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看着矗立在皇宫一角那高耸入云的‘百丈楼’,这楼还没建起来呢,但看着就叫人觉得宏伟呢。
她收回视线,冲着两仪殿去。
陈家这位侯爷这次没拦着,不过五皇子却跪在大殿之外。丽妃先进去,不一刻钟又出来了,直接走到五皇子跟前,“殿下,圣上说叫您别跪着了,起身吧。您想说的圣人都知道了,今儿就不见了。”
五皇子抬头,见丽妃将陈念恩挡的严严实实的,就警告的看向丽妃:你想干什么?
丽妃低声道:“殿下,如今碍事的是太子,不是圣人。圣人有秘旨给你,叫你救驾除贼。”
何人为贼?
“逼圣人逊位的,就是贼。”丽妃说着,就勾唇一笑,“殿下,我要是你,我就不再跟赵家姑娘来往了,她太惹眼了,于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而今,你我的利益才是一致的,替陛下除掉碍事的,剩下的事……我替殿下办。”
剩下的事……只能是除掉父皇的事。这个女人,心可真毒!事成之后,绝对不能留。
五皇子低声问:“密旨也得有旨呀?空口白话,我可不信。”
丽妃轻笑一声,“圣上除了你已经无人可用了。李妃请求皇后治罪三殿下,叫三殿下出家赎罪。你是圣上唯一的选择!而今,陈侯爷守着呢,不好下旨。等等吧,等着晚上,必有密旨给你。”
五皇子便起身了,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陈念恩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看着两人,嘴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
丽妃朝陈念恩点了点头,进了大殿。
大殿里,她亲手泡了茶,然后端过去,给盘子里的小酒杯里倒了一点,递给边上的老太监。
老太监先用银针试了试,见无异色,这才将小杯里的茶饮尽了。味道跟平时也别无二致。
丽妃这才将茶盏端过去,亲自给天和帝宽茶,侧过身的时候,长长的小拇指指甲点在茶盏的盖子上,再用盖子一下一下的宽茶,这才递到天和帝嘴边,“您喝一盏,清清心火。人啊,遇事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心烦气躁。”
一盏茶饮尽,不知道是人可心,还是茶可心,竟是觉得好了许多。
丽妃在边上低声说在皇后宫里所见所闻:“臣妾觉得呀,李妃娘娘还是对您有了怨怼呢!这会子只想着三皇子如何,却全然不顾念与您二十余年的夫妻情分。臣妾也见了那位雍王妃,真真是好气魄。不过咱们那位太子妃娘娘却将皇后气的够呛,一点也摆不出东宫储妃的谱。臣妾看呀,太子是压不住雍王的。”
天和帝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丽妃端了茶碗,将茶碗那一点剩下的全都倒到一边的绿植里了,这才再去泡了一盏,递给老太监去验,而后靠着天和帝坐着,又道:“臣妾仿佛听着,好似那位王妃说是要去拜见长公主,很重视的样子。陛下,雍王和王妃对长公主都颇为不同。”
天和帝眯眼,只‘嗯’了一声。
丽妃就又道:“您看……要给陈侯爷放半日假,回去见见吗?”
天和帝点了点丽妃的鼻子,却先打发她:“不用你陪着了,去玩去吧。”
丽妃笑了一下,知道这是要打发她,便笑了笑起身去了。
玩,当然是要玩的。
丽妃在花园子里摘了菊花,一朵一朵又一朵。
半个时辰之后,听到身边的婢女道:“娘娘,天赐公公来了。”
丽妃扭头看去,一个二十上下的太监不是天赐又是谁。
她将篮子递给婢女,“去吧,将这些送给太子妃,就说是我送给太子妃簪头的。”
是!
婢女走了,丽妃看向天赐公公,“公公这是要去办差呀?”
天赐公公看了几眼身后的小太监,“去一边等着,杂家得听听丽妃娘娘有什么训示。”
小太监不敢违逆,悄悄的推开了。丽妃娘娘和天赐公公隐隐有些不合,这是满宫尽知的事。
站远了瞧着,两人好似还是那么剑拔弩张。小太监默默的移开视线,不敢看了。
丽妃四下里看了几眼,低声道:“他叫你干什么?”
“长公主身边有他的钉子,本是监视长公主之用的。现在想启用这钉子……”
干什么?
“雍王夫妇对长公主格外信任,过了长公主手的东西,雍王夫妇不会防备。”
丽妃皱眉,“要传这话吗?”
天赐问:“能不传吗?”
丽妃左右看看,“雍王夫妇……跟他们不一样。”
天赐点头,“我知!今儿早朝雍王在朝上谏言,为被卖的两县妇孺说话了……”
“所以呀……真传了话,他们得手了怎么办?”
“我会见机行事的!”天赐低声说了,就退后一点,一脸的小人得志,“奴婢只盼着娘娘早生龙子,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呢。您忙着,奴婢还有差事,这便不伺候了。”
说着,就喊小太监:“还不走等什么呢?真当自己金贵了,是个体面人了……自己是哪里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李妃抬脚踩了好几丛菊花,甩袖走了,远处看热闹的才躲一边窃窃私语去了。
几年不见,长公主还是老样子。
看见桐桐和尹禛,她脸上全是笑意。远远的就迎过来,“回来好!回来就好了。”
两人跪倒,一个喊姑母,一个喊舅母。
长公主抬手抚着脸上的面颊,“长的真好!”说着拉两人起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就知道你们今儿必来。早早叫人准备了食材,今晚上留下来陪我用膳。”
陈念亲从后面过来,还是清瘦,但已然好了许多。她福了福身,“表哥,表妹。”
桐桐亲昵的拉了她的手,“好多了吧?”
长公主就笑,“多亏你的药了。你二叔每次都叫刀疤亲自到你表哥手里,回来吃着呢,确实是康健了。而今虽是清瘦,但这样的天也不见风就咳了,想是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尹禛也说,“白头山有好药,这次回来带了一些,都是留给自家配药的。别的都是小事,唯独身子是大事,不能马虎。就在家里清心静心养着,一年半载之后就都好了。”
长公主手一顿,拍了拍尹禛的手,表示明白了。
在府里不能说其他的话,长公主只问镇北的风土人情,问两人在镇北怎么过日子的话。真没说多大一会子,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那个这几年特别遭人恨的太监——天赐。
长公主叹气:“也不知道喜公公怎么收的儿子?骄纵的很呢!这两年呀,那是什么银子都收,外面怨声载道的!手底下那些太监,缺德的很。满朝上下,谁不是提起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早有耳闻。
但前天晚上在大殿里,此人却没有给桐桐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对天和帝的忠心好似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长公主叫人进来,就见一年纪很轻的太监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桀骜之色。看似谦卑的低头,可其实那眉眼里的态度挡也挡不住,“长公主殿下,圣人不放心您,特意叫奴婢来瞧瞧您,一是莫叫您担心,二是也该敲打敲打下面的奴才了,莫要因为陈侯爷不在家,就失了管束。您一向是好性,郡主金尊玉贵的哪里辖制的来这些刁奴。”
长公主摆手,“你只管去便是了!回宫的时候替我给皇兄带句话,就说好好养着,来日方长。回头我便进宫请安去!今儿我陪着两个小辈说说话。”
天赐应着,谄媚的朝尹禛和桐桐笑了一下,这才退了出去。
在里面能清楚的听见此人训斥奴仆,“……长公主金贵,圣人时刻挂心。这么些年了,没有一日能放心的。这府里的吃穿用度,哪一样圣人不过问。当差的时候需得日日用心,时时谨慎,尤其是吃的、喝的,得干干净净的……”
桐桐端着茶的手一顿,而后在宽茶的时候轻轻的用茶盖碰了一下茶碗,尹禛眉头一挑,微微颔首,只做端茶的姿势,茶却再不入口了。
其实桐桐这杯茶没事!
她估计尹禛那杯也没事。
但是这个天赐走了之后再上的茶和饭食可就未必了。
便不是今儿,那也有可能是以后来看望长公主时候的任何一天,许是就被什么人动了手脚了。
这个天赐说那个话,很有意思。那说话的语气,强调的重音,无一不表示他就是在提醒:小心着点!有人要借着长公主下手了。
所以,他是什么来历?
才有一个怀疑的丽妃,而今又多了一个人见人恨的太监天赐。
想知道这个,其实也容易。
当天晚上,赵有颜正睡着呢,突然觉得脸上一凉,她蹭的一下睁开眼,就见有人站在床边,用刀子还是匕首贴在她的脸上。
她抓紧了被子,缩在床角,尽量用被子把自己捂严实了,这才问:“你……你是谁?”
桐桐轻笑一声:“莫怕,是我!”
“林桐?”
是我。
“你半夜的,要干什么?”
桐桐往她的床沿上一坐,“来看看故人呀!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怪想的。那天我进城的时候,觉得有一扇窗户后面藏着一双满是恶意的眼睛,我想了想,除了您也没别人了。是你吧?”
“你胡说什么?”
“当初我跟大公主说过,在草原上,我敢跟狼王对视,吓退狼王。我这种人,天生对危险就感知领命。那要不然你真以为有命大的人呀?”
“我是看你了,但没恶意。”
“没恶意呀!那偷看我肯定是因为想我了。既然想我了,我这不是就来了吗?”桐桐抬手扯掉她的被子,“起来,老友见面,不聊聊吗?你要不起来,我就再送一个好玩的礼物。”
赵有颜蹭的一下就起来了,她怕送给她的是血淋淋的人头!
第1462章 风云际会(102)
赵有颜披了披风坐在绣榻上,将自己裹的紧紧的看林桐:“你到底想干什么?”
桐桐坐着没动地方,只轻笑一声,“你当你背后那些事我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吧?”桐桐过去,挨着她坐了,“你跟五皇子背后那些猫腻,我都知道!那天在窗口除了你还有五皇子吧!他倒是没用恶意的眼神看我,但我确定你有。”
赵有颜差朝边上挪了挪,“那个……你不要想多了,谁……谁对你恶意了?”
“没恶意呀?”桐桐说着就笑了,“要是没恶意,我可就将丽妃的老底透给圣上了。你们费尽心力,瞒着皇后给宫里送人,你猜圣上会把你们赵家一家子妇孺怎么样呢?而今的圣上,草木皆兵。你要试试吗?”
赵有颜眯眼:“你威胁我?”
“嗯!我威胁的就是你。”桐桐抬手往外一指,“信不信只要我下令,一刻钟之后你赵家就会失火,一家子想跑也跑不出来。”
“你——你混蛋!”
“你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料到,一旦人家报复起来,就会不计后果不计代价。”桐桐耻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在镇北之时,想法设法的保全林家。为什么?因为林家是我的软肋。人嘛,就不能有弱点。便是有,也得小心藏着或是提前安排好,如此才无后顾之忧。你可倒好,来回的蹦跶却不想着你赵家一大家子人在京城呢?怎么?真以为还是承恩侯府呢?无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赵有颜眼里带上了惧色,“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别连累其他人。”
“我有仇,找你父亲报了!没连累你呀,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桐桐把玩着手里的刀子,“是你教给我一个道理,那便是——斩草除根。”
赵有颜起身,扑腾一声跪下了,“你杀了我吧!只要别碰我家里人。”
“真想死呀?”
赵有颜抬头看她,“我对你……不是没用。”
“哦?有什么用说来我听听。”
“你和尹禛的野心都摆在了明面上,谁人不知。只是你们凶悍,你们强势,你们比之太子更有储君之相,所以,人心还是会朝你们摇摆。但是,所有的君王都会标榜自己是君子,你们也不例外。对于太子和圣人,你们一样是想假他人之手。便是你们想明儿要了圣人的命,我也能办到。”
“借丽妃的手吗?”桐桐看她,“你觉得你信得过丽妃,我也该信得过她吗?”她蹲在对方边上,“这个丽妃是个什么来历,你清楚?她的年纪与咱们相仿,你能知道她的根底,还能拿捏住她,我怎么那么不信呢?你手里有她的把柄,或是你手里攥着她的亲人?”
赵有颜愣了一下,“她是我家养的,自然听我的。”
果然!她拿捏不了丽妃。不是她用了人家,分明是人家用了她。
桐桐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赵有颜了,她是真的……真的只长了一颗狠人的心,没长狠人的心眼。
她就问说:“你家给人家什么了?把她当大小姐一样金尊玉贵的养大的?还是救了她的命不求回报了?”
“她……她……”赵有颜张嘴结舌,竟是不能答了。
桐桐就叹气,“你自小在宫里有皇后庇护,你从未被人为难过。在你家出事之前,你什么都没经历过,这个世界对你太友好了。你看着跟谁都好,也确实跟谁都好,那是因为没有谁跟你不好。你看见我姐拿银子打赏宫人,你从没想过,我们要是不拿银子打赏,可能日子过的不如你舒坦。便是打赏了,我们过的其实还是不如你舒坦。你从来就没有做过笼络人心的事。在你看来,忠心是理所当然的。你家养着的人就应该心向着你,这想法……蠢不蠢?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她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她没反过来拿捏你,这已然是她心善了。”
赵有颜跪坐在地上,“这么说……我被人利用了?”
“说吧!丽妃什么来历?”
“她和她娘是逃难晕倒在J馆门口的,那是冬天,确实是我家J馆的人救了她们母女。我听说,她娘本来生的极好,鸨母也愿意留下她们娘俩,毕竟那长相还是能红的。只是后来把身上的病养好了,她娘用簪子把脸划破了,破相之后便不能卖身。不过,她娘倒是弹的一手好琵琶,偶有清谈的时候,遮面倒是也能支应客人,给客人弹个曲什么的。挣的呢,反正她们娘俩也不算是吃白食。
后来,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她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病了,吐了血,没多少日子就没了。鸨母见她长的好,就留下她来跟其他买来的女孩子一样教养。她又乖顺,性情最柔顺不过。请来的先生教什么,她学什么。且是聪颖非常,当真是学什么会什么。一直养到送到进宫之前。其实,赵家出事之后,好些人暗地里打我家生意的主意。有些正红的姐儿都攀高枝去了。她呢,也不是没人求。真就是万金也有人买的。结果她没走,说是不能在最难的时候扔下主家。我这才选了她。”
桐桐问说,“她本来叫什么名字?她娘便是没名字,总归有姓的。”
“她娘早些年在曲艺上颇有名气,人称尚娘子。”赵有颜想了想,“至于说丽妃的名字……她娘一直叫她子归,后来她娘死了,她不大愿意叫人唤她这个名字。因此,大家只唤她尚姑娘。她是清倌人,若是在楼子里接客,才会取个艺名。”
尚娘子?尚姑娘?子归?
桐桐在脑子里过一遍,她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那便是都兰府的知府杜云天。
尚姓无从查证,可能是女子的娘家姓氏。
但是子归,不就是杜鹃鸟吗?
她怀疑丽妃本名杜鹃,乃是都兰府知府杜云天的后人。
都兰府当年何等惨烈?若是还有人侥幸逃得一命,那他们复仇之心,只比自家这些东宫旧臣更狠。
想要验证这一点,只要打听杜知府家可曾与尚姓人家联姻便能确定了。
桐桐心里有数了,便站起来,“我要是你,我就断了跟宫里的联系。否则,你就是自寻死路。”
“你能拿捏丽妃了?”
桐桐冷哼一声,“那是我的事!另外,你找孕妇干什么?”
什么?
“我的人发现你在找孕妇,还找了不止一个。”她就纳闷,“你找那么些怀孕三个月以下的孕妇做什么?”
赵有颜吓了一跳:“……也没……不是,就是祈福……不是,就是想找个……”
编不下去了。看来这事是真的呀!
桐桐捏住赵有颜的下巴,“你现在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干什么?赵家一家子会被你连累死的,你是孽做的不够?我若是你,我会乖顺,我会想办法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带着一家子安分闭门数年。然后找一个能庇护一家老小的厚道人家嫁了,从此低调生活,许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时过境迁,后世子孙能出人头地也不一定。可你呢?你在找死呀。拉着人家孕妇,跟你一起干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事……她们何辜?她们的孩子何辜?”
赵有颜被掐的喘不上气来,翻着白眼不住的看桐桐。
桐桐:人执拗到这个程度,已然是在害无辜之人了。那么敢问,赵有颜啊赵有颜,我可能留你?
她撒了手,赵有颜不住的咳嗽。她回头去看,对方咳嗽的眼泪汪汪的,这叫她不由的想起那个跟她一块分小食吃的姑娘,沉默了半晌,然后转过身,她咬牙摸了火折子将灯点着了。
然后手指轻轻一抖,一点药粉落在蜡烛的烛心里,她没再言语,撩开帘子出去了。
赵有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刚才真的觉得林桐要杀她。
踉跄着起身,钻到被窝里,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模模糊糊的就睡着了。早起头便重的很,有些发热,这该是着凉了吧。
请了大夫,大夫说是有些风寒,节气变化,常见的很。不过,这脉象还有些像是惊悸,莫不是被什么吓着了。
京城里的人这两年对鬼鬼神神这些东西信的很,连皇帝都怕,那什么也不知道的百姓,对鬼神这个东西更是害怕。每天都有人动辄被吓着了,有时候真的是自己吓自己的。可这又没法解释,先吃着安神汤,然后请了菩萨回来镇着。
所以,礼佛啊,求道呀,人特别多。
赵家人一听,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赵有颜也觉得肯定是半夜从被窝里拉起来着凉了,再被林桐吓着了。觉得大夫诊脉没毛病,给了也就吃了,可吃了之后病的更厉害了。
先是发烧,等烧退了,好似人有些糊涂了。
也不是傻,看着跟正常的时候也差不多,但就是好似健忘的很。家里吃的是素菜,她不高兴了,摔了筷子问说:“为什么不吃肉?”
伺候的赶紧解释:“平王殁了……”
赵有颜一脸的惊讶,“平王……大殿下吗?那李云翼那个坏丫头怎么办?”
“听说平王临终将李云翼托付给雍王妃了。”
“雍王妃又是谁?”
“是……是林家二姑娘。”
“林桐?”赵有颜皱眉,“林桐什么时候成雍王妃了?这雍王又是谁?”说着,将桌上的蜜饯全装进荷包,拿着荷包蹦蹦哒哒的就往外跑,“我找林桐去,问问她什么时候跟李云翼好,不跟我好了……”
桐桐一出门就看见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赵有颜,她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假装没看见上了马车催道:“走吧。”
赵有颜在后面喊:“林桐——成了王妃你就不理我了?”
不理了!反正一会子你就又忘了。
之前你在犯糊涂,而今也是犯糊涂。
既然都是犯糊涂,那就后者吧!
第1463章 风云际会(103)
杜知府的小儿媳妇确实是姓尚。
而尚也跟都兰府关系密切,当时驻军的统领便姓尚。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但是老王爷和尹继恒是知道的。尤其是军中的事,知道的更清楚。
尹继恒很确定,“杜知府应该是跟尚将军结了亲家。”
所以,杜、尚两家都遭难了。
桐桐进宫了,跟皇后请求,想去看看百丈楼。
谁不好奇百丈楼,哪怕是现在暂时停工了,可一半的工程也够恢弘的了。
皇后也不以为意,叫宫人陪着,“宫里你是熟悉的,自己去看吧。”
桐桐就出来了,她随意的走宫人也不敢拦着。她早打听到丽妃的寝宫位置了,只是稍微的绕几步就能路过。而丽妃因着受宠,她住的地方这两年收拾的尤其不同。应该是种了好的桂树,这个时节桂花的香味正浓呢。
她动了动鼻子,“这么好的桂花,在京城可难得。正要给老王爷寻些鲜桂花做糕点呢,这就碰上了。我不记得宫里这个地方有桂花?是这两年才长起来开花了吗?”
宫人干笑了两声,“那是丽妃的寝宫沉香苑。”
“那我跟丽妃娘娘讨要一些吧。”说着话,直接转了过去。
到了寝宫门口,她叫宫人去禀报:“去吧,直接说了目的就是了。要是娘娘不舍,那便不打搅就是了。”
宫人进去了,丽妃愣了一下,赶紧起身,笑的一脸娇媚的迎出来,“王妃大驾光临,妾身惶恐的很。孝敬老王爷,那是妾的荣幸……王妃里面请。”
桐桐打发跟来的宫人,“取素白的布来,这桂花是要摇的。取新布来,这个干净。”
“妾宫里就有……”
“也好!”说着,又看了那宫人一眼,“那你跟着一起去吧。”
宫人以为是叫她盯着,她忙应着,转身跟着丽妃宫里的人去了。
桐桐站在桂花树下,丽妃说近身伺候的人,“别过来污了地方。”
桂树下之余桐桐与她两人而已。
桐桐摘了桂花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没转头看对方,只问说:“子归……杜鹃……杜知府是你的谁?”
丽妃面色一变,尤其是说出杜知府之后,更是变的煞白煞白的。
桐桐叹了一声,“赵有颜病了,再也好不了。人也糊涂了,你的过往知道的人不多了吧。”
“王妃想让我做什么?”
桐桐转头看她,“杜知府殉国!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祖父不是殉国了,只是被人给卖了。”
果然,她是杜家后人。
“杜家幼子是你?”
“我父亲。”
“尚将军是?”
“我外祖父。”丽妃扶住桂树,不敢叫人看到她的脸,“杜、尚两家,绝了。”
“你还活着,就还有以后。”
丽妃呵呵一笑,“窑子里的姑娘早被灌药了,此一生再无有子嗣可能。”
“家里还有何人?”
丽妃反问:“王妃怎的怀疑起我了?”
“皇室女眷再无有孕可能。”桐桐低声道,“紧跟着便有天赐示警。你与天赐公公之间,必有关联。要不然,你在宫里没那么顺手。”
王妃真的很聪慧,她低头失笑,“没想到叫王妃给看破了。”她抬起头来,娇媚的脸上带着笑意,眸子却冷森森的慢是寒意,“天赐他……姓尚。”
什么?
“我娘说,那一天她跟舅母约好了,去城外的白云寺上香。其实也不全是上香,白云寺里的老和尚精通岐黄之术,她是带我求医的。我幼年之时,没吃母乳必腹泻。看了许多大夫都不顶用。舅母便说老和尚瞧的好,她带上表哥,母亲带着我,去白云寺上香求医去了。可谁知道,好好的去,却再也不能回了。寺庙里的和尚知道我们是官眷,他们以为城破了之后,官眷要遭殃,只想着将我们藏起来就没事了。可却没想到,那些人根本不放过任何一个……最后连庙里的和尚都没杀了。
我娘和我舅母带着我和表哥藏了天夜,我有母乳可吃,表哥只能靠生菜蔬为食。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而表哥也才还小。外面没动静了,我娘和我舅母带着我们出来,结果就见……就见到处都是腐了的尸首……他们在城里转,竟是没找到一个活人。他们去边疆,那里更是私杀的惨烈,尸体堆积如山。后来……一把火下去,都烧了……我娘说到处都是焚烧尸体的味道……到底都没从尸体堆里找出哪个是我外祖父,哪个是我舅舅。
倒是杜家,我祖父战死在城楼上,杜家的每个男丁都死在了戍城的城墙上。而女眷,吊死在了房梁上。我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堂兄,被人……活活给摔死了。可到了最后,她们竟是连收尸都没能,一把大火,城池尽皆烧毁。我娘和我舅母带着我们,去林州报信,那里距离都兰府最近。可惜,报信的当晚,我们住的客栈便起火了。”
桐桐皱眉,“有人要杀人灭口。”
“是!我舅母和我娘只能分头走,往京城跑。若是一方死了,还总有一方能活着。我娘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到了京城,那时候天寒地冻的,差点没死了。被J馆的人给救了!本是要走的,后来听闻,那J馆的东家是王妃的娘家……”
当时的圣人还未曾登基。
“我娘便留下来,一直四处留记号,希望能找到舅母和表哥。”
结果呢?
“结果我舅母在半路上病倒了,知道赶不到京城。为了叫我表哥能活下去,她临终前把我表哥送给了人牙子,在我表哥的手腕上留下了跟我娘约定好的记号。可等我娘偶尔碰到我表哥的时候,我表哥……我表哥已经被净身……加之我娘跟清谈的文人接触的多,听多了都兰府一案……这才发现那么大的事,朝中竟是轻描淡写。她知道事有不对,便处处留意。一次在赵家一个护卫的嘴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好似登基之前的圣人派妻弟,也就是赵家人联络过乌斯藏……真相残酷、报仇无望、再加上表哥的事……我娘悲愤交加,吐血之后没多久便亡故了。”
“所以,你们……为报仇而来。”
“不能吗?不该吗?当年的事我记不住,我表哥记不住,但只我娘告诉我的那些,只这些年我表哥查的那些事……我知道,我娘没撒谎。王妃,您和王爷能为那两县妇孺鸣冤……可都兰府十数万条命呐,这仇若不报,我就觉得那十数万双眼睛盯着我……不说杜尚两家的冤魂,就只救了我们的大和尚,寺庙里一百多个和尚,他们吃斋念佛,又得罪谁了?凭什么就死了?就那么死了?”
桐桐点头,这仇该报!
“那就让他断子绝孙,让他子孙相残,让他国破家亡,不对吗?”
桐桐嘴角翕动,“所以,皇室女眷都不能生了。”
“不管是李云翼还是太子妃,他们都知道皇室不是好的,可为何拼命要嫁进来呢?”她咯咯咯的笑起来,然后低声道,“其实你没给号脉,几个皇子都不能生了……可我还是怕呀!怕哪个王妃的肚子里突然就怀上了,这……不好办呐。我得叫他们连留假子的机会都没有!”
桐桐点头,“所以,你以美色蛊惑君王乱其江山。天赐公公以恶宦为工作,招致天下怨恨!”
是啊!要不然,以我们这卑微之身,还能如何?又能如何?
桐桐什么也没说,只喊人:“素布呢?摇桂花了。”
素布铺在树下,桐桐招手叫丽妃,“这样……你这样摇。”说着,抓了丽妃的手,在树枝上轻轻的摇晃,淡黄香甜的桂花纷纷落下。
丽妃仰头看着飘落的桂花,许是花落到眼里了,她竟是眼眶湿了。
桐笑道:“杜家和尚家是江南人士。在京城养桂花很难,但是在江南却容易!没到桂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都是桂花的香气。我想,定是杜夫人提及过江南的桂花吧。”
是!母亲说过幼年在庄子上摇桂花的事!她始终不能想象连空气都带着桂花甜腻香味是怎样的场景。
而今不能跟江南比,但这细细碎碎的小黄花落下来,鼻息这么甜腻的味道却是真实的。
母亲说,外婆当年抓着她的手,叫她摇桂花。
而今没有母亲了,她转头看去,雍王妃抓着自己的手摇的格外的认真。
这一刻的雍王妃不是煞神,只是宫里都在说的那个淘气顽皮的姑娘。她的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眼里并没有对自己的憎恶,她真的就是带着自己一起摇桂花呢。
桂花落在素布上,王妃蹲下认真的打理。就听她说,“保重自己,别多做什么了。当年都兰府出事的时候,先东宫还在。王爷自从知道都兰府的事,一直心存歉疚。当年,我父亲就曾经搜集证据,最后被酷刑折磨,以我母亲相逼,也没叫我父亲妥协。这件事,我和王爷没有忘。本来,我们想着须得一年半载,但是如今……我只能说,很快的!很快很快,就能叫事情大白天下。你和天赐活着,这很重要。”
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丽妃福了福身,“我代王爷跟你致歉!当年的东宫未能庇护好你们,是东宫的失职。我们很抱歉。”
丽妃朝后退了一步,不住的摆手。
桐桐看着这样的丽妃,她一句多余的责难都没说。
说什么呢?怎么说出口呢?
当年的事,贻害至今,这是谁的错呢?
该了结了!也是时候了结了。
桐桐转身走了,出来之后看向百丈楼的方向良久,而后大踏步离去……
第1464章 风云际会(104)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屋里,两人对着灯坐,炕桌上摆着棋盘。两人你一子,我一子,谁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桐桐扔了手里棋子:“又输了。”
尹禛从她的棋盘里拿棋子,替她落了一子之后,又拿着他自己的棋,一步一步的下起来了。桐桐用手撑着腮帮子,“丽妃和天赐这两个人的能量不可小觑。你看见了,他们要真是干点什么,因着他们的位置,他们一动,下面就得地动山摇。所以,计划必须有变。事得提前!”
“所以呀,我建议太子,该祭太庙了。”
桐桐愣了一下,“祭太庙?”
尹禛盯着棋盘,“你也不想想,五皇子去寺庙见你姐……为何那么频繁呢?因为情?还是以情为幌子?”
桐桐重新捻了棋子,又下了步,“自然是以情为幌子。”说着,她的手一顿,“是了!我只顾生气,只想着五皇子通过我姐想跟咱们有什么瓜葛,却忽略了他本身可能就在培植势力。”
尹禛点头,“藏兵他没这本事,但是藏人手却不难。”
“这两年闹鬼,越来越多的人信奉道家、佛家。”桐桐盯着棋盘,“所以,寺庙、道观进多少人都没人奇怪。这里怕是五皇子藏人手的地方。”
对喽!没人干什么都是虚的。五皇子不是赵有颜那种糊里糊涂偏还轴着的小姑娘,他心思深沉着呢,背后必定是有安排的。想要不动声色,就得选在那样的地方;想要不叫人注意,就得有个能迷住人眼睛的借口。
“于是,我姐便成了他的工具。最开始只说年纪小,去看望亲近的表姐。后来,又只做长大了,有了儿女情思了。而这些,谁去怀疑呢?”
“没错!既然他的人手是出家人,那你就得给他机会,让他对着太子出手呀。”祭太庙不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吗?
桐桐缓缓的落子,一步一步走下来,觉得他这个计划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之后呢?京城的掌控……”
尹禛笑了,“老王爷手里攥着一支兵马,你忘了?”
是说尹继恒住的那个别院,那坐京郊的荒山。
“嗯!”只是想用这些人马,得跟老王爷谈。
桐桐放下棋子,“那就得对西南有个安排。割疆裂土,不行。”
尹禛沉默了,问说:“为何一定得对西南有个安排?”
嗯?
尹禛起身,“你先睡,我去陪老王爷下盘棋去。”
不是!你明知道我睡不着。
“那就走,一起过去,陪老爷子下棋去。”
老王爷洗漱了,披散着头发都要睡了,结果说是这俩孩子来请安了。这大晚上,请的哪门子安呀?必是有事。
“叫进来吧。”他坐在蒲团上,摸了酒壶斟了一杯酒,端着抿了一口,又捻了煮豆子嚼着。一扭头,这小两口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两人也是家常的衣裳,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
也是怪了,现在一看见这两人的笑他心里就警铃大作。这要不是冲着你的什么东西来的,那万万不会笑的这么讨喜的。
桐桐跪坐过去,“祖父,我给您斟酒。”说着,拿了酒壶,闻了闻,是自己给泡的药酒,那没事,“能多喝几杯。”
老王爷呵呵笑了两声,“俩个小崽子,说吧,又想要什么?”
“祖父,我回来只带了两百人。”尹禛坐过去,“不带多余的人手,那是因为我的计划里,有您手里的两万人马。”
老王爷手一顿,那你可太不把自己个当外人了。
尹禛看老王爷,“祖父,您是外人吗?”
什么?
“对于皇家而言,您是外人吗?”
我祖父是皇帝,我父亲是皇帝,我哥哥是皇帝,我家祖上都是皇帝,我能是外人吗?
“还是呀!您不是外人!”尹禛说着又问,“是因为有大周朝,您才是周王。因为百姓供奉,您才是人上之人。而今皇室祸及天下,天下人无罪,可皇室却并无无辜之人。”
老王爷端着酒杯,这杯中酒竟是饮不下去了。
尹禛却将酒接过去,一口干了,“祖父,皇室倾轧,争权夺利,历朝历代都有。可若因皇室之故而害天下,您说,该是不该?”
老王爷砸吧了一下子嘴,这话当然是有道理的。问我该不该,我只能说不该。
不该的话,是不是就得掺和。得掺和是不是就得把人手给他!
可我要是不给,这岂不是说周王府与天和帝一样,都是漠视天下之人。那西南经营的再好,只这件事就足以叫西南寸步难行。
桐桐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斟酒递给老王爷,“祖父,您再饮一杯。秋里天凉,寒气重。”
老王爷接过去了,桐桐就又道:“您别误会,尹禛说话就是那样,跟您不见外才这么直言的。其实,从古镇北调兵并不难。飞鸽传书过去,三五日工夫。怕不保险,便专门叫人跑一趟。昼夜赶路的话,也就不足十日可到。镇北随时枕戈待旦,虎贲营行动迅疾,再七日就能进京畿。”
说着就看尹禛:“其实这么一算,除了长途奔袭,战力可能疲乏之外,也没什么。有两百童子军可斩首……配合好的话,时间是充裕的。”
尹禛‘嗯’了一声,就不言语了。
老王爷:“……”这王八犊子娶了个强盗媳妇,当着自己的面算他们的账,这其实是在问:镇北到京城这么一个来回,花不了二十天。可你京城到西南,你得多久呀!二十天你连信都送不过去,带着病从西南你也不好驰援京城。就算是皇位上要换人,你周王府谁上呀?
‘先到咸阳者为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想那继承人赶不回来的,都是秘不发丧的。不就是怕皇位起争执吗?
这两口子不说周王府没这么挣的资格,而是陈述客观事实,你们没赶上。
当然了,除非老爷子您亲自上。
但是,您真的要亲自上吗?我们镇北数万人马数日便可到底,彼时您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我们就能将京城给您围了。
您确定您要这么办吗?
两口子一个满口仁义道德,拿大道理两头堵你,叫你左不得右不得。把人堵死了,另一个张嘴跟你讲道理,道理是好道理,但要是没有威胁的意思,那就更容易接受了。
老王爷将杯中的酒喝了,然后看着空杯子,“老子忙活了数十年,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怎么会?
“周王府居功至伟,亲王爵世袭罔替。”尹禛看着老王爷,“这话说出口,必兑现。”
孙子!就凭周王府为了救你们的几条命,你也会给这个恩典的。
老王爷轻笑一声,怎么说呢?君王大概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而自己的儿子呀,最近一封信还在说西南上上下下对天和帝的不满。他依旧按照他的步调,一点一点的试探,然后想全面掌控西南。
是的!西南的文官还都是朝廷的,他并不是全面控制了西南。
这个时候争什么?抢什么?
想想当初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的,为了能复仇的,说不定侥幸之下,能夺了这个天下。老子要是再年轻二十岁,真不怵这孙子。但是老子老了,后人又没这个魄力,怎么办?
无可选择了。
老王爷又喝了一杯,从脖子上取了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你说的对,皇室之乱不该祸及天下。”
尹禛看了桐桐一眼,桐桐伸手拿了,起身恭敬的对老王爷行礼,“您老放心,此恩我们夫妻必不忘。”
老王爷:“……”画风变的可真快,这就成了恩了。这姑娘实在是:“现在再看你,你既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舅舅。你父亲乃是君子,你舅父如豪侠一般的品格。”
桐桐将令牌一揣,嘿嘿的笑:“这是这两年才变了一点的!人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您要是拿我跟他比一比,您许是就发现我可能现在更像他。”
尹禛抬手拿花生扔她:说什么呢?怎么鸡狗都出来了。
桐桐接了花生,转身跑了,“你跟祖父说话吧,我先回了。”
真就走了。
老王爷看尹禛,“军权是你的?还是她的?”
“我于用兵之道上确实不如她。”尹禛就道,“所以军中之事她管的多些。尤其是用兵,用精兵,出神入化。”
老王爷摸着下巴:“可惜了,是个姑娘。”
“幸而,是个姑娘。”
老王爷点了点他,没再提这个。只问说,“为何突然变了计划?这么急切做什么?”
“孤魂野鬼哭嚎了太长时间了,得给个说法。与这些人的冤屈相比,东宫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老王爷面色一变:“还真是都兰府?”
是!
“一府的百姓?”
尽皆遭难。
老王爷捂住额头,满眼的悲色,“当年……父皇怎么就选了皇兄呢?”
是啊!先帝就不算清明。其实真要是周王为帝,这天下不至于如此。老王爷不昏聩,如今那位周王可守成,况且还有尹继恒,他当年又何尝不是惊才绝艳。
“何时动手?”
尹禛给老王爷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半个月后。”
“有几成把握?”
“我从不做无把握的事。”尹禛端起酒杯,跟老王爷碰了一下,“祖父,那天您就别去了。”
为何?
“骨肉相残,鲜血淋漓,人间惨剧……我呀,真的是不到不得以,真的不愿染同宗同族的血啊!”说着,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老王爷久久没饮这杯酒,最后这话又何尝不是叫自己给西南传话:恩宠给了,别趁机在西南搞自立,否则,还得染同宗同族的血。
枯坐半晚上,还是将这酒喝了,嘀咕了一句:所以呀,老子还是当不了帝王。关键是老子干不出来这种一边跟你说交情,一边把防备说的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来。
第1465章 风云际会(105)
太子站在两仪殿门口,陈念恩急匆匆的迎出来,“殿下。”
“免礼。”太子扶住了陈念恩,“父皇今儿如何?可按时用药了?”
陈念恩摇头:“未曾!还是不肯用药。”
“可针灸了?”
“未曾!不叫太医近身。”
太子叹了一声,“父皇这是不信孤呀。”说着,抬手拍了拍陈念恩的肩膀,问说,“父皇今儿还是不肯见孤?”
陈念恩微微笑了笑,默认了。
“劳烦你再去报,就说是为了祭祀太庙的事。”
陈念恩应了,转身去报了。可心里却嘀咕,这好好的祭祀太庙为哪般呀?
祀与戎乃是国之大事。祭天、祭地、祭祖先,绝不是儿戏之事。
陈念恩一禀报,天和帝睁开眼睛,“祭祀太庙?”
是!太子是这么说的。
天和帝从蒲团上转过身来,“宣他进来。”
陈念恩要去,天和帝叫住了,“你站在边上吧,叫天赐去。”
陈念恩去看站在角落里平时不注意他都不出声的人,天赐欠身然后悄悄的退出去了。他也就站在天和帝的边上,眼观鼻鼻观心。
太子进来见礼,跪下之后天和帝就没叫起,只问说:“为何突然决定要祭祀太庙?”
“儿臣想迁都。”
陈念恩愕然的抬头,迁都这不是一句话的事!而且,都城的选择……能选的并不多。关键是,你要往哪里迁?朝廷有这一笔银子吗?百丈楼耗费就大,迁都……你还得得大兴土木。除非是哪个陪都,那里本就有行宫,可以暂时过渡。
天和帝却丝毫都不惊讶,“你觉得现在的都城的距离镇北太近了?”
“喜公公没有消息,赵祎没有消息,镇北的消息……儿臣能知道几成呢?凡是儿臣知道的,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有多少是故意漏给儿臣的?有多少是儿臣的人真的打听出来的,儿臣……不能确定。卧榻之侧,猛虎饿狼窥伺,儿这些日子与父皇一般,夜不能寝食不知味。”
“以祭祀太庙之名,假借先祖之意,提出迁都之事?”
“是!”
天和帝嘴角勾了一下,“朕准了,你去忙吧。”
“父皇需得亲临。”
“自然!此等大事,焉能不亲临?”
太子满意了起身告退了。
人走后得有半晌,天和帝才看天赐,“你去打听打听,这祭祀之礼是不是老五在筹备。”
天赐太监花费了一刻钟转身又回来你了,“您圣明,太子殿下将祭祀之礼交给五殿下了。”
哼!哪里是圣明?分明就是太子无人可用了!老三得忙着老大的丧事,可不就只有老五能用吗?况且,老五这两年贴太子贴的紧,太子对老五也几乎没有戒心。
天和帝自己都笑了:没有戒心呀!
笑了几声面色一变,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朕的福儿尸骨未寒……朕的祀儿啊……”
天赐太监不说话了,默默的退到角落里了。
大殿里静悄悄的,反正圣人这两年总好像有点奇怪,神神叨叨的。
陈念恩眼睛微微眯了眯,福儿是大殿下,祀儿是太子。哭大殿下尸骨未寒就罢了,为何紧跟着哭太子?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除非太子危矣。
五殿下负责祭祀,然后太子危矣吗?
陈念恩垂下眼睑,隐藏住所有的情绪。
良久,天和帝哭累了,说陈念恩,“祭祀之礼,你母亲和念亲也去吧,皇室近宗也没多少人了?”
陈念恩的眼神闪了一下,“自然,自然该去的。”
“你陪在朕的身边,朕安心。”
“是!甥儿陪着您。”
“回头去告诉周王府,都得去!尤其是雍王妃,叫她陪着皇后和太子妃祭祀吧。”
“是!这就叫人传信下去。”
“特意传信叫我去?”桐桐手里手里的弓箭,啧了两声。
这是想干什么?
她招手叫了黒鼠,“去打探太庙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但也记着,别打草惊蛇。在最外围,能打探到什么便是什么。”
是。
隔了两天,黒鼠才来禀报,“不知道太庙祭祀要准备些什么,因此,属下并不知道什么东西是奇怪的。”
“那他们准备了什么?”
黒鼠拿了一张纸递过来,他是这三年才跟着学认字的,写的跟狗爬的似得,有些字还是错的,但从字音字形上还能判断出他想写的是什么。
说实话,初一看,还真就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可它就是有问题,“你继续叫人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是!
桐桐将黒鼠整理的东西拿给尹禛,然后指着上面的几样东西,“是不是有些东西。东西奇怪,数量更奇怪。”
尹禛扫了一眼,就有些了然。然后看桐桐,她办事是真细致。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叫人有这么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直觉。
若是两人真是一种宿命的纠缠,那为什么自己没有这种直觉呢?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桐桐就说:“我怀疑这就是天和帝的底牌。”
没错!这就是他的的底牌。
尹禛笑了一下,看桐桐,“等……事情了结了,咱们补办一次婚礼。”
桐桐看他:“兴奋吗?”
坐拥天下的兴奋感吗?尹禛摇头,“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好似更沉了!”
桐桐‘嗯’了一声,自己好似也是这种感觉。
祭祀太庙是一件大事,提前七日得沐浴斋戒。
京城中的宗室、勋贵,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去。包括后宫里的妃嫔,宗室的女眷。
提前一天,老王爷的密室被桐桐征用了,一道道调令往下发。
老王爷跟尹继恒在园子里坐着,谁都能嗅到京城里不一样的气味。越是风平浪静,下面越是波涛汹涌。
这次,成则改天换地,败则身首异处。
老王爷看向次子:“尹继郭在皇位上坐了十七年了,这次真那么容易?”
尹继恒的手里不停的雕刻着木头小牛,“儿子等不得了,一年一年的,儿子太焦灼了。”
老王爷起身,“那老夫也不必装病了,要去就去吧!”生死就这一回了!你活够了,老子也活够了。
越是到了跟前,小道消息越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坊间好像有个传言,说是此次祭祀太庙,就是为了送邪祟的。
这个说法一出,多少百姓都想跟着祭祀。也不用去太庙,哪怕是在太庙的外面呢?只要叫百姓跟随,那也行呀。
大家都怕了这个神神鬼鬼的东西了,只想着送了邪祟保平安。
连林檀都得了这样的消息,不少官家小姐都想结伴而去呢。给桐桐送衣裳的时候晓月就说呢,“也不晓得能不能去?咱府里的下人也都想跟去瞧瞧。”
“大伯和大哥是要去的,家里就只剩下姐姐了。”桐桐就说,“太庙离咱家的家庙不远,要不然,你们跟着姐姐先去家庙里呆着。到时候看情况,若是祭祀的人太多,估摸着咱们家家庙也不远了。在家庙门口祭祀也就是了。要是人不多,我打发人来接你们,岂不两相便宜。”
晓月欢天喜地的应了,“奴婢回去就告诉姑娘。”
林檀只怪晓月多嘴,“平添麻烦,信外面那些话做甚?”
晓月低声道:“姑娘,我现在心里老是觉得不安!侯爷和世子在家的时候,我心里不害怕!可要是不在,再加上京城那么多人都去……空荡荡的京城,空荡荡的家,姑娘不觉得比在人群里更危险吗?咱家二姑娘……外面传的跟夜叉似得,我害怕……有些人不敢拿二姑娘如何,再趁机找咱们的麻烦。”
心事真重!真要是有这危险,桐儿会提前安排的。
是得提前安排,但林檀不用知道。有些事,会吓着她的。
这天半夜,整个京城都醒了。
早起梳洗更衣,而后进宫。在宫里走了流程,就该出发去城外了。
临出门前,桐桐给尹禛把能带的都带上,护心镜,暗器,药,各种有杀伤力的东西就带了七八样儿。
而今进宫是没人查尹禛和桐桐了,尹禛推着尹继恒,跟着老王爷,桐桐坠在后面,就这么进了宫。
进宫之后,男女得分开。
皇后身边,一边站着太子妃,一边的空位是给自己留的。
桐桐当仁不让的站了过去。
叫她意外的是李云翼竟是也在。
她福了福身,李云翼还礼之后又乖乖的站着去了。她一身的素白,重孝在身。李妃一眼一眼的看她,她只那么站着,谁也不看。
等到了吉时,得先去奉先殿。
桐桐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扫了尹禛一眼,跟着礼官的唱合,缓缓的跪下去,才要叩首,就听得上面‘砰’的一声。桐桐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奉先殿的牌位倒了。
从上往下,一层一层的,哗啦啦的溃散了一地。
甚至有个牌位掉下来,直接砸到了天和帝的手。
天和帝颤抖着拿起来,正是先帝的牌位。他蹭的一下扔了,抬头一看,这么多的牌位里,只有一个牌位没倒,那便是先太子,后来被追封为敬德皇帝,牌位也进了奉先殿。
这个事……未免也太巧了。
老王爷不由的看尹禛,尹禛:“……”我没那么清闲,摆弄牌位干什么?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老王爷又看桐桐,虽江山到了这个份上,但真不至于如此吧。那也是本王的列祖列宗呀!
桐桐:“……”我喜欢干实在事,用牌位吓唬人,弄个什么吉兆不吉兆的东西,我真没兴趣。这事真跟我无关!
而且,她也不觉得谁有弄这个东西的必要!折腾不折腾这个的,都不影响大局,还容易被人逮住把柄。弄这个干嘛?
她更倾向于巧合:真的就是巧了——而已!
第1466章 风云际会(106)
天和帝先是受了惊吓一样瑟缩了起来,可看着满地的牌位,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抬脚叫将先帝的牌位给踹开了,那牌位撞到案几腿上而后蹦出来,在地上弹跳了好几次,从槛内蹦到了槛外,直接落在了尹继恒的脚边。
尹继恒没跪,他坐着轮椅呢。
此时低头去看,先帝的牌位就躺在那里。
尹继恒笑了,嘴角勾起了笑意,这牌位上的人是自己的亲伯父。可就是这位伯父,他的疑心,他的纵容,才成就尹继郭。
他抬手捡起来,然后递给尹禛,“去吧,把你祖父的牌位还回去吧。”
尹禛起身,接了牌位一脚迈进了内槛,将牌位摆好,回来重新跪下。
结果才跪下,那放置的很好的牌位又‘砰’的一声倒了,然后滚下去砸到了天和帝的脚。
这一次桐桐和老王爷可都看的真真的,真就是没有人碰过。皇家的牌位不可能做的粗糙,出现哪里不平整或是头重脚轻放不稳的情况。可真就是好好的给倒了!
桐桐朝上看:要是先帝真有灵,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显灵了?晚了!你就是显灵了,我也不怕你。
她是不怕,但是天和帝是真怕了。
人真的怕了之后,不是瑟瑟发抖,而是愤怒,以愤怒来壮胆!
就像是现在,天和帝勃然大怒,指着先帝的牌位大骂:“朕知道……你从未将朕当成你的儿子!朕的出生就是你的耻辱……可朕就是你的儿子,朕就是能承袭你的江山……你活着的时候,朕就不怕你!而今,朕也一样是帝王,朕能怕你?”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将其他倒下的牌位都用脚扒拉开,“朕要做皇帝,但朕还真就不心疼这江山,不心疼这天下。你在乎什么,朕就毁了什么。有朕这等不孝子,敢问朕的父皇啊,您可有办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这一声声的,外面听的真真的。
别说朝臣愕然,便是老王爷也不由的愕然朝前看去:他是疯了吗?这说的是什么呀?
奉先殿里里外外安安静静的,无一丝声响。
距离天和帝最近的太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不能说呀!你这不是把咱们这一脉得位不正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了吗?
尹禛扬声道:“太子殿下,臣观圣人似有不妥,不若今儿这祭祀就此作罢吧。”
太子皱眉,哪能中途而废,自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呀。况且,今儿这事传出去,民间得是什么声音?尹禛当然巴不得如此,可自己得考量的是以后。
他蹭的一下起身,才要说话。
就见五皇子跪在槛外朝这边挪,拉住了父皇的袍子:“父皇!父皇!您醒醒——您醒醒——”说着就喊:“此次祭祀太庙势在必行,这便启程吧。”
太子松了一口气,朝老五点了点头,这才过去扶住了天和帝。
天和帝一把甩开太子,还是陈念恩过去扶了,“陛下,咱走吧!百姓说祭祀太庙能除掉邪祟,此一去,必能除尽……”
太子蹭的一下看向陈念恩,你这说的是什么?
宫里有邪祟了,帝王都压不住?这满地的牌位都是邪祟?
陈念恩一把捂住嘴,满脸都是‘我失言’了。
天和帝一出来,外面跪着的都起身,退到两边,等着圣上过去之后缓缓的跟上。
桐桐跟着往前走了,走了几步回头去看那些牌位:这些不肖子,每一个人落后几步,亲嘴将牌位给摆放回去。
而今,那里的牌位就剩下先太子的了。
也好!
她对着牌位笑了笑,二公主跟在后面带着几分气恼的问说:“王妃笑什么?”
桐桐愣了一下,指向牌位的方向,“我刚才仿佛是看见一个人,穿着杏黄的衣衫,负手站在槛内……不过我像是看错了。”
她这么一说,二公主蹭的一下转过脸去,那边长公主开始抽噎:“必是大皇兄!必是先太子了……再不能是别人……”
这话一出,李妃先绷不住了,不住的朝四下里看,“福儿……娘的福儿……你若是走的不远就显显灵,叫娘看看你……娘的福儿啊……”
李云翼哽咽难言,这么着哭听的人更难受。
皇后扭脸呵斥道:“住嘴,像个什么样子?”
丽妃在后面叹息了一声,“娘失了儿,妻失了夫……人间至悲至惨之事!想那两县妇孺被迫与亲人分开,又何尝不是娘失了儿,妻失了夫?彼时,他们的哭声谁又听的见?”说着,摆弄着指甲,“李家、赵家都是参与者、知情者,那时,皇后娘娘和李妃娘娘可能体谅这其中的痛楚?”
皇后愕然的看向丽妃,丽妃柔媚的一笑,眼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李妃一下子捂住嘴,连李云翼都不敢再出声了,两个妇道人家对外面的事所知不多,只是今儿这一出叫人无端的想起两个字——报应!
丽妃勾起嘴角眼里满是冷意:所以,你们谁是无辜的呢?便是你们不曾参与,也不曾知道当年的事,那又如何?除了雍王夫妇,谁对这些人有过一句‘抱歉’的话。身为皇家人,若是连这一份心都没有,你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
马车悠悠,向城外而去。
桐桐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子朝外望去。城里此刻是灯光点点,好些人都起了,准备跟着皇家的队伍一起出城。
这座京城呀,到处弥漫着一种颓然之气。这是桐桐这次回来之后尤其不喜欢的。
出得城去,风好似更大了。秋里天不亮时候的风,特别的冷。
这么大的阵仗,除了马蹄声,马车上发出来的各种声响,竟是一时听不到人声。
是的!帝王疯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帝王的不快。
尹继恒坐在马车上笑的特别灿烂:这动静,特别像是送葬!其实呢,今儿就是送葬。几人活着去,几人活着回呢?
他的手里攥着小木牛,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天露晨曦的时候,瞧见薄雾处的一处庄子。他问刀疤:“那是林家的庄子?”
是。
“林家的陵地就在庄子后面的山上。”
是!
尹继恒看着那座山,“虎臣该是看的见的吧?”
刀疤没有言语,默默的陪着。
“看得见的!”尹继恒对着山说话,“虎臣呀,睁眼看着……睁眼看着你闺女是怎么给你报仇的。”
再往前不远,就是太庙。
太庙离皇陵不算远,皇陵的侧面是陪葬陵寝。驸马就被安葬在这里。
尹继恒看着那一片陵地,“宽德,你知道我来了吧?嗯!我来了。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了,你儿子都是大小伙子了,你家那姑娘现在瞧着还好……只是苦了长公主,这些年她过的挺难的。”
长公主掀开帘子看着那个方向,跟女儿说,“等将来我百年之后,你跟你哥给我求个恩典,把你父亲从陪葬陵里迁出来,葬回陈家祖坟。我不进皇家陵寝,将我跟你父亲合葬一处……我们回陈家。”
陈念亲攥着母亲的手,“娘,您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我哥还没娶嫂子,您干嘛呀,最近怎么老说这些话。”
“没什么……想你爹了。”长公主拍了拍女儿的手,“想你爹了。”说着,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脸上长肉了,也长开了,越发像你姑姑了。这么瞧着,竟是桐儿有三分相似。”
陈念亲叹气:“您是担心我哥吗?”
长公主摇了摇头,没再言语。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嘴上不说的,心里可全都有数呢。今儿这一出,念恩到底充当什么角色,可不好说。
太庙到了,男人们下了马,女人们下了马车。
尹禛回头看桐桐,桐桐抬眼四下里看,然后视线落在马车上。此时马车上有三个亮点,都是接连闪了三下,而后消失了。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信号,以铜镜反光连闪为号。
而今三连闪,这是说已经就位了。
獾子将马车顶上的帐子放下,这辆马车的外观是改造过的,订着的铜钉角度和样式都有些特别,也是能反光的。这也就是为何其他人在山上却能准确的找到自家马车方位的原因。
之前天还没亮,别人看不见这细节。可而今天亮了,还是用油纸帐子遮挡一下为好。反正,风大,车窗进沙,这么遮挡着不奇怪。
桐桐没管獾子,只朝尹禛点点头:放心!一切就绪了。
一切就绪,那就走吧。
太庙里,宫宇殿堂修建的极好,这是天和帝登基之后为了彰显孝道叫人修缮过的。这些年又不停的在休憩,其气派当然是极大的。
男女分两边,沿着长长的阶梯,一步一步的往上行。
太庙内,早有道士和太监宫人,三步一个,两步一个的站立着。
桐桐从这些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心无旁骛,只紧跟着太子的背影。
太庙的正殿依旧分内外,内殿只有圣人和太子有权进入。可今儿,圣人好似乏了,只说道:“太子主祭,容朕歇歇。”
那么长的台阶,一步一步的上来,好些老大人都气喘吁吁的。
太子拱手,“是!父皇。”
起身后,太子看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轻轻一笑,点头表示:臣弟筹备的,皇兄只管去。
太子转身要走了,皇后突的喊了一声,“皇儿——”
太子站住脚,回头看,“母后还有吩咐?”
“不若叫……”说着就看向尹禛,她想说不若叫尹禛陪你进去!可想了想,那地方真不是谁都能去的,她只能摁下不安的想法,叮嘱道,“不若叫几位重臣在槛外陪祭?”
好!
太子看向大臣的方向,“六部尚书上前来,陪孤祭祀吧。”说完,顿了一下,还是道:“雍王也随着一起,在槛外陪祭。”
是!
然后太子一脚踏了进去,他摔下跪下了。
六部的老大人动作缓慢,膝盖还没落地了,那边尹禛先跪下了,膝盖才一落地,桐桐就听到里面哗啦啦响成一片。
她:“……”
尹禛先是愕然,还没多想呢,就看见太子怔愣的工夫,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蹭的一下拔出了利刃,朝太子而去……
第1467章 风云际会(107)
尹禛没进去,只对着太子喊了一声:“殿下——小心——”
这几位大人这才反应过来,“来人呀——救驾——”
桐桐抬脚往过走,可惜,这不是穿的裙子碍事吗?再加上女眷离的较远,大家都看着她挺着急,可惜行动受限呀!
皇后急匆匆的往过跑,桐桐先去扶了皇后,这不又给耽搁了吗?
皇后攥着桐桐的头,推她:“桐儿——救人——先救人——求你了——”
桐桐嘴上应着,甚至撕了裙子的下摆,急匆匆的往过走。
五皇子看了林桐一眼,急忙就往里面跑,“皇兄,臣弟来救驾。”
尹禛听见喊声了,这才抬脚往里面去。太子就地翻滚了好几下,胳膊被划伤两道,已经被逼到墙角了。有人又持刀过去,尹禛撸了腰上玉佩砸在太监的手腕上,太子险险的躲过一劫。
谁知道五皇子突然挤了进去,狠狠的尹禛一把。
于是,尹禛就被推的朝外倒去,围过来的人扶住他,急切的想进去帮忙。可谁知道抬眼这一看,就见五皇子扶住了太子,可以眨眼,五皇子的袖子里出现了一把利刃,一点犹豫都没有,利刃直插太子后心。
太子愕然的扭头看着五皇子,五皇子手里握着匕首,手上全是太子的血,“皇兄,对不住!臣弟奉了皇命……”
话没说完呢,就觉得肩膀脸上一疼,啪的一声,被人给抽飞了。
他扭脸看去,不是林桐又是谁?
林桐三下五除二,卸下了几个道士的利刃,断了他们的臂膀,连下颌骨也卸了下来。那边尹禛已经扶住了太子,“桐桐,看看殿下……”
桐桐过去抓了太子的手腕,看看挤进来的皇后,“五皇子力道不够,插入后心,未曾入心脏。不过,匕首上有毒…得慢慢解。”
当然!你就是再大的本事,现在也解不了毒。
皇后不住的点头,“能稳住……”
桐桐取了银针:“针灸能暂时止血,可匕首不可轻易拔。”
好!好!
桐桐下了针了,血止住了,太子疼的厉害,看向五皇子:“为何?”
五皇子还没说话,就传来天和帝的声音:“老五,出来吧!”
是!
五皇子捂着面颊出去了,跪在天和帝面前:“父皇,儿子未把事情办好。”
天和帝轻笑一声,“办好了!办的很好……那DU无药可解的。”
五皇子低头不敢说话。
皇后听的都愣住了,看着孱弱的儿子,一步一步的走出去,看着天和帝:“祀儿是你下令要杀的?”
天和帝看着满眼恨意的皇后,“祀儿先是臣子,才是朕的儿子。这是先帝教给朕的道理!敢问,而今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对朕这个皇父可还有丝毫的忠心和孝心?为臣不忠,当不当杀?为子不孝,该不该死?”
太子攥着尹禛的手,咬牙:“……扶……扶我出去!”
尹禛手上用力,将人扶出去了。
这一动,太子身上的伤口又挣扎的开始流血了。这么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出来,尹禛将他放在地上,叫他坐在蒲团上。
太子呵呵的笑:“为君不明,天下可反!为父不慈,子焉能敬?”
“放肆!”天和帝一把推开皇后,俯视太子,“放肆!你敢非议君上,万死都难抵罪!”
桐桐看向丽妃,丽妃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非议?何来非议?臣妾觉得,太子殿下句句属实,陛下为君不明,为父不明,坐拥天下,枉为君父。”
天和帝扭脸看丽妃,“你……”
丽妃从后面走出来,而后看向一张张不解的脸,“而今,在这太庙,我——前都兰府杜知府之孙女杜鹃——有几句话要当面问君父。”
天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尚坤之孙,有话要当面问询君父。”
天和帝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步步的朝后退:“都兰府?”
“陛下还记得都兰府?那陛下可知道都兰府上上下下,军民十数万之众,是怎么死的?是因何死的?”
天和帝没言语,眯眼看着两人。
“都兰府就是被陛下你卖给了乌斯藏——李家、赵家就有证人。”
皇后揪住衣领,不住的朝后退。
李妃胆怯的往李云翼的身边躲,低声问说:“家里人可跟你来往……”
话没说完,就见有人压着李家的人从台阶下往上走。
李云翼走过去,看着父兄,“说吧!到了现在了,说吧。”
说了就死定了,这事不能说的。
桐桐才要上前,尹禛一把拉住了。他示意桐桐去看,桐桐转脸去瞧,就见陈念恩看了陈念亲一眼,然后陈念亲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她看向桐桐,“当年姑父宁死也不肯交出的证据,在公主府。这些年,一直小心的藏着呢。”
桐桐愕然,长公主眼睛一闭,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陈念亲将衣领解开,取出一个荷包来,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绢帕来,“父亲将它塞到我随身的荷包里,我当年被抱紧宫,差点死了。许是因着我在宫里,没人查,叫这一份东西保留到了现在。”
说着,就双手奉上,“如今,物归原主。这是姑姑和姑父用命保下的东西。”
桐桐一步一步过去,双手接过来然后展开,是林虎臣的字迹。但是,得熟悉他的人再来确认。
她看向尹继恒,“叔父!您看看。”
尹继恒推着轮椅过来,一把接过去,然后眼睛狠狠一闭,“是!是你父亲的字迹。”
桐桐重新接过来,将内容看了一遍,递给尹禛,“这封信不是直接的证据,但我知道证据在哪了。”说着就看向林楠,“兄长,你去咱们家的家庙。”
咱们家?家庙里早被人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桐桐叹气,“你去,找幼年给我哺乳过的奶娘,她姓苏!”
林楠转身急匆匆的去了。
尹禛看着信,信上只有指控的罪名,没有证据。但信的末尾,却有一句闲话,那就是不放心他的女儿,好似犹豫要不要去查,说他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交由苏嬷嬷照顾。真要是他出了事,也不知道下人能不能照顾好孩子云云。
这是一封写个驸马的信。信里暗藏了藏匿证据的线索。
他看桐桐:家庙里真有一个苏的嬷嬷。
桐桐点头,送去家庙之后,有个嬷嬷对她格外的关照,好似姓苏。后来听说是给自己做过乳母,被白氏给打发了。那时候只以为白氏是亲生母亲,不喜孩子跟乳娘亲近。可后来再想,只觉得白氏是想打发走自己亲近的人,好磋磨自己。
等看了信再去想,怕是这个一直悄悄的,始终没存在感的嬷嬷真是身上藏着事了。要不然,六子娘都能到自己身边,为何她一个伺候过林虎臣又抚养过自己的嬷嬷从来不凑过来呢?
林楠回来的很快,将苏嬷嬷一起带过来了。
苏嬷嬷看到桐桐,红着眼圈笑了一下,“再是没想到,等来的是姑娘派来的人。”她说着,就将衣服扯开,夹袄的里层,她抽出一张再一张,“老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识字。只是夫人又交代,这事关十数万冤魂,要藏好……”
她抽出来的全是拓印件,都是用白丝绢在原件上拓印来的,是尹继郭跟北狄、跟乌斯藏来往和交易的信件。
尹继恒一张一张的拿到手里,然后恸哭出声,“……虎臣……虎臣呐……”这得背后费了多少心力才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弄到手,拓印下来。
天和帝扫了一眼,“果然是林虎臣!果然是林虎臣。就说了,那些原件怎么会留下那样的痕迹。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我的书房,进了密室,一件一件的拓印下来的?”
这些拓印件在老臣手里流转,一时之间,谁不迷茫?
尹禛朝外喊了一声:“来人!太子无错,君不明,当反!父不慈,可不敬。将这些拓件一件一件的贴出去……”然后看李家人,“你们是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怎敢不说?
桐桐冷哼一声,“说于我们听又能如何?在场的都已经知道了。这样,叫人押着你们,去外面,去跟百姓去说!去告诉百姓,咱们这位陛下,是怎么不仁不义,不孝不慈的!”
话才落下,天和帝就冷哼一声:“尔敢?”
“为何不敢?”桐桐看他,“你以为就这点人手,能奈我何?”
天和帝轻笑一声,“还是年轻呀,不知道人力有时尽的道理。”说着,就看向这些陈设的祭坛,“知道里面放的什么吗?”
桐桐跟着笑了一声:“木炭、硫磺,还有什么来着?”她嘟嘴,“您要放烟花吗?”
哈哈哈!烟火!
天和帝目露疯狂之色,“这左近都没埋满了,一旦点燃,‘砰’的一声,哈哈哈哈……你知这么着,有几人可活?”
尹禛递了火折子给桐桐,桐桐走到祭坛的跟前,将埋着的引线抽出来,抬手便点燃了。然后火线一点一点的往里烧。
天和帝愕然:“快!不能烧……”
烧了!然后‘呲呲呲’的火星子直往上窜。
桐桐一个个的将这些祭坛里的阴线都点燃了,在山上能看见这一片的亮光。
此亮光为信号,该收网了,下山吧!
在这亮光里,桐桐又走了回来,看着天和帝,“年轻不意味着见识浅!您不知道吗?这东西配比一边,它就是烟火。不巧,五皇子做的不隐蔽,被我发现了。我给加了点东西,请您看烟花呀!”
五皇子面色一变,他蹭的一下起身,冲着长公主而去。胁迫长公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桐桐抬脚将蒲团踢过去,挡了一下,三两步上前拽住了五皇子的胳膊,陈念恩手里的刀蹭的一下出鞘,冲着五皇子的手臂砍了过去,一声惨叫,左胳膊从手肘处被陈念恩给砍了下来,血柱子喷了天和帝一脸。
陈念恩收了刀,看向天和帝,咧嘴一笑,“舅舅,我父亲死的时候,也是满身的血!对您,甥儿下不了手。不过,甥儿觉得表妹的主意不错,押着李家人去外面走一走转一转说一说。甥儿跟您一起,跟在后面,听他们有没有说错,好不好?”
外面乌泱泱的人群,人声正鼎沸……
第1468章 风云际会(108)
这事多骇人听闻呀!
李家的人被绑在马上,锣鼓敲的震天响。
百姓们最怕官府的锣儿,锣声一响,这得赶紧将道儿让开呀。
让开道儿,避到两边,然后禁声,低了头只敢用余光瞧。可今儿用余光一瞧,不一样呀,这怎么还被绑着叫骑在马上,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游街示众吗?
有那大胆的就喊呢:“官爷,这是谁呀,犯了哪条王法了?”
犯了哪条王法了?
这不是犯了王法了,而是王犯了法了。
这些押解李家人的都是陈念恩的人,他因着被天和帝信任,亲卫营归他管。时间一长,被他经营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
这些人勒住马,看李家人:说!原原本本,说一遍。
于是,人群迅速围拢 ,这个圈里围着李家人听着叫人匪夷所思的故事,那个圈子里有人拿着拓本高声念给百姓听。信件、交易这些就是说的再怎么隐晦,可只要不是傻子都听的懂其中暗含的意思。
然后……然后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这江山是圣人的江山,这子民也是圣人的子民,谁都有可能出卖大周,唯独圣人不会呀。
就有人喊:“卖的时候他还不是圣人……是这个昏君害死了先太子,害死了先帝,他才是逆贼,他才是反贼……”
可不是吗?他是贼而非君!
有那大胆的,抬手将手里祭祀神明用的贡品朝太庙扔去。
而就在此时,肩舆上抬着一穿着龙袍的人从太庙里出来了。人群先是一愣,不知道哪个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里的糕饼朝太庙扔,结果扔偏了,直接砸在了天和帝的脸上。
人群一静,孩子的父母胆怯的将孩子搂在怀里,等着谁来治罪。
可是……没有!
抬着肩舆的人只是那么抬着,跟着的人也只是跟着,并没有谁来问罪,或是有什么阻拦。
天和帝摸着自己的脸上的残渣:“放肆——”
他喊出来只是习惯使然,可这一喊,却像是闸口猛的被掀开了,民意如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有百姓将手里的东西疯狂的往他身上砸,从糕点祭品,到香烛纸钱,再到盛放糕点的盘子,祭祀用的酒壶等等,手里有什么是什么。
这么多人这么招呼,抬着肩舆的人也难免受牵连。被砸中了,身子一歪,摔了。
一人摔,肩舆就不稳了。
陈念恩就眼看着肩舆倒在地上,看着那个被自己叫舅舅的人被那么多人给围上了。
撕扯、拉拽、踩踏、你一拳我一脚,还有人喊着:“十数万亡魂,两县的妇孺,大卸八块都不能解——”
陈念恩能听见天和帝的呼救声,能听到他的惨叫声,甚至能看到百姓中有人手上沾着的血。
皇帝身上穿的戴的可都是值钱的东西!有些人是义愤填膺,可有些人趁着这个乱劲,谋的可是其他。就像是有人扯了龙靴跑了,抢了还怕人说他说是治罪,只听到他喊:“我得用这个祭奠我一叔,我一叔在都兰府做生意,一家七口呀,都没了”
是啊!我家三叔公一家三十多口呢,好惨呀!
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却真的激起了更多人的怒火!
“这种逆贼就该拉去喂狗。”
是!怎么着都不能解恨。
陈念恩就看着一满脸横肉的挤进去,然后人群里传来一声惨叫,紧跟着这人拿了一根手指出来了,这根手指上套着个硕大的宝石戒指。
这个人的说辞是这样的:“怪不得闹邪祟呢?那么些亡魂挤到京城,能不闹吗?只怕只有这逆贼的血肉能镇冤魂——”说完,将手指往怀里一踹,“我给埋到我家院子里,必是邪祟再不侵扰。”
这话一出,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有人来有人去的。
陈念恩被亲卫护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皇帝做过的事正在百姓中流传,越来越多的人争抢着要拿他的血肉镇邪祟。
那么,此时人群中央的天和帝是什么样子呢?
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上,大殿修的很高很高,从正殿里出来站在廊庑之下,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
人头涌动,群情激奋,以血以肉祭祀亡魂。
桐桐站在尹禛身边,两人久久无言。
好些大臣此时也偷偷看向两人,说实话,要说这里面没有私仇,谁信?
当年的东宫以及东宫旧人死的惨烈,而今,这些人的后人站在这里,由着百姓们如洪水一般的从一个帝王的身上剐过去。
谁都不敢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呢?
尹禛转过头来,看向太子,“殿下,而今当如何?”
皇后和太子妃将太子揽在怀里,皇后的眼里只剩下惧怕,“雍王,当年的事与太子并没有关系!”
“当年的事……是什么事?”尹禛走过去,“娘娘,臣不为私仇,此话臣当年在镇北当着殿下,当着镇北军的将士说过。而今,臣还是这句话,臣不为私仇,此一生不背弃。”
“不背弃?”三皇子从一边走了出来,“说的好,不背弃!那么,敢问雍王殿下,若是不背弃朝廷,外面那些将士是从哪里来的?”
桐桐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过来的两个将军,问说,“可将人群控制住了?”
是!控制住了。
桐桐转身,看向陈念恩,从怀中取出长公主赠与她的那一枚令牌,那是先帝御赐的。她举着递给陈念恩:“表哥,带着令牌,京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百姓之怒如洪水,如猛兽,泄洪容易,堵住却难。尤其是怕有些作奸犯科之徒趁乱兴风作浪。”
到哪都不会少了这样的人,真给你扇动起来,给城里放一把火,烧杀抢掠怎么办?
不少人都朝桐桐看,许是没想到她安排的第一件事是这件事。
陈念恩接了令牌,看向长公主的方向。
桐桐低声道:“放心,我看着。”
陈念恩这才转身,疾步离开了。
人走了,桐桐才说三皇子,“外面的没有将士,朝廷也不养他们。那些都是些老兵卒了,跟庄子上的庄户差不多,来助威的,怕百姓不可控,酿成大祸。”
说着,就看向站着的这么些大人,“或者,大家以为不用控制?”京城附近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庄子,我看你们谁站出来说不乐意。
这话一出马上有人附和,“夫人考量的周全!正该如此。”
所以,百姓控制住了,太庙也被这些人围了。
还有人要说话,獾子就进来了,“夫人,已经将陛下从人群里救出来了。”
那就请吧。
再被请上来的天和帝早死透了,身上衣物全无,身上的肉这里少一块,那里少一块的,有些地方已然见骨了。
这哪里还看的出来是天和帝?
谁见过这么骇人的尸骨?一抬上来有人吓晕了,有人吓尿了,有人‘呕’的一声,吐出来了。
一公主捂住嘴,从角落里走出来,然后解开身上的斗篷,走过去盖在了天和帝身上。然后满脸复杂的看林桐:“你们口口声声不为私仇,那敢问,父皇设置的祭坛,你又为何要往里面添东西?为何太子哥哥去里面祭祀,里面会有杀手?你们若是提前知道,那为何之前不提醒太子?”
她说着,就哈哈哈的笑,“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又何必惺惺作态?”
“住嘴!”太子挣扎着呵斥了一声,“雍王夫妇怎会知道老五要杀孤?他们发现了祭坛的蹊跷,是怕父皇为了杀他们不惜叫这么多人陪葬,并不知道父皇下令老五来杀孤。你莫要……莫要冤枉了好人。”
“哥——”
太子闭眼,“住嘴!”他严厉的看着一公主,而后看向尹禛,“当日在镇西,在雪地里点着篝火,你我之间有过约定……”
是!有过。你说我若是输了,你保桐桐一世平安;你若是输了,求我保你母亲,保你妹妹安泰。
尹禛点头,“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太子看向断了半个臂的老五,“五皇子谋逆,谋害东宫,其罪当诛。”说着,就看向朝臣,“诸位可有异议?”
大殿里还能站着的,此刻都跪下了:不敢!不会。
太子才要下令,老五就看向林桐:“杀了我……你姐也会没命的。”
桐桐看向獾子,獾子轻轻摇头,而后朝外看了一眼。桐桐跟着朝外看去,就见黑子带着林檀从殿外闪出来。
五皇子派人去带林檀,被桐桐暗地里安排的人给拦截了。
林熊疾步过去,拦住要进去的林檀,用斗篷将林檀裹进怀里往出带:“好了……不看了……乖……没事了……”
林檀软软的往下倒,牙齿咬着嘴唇,一声都没吭。
桐桐转过来,冷冷的看着五皇子,挥了挥手,獾子便将人带下去了。再捧上来的,便是五皇子的人头。
三皇子不停的往后缩,太子看向老三:“李妃娘娘说你不孝……那你就出家吧……”
“出家?”三皇子轻笑一声,“自来我得到什么了?我这个皇子做的,得到什么了?自来,受宠的是你和老大,而今,你又没死!只要没死,你就能登基。你便是明儿要死,你还有兄弟活着……你……”
太子指着老三:“听话!你一直不吭不响,不言不语,那之后你也要不吭不响,不言不语,莫要犯蠢!听话!听话!”
皇后心疼的搂着儿子,看向老三,“听话,听你一哥的话吧。”
李妃过去拉了老三,“听你一哥的,乖!听话吧!”
正在拉扯之间,老三猛的惊叫一声,再一看胳膊上一道血印子,李云翼手里拿着匕首,浑身颤抖着看着他。
李妃不可置信,“你……你干什么?”
“害死亲哥的人,不该死吗?”李云翼松了手,匕首一下子落地上了,“上面有毒,他肯定是活不了了!”
是的!看出来了,伤口的血都变成黑色的了。
李妃趴在伤口上,不停的用嘴吸允,然后问李云翼,“什么毒?这是什么毒?”
“蛇毒。”李云翼盯着那伤口,“一种叫七步倒的蛇毒。”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毒?”
李云翼看向天赐太监,然后默默的收回视线。
天赐嘴角勾起,冷冷的笑了:那么些人都死了,你们又凭什么还想着能活着?
李妃看看丽妃,再看看天赐太监,回头看看嘴唇已经发黑的儿子,她嘴里的有毒的血她也不往出吐了,就这么咽下去,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也好!也好!娘跟你走……走了到了那头,娘还能替你们受罚……阎罗殿里……娘怕我儿受苦呢……”
李云翼过去,蹲在李妃的边上,抱住李妃的脖子,“姑母——姑母——”她一边哭着,一边看桐桐,“我……替我丈夫报仇了。”
嗯!看见了。
“我也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我知道。
“我不死,我得给他们供一碗饭。”
没人要你死。
“叫我出家吧!我吃斋念佛,叫他们在下面少受点……行吗?”
桐桐深吸一口气,摆手,“送她离开。”
人走了,太子狠狠的闭上眼,然后攥着母后的手,看向老王爷和长公主,“一位都是宗室的长辈,而今……事已然如此了。孤以为,既然父皇得位不正,那便该下旨昭告天下。皇室皇位归嫡长一脉,还政于……雍王。择日登基!”
长公主缓缓点头,“听殿下的。”
老王爷看着死的只剩下妇人了,还说什么呢?“听殿下的。”
太子又看朝臣,“诸位以为妥当否?”
“谨遵太子之命。”
太子这才看向尹禛,“孤意已决,雍王莫要推辞。”
尹禛走过去,摇头,“殿下何以这般悲观,而今是百姓堵路,回城不易。等半日工夫,等到路开了,太医也就赶来了。等太医看诊了再说。”
老王爷不解的看尹禛:这是何意?给了就接着呀。
太子苦笑,自己与此人比,输的不冤枉。他不接,那是因为还有一层皮没扒开。他看看皇后,看看妹妹,能说什么呢?
只能道:“孤不是谦让,而是孤自问德不配位。而今孤身有重伤,又看到了百姓的怒火,孤深感惭愧,无颜面对天下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孤感命运无常,今儿说几句真心话。孤主张祭祀太庙,其目的是了迁都。迁都的原因是因为不信任雍王,不信任镇北军,却偏无胆子与之抗衡。因此,想要逃避而已!孤非君子,孤所为不过是为了收揽人心而已。”
说着,就看向几位尚书:“拟旨,还政!”
几人无人敢动。
太子扯了袖子下来,用手指蘸了他自己的血,写了一份旨意。
天赐从袖子宽大的袖子里马上摸出玉玺来,没有印泥,直接在地上摁在血上,再拓印在太子手里的旨意上。然后将旨意连同玉玺一起,捧了起来。
尹禛看了,没接,但也没再说拒绝的话。
太子嘴角含笑,猛的推开揽着他的皇后和太子妃,重重的朝下倒去。他的后心位置还插着一把匕首,这个时候猛的朝后一摔,匕首瞬间就刺了进去,从后面正中心脏。
尹禛和桐桐同时闭上眼睛,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耳边是皇后声嘶力竭的呼号声,是太子妃的饮泣声,是一公主的惊叫声,是这么多朝臣的吸气声。
睁开眼睛,面对的是什么呢?是一双双惊惧的眼睛。
尹禛将玉玺扔给桐桐,自己拿了那个圣旨,在大殿里慢慢的踱步,“今儿呢,你们都跪着吧。君王于你们有恩,你们也该对你们的君王有义。君臣之间,恩义若不存,岂不可悲。”
这么多人跪着,看着一双染血的靴子在眼前走来走去,一步一个血脚印。
这场景看的人心都跟着颤。
尹禛轻笑一声,“怕什么呢?嗯?你们食君禄,忠君事,对的起君王,那么,敢问一句,你们可对的起读过的圣贤书?对得起你们那些仁人君子的文章道理?太子留下的旨意说,还政!那也就是说,尹继郭为贼,为逆,而诸位是否算是从贼,从逆呢?”
说着,脚步一顿,话也打住了。
像是给众人留足了考量的时间,“我回朝的时间短,跟诸位也不算是熟悉。这样吧,诸位先回去办差,叫我看看……你们之中有多少是忠……多少是奸。之前的折子一律封存,有事,有要事,重新递折子来。”
遵旨!
“莫要懈怠,每日卯时我便起了,起了便是要见人的。莫要等我叫人去请了,你们却还不在衙门。”
是!
“另外,拟旨将尹继郭的罪行昭告天下!”
一道一道旨意往下下,有条不紊。
皇后看向尹禛的背影,不住的摇头,才要说话,桐桐便走了过去,打断了她:“娘娘,请配殿说话。”
尹禛回头看桐桐,桐桐朝他点头:你忙你的,女眷的事我处理。
说着,叫人将女眷往配殿里请。
这一次,她越过了皇后,甚至越过了长公主走在了最前面,进了配殿就坐在了主位。
一公主扶着皇后,看着坐在那里的桐桐冷笑连连。
桐桐看着她,“当日在镇西,太子知道他父皇要害他的时候,就料到了他危机重重。那时,他与尹禛有过交易,若是尹禛有意外,他保我平安;若是他有意外,请我们保你和皇后安泰。你以为他为什么求死的?因为他死了,争议没有了,你们才能活下去。”
说着,她又看向皇后,“娘娘,我们与太子的关系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好,但是也绝没有您想的那么坏。局势到了如今,绝不是我们一方只算计就能做到的。”
若不是天和帝要杀太子,若不是五皇子甘为驱使,若不是造孽太过身边尽皆仇人,只我们想这么容易成事,可能吗?
第1469章 风云际会(109)
皇后靠在椅背上,“圣人的丧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辍帝位,去尊号。”桐桐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道,“以贼而论,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皇后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们……要挫骨扬灰?”
“是!都兰府我们势必要拿回来,盐湖在乌斯藏手里意味着什么,您该知道的。”桐桐看着她,“等都兰府抢回来之后,我要在都兰府修建陵寝,为战死的将士,为戍城的官员,为无辜丧命的百姓……我要让人永远记得在都兰府曾经发生过什么。我要将他的骨灰撒入陵寝,若是真有灵,让他去跟那十数万冤魂恕罪。”
丽妃的眼泪滂沱而下,缓缓的跪在了桐桐面前,“王妃,我愿出家,等都兰府的陵寝修成之日,便是我归去之时。我要去守陵,一生不出。”
天赐跪在边上,额头抵在地上,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桐桐看向两人,“你二人为忠良之后,身世可怜,所为可悯……然,祸其国,不该殃其民。令你二人整理都兰府官员、将士、百姓的名单,能找到多少是多少,以备将来之用。等都兰府抢回来,陵寝之事,依旧交给你们去办。建好之后,留你们守陵,终身不得出。”说着,就问说,“这个处置,你们可满意?”
“臣女杜鹃叩谢恩典。”
“奴婢天赐叩谢恩典。”
桐桐看向天赐,“你姓尚,还你尚姓。不管是杜家还是尚家,若是宗族里在别的地方还有旁支,你们可为杜、尚两家过继子嗣,而后上折子给朝廷,朝廷另有恩赏。”
谢恩!
桐桐叫起之后看向皇后,“娘娘,对着九死一生,如此惨烈的幸存者,您觉得死后挫骨扬灰残忍吗?”
皇后缓缓的坐回去,“那么我儿……太子呢?”
“既然无有帝王,又何来太子?”
“可太子下了旨意了,给你们……”
“重要吗?”桐桐轻笑一声,“您觉得那个所谓的旨意重要吗?自来只有帝王传位的,从未听过太子下旨意还政的。说到底,太子在最后谋的依旧是怎么安顿你们。可是,您想想,事到了如今,我们在乎的是那个吗?”
“所以呢?”
“辍太子尊位,以亲王之身安葬。”
二公主问说,“那我呢?母后呢?太子妃呢?”
“辍赵氏皇后尊位,赐予道号,囿于女观,享皇室奉养。”桐桐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情感,“辍寿安公主尊号,享宗室女待遇。可侍奉于令慈膝下,也可养育宫中备嫁。”
二公主不可思议的看着桐桐:“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假慈假悲,还是赐死更解恨。何必留着我们受罪?”
“求死那是你的事,不杀是我给的恩。”桐桐跟她对视,眼里冷冰冰的如寒潭,“这是我们跟你兄长之间的交易,我履诺了,仅此而已。至于你是死是活,我在乎吗?”
二公主才要说话,丽妃哈哈哈的笑起来,“有件事,我得说一下,省的将来你们又以为是王妃害你们。”她说着就指向二公主,“你……你们……我都下药了!尹继郭为什么这两年看着疯疯癫癫的?那是我每日都在他的饮食里加了东西。而你们……你们每一个,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什么?
桐桐深吸一口气,看向杜鹃,说天赐:“带她出去吧。”
天赐拉着杜鹃,杜鹃也不挣扎,只看向二公主,“你们的所有的所有……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我若是你,只会觉得死不足惜,又哪里有脸要这个要那个?”
二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人走了。
皇后看向桐桐,“你知道?”
桐桐点头,看着太子妃跟皇后解释,“在您宫里无意中摸到她的脉,这才发现的。之后,排查了一圈,才确定丽妃干的,再细查才发现她是有来历的。”
所以,有没有你们,这丽妃和天赐二人,就能把皇家给害了。
“是!若不是他们为了叫真相大白,若不是为了叫你们受够痛苦,杀你们只是轻而易举的事。仇如同债,债要还,那仇……自是有人报的。”
皇后看桐桐,“你跟我们也是深仇大恨。”
桐桐笑了,看着皇后,“我们无私仇,皇室倾轧,争权夺利,权臣站队,各为其主,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我们无私仇。我们为的从来都是天下,君无利天下之心,有害天下之行,才招致今日之祸,仅此而已。”
皇后也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懂了!真的懂了。”恨也不说恨的人,才真真是可怕的很。
她起身,抬手摸了摸二公主的头,说桐桐,“你安排地方,二公主……不!没有二公主,只有安君……叫安君跟着我吧。”说着就看向太子妃,“你呢?”
太子妃丈夫新丧,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她不住的摇头,头都不敢抬。
皇后说,“若不然,送你去西南。”西南是周王府的地方,周王妃是你姑姑。西南有许多部族并不讲究女子是否贞洁,你若是去西南,将来说不定……
太子妃不住的摇头,“我……我陪着您吧,我给殿下守孝,我替殿下奉养孝敬您。”
皇后的眼里有失望一闪而过,“罢了!”说完又问桐桐,“可否容我们看着亲人入葬,再行离开。”
当然!请便。
皇后一手女儿,一手儿媳妇,要出去了却停下来看向长公主,目光复杂,“妹妹当真是……叫人意外。”
长公主看皇后,“您只管去吧,静心修行,桐儿不会叫人为难你们的。”
“驸马的事……长公主记恨至今吗?”
“驸马的事,嫂嫂可曾有过歉疚?”长公主苦笑,“这些年,驸马的忌日嫂嫂可记得?您不记得了!不仅不记得了,还有几年偏在那个日子饮宴叫我进宫。嫂嫂,您可知道我当时是何感觉?那个人不是你们不提就该被忘了的。那个人不会因为你们刻意遗忘,他就真的没存在过。你们谁都能忘,可若是连我,连两个孩子都忘了,对他岂不是更残忍?我得叫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得让我的儿女长出他们父亲一样的骨头来。这些,在嫂嫂看来,都错了吗?”
“姑母这么说,是将来不入皇家的陵地了吗?”二公主回头看着长公主,这么问了一句。
这是说长公主死后怎么去见故人。
长公主笑了,“死后,我陪驸马回陈家。作为陈家妇,我该像陈家全族赔罪。”说着就看桐桐,“等我死后,不以公主之身下葬,只以陈家妇的身份葬回去。”
桐桐拉了长公主的手,眼圈红了,“舅母,这不是你的错!舅舅不会怪你的,外公他们不会责难你的。”
长公主摇头,只看着桐桐,“答应我!我不求其他,只要这个。”
“好!我应!我应了。”
把安顿的都安顿了,外面的尸首也都被抬走了,该怎么处理自有人去处理。
尹禛抬手,桐桐将手递过去,两只手牵在一起,两人跟谁都没言语,只默默的走出了太庙,而后朝皇陵而去。
皇陵里,先东宫太子的坟茔就在其中,两边陪葬的是太子妃和庶妃。
跟其他的陵寝比起来,这个坟墓是才修建不久的,新是足够新的,但却也并不气派。
两人站在坟茔前,诚心诚意的跪下,而后叩首。
对着已故的人要说什么吗?
没有了!
行礼完,两人起身,彼此都很沉默。
半晌,桐桐才问说:“要迁坟吗吗?”
将他们从这个皇陵里彻底的迁出去。
尹禛摇头,“不用!就叫他留在这里吧。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教训!是非功过,叫后人说吧。”
从皇陵出来,两人来了陪陵,陈驸马就葬在这里。
两人跪在陈驸马的灵前久久没有起身,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意义不同。
桐桐歪着头低声跟躺在里面的人说话,“舅舅,你见到尹继郭了吗?我不会将他葬到皇陵的,他那样的帝王,不配叫你陪着。回头,我把您给的十六支箭供奉起来,您这十六支箭能帮着我们缔造出一个铁打的江山来。您拿命换我们,我们得叫您的名字和我们的王朝缔结在一起,一起留在史册上。”
两人叩首,再叩首,又叩首,这才起身,用袖子开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獾子亲自去护送。本来长公主是要跟驸马说一声的,结果远远的看见这俩孩子跪在那里不起,似有说不完的话。她便轻叹一声,“不去了,调头回吧。”
叫他们说吧,驸马他听到这个消息,看到眼前的这俩孩子,该是欣慰的吧。
两人从陪陵里出来,吕大力牵着马站在外面。两人翻身上马,去了林家的陵地。
此时,尹继恒正在林虎臣夫妇的坟前。
林家有专人打理,坟前干干净净,摆放着贡品。
尹继恒将手里的小木牛递给桐桐,“拿着玩吧,你爹雕刻的痕迹我没动,只是加了一些而已。”
桐桐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摩挲。
这里再没有外人了,桐桐攥着这么个小东西,往下一跪,继而嚎啕出声,她以头抵在墓碑之上,满腔的委屈:“……仇报了……可你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刀疤将脸扭到一边,是啊!仇报了,满腔的恨意宣泄出来了。
可仇人死了,却发现心里空了。
畅快吗?许是有吧。可更多的是一种宣泄不出的东西,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这孩子这一哭,当真是戳到人的心上了。
是的!还能哭的!还能哭的。
子女失了父母,哭得;父母失了子女,为何哭不得呢?
刀疤看向二爷,二爷已然是泪流满面。
尹禛跪在桐桐边上,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脊背。她是在她哭自己吗?不是呀,她是替叔父哭的,那些叔父说不出来的话,憋在肚子里不知道该跟谁说的话,她都给说出来了。
他这边拍着桐桐,那边没看尹继恒,话却是对他说的:“叔父,东宫旧人有哪些遇害了,这个名单只能您来拟定。我也想给这些旧人单独设置一个陵园,坟不能迁的,那就葬一件旧物,或是葬他们坟前的一抔土呢?叫他们都守着我父亲吧。陵寝的建造,我和桐桐单独出,不动国库之银。咱们一点一点的修,您来管这个事成吗?那些墓碑,您来雕刻吧。”
桐桐擦了眼泪,是!得找一件事将他绑住,要不然他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尹禛又道:“况且,还有西南呢。您在一日,他们心里安稳一日。”若是当日你欠了大房一条命的话,那就好好活着,庇护他们,直到他们安稳着陆。
尹继恒哭着哭着便笑了,“去吧!别在这里耗着了。我不寻死,容我跟故人说说话。你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去吧!放心,我真不寻死。”
桐桐过去,趴在他的膝盖上,“我们的亲人越来越少了……你不能真叫我们活成孤家寡人吧。除了跟您,您说我们还能跟谁再说心里话。便是飞驹子和尹祎,他们又岂能对我们这些遭遇感同身受?况且,他们小,我们大,真有事了,我们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只有您了!站在我们身后的,只有您了。”
尹继恒揉桐桐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呀……”最硬的是你,最软的也是你,“去吧!叔父说到做到!”
桐桐这才笑了,她想,她得尽快去一趟王府的家庙。
那里住着尹继恒的一妻一妾。
从陵地里出来,两人再不停留,直奔京城。
京城里喧腾的很,但因着陈念恩回来的及时,并没有出多大的乱子。
两人距离城门还远,远远的便有人下来了,紧跟着紧锣密鼓的响起来,正街瞬间便被清理了出来。两人带着人御马直入,走御道直入皇宫。
皇宫大门大开,两边跪着的都是人。
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的跨入皇宫之后,桐桐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
路还是这条路,人嘛,大差不差还是这么些人,可此刻感觉就是不大一样。
高大的皇城城阙,恢弘磅礴的建筑,幽长寂静的宫街,威严雄壮的瑞兽石雕,还有那通往议政殿的九九八十一个台阶……
两人站在台阶下,朝上望着。
尹禛突然问桐桐:“你相信天命所归吗?”
桐桐:“……”我之前并不相信,但是站在这里,“我好像有点信了。”
是啊!有点信了。为什么这么站在这里,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他一步一步朝上走,她一步一步的紧跟着。
议政殿里,那龙椅就在上面。
尹禛一步一步的上去,却没有去坐那把椅子。
桐桐问:“怎么了?不能坐吗?”
不是!我总觉得:那玩意坐着不舒服,它咬屁股!
第1470章 风云际会(110)
宫廷之于桐桐而言,并不算是陌生。
两人没打算常留这个皇宫,但这宫里的人呢?还得安排。
像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活着的,送去继续伺候去吧。主子死了的,守陵去吧。这就把宫里有头有脸的几乎全打发了。
剩下的再看看吧。
宫里的人跟外面伺候的还不一样,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换了主子了,他们就会巴结着主子,努力的冒头攀上来。等人冒上来之后再一一筛选就是了。
两人只在两仪殿里站了站,而后就出来了。这宫里的每个角落都是旧主人的痕迹,什么都没整理,也没清理。叫两人住在这里,不合适。
去哪呢?
小豆子是喜公公的徒孙,这会子站在边上,战战兢兢的。
其实,几个人都是熟人了。
小豆子不想明儿被打发去守陵去,小心的靠过问说:“主子,去哪里安顿?”
尹禛站在大殿之外,看了他一眼,才道:“回先东宫。”
天和帝册立了太子之后,另外划了地方做了东宫。原先的东宫其实是在皇城之外的,那里长时间没有人管了,都已经荒芜了。总说先东宫的一切都封存着,封存着的意思就是没动过。没整理,十七年过去了,里面得荒废成什么样。
但是,还是要回去。那里哪怕再破,住着安心。
多少人人心惶惶的等着这边的动静呢,结果两人去了一趟皇宫,又出来了。出来之后皇宫门关闭,拐出来去了先东宫——那个早已经被荒废的地方。
两人站在东宫的门口,匾额还挂在上面,蜘蛛网早已经爬满了。门口应该是有人打扫了,这毕竟有碍观瞻。可是大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门上贴着封条,封条是很多年前的,被风吹干了,但是浆糊粘着的地方还有很重的痕迹。锁着门的大铁锁已经生锈,别说找不见钥匙,就是能找见钥匙锁眼也堵住了吧。
黑子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将锁打开了。
然后厚重的大门吱呀呀的被推开了,尘土飞扬的。
门一打开,门槛里面的落叶一层一层的,腐烂了一层又一层,成了腐土。腐土上落了草籽,长成了草。秋里了,草枯黄了,这么看去,枯草蔓延了整个院落。树木无人修剪,长的很野,遮挡住了半个院落一般。
小豆子朝后悄悄的摆手,有数十太监宫娥拿着清扫的工具站在外面。
桐桐朝后看了一眼,吩咐说,“都先别进去。”
是!
她跟着尹禛进去,踩在这枯草上,然后往里面去。
东宫的配置就是个小朝廷的配置,有属官办公的地方,有议事的地方。两人绕过这些地方,朝书房去。
书房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应该是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书案上还堆积着没有来得及处理的折子。刚批的折子日期还停留在主人离开的日子。
桐桐转过去看博古架的东西,这上面摆着的都不是名贵的器物。上面有木雕,看底座的落款是林虎臣送给太子的生辰贺礼。再看下一件,是一件奇石。石头上刻字,是尹继恒送给太子的新婚之礼。
怪不得东宫的东西就这么封存了呢。因为这里没有一件是贵重,值得人觊觎的。
由此可见,当年的东宫日子该是多简朴。
从前面绕到后头,正院应该是太子妃和太子的居所。
太子妃的卧室里,那狼藉的场景应该是还保留着当年的生孩子的现场。打开衣柜,除了太子妃的衣饰之外,其他家常的……就很家常,连耗费人工的精美刺绣都很少。转过去看梳妆台,首饰也是轻巧的多,贵重的在暗格里,倒是有几件,但这么放着必不是藏着怕丢了,只是不大用罢了。
这些东西看的人太难受了!
桐桐转过头看尹禛,“还看吗?”
不了!尹禛看着柱子上还残留的干枯血迹,“叫人支帐篷吧,近几日就在帐篷里过度一下。”
这天夜里,东宫的灯亮了。
这一亮,试问京城里谁睡的着呀?
老王爷养的私兵正式被征调,与戍城卫换防,交接京城防卫,这些人桐桐亲自掌管,不假他人之手。亲卫营依旧归陈念恩调度,皇宫里还有珍宝无数,他自己辖制人手,将其圈在皇宫之内,之后等镇西调了人回来,再另行安顿。
至于调离的城防营,桐桐交给了林楠。
一则,林楠可信;二则,安抚城防营的人心。他们便是觉得这是防备他们,也可以了解。并不会为了他们的前程担忧,因为林楠是未来的国舅,意义不一样。
安排好了之后,调离又不能不安排差事。
怎么办呢?
拆散。
环绕京城分八个方位安置,看似用他们戍守京城外围,可地势决定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一旦有变,那就是个死穴。易攻不易守,甚至想退都无路可退。
这一条条指令下达,兵部尚书守在兵部,他对着地图点在这些地方,然后挑眉:这是心里早有盘算,每个地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点人手,来回拨弄了一遍,还真就稳住了。
再拖延几日,镇北的人就到了,彻底的一换防,便能固若金汤。
“胆子是真大。”他嘴里念叨着,而后在榻上靠着眯着去了,吩咐随从:“寅时叫我。”
寅时?那不是半夜吗?现在又改夜里当差了?
“不是改夜里当差了,是早起得当差。”
早起?这么早吗?不该辰时再起吗?
老尚书翻身,“休的啰嗦。”也就是幸好年纪大了,觉少了,几时起都可吧。那位新君年轻,正是贪睡的时候,看他能坚持几日。
反正,这位不好伺候。只没在宫内停留回先东宫去住这一点,就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子估计都在发蒙呢,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相处了。早一点,再早一点,在外面等一等呢宁可枉了,别给误了吧。
但这种早起真的很讨厌呀!桐桐在陌生的地方本来就不敢深睡,一有动静她就醒了。帐篷能支在哪里?只能是演武场。演武场一圈是游廊,游廊外面就是路。你说这个来了,栓个马;那个来了,安置个马车。这能没动静吗?
打从子时起就已经有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她真是强迫自己赶紧睡,可一直也感觉是半梦半醒。卯时一刻,该换防的时候,她准点睁眼,她一起身,尹禛也就起了。
他是睡的真踏实了,又不担心安全,睡的那叫一自在。
起身洗漱用的还是东宫里的井水。
常年不用的,非得淘洗一遍水井才行,但是洗漱却能凑活。
早膳也做不成,吕大力禀报说,“今儿的早上已经叫人去早膳铺子去定去了,一会子就送来。”
桐桐就说,“什么方便吃什么,凑活这两天,拾掇出来就好了。”
吕大力应着,桐桐在里面给尹禛归整衣裳,“今儿穿黑袍子,束红束腰吧。”说着,就把红色的里衣拿出来,“换这个,领口好看。”
尹禛听她的,今儿这穿戴不是为了好看的,穿着红色的,就是叫礼部闭嘴的。别管死了谁,就是不戴孝。
这些官员他们没打算继续用,但好歹有个过渡期。等自己的人手到了再料理也不迟。关键是朝廷不能停摆。他们就是块废料,也得放在那个位置上支应着。之后……也得看看这些人身上能挖出多少东西来,有罪的得治罪。不治罪不抄家,朝廷国库空虚,怎么运作呀?
用还得用,又不想跟他们啰嗦,那就摆出来叫他们看!
于是,天还不亮呢,东宫的大门一开,朝臣往里去,看着荒废的前东宫,踩着厚厚的草皮,老大人们得步步小心,就怕被绊倒。还有那蚂蚱,别往靴子里蹦跶呀!
一串串的被引进去,演武场中央有一极大的帐篷,帐篷撩起来,里面火把点着,明亮的很。那位新君站在里面,黑袍黑靴子,大红的里衣大红的束腰,连头上的发带都是大红色。
黑色叫少年君王显得更威严冷硬,红色却给这个少年君王添了几抹如朝阳一般的艳丽。
这么多官员来朝见,帐篷里是跪不下的,很多人跪在外面的地面上,只能听到新君朗然的声音,好似是在跟兵部说话,“…………赏九军将士,粮饷军饷待户部对账之后,便足额补发……赏九军将军,升半级,另有爵位封赏……”
外面听着人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清算旧账就好。
可兵部尚书抬起头,偷窥上面这位的面色,心肝都颤了。少年面色温和,甚至说起九军将士面带笑意,可他知道,这个奖赏就是扔出去的骨头,安抚可能会狂吠的狗的。先安抚住了,回头……怕是得杀。
他在发愣,就听到这个年轻的声音淡淡的‘嗯’了一声,问说,“老大人可有异议?”
“臣没有,臣惶恐。”老大人又跪下了,“臣感念皇恩!”
“起来吧!”尹禛起身,踩在枯草地上,“瞧!都荒了,废了,到处蹦跶的都是蚂蚱,那草窝里不定哪里藏着蛇虫鼠蚁冒出来就咬人一口。”
说着,就看吕大力,“去告诉你们夫人,叫她小心着些。”
吕大力应声去了。
可跪在朝堂上的大人们什么感觉呢?怎么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呀?什么荒了,什么废了,蹦跶的蚂蚱说的是谁?那藏着的蛇虫鼠蚁又在暗指什么?
怎么感觉上面换了个人之后,就有点……费脑子呢?
体察圣意是一门功课,大家荒废的久了,好像不大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