没能给尹继郭诊脉,当时光线也不算太明亮,我不是太能看清他的面色,不过,他那个状态……不太正常。”
不单是吓出问题?也不是单纯的多疑?
桐桐‘嗯’了一声,“不像!”
尹禛皱眉,“有药能影响人的情志?”
当然,“五脏六腑对应着七情六欲,用药影响身体,身体带动情志。民间一直就有疯药,几服药下去,人就不大正常了。很多这一类药都能叫人产生幻觉。比如,觉得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比如,像是看见哪里有人,出现了什么景儿。”
所以,你怀疑这几年有人在给天和帝下毒?
“嗯!”桐桐几乎可以笃定,“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尹禛摇头,“不会是皇后。”
桐桐点头,因为四皇子的事,天和帝防备皇后。加上太子虎视眈眈,天和帝更防备皇后背后下手,所以,皇后是做不到悄无声息的。
尹禛又道:“不会是李妃。”
“李妃没那个胆子,况且,他的娘家人只是发配了,不是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活蹦乱跳的,天和帝活着,他们的日自己还能好过点。要是没了天和帝,对她并没有直接的好处。她不会下这个手。”桐桐说着,手就不由的一顿,“难道是丽妃?”
可也不对呀!丽妃是赵有颜的人,赵有颜恨不能借着任何人的手报复皇后和太子。她又怎么会对天和帝下手,没这个道理呀。
便是赵有颜和五皇子有勾结,五皇子能直接使唤丽妃吗?
这件事存疑!
尹禛倒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问桐桐说,“你知道大周朝到现在多少年了吗?”
还真没算过。
“二百七十八年了。”
桐桐的手一顿,“没有铁打的王朝和江山,一个王朝的存续时间,都在三百年上下。”
是!一个王朝的存续都在三百年上下,这是历史告诉我们的答案。
尹禛靠在靠枕上,盯着烛火,“老王爷说起了他的皇祖父,说那是一位中兴之主。”
这是何意?
这是说大周还需要一个中兴之主。
尹禛就说,“中兴王朝,只靠一主可不成。能中兴,那就是还有中兴的条件。而历史上所谓的中兴,大多都是昙花一现。最成功的中兴,应该是刘秀的光武中兴。他是汉室宗室,因此上,将他与刘邦所建立的大汉王朝归为一起,分为两个时期……”
桐桐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迁都?”
“太子提出隔江而治,他是想南迁,如此,可避开镇北军的锋芒。”
桐桐又问:“你想把尹继郭继位的十数年,定为‘天和乱政’!”
嗯!
桐桐也不擦头发了,“若是如此……乱政时期的官员,可就用不得了。他们乃是——从逆!”
尹禛问她:“一个王朝到了现在,朝中站立的有几个是可用的?”新王朝得有新气象,像是这些老臣,真要是不按这个法子走,你把这些遗老遗少怎么安置呢?倒不如一开始就快刀斩乱麻,抛开了事。
“若是这么都抛开了,咱们用人……怕是会出现断层吧。人手不够呀!”
“够的!这些年朝堂不清明,科举得有七八年没开了。再加上早年不臣服于尹继郭的朝臣还不少,他们都致仕了。真等上面换了人了,他们比谁都急切。便是他们老了,他们的子孙后代必是读书人。这些人酌情简拔,可是暂时可用的。”
桐桐起身取了舆图,“若是迁都,迁到哪里好?”
“不能南迁,北边有大敌。”尹禛凑过去,两人在灯下指着舆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往下排。要考量方方面面的话,找个地方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王爷和尹继恒在王府的楼阁之上,能看见那个小院。
小院里一直亮着灯,窗上两个身影挨着,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在商量什么。很晚很晚才吹了灯睡下了。
尹继恒轻笑一声,“父亲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老王爷白眼一翻,“两人年纪不大,戒备心不小。宫里的事我能知道,但那个小院的事,在我自己的府里,我竟是不能知道了。”
尹继恒扭脸看老王爷,“许是我知道。”
嗯?你知道?那俩孩子倒是信任你。
尹继恒摇头,“不是告诉我的,是我猜的。”
怎么猜的?
尹继恒看着老王爷,“在您给桐儿那把弓的时候,说您的皇祖父是中兴之主的时候,尹禛接连皱眉。当时我并未明白他皱眉是何意,直到从宫里回来,把始末都说了之后,我才有几分明悟的。”
什么?
“太子要迁都,他又丝毫不顾及满朝文武的态度。要说他有顾忌,唯一顾忌的是天下人心,而不是朝中那些人的看法和想法。这个时候,我隐隐有些明白了,一个王朝,能中兴一次,已是运道。您还盼着,能中兴几次?”
老王爷愕然的看向尹继恒,“这是何意?”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就是要另外…………那他也是尹家的子孙,是大周皇室的正统。”
“叫什么重要吗?叫大周,它也不是原来的大周了。一个王朝还是不是原来的王朝,除了看帝王姓什么之外,还得看它的核心是什么。不仅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还有……”
什么?
“新政。”尹继恒看向老王爷,“政令才是一个王朝的核心和根本。你们把这个叫改革也罢,叫变法也可,他有他的主张。从他现在的办事手法上看,他要大刀阔斧,任何一个他觉得是累赘的,他都要砍下去。父亲,这不是一个中兴之主,这是一个开国之主才有的魄力。”
中兴,得妥协。
开国,需得破而后立。
只是而今的局势叫他这个开国尤其不同罢了!
没有一路打下来而开国,其中的艰难之处,又格外不同。
老王爷沉默了,看着那个漆黑的小院,“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如何?”
尹继恒看老王爷,“父亲,我做错过决定。但这一次,我是真的认真的权衡过的。大哥若是一心在西南……短期内无碍!您活着,我活着,甚至我大哥活着,西南都不会有妨碍。一则,尹禛没那个时间朝西南下手;二则,念及情分,他会忍着不动手的。”说着,就顿了一下,“可要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到了下一代身上,会如何呢?情分这个东西,用了就少了。还了,就完了。您真的要慎重的考量了!”
说完,他喊刀疤,“咱下去吧,明儿还有热闹看呢。”
刀疤背着人下去了,留下老王爷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一晚上,他一直都没睡。
外面正热闹呢,官府敲着锣儿满大街的贴告示。太子监国了,不需要昼夜颠倒了。明儿休沐一天,后天白天,按照以前的老时间,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吧。
然后京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彻了整整一夜。
老王爷坐着没动,在京城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是天亮前最黑的一段时间了,大家也都累了,这个点也该睡了。可那个小院又亮起了灯光。
睡那么晚,起那么早吗?
先是窗户有灯透出来,紧跟着小院换防,院子里亮起了火把。他看见小两口一身劲装出了院子,朝演武场去了。
老王爷第一次见那丫头练槊,能用马槊的将领那都是悍将。他一直以为这丫头有些近身搏斗的本事,却没想到骑在马上将槊一横,这就是一妥妥的少年武将。
这么着看着,就像是看到了当年虎臣在府里,跟老二两个人早起习武时的样子一样。
他抬手拍了拍胸口,老管家低声道:“您回去歇着吧。”别看了,怪难受的。
老王爷轻笑一声,“虎臣和宽德跟本王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尹禛非本王亲孙,却是本王亲手抚养教养。”
老管家点头,当年的老王爷丧的何止了三个孙儿,还有两个徒弟,以及跟死了无异的二爷。
而今,一边是亲儿孙,一边是小侯爷。
老王爷苦笑,问说,“这贼老天,这不是玩老子吗?”
这个玩笑开的呀,死都死不下去!
第1457章 风云际会(97)
本来是要陪老王爷用早膳的,可过去了才被管家告知,昨晚老王爷没睡,被鞭炮吵了一晚上,天亮了才睡着的。
那就算了,两人用了早膳,换了素服。
平王被辍了爵位,丧仪简单,但总是要办的。
两人今儿出门是为了致哀的。
若是宗族论,那是堂兄。
桐桐将头发梳起来,只簪了一朵白菊。尹禛换成了白的发带,身上别的其他的配饰。
要出门了,在城内两人也不再骑马了,换了府里的马车,悠悠的出门了。
平王府府门上的匾额已经被摘了,前来吊唁的几乎没有。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穿着孝服的门子都没招呼先往里面跑去,禀报去了。
尹禛从马车上下去,这才回身接桐桐下来。
两人往里面去,在门口的时候站住了,看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这才赶紧转身捧了麻绳来。麻绳的长度是有讲究的,跟死者的关系不同,所佩戴的长短也不同。
尹禛抬手拿了两根,给桐桐系了,然后才自己系上。
都穿戴好了,这才抬脚跨进了大门。
灵堂里,只有下人和李云翼守着。
李云翼一身素白跪在灵堂前,看见两人进来了,这才起身。
三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李云翼盯着桐桐的眼睛,“林桐,我没的不只是丈夫,还是亲人。”
桐桐点头,‘嗯’了一声,“他临终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说了什么?
“他说,保住他的王妃。”
李云翼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为什么的?他没罪!”
“我知道。”
“可他死了。”
“我也知道。”
“你能救他的,对不对?”
对!
“你没救。”
“对!我没救。”
“为什么?”
“因为……不是我们选择让他死的。这件事究竟如何,你该问问李妃。”
“姑姑?这件事跟姑姑有什么关系?”
“亲儿子死了,为何李妃不见动静。”
“为何?”
“是啊!你得想想,到底是为何。”桐桐说着,就拉着尹禛绕过他,上香祭拜。
李云翼转过身来,看着两人一跪一起的在认真祭拜,她目光复杂,然后缓缓的跪在边上,给两人回礼。
祭拜完了,两人起身。桐桐只能跟李云翼说一声:“节哀。遇到任何麻烦可叫人找我,临终所托之事,我必不会推脱。”
说完,她对着李云翼福了福身,跟着尹禛往出走。
李云翼在后面喊:“林桐。”
嗯?
桐桐站住脚转身看她,“有事只管说。”
“我是不是很没用,到了现在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桐桐摇摇头,“这证明你其实过的还不错,平王嘴上再多的不愿意,可是对你还是呵护的。你能在王府安然的过日子,那是他没叫琐事烦你。”
可现在连这个嘴上嫌弃我的人也没有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跟傻子一样活下去呢?她看着桐桐,“林桐——”
嗯?
“我也会很厉害的。”她认真的看着桐桐的眼睛,“我——李云翼,也会很厉害的。”谁杀了我丈夫,我要杀了谁。
此仇不共戴天!
桐桐‘嗯’了一声,“你当然会很厉害!你肯定会很厉害。”心里有恨,就还活的下去。所以,恨吧!别管这恨的人里有没有我。
马车悠悠的来,又这么悠悠的走了。
赵有颜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开了,这才催着自家的马夫,“走吧!过去吧。”
李云翼还没缓过来,就听说赵有颜前来祭拜了,“请吧——”
不管谁来,能送他一程都是好的。
赵有颜跪在灵堂前,说李云翼,“复仇的厉鬼回来了,大殿下的死只是刚开始。”
李云翼看她,“你想说什么?”
“其实,昨晚上是圣上设的鸿门宴,想要的是尹禛和林桐的命。可这俩命硬,林桐在大殿上杀了数十人,血流满地;尹禛卡住了圣人的脖子,圣人不得不妥协。”
妥协关我男人什么事?
“尹禛反说那些人是意图不轨,说他们的自卫是为了救驾,圣人不得不认了这个说法。”
所以,拿我男人顶缸。
“他俩倒是没说一定得是平王……”赵有颜一字一句的将昨晚的大致境况说给李云翼听,“大殿下的死,是圣人的舍弃,是太子在清除碍事的长子,是五殿下投靠太子的砝码,是三殿下自保的手段……”
李云翼看向赵有颜,“所以,这跟尹禛和林桐有什么关系?为何你说复仇的厉鬼回来了?”
“他们不回来,一切太平;他们一回来,便是腥风血雨。”赵有颜看李云翼,“所有所有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的。他们是能先杀了你,再猫哭耗子的人。”
李云翼没有言语,只对着赵有颜回礼:“谢赵姑娘前来祭奠亡夫。”
赵有颜起身福了福身,“李云翼,皇家无好人。如果将来必得死,那我希望是复仇后再死!我有恨,你也有恨……”
“你想干什么?”
赵有颜看着李云翼的肚子,低声道:“我觉得你该怀孕了。”
李云翼愕然的看着赵有颜:“我并无身孕。”
“你可以怀孕。”
李云翼抬手一巴掌打在赵有颜脸上,“我丈夫新丧。”
赵有颜捂住脸,“蠢货,你可以假怀孕。”
为什么?
“等……所有的人都死了,‘你的孩子’就有机会了。彼时,你便是太后,你的丈夫也能子贵父容,追封帝王,岂不好?”
李云翼认真的看赵有颜:“你是疯了吗?”你觉得林桐不杀你,就是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她沉默了,看着赵有颜:“你走吧!我只想守着我丈夫,其他的我暂时不想想。”
赵有颜轻笑一声,“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换得你的家人重回京城。”
在发配之地还能活着,可要是回来,不是自找死路吗?
李云翼跪在灵堂前,默默的烧着纸钱,喊伺候的人:“送客。”
赵有颜蹲下看着李云翼的眼睛,“大家都是一个先生教的,她林桐行,为何我们不行?你就是个孬种!”
她林桐行,那是因为她惯爱动手。
你说了,她昨晚一人杀了数十人,杀的血流遍地,连圣人都不得不妥协。那你又拿什么保证你那脑子比她的刀快。
孬种就孬种!孬种活的长久。只要活着,就能复仇。
所以,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孬,那你走你的大路。我孬,我走我的小路。谁输谁赢,谁能达到目的,那是以后的事了。
可这些,我又何必再告诉你呢?
赵有颜起身,“行,你继续缩在你的王府里过你的日子吧。但愿,最后你能活着。”说完,袖子一甩,直接走人了。
赵有颜将纸钱扔在瓦盆里,看着火光明明灭灭,心中闪过一句话——皇家无好人。
是啊!皇家无好人。
赵有颜说了那么多,只有这一句说对了。
凡是害死大殿下的,都该死,都该给他陪葬。
尤其是三殿下,至亲手足啊!大殿下当时心里得多难过!而自己的姑母,自己的婆婆,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呢?还是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就必须得保住另一个儿子?
她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老三啊——我若叫你活着,等我死后,又怎么去见你大哥呢。”
参加葬礼终归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
此刻马车穿行在京城的街道上,几乎鲜少遇到人了。昨夜的狂欢过后都歇着呢。地上铺面火红的鞭炮皮铺在地上,京城的空气中还有火药的味道没有散去。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味道,充斥着一种喜悦的味道。
百姓们不关心宫里死了谁,谁杀了谁,只关心那些跟他们息息相关的事。
林家越来越近了,尹禛抬手将桐桐发间的白菊取了下来,看见路边有开的甚好的粉月季,伸手出去攀折了一朵给桐桐簪上。
今儿出门的时候就想到要回林家,桐桐带了一件青碧色褙子,只往白衣白裙上一套,又给腰上换上亮色的配饰,就鲜亮多了。
尹禛将白色的束腰换成黑色的,搭了荷包和玉石点缀,如此就不算是失礼了。
按说,这是第一次回门,该喜庆隆重的。
但皇家到底是出了丧事了,只能如此了。
两人没提前叫报备,就这么什么招呼也没打的,到了林家的府门前。
林家这大门,不如早年那么鲜亮了。大门上已经有了漆皮掉落的痕迹。想来这几年也是低调的很,怕是上门来的客人也没几个吧。
到了门口,两人下了马车。
桐桐看了獾子一眼,獾子这才前去敲门。
门吱呀呀的打开,开门的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幺,好奇的探出脑袋来,一脸的‘没想到家里会有客人’的样子。
等看到桐桐之后,他才睁大眼睛,咧嘴一笑,“是一姑奶奶回来了?”
说着,也不说将门拉来,只欢脱的朝里面喊:“一姑奶奶回来了——一姑奶奶回来了——”
桐桐拉着尹禛一步一步的上去,自己推开了府里的大门,再次踏进了林家的大门。
府里当值的下人先跑出来,欢天喜地的。这个喊‘一姑娘’,那个喊‘一姑奶奶’。
林楠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出走,一出一门就见小妹拉着侯爷……不是,不是侯爷,已然是雍王了。
小妹拉着雍王站在前院的正中间,仰着头打量家里的屋檐。
他还过去呢,就听到小妹欢快的声音,“你看,走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燕子窝,现在都有一排了……明年春上肯定还会更多的……”
然后林楠听到雍王轻声慢语的,笑答说:“燕子不进恶人家!林家的福气在后头呢。”
林楠心里叹气:这是雍王给林家的承诺吧。
第1458章 风云际会(98)
林家的祠堂大门开着,林熊站在边上,“跟你爹娘说一声吧。”
家常祭祀的牌位,终于敢摆在家里了。
桐桐伸手去拿香烛,尹禛接过去了。她愣了一下,扭脸看他:从来没有女婿做主祭的。
尹禛没言语,捻了香烛跟桐桐并排站了,三礼之后缓缓跪下,以子之礼祭祀。
林熊微微有些动容,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微微摇头,他便不再言语。
祠堂里安静无声,桐桐俯首一跪,抬起头来看一眼牌位:爹,娘,孩儿回来了。
再跪再叩首,再抬头看一眼牌位:爹,娘,你们的大仇孩儿一刻不曾忘。
复又跪又叩首,最后跪直了目视牌位:爹、娘,这是你们的女婿,他很好。孩儿未曾忘了的,他也不曾忘却。之后的事,无须爹娘保佑,你们若是真有灵,就看着。只看着就好!
尹禛回头看桐桐,桐桐的眼圈微红,嘴角一瘪一瘪的,显见的,父母缘浅,她自来便有缺憾。
他伸手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而后带着他起身,对着林熊,双双拜了下去。
林熊受了礼,抬手将两人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怎么都好。”说着,就看向桐桐,上下的打量,“你爹娘看见你这样,该是欣慰了。”
桐桐回头看向那牌位,笑了笑。问说,“我姐呢?怎么不见?”
“已经叫人去接了,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呢。下半晌就能回来。”林熊带着两人往出走,“先用膳再说。”
林家的一切都好似还是老样子,饭桌上的黑漆磕破的地方还在。桐桐的手在那痕迹上摸了摸,跟尹禛笑道,“我磕的。”
拿什么磕的?
“汤碗,没端稳,碗砸桌子上。”那时候白氏一呵斥就会吓她一跳,每每正吃饭呢,就被吓的一个激灵,这不就失手了吗?
尹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林熊看见了,心里满不是滋味。
林楠从外面进来,拿了素酒,“饮几杯?”
尹禛很给面子,“听兄长的,饮几杯。”
桐桐接了酒坛子,“我来斟酒。”
菜色素净,酒水清淡。
尹禛先敬林熊,“伯父待桐桐恩重,这几年,因我们夫妻之故担惊受怕,这一杯,先敬您。”
“嗐!说这个干什么。”林熊将酒一杯饮尽,手盖在酒杯上,这才道:“当着王爷的面,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人,一世难有大成。我不如你岳父,这一点世人皆知。后来,你岳父早早的去了,我便更加坚信,人不能太要强,不能处处出头。这也就成了我的信条。我没有大的志向,只想一家子安安稳稳的活着。说实话,桐儿干的事是我再活十辈子也不敢干的。就像是现在,王爷能在这里跟我把酒叙旧,桐儿能谈笑风生的说家里的燕子窝,伤感饭桌上的一个旧痕迹……而我,却在担心,昨晚的事之后,王爷您和桐儿在京城的日子可怎么办?京城戍卫三万,京畿驻兵三万。这整整六万人马……怎么应对?”
桐桐就笑了,“京城戍卫三万,可实际人数大伯知道吗?”
不足额了?
“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人。”桐桐给了他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三个月之前的数额。如果没有征兵,如果有其他原因减员,那么人数只会比这个数字更少。”
林熊愕然,他在京城不知道的事,桐桐在镇北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那这朝堂上,这京城里,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可是,这怎么会呢?”林熊兀自不能理解,“三年前,我确定都是足额的。”
林楠轻笑一声,“这事我倒是知道。”他给桐桐夹了清炒百合,“圣人要建造百丈楼,用工极多。光是运输,所需纤夫就不在少数。再加上,军中有些将领夹带私货。以给圣上建百丈楼的名义,从南边大肆的征调黄花梨、檀木等贵重木材囤积,如此,再调一些人过去,这京畿的戍卫,就越发的不济事了。”
林熊皱眉,“一个丽妃,蛊惑君王,竟是短短时间叫京畿防卫如同虚设吗?”
若非如此,又岂敢随意回京?而没有尹继恒,军中那些将领又怎么会想到那么好的主意捞私财呢?
这一环一环套的紧紧的,不说透了,外人又怎会得知。
就像是面对林熊和林楠,能告诉他们京畿防卫如同虚设,但却不能告诉他们这里面有太多的算计。
林楠没看父亲,而是问这个妹夫:“王爷可有用的找林家的地方?”
尹禛给林楠斟酒,“真有事要拜托给兄长。”
林楠颔首,“请讲。”
“我知兄长这些年并非一味的闲着,你结交寒门学子,与江南书院的许多学生和大儒都有往来。我需要兄长替我们拜访这些人!”
林楠看了桐桐一眼,一时之间没太明白,“若是……以后科举,岂不是更公平。”
那是以后的事了!但在这之前,人手还是欠缺的。况且,从龙之功能叫对方更有归属感,自家用起来也更能放心。
她只能笑问:“兄长,商有伊尹,周文王得了姜尚,秦有李斯、王翦,汉有萧何、韩信,这些臣子与其他臣下可有区别?”
当然!此乃从龙功臣。
这么一说,林楠瞬间便明白了,他起身,“王爷之意,我已明了。明日我便动身!”
有劳!
林熊心里叹气,只能不住的提醒,“而今开始,千万小心。”
嗯!小心着呢。
几个人从饭桌上吃到书房,都半下午了,林檀才回来。
桐桐直接起身,跟尹禛道:“你陪伯父和兄长说话,我去见姐姐。”
去吧!
桐桐笑着跑出去了,一出去就见到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林檀。
林檀长开了,如枝头的海棠,娇艳里带着些许的柔和之色。她一身素淡的衣裙,轻轻的走下来,朝桐桐微微的笑。
桐桐慢慢的走过去,近前去能闻见她身上的佛香。桐桐微微愣了一下,“姐姐常年礼佛?”
林檀携了她的手往里面去,“只觉得在佛堂更清净。”
桐桐扭脸看她,“姐姐,都是因我之故,才耽搁了姐姐的花信。”
林檀站住脚,看着桐儿梳着妇人的发髻,其实是有些陌生的。她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花得为值得的人绽放。若是没有那个人,花不开,何来错过花信之说?”
这话说的更是……
以林檀的教养是不该提及‘那个人’的,男女未定亲,便是对哪个郎君心生爱慕,以她的性子也是万万不会叫人知道的。今儿,她却说,花得为值得的人绽放。
桐桐心里这么想着,却没往下问,只勾唇笑了一下,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道:“情况有些复杂。我最怕是因为我,叫姐姐成了一个交易品。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的很,我一时半会的还真没法跟你说清楚。”
说着,她就叹了一声,“我就想着,这一辈子能叫姐姐你心想事成。而今,事过境迁,你的婚事能提成日程了。你若是心有所属,我必能成全姐姐。若是心里没有……那大哥认识许多青年才俊,在镇北军中,也有许多好的儿郎,都堪为良配。必是能找出一个姐姐喜欢,也喜欢珍爱姐姐的人。”
林檀脸微微泛红:“哪有做妹妹的操心这个事的?”说着,拉着桐桐回院子,“走!回屋说话去。”
桐桐扭脸看了晓月一眼,晓月微微低头,有些躲避桐桐的视线。
还是有事瞒着。
林檀的屋子跟当年并无太大的差别,所用都是半旧的。
桐桐看了看就问:“姐姐,院子里的葡萄熟了吗?摘葡萄去吧,我想你院子里的葡萄想了三年了。”
还真是!葡萄熟了。
林檀拉着桐桐往后院去,而后喊晓月,“拿剪刀和篮子来。”
后院的葡萄长的更好了,架子搭了半个院子的,一串串葡萄挂着,喜人的很。
有人搬了梯子来,桐桐蹭蹭蹭的上去了,喊晓月,“你来给我扶着些。”然后喊林檀,“姐,我摘下来你挑些熟透洗了,叫人给前面送去。”
好!
桐桐摘了半篮子,把林檀打发到不远出的石桌那里去挑拣去了。
听着林檀在抱怨,“好的都被鸟儿啄了。”
桐桐就笑,“人吃一半,鸟吃一半,我觉得挺好。”然后掐了紫红色的往嘴里塞,“真甜。”
林檀那边应着,桐桐一边听着,一边嘴上应和几句,眼睛却看向晓月:说!怎么回事?
晓月朝石桌那边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五皇子这两年对我们姑娘照顾颇多。两人是表姐弟,再加上五皇子……也没别的亲人,又与我们姑娘自小亲厚,我一直没多想。可近半年,五皇子越发的大了,接触的频繁了……奴婢也说不好了。”
“说实话。”
晓月递了头,“反正就是很多时候都将奴婢打发了,他们在一处说话。”说着,她的声音更低了,“五皇子……您也是熟识的!整日里憨吃憨玩,也没有别的心事。跟大皇子和三皇子比起来,五殿下当真算是纯良了。他之前只是定期的去瞧瞧姑娘,送点东西,说点姐弟之间的话……真就是这样。”
桐桐看了那边碎碎念的挑拣着葡萄的林檀,手捏着剪子,对五皇子当真是恨不能一把掐死。
情窦初开的姑娘真的经不住长年累月的软磨硬泡和关怀体贴。
心这个东西,不由人的。这不是林檀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她警告晓月:“瞒紧,别叫我姐知道……你已经告诉我的事。”
是!
桐桐叹气,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娴雅端庄的林檀: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1459章 风云际会(99)
桐桐挑了好的,摘了两筐子。而后若无其事的坐过去,跟林檀说话。
林檀把好的葡萄颗粒选了一大盘子,给晓月,“去洗干净,给前面送去。”
晓月应声去忙了,林檀才看桐桐,细细的打量,“都说镇北苦寒,冬天特别长,特别冷,还听说平王妃去了一趟回来,脸、手、脚都冻伤了。我想着你还不定冻成什么样呢。”
“其实还好!习惯了就好。”桐桐手里拿着葡萄串,把长的裂开的,被鸟啄过的都剔下来,然后一串一串的重新摆放,嘴上却继续道,“姐,你在城外大概还不知道,没有平王,也没有平王妃了。”
她将头上粉色的月季摘下来,别在衣襟上,“这是今儿回门才戴的。昨晚平王殁了!”
“平王殁了?”怎么会?年纪轻轻的,“李云翼前些日子还去庙里拜佛了。她成亲数载一直没有身孕,四处求神拜佛。我见了她了,她……她没说平王哪里不好。”
桐桐笑了笑,“他被五皇子杀了。”
林檀的脸一瞬间白透了,“你说什么?”
“五皇子一刀砍在了大皇子这里……”她在对方的肩膀上点了点,“肩膀斜着往下,这里连着腋下……这里伤了,血流不止,殁了。”
“不可能!”
“我在!我亲眼所见。”桐桐没看她,只用平铺直叙的方式讲昨晚的事,“……事情就是这样了!不管以什么目的开始,别管中间经历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样的。”
她说完,抬手将林檀的脸转过来,对上她的眼睛,不叫她回避,“姐,三年前我离开京城,一路上凶险重重。在镇北还未曾站稳脚跟,大公主又奉皇命差点把镇北卖给北狄。数万将士,数万镇北百姓,还有朝廷对阵北狄的屏障,差一点点就失去了。我们的命跟这些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的。卖国,这是大公主的罪名。她是明知而故犯,非死不可。”
林檀问说:“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你去佛礼佛是因为大公主的死吗?”桐桐轻笑了一声,“而今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我觉得我该给你一个解释,也是我的一个态度。当初我回答过李云翼和赵有颜,我说过,要是再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而今,我再跟姐姐重申一遍,对这个决定我不后悔,也从不觉得抱歉。因我而死的人不少,我动手杀的人更多,但我从来不会不安,也从来不惧怕阴司报应。
世间本就有善与恶,姐姐是善,而我从不觉得我是善人。但是,人间也有正与邪,我努力走正道,不入邪道。我想着,哪怕我不是善的,至少我没做错什么。
既然我没错,那佛祖若真有法身万千,当看的见人间悲苦,当明白求善就得除恶,更当知道正与邪从来势不两立。”
说完,她脸上只剩下苦笑了,“姐,你不必不安。我都没有不安,从不祈求神佛垂怜,你又何必呢?以后啊,那神佛莫再拜了。若是求神拜佛真有用,大伯母又缘何被害,我父母又缘何遭此厄运。莫要说什么谁无辜……你自幼丧母是何辜?我自幼父母双亡又何辜?
为恶之人,他们的子女若是处处都该被同情,该被体谅,那谁来体谅你,体谅我,体谅我们这些年的不容易。”
林檀看着桐桐:“……你知道什么了?”
“没有!”桐桐起身,“我能知道什么。只是时间太紧了,有许多体己话想跟姐姐说的,今儿看来是不行了。”她指了指葡萄,“我带回去了。明名等我得闲了,再找姐姐说话。您最近可别又去庄子上,要不然我想找姐姐说话,路上得耽搁半天。”
“好!我哪里也不去。”林檀牵着桐桐往出送,路过花圃的时候掐了一朵开的正好的□□,金灿灿的甚是好看,她抬手给桐桐簪在鬓角,“我……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该恨。”
嗯!
“可……有时候人是分不清界限的。”
桐桐缓缓的点头:“我知道!”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一回事。知道不对,可却半点不由人。
她攥着林檀的手,“姐姐叫人给我裁衣吧!我回来只带了几身换洗的,别的什么都没带。京城的料子,时兴的样式,我都不知道了,最近有些忙,明儿我得去一趟长公主府,后天又不定去忙什么……这些东西没人帮我置办。你帮我办吧,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
林檀就笑,“你出嫁的时候不在家,家里能不给你准备吗?早预备了,只是当时做的时候,你没长这么高,现在少不得又拿出来改一改样式尺寸,添一些图样上去。衣裳是尽够的,不过是鞋袜真是小了,留着吧!叫人重新给做。衣裳再给你们添些素净的,首饰……之前准备的太喜庆了,而今给你添些珍珠白玉的,可好?”
桐桐心里怪难受的,“这些琐事,处处都是姐姐帮我操持的。”
说这些做什么,“我是姐姐嘛。”说着又叮嘱,“侯爷的也备着呢,回头一拾掇好就给你们送过去。”
姐俩转到前面的时候尹禛已经在马车边等着呢,林熊和林楠正站在他对面说话。瞧见姐俩了,林熊就催,“天晚了,赶紧些吧!家里老王爷还病重,这一出来就一整天,不像话。这以后都在京城,你们姐俩说话的日子在后头呢,磨蹭什么?”
桐桐就笑,松开了林檀的手,过去跟大伯和兄长告辞,“正说叫姐姐帮我们置办衣物呢,偏您着急撵我。您也别撵了,回头我抽个空档,想回来就回来转一圈。”
林楠指着马车:“赶紧的,别只顾着卖嘴,等你这半天功夫了。”
尹禛就笑,“别催她,在镇北老念叨家里,从园子里的花到家里的果子,想起来就念叨一声。最近实在是忙,等忙过这阵子了,我们回来住对月。”
桐桐就笑,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又在马车上拉他,然后才摆手,“我走了,赶明就回来。”
欢欢喜喜的来,高高兴兴的走。临走还戴着家里的花,搬走了家里的果子。
出嫁女能从娘家顺东西,回来就提要求,要这个要那个的,这对嫁了女儿的娘家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安慰。
反正人走了,林熊笑了。当年那一点沉重的东西放下了,孩子终归是回来了,还能不见外,这就是很好了。他说女儿,“要什么只管置办,去前院支银子,别舍不得。”
那哪能呢?
林楠看妹妹,“也给你置办几身吧,多穿些鲜亮的。”怎么老是这么素?
“我喜欢这么穿!穿的鲜亮了……别人老说闲话。”
女儿家只有相看的时候才会着意去打扮!林楠:“……”这婚事真不急,许是一年半载之后,什么样的俊才都会求上门的。
“兄长到底是男子。”桐桐在马车里跟尹禛说这个事,“他没有察觉。”
尹禛皱眉:“五皇子……此人的卑鄙,不在其父之下。”
“虚伪、很有迷惑性,这一点也不在其父之下。”桐桐看着窗外,“男女之事,难说的很。有时候心悦一个人,不是这个人有多好……而是,这个好不好,都会心悦他。”
尹禛歪头看她:“你是因为我好,心悦我?还是因为我不好,心悦我?”
桐桐:“……”说正事呢,打什么岔?她歪头看他,“因为你是你,只因为你是你。”
尹禛就笑了,而后点了她的鼻子,“这不就是答案。因为你是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心悦于你。人与人之间,不都一样。你我如此,焉知别人的感情不是如此?”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嗯!但是呢,“也不用悲观,不是还有句话吗?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怠。”
说到底,还是永恒不变的情感少,由浓转淡的感情多。
这么一想,桐桐就侧脸盯着他,他只笑,抱着她前后摇了摇。
桐桐便不由的抿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想起林檀,想起五皇子,她低声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尹禛拍了拍她,“下一步,还是一样,继续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吗?
她点了点他的胸口,“你才是真坏!”
然后尹禛回去就写折子,请求朝廷与北狄交涉,讨要那些卖出去的妇孺。不仅需要把这些人送回来,便是他们再生的子女,包括他们的妻子或是丈夫,大周朝廷都接纳。北镇的白头山可接纳他们,返乡也可以,朝廷给予的是一样的多。
这折子写的感人至深,写了镇北军中有儿子没放弃一直在找寻母亲,有兄长没放弃找妹妹的,有丈夫没放弃找妻子的,他一一列举了事例,看的人不胜唏嘘。然后最后说:拨乱反正,正该是明君所为。
在太子丧失人心的时候,在太子不想再给天和帝机会的时候,这个折子恰逢其时,太子必回准许的。
折子写好,第二天交给尹继恒过目。
尹继恒看了几遍,“你之前一直没提这个事,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这些人怕是很难全回来。他们的顾忌太多了。却当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是等着这么一个机会:一则,朝廷与朝廷对接,北狄才会配合。镇北便是想办,没有这个身份北狄不会重视;二则,叫太子亲自来办这件事,就如同叫儿子亲手撕了他老子的皮。这势如水火的父子之间,再添这一把柴下去,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正事办了,其他的也没耽搁。
尹继恒将折子合上,递给老王爷:看看吧!他自来身子不好怕不是胎里带的,只是心眼太多了,只长心眼不长身体罢了。
第1460章 风云际会(100)
再进宫,桐桐还是不会放尹禛一个人去的。
他去议政殿,她就去见皇后。
只要她在宫里,这就是一个震慑。
太子监国以来的第一个早朝,才起来就被告知雍王连同王妃一起进宫了。他摆摆手,“要进就叫他进吧。”说着就叹气,“他们夫妻还是信不过孤啊!”
太子妃失笑了一瞬,“臣妾一会子去给母后请安,顺便陪着王妃说说话。”
太子拍了拍太子妃的手,“有劳你了!孤与父皇不同,父皇之法错了,孤就不会再重蹈覆辙。暗杀、刀斧手、鸿门宴,终究不是正道。”
是!
太子妃送了太子出门,然后转回去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问身边的人:“可有哪里不妥当?”
妥当!处处妥当,“每日都是如此,太子妃娘娘又何必这么紧张。而今,咱们殿下监国,谁能挑您的错?皇后娘娘喜您还来不及呢?您真是不必如此小心。”
太子妃摆手,自己哪里是怕皇后?其实真正怕的是那位王妃。连太子说起她来,都多有畏惧之意,更遑论是自己了?
她对着镜子正了正凤簪,想了想将凤簪取下来,戴了喜鹊登枝的样式戴上,这才带着宫人出门,“走吧!莫要迟了,失礼。”
桐桐再次见到皇后,皇后清瘦的很了。
她一起一落的给皇后见礼,皇后目光复杂的看桐桐,然后叫身边的嬷嬷,“扶王妃起来。”
桐桐起身,皇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这里坐。”
秋里了,皇后的寝宫还是有些冷的。皇后坐在榻上,腿上搭上了毯子。桐桐坐了过去,“您清减的太多了。”她伸出手,“我给您诊个脉吧。”
皇后心里叹气,这孩子不瞒着她会医术的事,也就是不瞒着她对大皇子见死不救的事实。
能说什么呢?
皇后把胳膊递过去,“许是年岁大了,进的不如以前香了。”
脉象告诉桐桐,皇后是忧思过度,这才不思饮食的。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娘娘这身子,药石无用,只在于您的心。”
皇后反手抓住了桐桐的手,“桐儿,你是唯一一个号准脉的。我这身子,什么药也是无用。这两年,我一直忧心……”
“担心太子殿下。”
是!太子远没有圣人心狠,也远没有圣人毒辣,“他……”不是他父亲的对手。
桐桐看着皇后枯瘦的手,“可……他为太子之时,就注定了他与陛下的结局。您也读史,自来太子就难当,能走到最后的太子更是少之又少。不管有没有别人参与,这都是注定的结局。”
皇后攥着桐桐的手又紧了紧:“桐儿啊,也就是你如今敢说这样的真话了。”她苦笑道,“许是我这个皇后做的太无能了……”
看你怎么说了!你要真早早的弄死了天和帝,你儿子早上位了。
可结果呢?你把小儿子搭上了,娘家也折损了,大儿子是太子可结局难料。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
皇后的手微微颤抖:“是啊!到了如今,已然是别无选择了。”
桐桐正要接话,外面禀报说太子妃来了。
皇后收了手,坐好了。桐桐起身,见到了带着一脸笑意的太子妃,她先见礼,太子妃抬手就给拦住了,“王妃快坐!一家之骨肉,快别见外了。”说着,福了福身,就坐在了皇后的下手。
桐桐就不好再坐原来的位置了,才要转身,皇后又一把拉住了,“挨着我坐吧!你长在宫里,猛的离了我眼跟前年,才回来见一面,如今眼神不好,你坐的远,我瞧不见。”
“您放心,以后我常来陪您说话。”反正尹禛只要进宫上朝,她就过来。
太子妃:“……”陪着雍王来宫里,还是不信太子嘛!她就笑道:“今早殿下出门的时候,听说王妃来了,还交代我一定要多陪陪王妃。殿下说呀,跟王爷情分最厚……”
皇后轻咳一声,“今儿我留桐儿用膳,你去安排吧。再请二公主来,她们也许久不见了。”
太子妃:“……是!”这是有哪句话没说对吗?
正要退出去呢,外面又禀报说李妃和丽妃前后来了,要给皇后请安。
皇后就摆手,“今儿免了她们的请安,回去呆着去吧。”
宫人一脸的尴尬,“李妃跪在外面,说是今儿一定得见娘娘。且,李妃娘娘从昨儿起就滴水不进了。”
皇后叹了一声,“叫进来吧。”
桐桐还要起身,皇后一把摁住了,“你为王妃,且为宗妇,你为尊,安坐吧。”
话是这么说的,但桐桐还是站了起来,在李妃和丽妃行礼的时候避开了。而后对两人行了半礼,福了福身便罢了。
李妃看向桐桐,然后嘴角抿了一下,“大殿下临终肯托付后事于桐儿,桐儿见了我也不必不自在。我知道,他出事怨不得你。善恶到头终是有报的!他非大恶,但亦非善人。他没做下大恶,是因他无做大恶之能,而非无此心。因此,要怨也该怨我没教好儿子!他若敦厚,若是仁善,我想,他必不至于如此的。”
桐桐沉默了:是啊!要真是一大仁大善之人,自己真会见死不救吗?
李妃朝桐桐欠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生前若是有得罪的地方,王妃千万莫要计较。之前,我也有得罪之处,请王妃大人大量吧。不求王妃能谅解,但求罪过小点,到了那头少受罪。”
桐桐拦住了她,“您是长辈,莫要折煞了我。”
李妃这才朝皇后跪下去:“娘娘,臣妾今儿来,是来求您的。”
“起来吧!有话好好说。是老大的丧事吗?”
李妃摇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办的热闹如何?办的简单又如何?反正也活不过来了,臣妾若是求这个,也忒的糊涂了。臣妾不为老大的事,臣妾是为了老……”
老怎么了?
“老不仁不孝,不敬不涕,不是个东西!”李妃浑身都颤抖着,“臣妾祈求娘娘降罪老,以不孝之罪,勒令其出家。皇家寺庙,从今以后便是他的归属。”
皇后沉默了,太子妃惊愕了。
桐桐看向李妃,目光复杂。怪不得能从一个婢女成为妃嫔,连娘家也提携了起来。怪不得生了俩儿子,养大了俩儿子,长子还是她所生呢。李妃这个脑子呀,真的挺好的。
这看似要惩罚皇子,当然了,从皇子那里看,也确实是惩罚。亲生母亲状告,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但是,从亲生母亲的角度,又何尝不是想给皇子一条活路。
皇后叹了一声,“你说的事我知道了,我需得跟陛下商议,跟太子商议。”
李妃还要再说话,皇后却打断了,“先回宫去吧!本宫会处理的。”
“臣妾告退。”李妃起身告退了。
桐桐半蹲着福身,目送她离开。
皇后又是一声叹,声音冷了好几度,说一直低头站着的丽妃:“你又有什么事?”
桐桐第一次见丽妃,其实这真的是一美人。身形纤细却又凹凸有致,容貌长的甚为柔媚,那眼波流转之间全是魅惑,就是站着行礼,也带着一些轻浮气。
张嘴一说话,就带着一种又软又嗲的音儿,“娘娘,臣妾想见陛下,臣妾离不得陛下,陛下也离不得臣妾。偏……有人拦着臣妾,不叫臣妾去见陛下一面……”
太子妃都替皇后难堪,皇后一摆手,“去吧!”说着,就看了身边的宫人一眼,“你去给保安侯说一声,就说这事本宫答应了的。”
保安侯说的是陈念恩。
宫人转身去了,丽妃福了福身,“那臣妾也告退了。”
人还没走出大殿,皇后就道:“叫你看笑话了。这宫里呀,不是早前的宫里了。”
这事闹的,再都无谈兴了。
加之有丧事,留饭也只是素斋而已。
二公主没来,说是去了平王府了。最后只桐桐、皇后和太子妃用了一顿午膳而已。
直到太子身边的太监过来请桐桐,说是雍王要回去了,桐桐才起身告辞。
太子妃抬手就亲昵的挎了桐桐的胳膊,“母后,我送王妃出去。”
皇后只‘嗯’了一声,再没说其他。
太子妃:“……”并不知道哪里叫皇后不喜了。
桐桐却知道,太子妃的姿态放的太低了,这是不对的。她将手搭在太子妃的手上,拉了太子妃的手腕不想叫她这么搀着,可一摸住手腕,她就不由的愣了一下。
太子妃她——不能受孕了。
为了确认,她换了姿势,“我挎着您吧。”
太子妃愣了一下有些反应过来了,赧然的笑了笑,“好啊!”
挎着她,亲昵的抓着她的手腕,她再次确定,太子妃不能受孕了。她着了道了!
跟太子妃告辞之后,她还在琢磨,是只太子妃被人暗算了,还是皇室的其他女眷都被算计了?
自己是不想怀上,这才怀上的,但是身体很康健。
可皇室之中,还有四个皇子,早都成年了,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李云翼也是,成亲最早,年多了,没怀上过一个。
这正常吗?
皇子偷偷破戒了,没成亲,但肯定跟婢女经常有,他的气色看的出来,必是偷腥。
包括五皇子在内,身边必偷养了通房。
这几年他们属于无人管束的,胆子也大了。
可若是如此,一个怀上的都没有吗?
这是要干什么?叫尹继郭这一支断子绝孙吗?
谁敢的呀?
见了尹禛,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我觉得这像是后宅的隐私手段。”
你想查谁?
“我想查查丽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