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0-1480

    第1471章 风云际会(111)


    将东宫规整出来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桐桐将通往后面的门暂时封锁了,谁都别过去。就前面这点地方,先清理吧。东宫占地多大呢?占地整整九百九十亩。一半以上都是属于处理事务外庭。也就是外面就有五百亩呢!院子好清理,这一间间房舍规整,简单的修葺下来,耗费的不也是时间吗?


    而今,镇北的人还没有到。这点时间能把前面的外庭收拾出来就不错了。


    每□□臣们进进出出的,桐桐指挥着人收拾呢。


    先把路铲出来,不至于来来回回绊到。然后清理草皮草根,从砖缝里往出清理。慢慢的,青石板上腐土清理出来了,用水洗过,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桐桐站在上面,看着青石板缝隙里那颜色明显不同的印记,那是血迹。时间太久了,已经清洗不下来了。


    慢慢的,演武场上的草都清理了,撒一层石灰,用熟土再夯实一遍,那些原本的箭靶子擦洗之后还都能用,那些武器架倒在地上,重新扶起来立好,将那十八般武器重新打磨了,一样样的熠熠生辉。


    当年那些花草都长野了,如今剪下来的枝条还能插芊,有些都能分株了。桐桐看着,将能种植的地方都给种上了。


    树木修剪了,看着亮堂了起来。


    又一处屋子挨着一处屋子的检查,遗物不管是主子的还是下人的,都好好的保存着,有标记的登记下来,没标记的放在一起,最后都要放在陵园里一起给陪葬进去的。


    没有重新粉刷,便是桌椅板凳坏了,那也修一修继续用。门窗更是如此,只是窗户上的窗户纸都给换了崭新的。


    至于住的地方,收拾了三个小套院出来。


    桐桐估摸着时间,想着飞驹子和尹祎快回来了吧!应该是快回来了。


    这一天,城里的百姓一早起来就觉得不大对。


    先是主妇下厨的时候发现水缸里的水有水纹不断的震荡,而后没过多久,好似就听到如雷声一般的声响,从远处传来。站在高处的一眼能看见,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像是一股洪水一般的涌了过来。


    “报——报——速报东宫——”


    还不等他们的人去呢,就见常跟在女主子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小将骑着马过来了。他手持令牌:“大开城门——虎贲还朝——”


    虎贲?没听过。朝中并没有这个番号。


    可这位小将一路走一路喊着,脸上的表情尤其肃穆:“大开城门——虎贲还朝——”


    于是,城门大开,且闲杂人等一律让开。


    然后就见这位小将出城门,下马肃立着。直到这些人马如风云一般的卷过来了,他才单膝落地,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微微垂头,“迎虎贲回朝。”


    戍城卫和看热闹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见那小将一个人跪出了一个军的气势,他们相互对视之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单膝跪地,参差不齐的喊:“迎虎贲回朝!”


    被称为虎贲的,尽皆黑甲,身背着强弩,手持利刃,远远的看去就觉得有虎狼之势。从城墙上看去,人数之众竟是看不到尾。可这么多人,无有喧哗和嘈杂之声,军纪严整。


    打头的是少年将领,他头戴红簪缨,身披红披风,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欠身还礼。远远的听他说话,一张口就是铿锵之声,“起!”


    獾子起身了,对着二爷咧嘴笑。


    “兄长和嫂嫂可好?”


    都好!正等着您呢。


    听见的人心里都打了一个问号:这是谁的兄弟?在新君面前这般有面子。


    念头才一闪,眼前就都是马蹄。


    马蹄杂而不乱,无人在城中纵马,獾子在前面带路,一路行到东宫门前。


    飞驹子看着陈旧的牌匾,看着斑驳的大门,看着便是清洗了很多次,依旧难掩风霜的青石板,然后下马,慢慢的跪了下去。


    “二弟。”桐桐急匆匆的迎出来,将飞驹子扶起来,“快进来,你哥正等着呢。”


    “嫂嫂!”飞驹子起身,看向身后。


    桐桐点头,“先修整,随后换防。”


    是!


    东宫本就有亲卫两万的资格,因此,东宫的地方驻扎人马,地方是足够的。獾子带着飞驹子的副将安排去了,桐桐拉着飞驹子往书房里去。


    尹禛用的书房是另外收拾出来的,先太子用过的,桐桐亲自清理了一遍,东西都摆在原位没有动。


    此时,书房里还有朝臣十数人,都是朝中掌管六部的堂官,身居要职。


    桐桐拉着飞驹子往里走的时候,正听见尹禛训斥户部尚书,她一进去,尹禛脸上的怒色收了。


    “你看谁回来了?”


    尹禛抬眼一看,便笑了。招手叫飞驹子,“过来,我瞧瞧。”


    其实没分开多少日子,可却恍然隔世一般。


    飞驹子咧嘴一笑,走过去要往下跪,“兄长——”


    尹禛一把扶住了,“站好!叫我看看。”说着上下就打量,“瘦了。”


    “就这几日急着赶路,这才瘦了一点的。”


    尹禛拉他转了个方向,看向这些臣子,“这是我的胞弟,尹祥。小名飞驹子,在草原有个响亮的名号阿苏勒。”


    兵部尚书面色一变,“阿苏勒?”竟是新君的胞弟?那他岂不是东宫次子,太子妃当年生的孩子……活着?


    这些老臣对当年的事心知肚明,此时看着传说中有过的一个孩子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这才知道这些年东宫的旧人都做了多少。


    众人起身朝这少年见礼,飞驹子还礼之后尹禛叫他先去歇着,“来日方长,先去梳洗用饭。”


    飞驹子低声道:“小妹跟几位文官一起,走的没我们快,他们最迟后天该是能到。”


    好!


    飞驹子回来了,京城火速换防。


    皇宫的戍卫该不该换呢?该!


    但这一部分人属于陈念恩管辖,突然换防岂不是不信任人家。感情上,这么做不对;但理智上,陈念恩可信,可戍守皇城的亲卫乃是世袭,家中都不是无名无姓的,他们不是那种只求温饱的糙汉子,什么都不懂。人只要懂的多,诉求就多。但诉求得不到满足,就会有不满。不满了就会生事。


    这又是得严格杜绝的事。


    怎么办呢?


    桐桐专门叫人接了长公主和陈念亲来,这是至亲的长辈呀,东宫还有一个孩子,怎么能不见姑母呢?这不,也就把陈念恩叫来了。


    没别人,就自家人吃顿饭。


    长公主上下打量飞驹子,捧着飞驹子的脸,又看飞驹子脖子上的伤:“受苦了!都受苦了。”


    飞驹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女性长辈?耳朵根子都红了。


    腼腆的叫陈家兄妹:“表哥,表姐。”


    陈念恩就笑,“你一来,我身上的担子都轻了。”


    飞驹子憨憨的笑,但这两年跟在他哥身边也不是白学的,他连忙摆手,“我对京城又不熟悉,可不敢一个人守京城。嫂嫂才还说呢,多亏了表哥和林家兄长,若不然不能这么平稳。我还想着今晚多敬表哥几杯,让你带我认认人。”


    表情羞涩又惶恐,话语质朴又真诚,句句说的都是实际的情况。


    陈念恩:“……”这么实诚的吗?


    尹禛亲自跟陈念恩斟酒,“按说是该这么着,但跟表哥你,我也不说假话。有件要紧的事,只能你跟亲卫营的人去办。”


    比戍城京城还要紧?


    尹禛点头,“咱没有外人,我跟表哥说点不敢露消息的话。”


    陈念恩面色一整,静静的听着。


    “都城还是得迁。”尹禛低声道,“原因嘛,一则,朝中的遗老遗少太多了;二则,不动一动,土地都分无可分了。这俩问题不解决,江山是坐不稳的。可要是慢慢解决,得多少年呢?二十年?三十年?可我能等三十年,天下人能等三十年?戍边的将士等着永业田能再等三十年?等不得了,那就得动。”


    就是跟大周做实际意义上的切割,是这个意思吧?怪不得不提登基的事呢。


    “我跟桐桐商量了,准备将都城迁到这里。”尹禛起身,指着指舆图,“燕京。”


    “三面环山,易守难攻。”陈念恩走过去,想了想又道,“都城北迁,意在戍守。草原乃是劲敌……”


    桐桐笑了一下,插话道,“表哥,如今北面是北狄,你觉得都城的位置偏北了。可你若是将北狄划入疆域之内,燕京的位置可就不偏了。”


    陈念恩愣了一下,再去看地图,近前再看,忽视掉上面属于两国的界限,“……是不偏了。”他才要问,为什么不朝西再挪一点呢,想了想不对,这还得考量其他的问题,比如运输等等,朝西翻山越岭,水路不通,确实不怎么方便。


    陈念亲就说,“燕京还有行宫。”


    “对!燕京的行宫是保存最好的,占地面积大,多为园林。”桐桐就说,“先帝时,为了避暑,每年四月出发去燕京九月才返回。要在燕京呆小半年。所以,燕京的行宫有理政衙署。迁都燕京是花费最小的。”


    尹禛就拍着陈念恩的肩膀,“此去,你将亲卫营带上。其一,巡燕京的城防,看看可还完整,可要修葺;其二,看看行宫有多少处破损,要是修整需得多少银子多少时间;其三,查看燕京周边的地势、地形。多山之处必多匪,督促当地官府剿匪。这般之下,迁都之意亲卫营中总有人能嗅出味道。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家中自是知道了”


    知道了,就会有人体察圣意,然后跑来主动献殷勤,主动提此事。省的君上提出来,有人反对说劳民伤财。


    桐桐就笑道:“还有就是,亲卫营的兄弟这次有功在身,这事他们提前知道了,就可以提前置产。以后燕京周边的产业难置办。”


    算是酬功了!


    所以,不是不信任你们,你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要紧的差事还一样用你们,千万别多心呀。


    高高兴兴的,将京城中的戍卫全换成了自己人,一点嫌隙也没起。


    第1472章 风云际会(112)


    与虎贲还朝的气势截然不同的是尹祎回来了。


    带着曹东、方大同,还有宋子儒,走的其实不慢,但还是迟了两天。


    再回京城,已然是天翻地覆。


    快!太快的!快的人眼花缭乱。


    远远的看见都城,方大同就苦笑,“一十多年了,第一次回京城。”这官当的,什么滋味?


    曹东正就是在省城没呆几年,一个从龙之功,直入中枢。


    再一个宋子儒,乃是东宫旧人。又是抚养照顾教导东宫子嗣的恩人,这样一个身份的文臣。


    这三个人,只宋子儒的心情最复杂,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以这样的姿态回来。


    才一到城门口,守成的虎贲营的人就应过来,喊尹祎‘三爷’,喊宋子儒先生,喊其他两人‘大人’,“獾子将军一个时辰一问,赶紧回吧,正等着呢。”


    好!回。


    东宫在什么位置,这几个人都知道。从京城的街道穿过去,打量两边的建筑和店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树木更粗壮了,房舍更旧了,其他的好似没变多少。


    而今的东宫,进进出出的,人人都脚步匆匆。


    大部分都认识尹祎,见了面还是称呼:“赵大人,您回来了?”


    尹祎只笑了笑,直接往里面走。


    守门的各个恭恭敬敬,“三爷。”


    刚才打招呼的站住脚了,他们听见过这些镇北回来的把那位没被册封但铁定是亲王的王爷称为一爷,所以,这三爷……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们就听见这位你‘赵大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说,“大哥忙着呢?嫂嫂出门了吗?”


    “未曾!”


    这几个人瞬间变了脸色,这位‘赵大人’是东宫的……?


    我的天呀!他曾经是那位‘逆贼’身边的红人,且深得早前那位太子殿下的信任。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呢!就说呢,怎么此人去了镇北之后就杳无音讯了,感情人家……我的天啊!东宫那些旧人这些年是没闲着。怎么就把东宫的孩子给送到赵家养着去?


    回头去看,就见这位‘赵大人’小跑了起来,原来是未来的皇后迎出来了。


    看这叔嫂之间未免太亲密了一些,怎么还手拉着手不撒开呢。


    守门的小校白眼一翻,“这位大人,三爷是郡主。是东宫郡主!”


    啊?


    什么意思?


    尹禛拉着尹祎,“这是舍妹,东宫庶妃所出。”说着就看她,“去!重新跟几位老大人见礼。”


    这哪里是叫她去见礼,分明就是叫她站好了,等着这些人来见礼。


    吏部的老尚书对‘赵祎’一向颇为欣赏,甚至于很是信任,他怎么都不可能相信这是女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尹祎躬身行礼,“种种苦衷在身,实非有意隐瞒。”


    老尚书颤抖着嘴唇,“这般才情,怎生是女子?”


    “这般才行,是女子又何妨?”尹禛拍了拍尹祎,“去修整,我稍后就来。你嫂子叫人做了你爱吃的,快去吧。”


    团圆饭自是要吃的。


    但人回来,回来齐整了。


    东宫通往内庭的门才再次被桐桐打开。


    飞驹子和尹祎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满院子的狼藉。不难想象在两人回来之前,前庭是个什么样子。


    桐桐回头看两人,“本来早该收拾的,我想着……等你们都回来了,回来看看,看看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还有他们的痕迹。这一清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要说有多少伤感,那真不至于。只是任何人对自己的来处都有好奇,对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有一种莫名的牵绊感。


    飞驹子回来忙着换防,没来得及多想其他。再加上他是男子,本身就少有那些伤春悲秋这样的情绪。尹祎是知道身世之后进出皇宫总能从东宫边上的路上路过。敢问,她那时候做何感想呢?


    尹祎就朝后头指了指,“后头应该有一棵核桃树,树长的可大了,枝丫伸到墙外。核桃熟了没人摘,有些落到墙外……可落在强外的,也无人敢捡,都说不吉利。”


    桐桐指了指偏院,“那是侧妃住过的院落,你去看看吧。”


    那里住过她的生母,叫她自己去看看就好。


    尹祎没动,“先去正院吧,我出生在正院,我是母亲接生,我娘也死在正院。”况且,规矩本该如此。


    也好!


    飞驹子四处的打量,直到进了正屋,看着满床的狼藉,看到柱子上那残留的血迹,他才真切的感觉到,他回来了。他出生在这里,这里生活过生他的人。


    那床榻边放着的小小的衣裳,应该是给他准备的,可惜,他出生之后连这么一身衣裳都没来得及穿,母亲就走了。


    他的手攥着小衣裳,再去看嫂嫂一件一件取母亲的衣裳出来重新装进箱子,他还是背过身哭了。他的父母当年生活在这里,期盼着他的到来。要是能一直一直那么着多好,他能长在父母膝下,跟哥哥在园子里玩耍,或是爬上核桃树,摘个核桃来引得父母责罚。


    桐桐把太子妃的几套贵重首饰分了三份,“回头咱们一家一份,传给后辈吧。这些家常用过的,留着供奉起来。等将来谁最后走,谁带去坟茔。”对于下一辈来说,这东西就不再有那么大的意义了。


    这个院子还有一个颇为独特的屋子,那便是尹禛小时候住过的吧。里面的小玩具极多,连家具都是小小的。里面的衣裳被褥鞋袜都是一岁大小的孩子穿的,样样精致。偶尔贴身的小衣服不怎么精细,可却跟飞驹子手里的小衣裳是一个阵脚。想来,这是太子妃亲手缝制的。


    尹禛看了看,“收起来,等将来给孩子玩。”


    看了太子妃的居所,再看庶妃的居所,就觉得不管从摆件还是衣裳首饰,都算是奢华的。可见,庶妃在东宫并未曾被亏待。不过从做了一半的针线看,庶妃也一直谨守本分,从不曾逾矩。


    尹祎在心里描绘出了父母的样子,他们许是不像是哥哥嫂嫂那般的恩爱,可却也都是好人。彼此体谅对方的难处,以宽容的心态对对方。如此,哪怕是三人,可却也和谐相处。在皇家,这样已是难得。


    收拾旧物,收拾心情,这才让人进来打扫。


    父母住过的地方,还是不能住的。但拾掇出来,这便是家了。


    这俩一回来,桐桐就解放了。


    尹禛会跟他们商量,怎么调防,怎么将九军的军权没收了,怎么安插镇北军入九军,怎么安全的过度。也会商量怎么入手,查这些官员。原则是,只要不是犯了该死的罪过,那就不杀!命不要,钱要。


    尹祎是要站在人前的,要站在朝堂上的,所以,她多参与没坏处。


    而桐桐呢,她有自己的位置,不是所有的站在前面的都是好的。


    因此,她不再主动去议事了。她先去长公主府,跟长公主要铸造箭簇的图纸,“我想舅舅一定有。”


    那东西并没什么特别,你要那个做什么?


    “要铸造金箭,带着我舅舅的标识。”桐桐搀扶着长公主,“金箭只十六支,乃是国之柱石。”


    长公主一愣,重重的拍了拍桐桐的手,“孩子,你有心了。”


    桐桐扶着她,“燕京附近有温泉,我想在温泉建皇家别院。回头您住别院,我也会把老王爷,还有我叔父都送去,安养身体。那时候,表哥也该成亲了,念亲也该嫁人了,您呀,且舒坦的过您的日子。”


    长公主低声道:“林家大姑娘的亲事……”


    桐桐打断了,“不合适!我姐的婚事另外再看吧,您给表哥另外寻。不管谁家的女儿,也不管出身,只要人好,您和表哥能看上,就行。”


    “曹家如何?”


    “曹东家?”桐桐点头,“好!曹东干练通大,曹家家风不错。”


    长公主便笑,跟着又犹豫的问道:“飞驹子的婚事不愁,你很会看人,必是能找一个好的。只是尹祎……她的婚事该如何?”


    桐桐沉默了半晌,“舅母,尹祎治国之能当真是鲜有!我们没想着把她只当做一个公主。尹禛说,尹祎和飞驹子是父母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他舍不得他们受委屈。所以,赵祎想如何便如何。想成亲,就成亲;不想成亲,那就不成亲,皇室的公主不缺谁养老;或者,不想成亲,却想有个伴儿,那也行。便是不成亲,想生个孩子,我们做兄嫂的都支持。只一点,她愿意,她高兴。”


    长公主:“……”怔愣了半晌,她才笑了,然后看跟在后面的念亲,“听见了吗?你也大可放心,你便是不成亲,也没人笑你。”


    陈念亲对着桐桐眨眼睛,“真的?我也能想如何便如何?”


    当然!想如何便如何。但愿以后所有的女子都能有这份自由,想如何便如何。


    从长公主府出来,她去了城外。


    周王府的家庙里住着尹继恒的妻妾,一直说来呢,一直拖到现在。


    庙里的后院,两个身穿布衣的妇人正在收菘菜,两人安安静静的,不言不语的。桐桐没带人,走过去蹲下来帮忙。


    一个圆盘脸的妇人看了桐桐一眼,也没言语,由着桐桐给帮忙把那点菜收完了。这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他。”


    “您可以不见他,可为何不是他缩在小小的院落里度日。错了的是他,为何自我囚禁的是您呢?”


    妇人都转身准备走了,被这话说的站住脚回头打量桐桐:“你这个孩子说话怎么这么……”


    不对吗?


    “对!”就是你你这么一说,将了我一军:我出去吧,合了你的心意;不出去吧,好似在犯蠢,没本事惩罚犯错的人,只拿自己出气。


    她叹气,时间过去太久了,有多少悲痛也被时间抚平了。


    可悲痛不再,不等于对那个人的原谅。


    桐桐歪着头看她:不原谅就不原谅,谁也强求不得!但要是你们过的好,叔父心里便舒坦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原谅,而是你们都好好的。仅此而已!我也只是为此而来。


    这妇人与桐桐对视良久,这才叹了一声说:“我跟你父母都极为熟悉,你这么说话,你父母知道了……会羞死的。”那样品格的人,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养成这个德行。


    桐桐嘿嘿嘿的笑,“哪有真心管我的女性长辈?长公主是一个,您是一个。可我舅母是怎么看都觉得我好……现在外面可多人都怕我呢,没人敢说我的不对,您是唯一一个。您再说几句,我爱听。”


    这妇人:“……”上下的打量桐桐,然后转身就走。这孩子是个热毡皮,贴上来就撕不下来了。


    桐桐也不追,“婶婶,您回家住吧。我给您找个宅子,好不好?您要是不搬,我明儿还来。对了,明儿来我要留饭的!我可能吃了,还爱吃肉,在这里吃肉是不是不太好呀!”


    那个站着没动的鹅蛋脸的妇人抿嘴轻笑,桐桐朝她福了福身,摆摆手真走了。


    跑了一趟城外,饭点都耽搁了。回来没直接回东宫,先回了林家。


    从那天之后,她还没见林家人,也没问问林檀怎么样了。


    林檀瘦的脱相了,面颊都塌下去了。


    晓月将桐桐往里迎,“饭进的少,药喝了就吐。”


    桐桐叹了一声,进了内室。林檀靠在榻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姐。”


    见桐桐回来了,林檀转过脸来,挤出几分笑意来,“挺忙的,怎么回来了?”


    桐桐看晓月,“去了一趟城外,还没吃饭,摆饭吧,我跟姐姐一块吃。”


    林檀坐起来,“我会好好吃饭的,怎么还叫你陪着?”


    “我是真没用饭。”桐桐坐过去,拉了她的手诊脉,而后撤回来,问说,“明儿怕是要下葬了……”尹继郭和他的几个儿子,都该下葬了,“你要是想去,我叫人送你去。送他一呈也行!”


    林檀摇头,“不是……不是放不下,就是觉得自己蠢。”


    跟自己怄气呢?


    这个事怎么说呢?谁一辈子不犯一回蠢呢?没有谁喜欢渣男,只是谁也没把渣男两个字贴脑门上呀。


    桐桐打岔,“我身边有个女官,她叫韩况,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等她回京了,叫她来陪你聊聊天……”听听韩况的遭遇,听韩况说说镇北的女人都是求存的,你这毛病就不治而愈了。


    林檀苦笑,“还是我不济事。”


    桐桐看着她,“姐,我就盼着你一辈子都这么不济事!不济事证明我们把你护的很好。”她抬手摸她的脸,“姐,在宫里的时候,你老护着我。我都记得的!”


    所以,以后你可以继续不济事,没关系的,换我护你!


    第1473章 风云际会(113)


    新君还未登基,谁都以为不会动的时候,刀被举起来了。以为是从武官入手的,却没想到军中没动,先拿文官开刀。


    这个刀举的太快,快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总的来说,新君还是宽和的。常不常的留这些老大人用膳!可文人的毛病多呀,新君多留这位大人两回,那位大人觉得被冷待了,就多想了。多想了就觉得怕不是那个在新君面前进谗言了。于是,一道折子上去,扒拉那位的老底子。


    新君为难呀,说是老臣了,轻轻斥责了两句,只说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老臣被感动了,感动了之后却更加的记恨打小报告的。于是,发动门生故旧,参他。


    新君以稳为要,压了这个压那个,最后压的太多了,越爆越多了,新君的脾气上来了——查!严查到底。


    于是,那位被称为‘三爷’的郡主就带人开始查了,她在朝廷里呆过,跟很多大人都有交情。有交情的意思就是有相当的了解,了解你的人要查你,那哪有查不到的。


    这一拎起来就是一串,该杀的杀,该治罪的治罪,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抄家出来还没统计呢,消息已经出来了,这是要发往九军的。


    消息走的多快呀,军中都急了,一个个的上折子,说难处。有西北的马子义一而再再而三上折子,请求回京述职。


    然后恩准了,新君待马子义甚是亲厚,据说马子义在镇西的时候曾暗地里投靠了镇北,年年给镇北提供粮食。这当时是听来的小道消息,不知道准不准。反正马子义人还在京城被人拉着四处饮宴呢,给镇西的饷银已经有专人给押送去了。


    这事一传出去,就问谁不着急?饷银这东西,手快有,手慢无呀!


    一时之间,折子从军中陆续分来,表忠心,一定要回来叩见新君。


    新君甚是感慨呀,那折子回复的也颇为动容。他说镇北的铁将军,如何识大体顾大局,说他如何跟镇北的将军们歃血为盟,不背弃朝廷云云。至今想起,也觉得热血沸腾。他在京城盼着呢,盼着将军们都回来,回来了咱们再歃血为盟,自此视诸位为异姓手足云云。


    哎哟!这折子看的在边上等着的兵部老尚书眼泪都快下来了,真的!从先帝开始,那折子批的就不怎么认真,你奏报的事情不恩准,那就不批示。你等不到就知道没戏!你报的事没惹人烦,那最多给你一个‘知’字。你报的事叫人讨厌了,那也不用等折子,因为你等着调任或是罢辍的折子吧。


    倒是先太子批折子,挺认真的。但是先太子是个端肃的人,跟这位新君可不一样。新君的折子读来总是叫人觉得心里是暖的,怎么亲厚都不为过的样子。


    像是封疆大吏,新君不仅批复折子,还亲自给写信,以学生的姿态求教,还准许这些大臣给他来信,这是私人信件,说什么都行的。另外,那位林家出身,凶悍的跟夜叉似得准皇后,还会跟对方的女眷来往,除了信件之后,还会请对方帮着看看锦缎呀胭脂之类的。


    虽然都知道这是收揽人心呢,可这么着,谁不迷糊。


    这折子一封一封的下去了,桐桐看着树叶落完,雪花飘落下来,不由的就笑了。


    军中的,都回来吧!等着跟君王歃血为盟吧。这鬼话你们都信?真正跟他歃血为盟的,这次是真的偷偷回京了,特别的低调,都没怎么露面了。等你们回来,他们就该带着人压着饷银往军中去了。他们手里攥着钱粮,拿着密旨,带着精锐人马,接管人马的能耐还没有吗?不服的杀了就是了。而你们,却真的回不去了。


    桐桐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叫杯酒释兵权。虽然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典故,但放在这里却觉得异常的合适。


    她搓了搓手,回屋去了。还得给这些封疆大吏准备节礼,早早给送去。跟节礼一起走的,还有林楠举荐的一些大儒和读书人,这些人对官府和官吏一肚子怨气,那就去嘛!授官给你们,你们把他们踢了,这就是你们的功劳。回头酌情使用便是了。


    正在这里拟定礼单呢,下面来报,说是舅爷来了。


    “兄长。”桐桐马上起身去迎,“快进来,今儿风大。”


    林楠进来将斗篷脱了,手里就被桐儿塞了一个暖炉来。他看着一身布衣的妹妹,“真要简朴至此?”


    “在屋里,图一舒服。见兄长又不是见外人,不讲究那些体面。”说着,又把烤好的酥皮糕饼递给他,“这是第一炉,我尝着还行。叫他们烤鸭蛋黄的去了,大伯和我姐都爱吃。一会子回去给捎带上。”


    嗯!成。


    林楠吃了半个,这才道:“我是为了这个那些新任命官员的事来的。”


    “怎么了?哪里不妥当吗?”


    林楠低声道:“我随与他们有交情,但……了解终是有限。这般的大撒手叫他们去办事,可能放心?我见你们并未放镇北回来的人跟随,心里有些不安。”


    这个……怎么说呢?


    桐桐就笑,“兄长多虑了,叫他们办事,自然是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这能力自然会有参差不齐,但这也正好叫咱们看看,各自的能耐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的性情究竟如何。况且,叫镇北的人跟着,这不是不信任吗?不合适。”


    林楠心说,该怀疑就得怀疑呀!不能过分的信任,先太子……前车之鉴不远呀。


    这话在嘴里含着,最后只能含蓄的说:“不是碰到的所有的人都能入叔父一般……”


    是说遇到的臣子不都是林虎臣那样的人。


    桐桐:“……”这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的。她笑着递给他点心,“一个还吃不完吗?不许剩。”


    到底是林楠没得个准话,带着点心回去了。


    林熊看着点心,问儿子,“又去东宫了?”


    是!


    林熊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


    林楠依言坐过去了,林熊问说,“说什么了?”


    说的那些在家里说说也无妨,他就说了。


    林熊看了林楠一眼,心里叹气,到底是没在朝堂上呆过,还没摸到朝堂的门槛。他低声道:“你懂这个道理?桐儿难道不懂。你就没想过,你找的那些人本来就有另一个用处。”


    什么?


    “辖制镇北旧部。”


    林楠蹭的一下站起来,“辖制……旧部?”


    “那些人是从龙功臣,如今天下不算安,用他们是因为他们可用。他们若是一直谨守本分,那自然是高官厚禄,荣华不尽。可你也该知道,开国之后永远不缺骄兵悍将,也永远不缺自恃功劳不服管束者。到那时,又该如何呢?需要另外的势力来辖制他们。


    在从你要人的时候,新君已然想到这一天。他得对这些人有知遇之恩,这些人才会拼死以报。士为知己者死,他以知己对这些人,这些人为他买命。这些人自觉或是不觉得的,就会围拢在一起。与镇北势力区分开来。所以,桐儿闭嘴不言,这就是答案。正是因为心有防备,所以才不会将两股势力往一块搅和。泾渭分明一点,在有时候未必是坏事。平衡之道,便是如此了。”


    林楠缓缓坐下,“我儿子……总把桐儿当孩子……想的简单了。”


    “桐儿可不是莽夫。”那嘴巴紧着呢,“你也得注意一点,而今你的身份也变了。你是国舅,林家是外戚。回头呀,你再去翻史书,看看外戚传。你跟陈念恩不同,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以后在朝中的位置。所以,儿子,若是做国舅……我觉得你学学你老子这一身的保全之道,不算错的。”


    林楠回去果然去看《外戚传》了,看完了什么感觉呢?就是我妹妹、我外甥在宫里过的不好,那我得拼命的,我还得有能力。我的能力得大到想废了我妹妹,皇位上的人得心有顾忌。得有能力到真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我得有把我外甥扶持上去的本事;但是呢,我妹妹要是过的好,我的外甥还多,那就得学会耳聋眼瞎,最好还是个闭嘴不言的哑巴,皇家的事少掺和就是最好的。


    就比如这次自己的担心,大不该。


    外戚外戚,得有把自己放在门槛外的自觉,也得有休戚与共的勇气。


    一晚上没睡,早起东宫就又来人了,宣自己过去。他还想着,怕是说昨天的事,他一路上都琢磨,该怎么回这个话。其实,最好是实话实说,也应该实话实说。


    于是,他一去就把昨晚的所得说了。尹禛给笑的,但他也没说这个错了。他叫大舅子来,不是为了那个事的,他是想跟他商量,“我想补办个婚礼。”


    啊?


    尹禛就笑,“我想着叫她在林家岳父岳母的院子里出嫁,而后我去迎亲,将她从东宫的大门里迎娶进来。”


    你们都成亲三年了,补办婚礼?有这个必要吗?


    “有!”必须的,“我不能让她比别人少了什么。”


    少了,就得补给她?


    嗯!补给她。没有父亲可依靠,我就得放心的叫她依靠;没有母亲的疼爱,我就得比别人更细心的疼爱于她。凡是她所缺憾的,我都补给她。


    “那您打算将婚礼订在什么时候?”


    “明年吧!明年三月三……”彼时,大事已定,“我娶她过门。”


    三月三,桃李杏花飞的时节里,桐桐被一根红绸牵着,跟着他一道儿踩在红毯上。跪了父母的灵位,辞别了亲长,由兄长背着上了花轿,然后再被领进东宫的大门。


    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都想看看这位皇后的陪嫁是什么。


    陪嫁吗?那十六支箭算不算?


    聘礼呢?聘礼是十六支金箭够不够?


    十六支箭,那是同甘共苦的情分。


    十六支金箭,那是圣人赠与皇后的无上权利。


    天地在上,一拜。


    这东宫之内,除了先太子夫妻的牌位,还有老王爷、有尹继恒夫妇,有长公主,以及那些故人和旧人之后见证,两人再拜,拜的是亲长。


    夫妻对拜之后,不用摆个假洞房的虚礼。


    尹禛掀了盖头,取了准备好的九尾凤簪,轻轻的簪在她的头上。


    这一刻,两人都怔愣了一下,然后转脸朝外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像是有个声音从很悠远的地方传来——是龙吟?是凤鸣?


    亦或是,心底有个声音对彼此的呼唤!


    第1474章 岁月流年(1)


    煤油灯摇曳,昏黄的灯光映在少年的脸上,一派端凝。


    少年手里拿着发黄的书,凑近煤油灯慢悠悠的翻了一页,翻过去了,又倒回来,而后又翻过去。半晌,少年从书上移开视线,盯着煤油灯的烛火愣神。


    手里的书没有封面,是那些闹腾的学生抄一个老师的家翻出来,本是要烧了的,破了这个四旧,是他自己偷偷的藏起来的。为这个的,还挨了一闷棍,不知道谁打在他头上了,当时就被打晕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反正醒来就在饲养场的牛棚里了。


    身上什么也没有,自然是什么也没丢。这本书被贴身藏着,好歹是给带回来了。


    书没有封面,不过书轴上有名字——《清史稿》。


    当时自己是不是奔着这本书去的,好似也不记得了!只是书页发黄,证明念头不浅了,想着老东西值钱,想藏来着。可看着这保存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换多少的样子。


    闲来无事翻几页,他竟是觉得这书上的内容很多都不对。


    《清史稿》这东西不该出错才是啊!


    少年靠在墙上,皱眉:事好像有点不对。


    其一,今年是一九七二年,自己是十七岁,那就是说,自己是一九五五年生人。要是没记错,哪个老师曾经说过,五六年要求推广的简体字,所以,自己自从上学以来,学到的都是简体字。而这本《清史稿》为民国年间出版的,都是繁体字,可自己读来并无障碍。


    其二,自己手里的《清史稿》是其中一卷,前后页都有残损,自己今晚一翻开,读到的就是《世宗本纪》。


    世宗皇帝,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


    本纪上说,世宗皇帝‘天表魁伟,举止端凝’。读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心里冒出来的竟然是:瞎胡吹!举止端凝是有的,但是天表魁伟就算了。


    才这么想完,紧跟着又想:这话要是叫桐桐听见了,她得嗤笑两年。


    少年的手摁在书上,一时都不敢往下去看了。


    他脑子里琢磨的是:我是谁?我是金司烨吗?我如果是金司烨,那是个高中毕业的学生,学过历史,但也只是泛泛的学过。我的兴趣并不在历史上!清史是叫人尤其不喜欢的一部分,那我为何看书之后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还有,桐桐是谁?为何会觉得她会嗤笑我长的并不魁伟?


    所以,他的手放在书上有些犹豫:要往下看吗?


    正在犹豫,就听到外面有动静,然后有人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是个年轻的女声,可这个语气听在他的耳中,叫他的腿比脑子快,几乎是从这拼搭起来的木板床上弹跳起来,将那床板带的左右的碰撞,会不会带倒边上的煤油灯他都没管,直接从牛棚里出去了。


    夏夜里,月亮明晃晃的。外面的草垛边上一个姑娘推着一辆自行车,很是狼狈。


    这样的光线,能看见彼此,但五官瞧着还是模糊。


    他心跳的极快:“你是……”


    桐桐捂住胸口,一把松了手里的自行车,“那个……能用你的灯看一下车链子吗?”


    恰在此时,煤油灯灭了。


    两人隔着几步远站着,瞬间气氛变的微妙。


    桐桐倒不是害怕,她往里指了指,“还有人在里面?”


    说话的语气熟悉的叫人觉得异常的亲近,他解释,“可能是没煤油了。”说着,就想起来,“到处都是柴草,点火堆是一样的。”


    这声音不认识,但是语气……是在哪里听见过。


    桐桐站着没动,就盯着这个应该年岁也不大的人。视线跟着他转,看着他抓了干柴草,看着他抽了树枝硬柴出来,看着他转进去拿了火柴出去,将火堆点燃,然后一点点的将细细的树枝折断搭在火上,等燃烧起来,再放了大根的硬柴,只一会子工夫,火便旺了,照的这一片明晃晃的。


    她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少年,瘦高的身形,很有棱角的脸,眉毛很浓,眼睛很明亮,嘴唇该是薄的吧,他此时紧紧的抿着嘴角,越发显得严肃。


    这个表情……


    桐桐从他的白色背心上收回视线,指了指自行车,“掉沟里了。”车上都是泥,且车帘子也掉了。关键是车链子都被泥给糊住了。


    “得用水洗。”


    “有水吗?我自己来。”


    “我来吧。”少年又去了牛棚,这次出来,少年手里带了一本书,“得费点时间,你看书吧。”


    桐桐接过来,想着是自己老盯着他,他怕是不自在的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哪里怪怪的!顺手翻了一页,打眼看见一句:圣祖第四子,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


    她心里的奇怪感觉又来了,甚至脑子有人影闪过。


    这种感觉还没捕捉到,就又看到一句:生有异徵,天表魁伟,举止端凝。


    没来由的,她‘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嘀咕了一句:“哪有什么异徵?生的一点也不魁伟!”


    少年从她开始看的时候就注意着她,她那一笑,他瞬间心领神会,甚至嘴角泛起了笑意,“是没有异徵!要是有异徵……”话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他顿住了桐桐却跟着补了一句:“要是有异徵,老二还能不防着你……”


    话一说完,她愣住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的特别快,可就是抓不住。她闭上眼睛,想捕捉到画面,可能捕捉到什么呢?


    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陌生的脸和熟悉的想叫人流泪的眼神。


    她慌乱的抓了地上的书,翻到那一页,点着上面的名字:胤禛。


    少年看着那个名字,问她:“你叫我什么?”


    “胤禛。”


    少年摇头,“不对!你再想。”


    桐桐闭上眼,而后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看着我的眼睛,想!”


    桐桐睁着眼,跟眼前的人鼻息相闻,她看着他的眼睛,精力根本就无法集中,“不行,我想不起来!”


    “那就不想!不想了。”他将她勒在怀里,他想,他们身上一定发生了不敢叫人知道的事了。牛鬼蛇神这些,提都不能提。


    桐桐被勒的生疼生疼的,不自觉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抬手接了一下,滚烫滚烫的。


    一路上赶路,没来得及想的问题又冒出来了:我是谁?我是林雨桐吗?我是!我是原来的林雨桐吗?我不是。


    那我是谁?


    她呢喃着问:“你是尹禛,是四爷……那我呢?我是谁?我的爷呀,我是谁?”


    少年将她的脸掰过来,“你刚才喊我什么?”


    “四爷?爷?”这个称呼才一出口,她愕然的捂住嘴。很少有人讨论历史,但凡说起来,谁又把雍正皇帝叫四爷呢?这个称呼从哪里来的?爷——这是一种及其亲密的称呼。


    少年看着她,“我叫金司烨,你写这个名字我看看。”


    写名字?


    少年递了一根树枝过了,桐桐接了过去,写了一个金。


    没毛病,字有劲有骨。他说,“司机的司。”


    桐桐又写了一个‘司’。


    “烨,玄烨的烨。”


    桐桐写了,写完自己都愣住了。因为她写这个字的时候少写了一笔。


    字不复杂,刻意少一笔,只有一个解释,她习惯于避讳。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坐在她边上的少年,“是……不对。”完了又看他,“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能记起的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


    “桐桐?”他笃定的道,“林雨桐。”


    是!是林雨桐。她重新将书摊开,“没有其他的传记吗?”


    四爷将书合上,“得找《清史稿后妃列传》,这是残本,不全。”


    桐桐丧气,问说:“雍正皇帝只一个皇后吗?”


    四爷:“……”


    “是不是还有别的妃嫔?”


    “……”


    “应该是有的吧?”


    “……”


    “那不对呀!我不能这么糊涂呀!一个男人那么多女人,我跟着上天入地的……你就是男狐狸精,那也不行呀!”


    “……”感觉是对了!但这么说下去,估计得完蛋!不用怎么知道的,就是知道!他赶紧打岔,“车还修吗?”


    “啊?”


    “都是猜的,不一定准。先别胡思乱想,日子还得过是不是?”四爷麻溜的去修车去了,然后指挥她,“再添两根柴,看不清。”


    桐桐添柴,而后继续看他的脸,“你是狐狸精托生的吧?”把我迷的五迷三道的,鬼迷心窍了。


    四爷:“……”咱不提这一茬成吗?他直接拐弯,转移话题,“我……就是原来被人打了一棍的那个——金司烨……”


    懂!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被人打了一棍的那个人,可能没了。然后真有许是狐狸精体质的他来了,换成芯子了。


    这种事——我接受起来很容易。


    桐桐就说,“我从省城回来,有人浇地在路上见挖了饮渠我没看见,一下子给摔沟里了……”说着就摸后脑手,“撞树杈上了……天黑没人发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醒了,醒了犯了好长时间的迷糊才想起我是谁。”估计也是那个时候原身没了。


    发生的时间差不多。


    他才要说话,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然后他理所当然的回头跟她说,“饿了。”


    桐桐起身将挂在自行车车头的布包打开,取了一个大饭盒出来,里面有四个包子,她拿出来递到他嘴边,“猪油包子,你应该不怎么爱吃。”


    四爷咬了一口,是不怎么好吃,但饿了呀!他咬第二口的时候,舌头一卷添在她手指上,痒的桐桐手一缩。


    他笑,她也笑:看吧!我就说他是狐狸精托生的。


    第1475章 岁月流年(2)


    车清理起来并不麻烦,不大功夫就拾掇好了。


    四爷站起身来,扭脸看桐桐,桐桐进了牛棚里。牛棚是半敞开的,借着火光能看见一些。她在收拾床铺,出来就说:“稻草席子上铺床单,扎人不?”


    能不扎人吗?


    “先这么着,回头再想想办法。”四爷拉她,“都快十二点吧。”也没个手表看时间,“送你回去。”


    其实回不回去都行。


    桐桐不着急,“我从省城回来,我家里不会着急的。”


    这北川县紧挨着省城,如今的公社青阳公社到省城的距离跟到县城差不多。骑着自行车两个小时也就到省城了。


    “省城里有亲戚?”还带了包子回来,这年月里,叫带好吃食的,都是至亲。


    桐桐就叹气,怎么说呢?


    省城里那是这姑娘的亲爹妈,但是呢,如今却只能叫舅舅、舅妈。林温平和周红姑两口子,一个是公交车司机,一个是托儿所阿姨,两人生了头一个女儿,叫林可。结果第二胎呢,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按说也不算孩子多吧。可这不是刚巧,林温平的妹妹林温言结婚三年,一直没孩子,两口子都检查了,没毛病,但就是怀不上。


    女儿怀不上孩子,当妈的着急呀。在澡堂子里当工人的林老太太就说,抱一个回去能引来孩子,刚好这边生下的是双胎,那年月里吃不好,奶水不够,孩子难养活,那就不如抱一个回去你们养吧。


    闭着眼从双胞胎里抱走了一个,把孩子给亲姑姑去养了。这就是这姑娘的养母,林温言。


    这孩子打小就知道呀,上姥姥家去,家里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这能不知道吗?


    林温言当年也是省城的姑娘,还是护校毕业,可这不是看上了第一任丈夫张九龙吗?当时结婚的时候又不看成分,张九龙父母有点小权利,这不就结婚了吗?结婚后没孩子,抱了女方的侄女回去,张家就不怎么高兴,日子过的磕磕绊绊的。结果到了六六年,原身这姑娘都十岁,运动来了,他们在城里也呆不成了,两口子被下放下来,在这个公社的医疗站。


    那这日子更不咋好过了。然后,这不是就离婚了吗?


    离婚后,亲侄女只能跟着亲姑姑。当时牵扯到再婚,林温言想给这孩子送回去的,不带孩子的话,这再婚找对象当然还能找个条件更好的。林老太太也乐意叫回去,可当时城里开始上山下乡了,城里的小青年都多到要往农村走,你想回城落户?哪有那个条件?


    这事就不成,林温言只能带着这孩子改嫁给公社的一个会计古庄,这会计死了老婆了,本身就有一个当时都十四五的儿子,和一个跟原身这姑娘年纪一样的女儿。


    就这么又凑了一家人出来,结果这两人结婚后,林温言很快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生的小云朵今年虚岁才六岁。


    今年这姑娘高中毕业了,没学可上了。林温言就说,“你去省城,跟你舅舅说,看看哪里招工,你这高中毕业,能在省城工作是最好了。在这公社,你把一辈子就耽搁了。”


    这不,这姑娘就去了。结果是,林温平就是个公交司机,谁家都抢着留孩子在城里呢,自家这能安排不?显见是不行呀。


    老太太也知道理亏,留孩子吃了一顿饭,这才给打发回来了。


    本来呢,老太太这年纪能退休了,可这不是大孙女插队去了,二孙女林心今年也高中毕业,要是不安排,这不也得插队去吗?


    老太太就说,“你在公社,人头熟,什么都熟悉,离省城也近,不遭罪。要是叫你二姐去插队,天南海北的,不定就分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是想着,我退休,叫你二姐接班。你再缓两年,将来你爸你妈退休的时候肯定叫你接班。”


    这姑娘回来的时候就一肚子怨气:哦!孪生的姐俩,当年把我送人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在人家家里看人家眉高眼低的日子。第一任养父本就不想抱养,那回来不冷不热的,给不了两个好脸。又是跟长辈一个屋檐下住,张家的爷爷奶奶更不待见了。小孩子拿东西拿不稳发出一点响动,那脸色冷的都能把人冻成冰疙瘩。


    十岁之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因此上,这姑娘的性子就比较讷言,不大爱说话。


    后来又跟着林温言改嫁了古庄,古庄那俩孩子能待见后妈?肯定也不待见呀。动辄找事,闹腾,给这个的多了,给那个的少了,林温言不能说那俩孩子,只能对着这姑娘发脾气:要不是带着你,我受这个气干什么?


    小姑娘想不开,但是叫桐桐现在去想的话,却也能理解,谁不顺心了不抱怨呀?“再加上当时她那个年纪又怀了孩子,挣的没多少,却有三个半大的孩子要养。古家那俩孩子没上学,可不管古家人再怎么看不顺眼,她总归是咬牙忍着叫我念书。把云朵买奶粉的钱给我交学费,也没叫我辍学。恩还是要念的!”


    就是林家那位老太太,她站在她的角度,想的对吗?其实也没错。原身这姑娘的情况不会更坏,但是对另一个孩子来说,真的可能更坏。所以,便是明知道偏心,可就是得偏下去呀!要不然呢?


    四爷就皱眉,“那你们平时住哪?公社的干部只有宿舍,没有宅基地。”


    “住医疗站的宿舍。”桐桐想了想就道,“我这几年其实都不在家住了。平时住校,放假……要么住他们谁的办公室,要么就跟女知青挤一挤。”


    宿舍只有一间,古庄的儿子今年都有二十了。挤在一间房里,怎么住呀?所以,她不回家住,林温言也默许了。


    四爷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这情况比他的境况还糟糕,属于不安置连个自己的地方都没有的,“明儿你回去一趟,晚上去知青院。我去知青院找你,你别管,我安排。”


    能怎么安排?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想安排怎么都能安排。”得叫你先有地方住,得叫你能不下苦力吃一碗轻省饭。


    桐桐就歪着头笑,“还别说,你一说吧,我就觉得你这话……好像在哪里说过。”也办到过。


    四爷跟着笑,你肯定是我特别重要的人,心尖尖放着的人,我是不会舍得你吃一点苦头的。


    桐桐问他:“你呢?继续住牛棚?”瞧这蚊虫,能把人给吃了。


    四爷说的简单,“原身生父应该是地主吧,原身不满一岁……就死了。原生的妈当时还怀着一个,算是带着原身,揣着孩子嫁给了一个鳏夫。”


    这么小就养着的,跟亲的也差不多吧。


    是啊!跟亲的也差不多。何况,日子过的精穷精穷的,一样供他念书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亲生的给的那是理所应当的,反倒是远了一步,人家付出了点,就是做的不完美,也只能感恩。


    没的选。


    “住牛棚,当然也不现实。”四爷就说,“先安排你,安排了之后,再说其他。”着什么急呀!


    两人把包子分着吃了,喝的是井水。天才一亮起来,桐桐就推着自行车先走了。


    公社所在的地方,由四个村子组成,东南西北村,两条十字路将这一片划分成四块。四个村的方位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公社的位置几乎在中心的位置,沿着十字路口聚集着公社的所有单位。


    医疗站就在这一片,里面拢共也没几个大夫,还有下去蹲点的。有夏收公社的领导下村,卫生员跟着的。


    本身就只有一农户院落大的卫生院,剩下的也就自家这一家了。


    林温言在扫院子,云朵在院子里玩,见桐桐回来了,林温言头抬了一下就继续忙去了,也没问晚上在哪里住的,应该是以为回来的晚了,住在知青院了。天亮了,知青下地了,她才回来的。


    这会子只一边扫地一边问说,“怎么说的?答应下来了吗?”


    “我姥姥说……说我二姐也毕业了,要是不接班就得下乡,下乡被分到哪里就不好说了。”


    林温言将手里的扫帚一扔,“你二姐是亲的?你不是亲的?”这么说完,她抿嘴顿了一下,“你二姐要下乡,你呢?你是不是也得下地去?”


    桐桐见云朵被吓了一跳,就把老太太临走塞给自己的两块糖都给了云朵,哄她,“去找丁丁耍去。”


    云朵将两块糖全塞嘴里,含混的道:“吃完再去。”


    怕把糖分出去吧。


    桐桐就笑,而后才说林温言,“您干嘛这么生气呀,本来就会是这样呀!我先看看吧,回头我去县城,我同学他爸好像是县里的什么头头,说不定能找到抄写的活呢?”


    林温言看着她没言语,等扫地扫到桐桐身边了,才赶紧四下里看了看,背过身从口袋了摸了什么,偷偷塞到桐桐的裤兜里。


    毛蓝的裤子上都是土,摔了之后一身泥,泥干了之后抠下来了,可还是有土印子。正怕林温言问呢,被塞了什么进裤兜。


    一摸——是鸡蛋!


    林温言低声道:“今儿生日,出去找个背人的地方吃了。”原以为今儿生日,昨天去会留你一晚上,然后好歹想个办法,哪怕是公交车卖票,或是在车站打扫卫生呢。可惜,还是没成。


    桐桐叹气,出去的时候朝云朵招手,“走!跟姐背诗去。”


    孩子知道什么,蹭蹭蹭的就往过跑,林温言一把给拉住了,跟桐桐使眼色:你自己吃,今儿必须吃!别叫古柳看见。


    第1476章 岁月流年(3)


    谁家平白无故的舍得吃个鸡蛋呀?


    桐桐这么大了,扭脸看看云朵稀疏的小黄毛,她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先出去了。家属院就在医疗站后头,可以说是屁股对屁股的格局。边上有个小巷子,从巷口进去,走两个院子的长度就到了。


    桐桐在小巷子里等着,不大功夫,云朵在巷子口探出头。她才一招手,小丫头跟做贼似得过来了,桐桐蹲在边上把鸡蛋剥了递过去,小丫头整个鸡蛋往嘴里一塞,“噎着了!”


    云朵只不张嘴,就那么费劲的嚼了嚼,再一点一点的往下咽。鸡蛋黄干巴的,桐桐不得不赶紧给带回去叫喝水。


    林温言看着两人的样,就知道,好吃的必是又叫小的给吃了。


    她从身上摸了一毛钱来,偷偷塞到桐桐兜里,“等去县城的时候自己买油糕吃。”然后去厨房,拎了个布兜子出来,里面全是窝窝头,“带去知青院,搭伙吧。”省的在家吃饭你不自在。


    桐桐接过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是得想办法赶紧找个饭辙了,这么着确实不行。


    知青院是公社给盖的,正中间门有一堂屋,是平时开会学习文件精神的地方。两边分别有两个小院,一边住小伙子,一边住姑娘。这个点都去干活了,桐桐回这边的屋子。大通铺挤几个人真的没什么关系。她的衣裳都在这边放着呢。


    一个个穷的呀,都没有锁门的必要。


    她是要换衣服,这才锁了一重一重的门。


    换了碎花的半袖衬衫,军绿的裤子,连鞋袜也一起换了,又抱着出去把衣服洗了晾了。一晚上没睡,她干脆关了房门,补觉去了。


    一闭眼就睡着了,这一睡着,就不停的做梦,梦光怪陆离,像是流光闪过,极快极快!才想要捕捉什么,听见外面有了响动,她蹭的一下坐起来,是下地的人回来了。


    是!是下地的人回来了。


    四爷坐起身来,扶额,头疼。这一觉睡的还不如不睡。


    外面铁柱喊呢:“嗳!老四,叫你给牛铡草呢,这一大晌干啥呢?”


    四爷在里面应了一声,“那草料霉了,不敢给吃,晾着呢。昨儿铡的草还有,喂那个吧。”


    铁柱嘀嘀咕咕的,“霉了?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弄的湿料送来了……”


    四爷起身,揉了揉额头,睡了半晌,浑身被蚊虫叮咬的疙瘩,痒的很。正抓挠呢,远远的听见有人喊:“哥,你的饭。”


    四爷没反应过来。


    铁柱在外面喊:“干嘛呢?炎炎给你送饭来了。”


    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小一岁多的妹妹,叫金司炎。他从里面出去,就看到一浑身补丁的姑娘,梳着俩小辫,晒的乌漆墨黑的,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东西,是手绢里包着吃的。


    从包着的缝隙里都能看出来,饭食就是用红薯叶子和玉米面活在一起蒸出来的菜窝窝。


    他接了,“赶紧回去吃饭吧,送的不少了,连下半晌的都有了,下顿就别送了。”


    那哪行呀?这东西不顶饿。


    四爷给她一个眼色,“回去吧!够吃了。”


    司炎以为四哥能偷着踅摸到别的呢,就咧嘴笑了笑,转身跑了。


    铁柱在后面喊:“炎炎,你跑啥呢?又没有人撵着你寻婆家。”


    司炎回头就怼:“怕跟你说话说的多了,寻不到好人家。”


    四爷从后面踢了铁柱一脚:闲的你。


    铁柱嘿嘿的笑,逗小孩玩呢嘛!他转身抢了俩菜窝窝往嘴里塞,蹲在边上低声道:“下半晌生产队要用牲口,咱俩不用管牲口,去后沟里转转去。”


    后沟距离这里四五里路,有土崖深沟,桐桐昨晚掉进去的怕就是那个地方。那地方等闲没有人会下到沟里去,大人怕有危险,从小就告诉娃娃们,那里面有鬼呢。


    其实哪有什么鬼?不过是早年战争年代的时候死了好些人,都埋在那里了。后来,横祸死了的村民,也都埋在那一片。


    这就更没有人去了。


    没人去,那里的草就长的最好。给牛啊猪的打草,那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不用动地方就能搂够。


    他应承着,怎么都行。


    铁柱低声道:“上面尚俭大队的羊说了丢了两只,昨儿晚上找,没有找见,今儿找了半晌,还是没有找见,都怀疑是被谁弄去偷着杀了,我怀疑是掉到后沟里去了。”


    沟里有被水冲出来的土坑,有的是口不大,但是里面挺大的,动物钻进去的时候好进,但出来就不大好出来了。


    奔着这个去的呀?四爷还真没兴趣。但他点头应着,吃了饭拿了镰刀先走了,“你等牛驴牵走了,拉着架子车过去。”


    嘿!咋这么积极呢?


    不是积极,是总有一种割裂感。他走的不快,一路慢悠悠的将周围的环境和脑子里的记忆组合、然后重叠。


    他得想想,怎么先安顿桐桐。


    后沟跟记忆里没什么差别,沿着这一片走了两遍,还能找见桐桐掉下去的地方。


    好家伙,四五米深的沟,边上还斜长着这么些杂木,真能要了命。自行车应该是没完全掉下去,被杂木挡住了。车上的泥是她将车子拉上来的时候蹭上去的。


    找了稍微缓一点的坡,抓着新发出来的杂木树干一点一点的下去。下面确实是因为灌溉浇水和下雨排水比别处更湿润,到处都是泥,草长的也格外的好。


    他才要往里走,就听到人喊:“是金家的老四不?”


    四爷没言语,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穿的乱七八糟的人。


    想起来了,这人是道士。这几年道观被砸了,道士被逐。这道观就建在这沟里,是当地的百姓解放前自发筹款建的,也是觉得这里埋的死人太多了,不吉利。有没有什么灵异的事不重要,建一道观图一安心。


    道观建起来了,从外处找了一对师徒,入住道观了。当年那老道已经死了,只剩下个徒弟如今也成了半老头子了。


    这老道道号‘平阳’,后来这平阳就成了他的姓名。他算是在大队落户了,整天把他自己整的神神叨叨的,大家都说他脑子不大好,没人欺负,也没人将他当个正经人。反正想干嘛干嘛。最后分粮食有他一份就行了。


    这人也识趣,整天在邮局门口摆个破桌子,免费替大家写信。服务社员嘛,那谁又能说什么呢?


    四爷可不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这不是绝对的聪明人都不能过的这么逍遥。


    他停下脚步,问候一声:“平阳叔,您这是……要去邮局?”


    平阳嘿嘿笑,往过走了几步,“不着急,过来割点草。”


    这一近前,四爷就闻见了羊膻味。嘚!那俩只羊肯定被老道收拾了。


    他也不戳穿,“这里的草好,搭个伴。”说着话,手上不停,镰刀蹭蹭蹭的。


    老道站在边打量四爷:“爷们,你这面相……可有些不对了。”


    我听你瞎胡扯。


    老道凑近来看,“你这伏羲骨……突然就有了?”


    “被人打了一闷棍,肿了。”还伏羲骨呢?爷从来也没觉得爷长过伏羲骨。


    老道嘿嘿嘿的笑,好似被这么戳了一下也不甚在意。


    他朝后退几步,继续打量:“观其行,正直昂扬,步阔,头直,腰硬,胸起,行如流水步翩来,体直昂首项正挺……”此乃贵相,没错呀!


    四爷没法干活了,他干脆坐到边上一树桩上,看着老道:到底想干什么?我假装看不见你藏了人家的羊,就此别过吧。


    老道继续往后退,“观其坐,端正严肃,若山岳,主大贵。”


    “平阳叔,慎言!”亲爹是地主,这个时候说贵不贵的,该被拔舌的。


    老道却摇头,“坐若山丘稳且平,忠孝双全功勋著。”说完又沉吟,“听其言,声出丹田语出唇吻。语停音歇气和缓,贵人语少神不散。”


    四爷招手,“平阳叔,这不能判定是否为贵。古代显赫之家,教养子弟严格。坐卧行言,都有一定之规,所以,但凡家世显赫者,行动之间门就看的出来。其他的贫寒之家,畏畏缩缩,地位决定了他们就得含胸驼背。而现在,人人平等,都直起腰了,所以,以此并不能判断谁是贵人,谁不是贵人。”闭嘴吧!再多嘴一句我就偷着举报你。


    老道过去看着四爷的脸,“小伙子,你不懂。人身上都自带一股气!”


    四爷盯着他,给他死亡凝视。玄幻事件的亲历者,最怕遇到这种人。


    老道却不怕,“你身有不可捍之气,做不来邪事!你吓我我也不怕。”


    四爷问他说,“气从何来?与生俱来?”


    “是亦非。”老道站直了,“气盛者自成气场,若问气从何处来……只有一个来处。”


    哦?


    “品。”


    什么?


    “品!品行,人品。”老道用脚在泥地里写了一个‘品’字,“品为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生万物。因此,为众,为万物。口,即众口,即众生。众口赞你,你便有人气,人气凝聚,你便有气场。”


    众生受益,自有众口称赞,此气凝结,驱而不散。


    四爷的眼睛眯了眯,却只笑道:“平阳叔劝人向善,这是好事。您放心,对你的事,我不多嘴。”至于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告诉你,我不懂。


    老道哈哈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你父亲的坟在那里,也是忌日快到了,你能来殊为不易。祭拜去吧,我也不多嘴。做子女的寻根溯源,何错之有?”说完,人走了。


    这话却叫四爷怔愣了一瞬:“寻根溯?”


    是不是该去一趟皇陵呢?


    还有,这老道嘴里的‘气’倒不是全没有道理的。许是他嘴里的‘气’才是秘密的根源。


    当然了,不能急。脱离了自身,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继续割他的草,心想着,半下午就得回,去一趟邮局,桐桐的工作是不是有着落,还得去那里看看才行……


    第1477章 岁月流年(4)


    半下午的公社邮电所,没什么人!


    现在并不是每个公社都设有这样的机构。只有相对集中的大公社,才会有这样的设置。若是没有这个邮电所,从省里分下下来的邮件先得绕到县城再从县城绕回来,会多走许多冤枉路。在送信主要靠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送信的时代,这路真不是必须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邮电所。


    四爷过来是来看最新的报纸的,邮电所那大门一进去,里面青砖铺地,打扫的干干净净。柜台后坐着个穿着墨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年纪不小了,以前倒是不常见。他朝对方点了点头,“师傅,能看一下报纸吗?”


    邮电所靠墙放着报刊架子,那是可以随便看的。


    但是一个公社每年的高中毕业生也没多少,这几年初中毕业的那都跟文盲差不多,所以一说看报纸,这师傅就打量了四爷几眼,指了指地方,“看吧!随便看。”


    高中毕业一般都能找到工作,招工都招高中毕业的,这就是文化人。


    四爷过去抽了省报,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把地址都给记住。这才去看国家级报纸,又从头到尾的过了一遍,而后他稍微有些沉吟。最后才把视线落在地区办的报纸上,再挨个的过了一遍。


    三份报纸看完,正想着要不要看下去,就听见脚步声急匆匆的进来了,一进来就有人喊:“发电报……要最快的那种!”


    老师傅问说:“来,填表。”


    四爷一看,是认识的人,“满子哥,怎么了?”


    “老四。”江满赶紧拉人,“我爹没了,给我哥发电报。”


    满子的歌哥在部队上,四爷赶紧过去,帮着填电报单。这玩意是要收钱的,一个字三分还是几分,所以都不能带标点符号。


    因此能写什么呢?


    父丧速归。


    落款就一个字:弟!


    满子从身上掏钱,走的匆忙,一毛都没带。四爷身上也没钱呀,但有一支钢笔。他只能把钢笔推过去,“大叔,您先垫上,我明儿给您送来。”


    都是一个公社的人,看着面熟,就这样吧。


    老师傅从身上掏了钱,盖了戳就摆手:“行了!你们别管了。”


    江满不知道这算是算是完了,只看四爷。


    四爷叫他先走,“你先回去看丧事怎么办,我守着。”


    嗳!江满应着,转身又跑了。


    老师傅朝里喊:“小张,电报。”


    里面有人应答:“等一下,小张上厕所去了。”


    邮电所很小,应该是只有一个发报机,也只有一个发报员吧。丧事这种事,再着急也不在于那上厕所的时间。


    四爷也没催,答应人家的事了,他就等着便是了。


    桐桐过来寄信,结果正好看见四爷在。


    两人一对视,一个在问:你干嘛?


    另一个也在问:你干嘛?


    桐桐先跟柜台里的邱叔打招呼,“幸好您没下班。”


    邱恒山就笑:“你妈又给省城写信了?”


    “是啊!”不死心,非得写信再问问。她掏钱给了邮票钱,就不管了。回头问四爷:“你寄什么?”


    邱恒山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认识?”


    “同学。”


    哦哦哦!


    四爷点了点柜台上的电报:“生产队里出丧事了,拍个电报。”


    话音才落下,就见一个姑娘就柜台里面的门里出来了,手还是湿的,抬手拿了电报,转身进去了。


    桐桐才要跟四爷说话,结果就听到滴滴滴答的声音。


    她皱眉,这手法真糙!这是学废了的吧!手法坏了。就那几个字,给打的零零散散的。


    等里面的声音停了,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说:“好了,可以走了。”


    桐桐皱眉,嘴角动了几下还是没言语。


    四爷看她:怎么了?


    桐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确定的事不能在这里说的。总觉得那个声音熟悉的很,但是不能平白说这个话的。没培训过怎么可能熟悉?莫名其妙的熟悉,叫人知道了,还不得以为自己是敌特呀。


    既然没事,四爷就给她使眼色:你先走!


    一起进进出出的,不合适。


    于是,桐桐跟邱恒山打了招呼就走人了。


    四爷将自己的名字落在纸上,推过去,“大叔,我明儿给你送钱来。”


    嗳!不着急。


    出去的时候桐桐在前面走着,转进巷子回头看他。


    他跟着过去,那边知青院有男有女,小青年都爱去那里玩。他直接跟进了里面,没到收工的时间,院子里也没人。两人就在门口站着,低声说话。


    四爷问的是:“刚才想说什么?”


    “我觉得……我能听懂那个滴滴答答的声音。”


    听懂摩尔斯电码?


    “也许是错觉。”说不好,“但我觉得那个发报员的手法有问题。她不是背不过码,也不是打错了码,她的手法会失误……有些错误她未必发现的了。”


    四爷心说,那咱俩丢失的绝对不是一段记忆。这东西你熟悉,就证明它对你特别重要,而咱们一定还有特别的经历。


    他心里有数了,低声道:“别露出去,不着急。”也许之前咱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这不是好似找回来一点了吗?“按照本心做事,该找回来的必能回来。”


    我知道!我不纠结这个。


    “那你呆着,明儿或是后儿,一起去省城。”


    好!


    桐桐应着,才要说话,就听到后面医疗站传来云朵的哭声,紧跟着是一个姑娘的声音,“还说没有?没有什么?这水杯上还沾着蛋黄呢,还敢说没偷吃?”


    早起喂云朵喝水,她嘴里的蛋黄沾在杯子上了,谁也没刻意注意。被逮住了!


    四爷朝那边看了一眼,问桐桐:“家里?”


    嗯!


    “明儿!明儿去省城。”四爷说着,转身走了。


    桐桐站了一会子,听见云朵的哭声一点也没停歇,才赶紧往医疗站跑,一进去就看见云朵被古柳拉着,叫站在面对墙壁边思过。


    一见自己来了,云朵的哭声更响了。


    古柳手叉腰,冷哼一声,“才多大年纪,就学会偷吃了。”


    “没偷吃,是我给的。”桐桐过去看云朵,“别哭了,你姐怕你学坏了。”


    古柳冷哼,“你给的?你怎么给的?”


    “我昨儿上我姥姥家,我姥姥给的。”桐桐给云朵擦了眼泪,“她都不会生火,能把生的做成熟的吗?”


    “那家里的鸡蛋为什么少了一个?”古柳看着云朵,“是不是用生鸡蛋跟人换熟鸡蛋了?”


    “没有!就是我姐给的。”


    古柳指着家里的厨房,“昨晚上做饭的时候我可数了,是九个鸡蛋。今儿就剩下八个了!我说了,那是给我哥对象来家里吃饭准备的,谁都不许碰。”


    林温言从外面进来,黑着脸,“古柳,那鸡蛋有一半是病人送给我的……就是我给云朵吃上一个两个,不挨着你的事吧。”


    “哟!分这么清楚呀!”古柳站在院子里,一点也不让,“鸡蛋我们用不得了?那你抱养来的这个,用我爸的钱上学的时候,你怎么不分那么清呀?”


    桐桐站在这里,只觉得是如芒在背,她去了屋里,写了一个欠条,然后拿出来,“我有记账的习惯,吃了家里多少,用了多少,多少钱,多少粮食,多少油多少布,我都记得准准的。这个欠条你拿着,从今儿开始,我一切不碰家里的。争取早点把这些债都还上,连本带利。”


    说完,直接塞给古柳,转身走了。


    林温言抬手去拉,没拉住。她看着古柳,气笑了:“桐桐用你爸的工资了?那我是一分不挣吗?我给你们兄妹做饭多少钱?我给你们兄妹浆洗你们得给多少钱?这家里家外操持,你爸又得给我多少钱?跟我细算是吧!好啊!你也读过书的呀,要不要去问问人家公安,这法律是怎么说的?是不是继父继母也有抚养孩子的责任和义务?”


    说着,她一把拿了那欠条,撕的粉碎粉碎的,“我告诉你,桐桐谁的也不欠!”说完,将云朵一抱,哭着往屋里去的。


    不大功夫,门口站了好些单位下班,听见响动过来看热闹的。


    古柳气虚了一下,见围观的人多了,还是胸脯一挺朝外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后妈虐待孩子吗?”


    财政所的刘所就说,“你这个孩子,真是不讲道理。你林姨说的有道理的,没有这样讲话的!况且,一个鸡蛋,云朵不是小吗?就是吃了家里的一个蛋,是多大点事情嘛!”


    “刘姨,可不能这么说话!我哥今年都二十了,早该结婚了。为啥结不了呢?不就是家里还供着个高中生吗?读那么些书,干啥咧!早劳动,早养活自己,靠自己的勤劳双手,那不比伸手朝人要强呀。”


    这就说不成了嘛!


    这个低声说:“三窝孩子就是这样。”


    “可不!争东论西,没有消停的时候。”


    “林大夫就不该把侄女一直留家里,这要是没有桐桐,都是古家的孩子,谁也说不着。也不用整天跟着生气!”


    可不是嘛!


    嘀嘀咕咕的,人散了,古柳哼了一声,朝屋里看了一眼,转身做饭去了。


    桐桐啃着窝窝头,心说,这还真就活人被尿憋死了?


    那自然是憋不死的!四爷啃着铁柱偷来的嫩玉米,两人在铁皮水桶里煮了一桶,够饱餐一顿的。


    他此刻坐在砖块上,以床板为桌,没有钢笔就用铅笔写。


    写一篇文章亲自送报社,看看行不行。


    这文章要写,但得注意内容。对眼下的运动歌功颂德,那不行!这运动长久不了,不能留下把柄。得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叫报社接受,还得考虑后续的遗留问题,下笔的角度就很重要。


    只要发表了,有这个敲门砖,很多单位就会要。


    笔杆子,哪个单位都缺。


    只是,这署名能用桐桐的名字吗?


    写完……他犹豫再三,还是摇头。


    桐桐的性格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小心就会犯错,不能把她放在摇笔杆子的位置上……她最好能从事技术性强的工作。她那个嘴呀,怕人着呢!


    第1478章 岁月流年(5)


    古庄回来的时候家里低气压,儿子跟大女儿坐在门口吃饭,里面那娘俩哭的眼睛红肿,老婆正在喂小女儿吃蛋羹。


    他是陪公社的领导在食堂吃了饭回来的,之前已经听人说了一耳朵了。


    看自家这古柳呀,他都不知道脾气从哪发:笨的呀,真的不知道随了谁了。


    就说这个事吧,吵吵什么?桐桐都毕业了,眼看这就能工作了,你还说这个话干什么?本来大大方方的处着,她能不知道欠着家里的情分吗?非得在嘴上嚷嚷!


    好了!嚷嚷的结果就是:一个闹不好就是恩成仇了。


    再说了,自己还在想办法叫儿子学开车,然后放在公交车上实习一段时间,老师傅带一带,这将来县城的公交站想进去还是有办法的。这不都得自家现在那位大舅子来办嘛。


    林温平别的本事没有,但老师傅带的徒弟的事真不是大事。有个公社的公函,那边乐意要个免费劳力呢。


    可这死丫头!能气死个人。


    他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先抬手轻轻拍了拍大闺女的脑袋。


    “干嘛!”古柳直接就炸了,“一回来就打我。”


    那是打吗?真是姑奶奶。他从兜里摸了油纸包出来,“三个炸小鱼,没你哥的份,二十岁了,大小伙子了,不许吃。你一个,云朵一个,去给桐桐送一个。”


    古柳将油纸包打开,在三条小炸鱼上分别咬了一口,“这么小,刺多,再把你那金贵的小闺女给扎着呢。还有那高中生,人家说了,从今往后不用家里一分一毫,您也别巴结她,等你老了还能指着她管你?也就我了!”说着,递了一个给咬过的给她哥。


    古槐摆手,“吃你的吧!”而后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就说了一句,“那个……我走了。”走了两步想起来,回来跟他爸伸手,“给我两块钱。”


    干啥要两块钱?


    “艳红要买纱巾,我哪有钱呀?”


    林温言重重的将勺子磕在碗上,抬眼狠狠的瞪着古庄。


    古庄先进去,低声跟林温言解释道:“小年轻处对象,小伙子不花钱也说不过去呀。”


    “分家!云朵我养,你们爷三个的事我不管。”


    古柳嘀咕了一声,“哟!这是供出来了,用不着,开始分家了。”


    古庄瞪眼:“闭嘴!”哪哪都有你。


    古柳将炸小鱼吃完,起身收了碗筷,走的时候狠狠一踹,将坐过的小板凳踹的在院子里滚了好几转。


    古庄转出去,抽了两张钱递给儿子,低声道:“省着点花,你工作的事还在空里悬着呢。花钱的大头在后头呢!也别怪你林姨管钱管的严,真到用钱的时候就知道没钱的难了。”


    古槐嗤了一声,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给你那小老婆说好话。


    他把钱一抽,一句都没说,直接转身走了。这一走,晚上不定就住在哪里了。只一间屋子,大小伙子也不乐意回来住。


    古柳刷了碗筷,喊了一声,“我去邮政所找张楠听广播了。”


    这一走家里没别人了。


    古庄坐过去,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吃蛋羹了?香吗?”


    香!“能叫我大姐明儿还跟我妈吵架吗?”


    什么?


    “吵了我就能吃鸡蛋。”


    林温言怄气呢,将病人送给她的鸡蛋全给做成蛋羹,叫云朵吃了。


    孩子的稚嫩言语叫气氛顿时一松。


    古庄就笑,林温言拍了云朵一下,“胡说什么呢?自己睡觉去。”


    小闺女睡去了,古庄这才低声道:“柳柳正是混蛋的年纪,你别往心里去。桐桐那孩子懂道理,必也不往心里去!你多担待。等过几年大了,就好了。”


    柳柳跟桐桐同年,月份还比桐桐大呢。为啥柳柳就能不懂事,桐桐就是懂道理的?


    古庄就哄呢:“柳柳上学不上进,学也学不进去。桐桐多上进呀!供养上学这个事,回头我说柳柳!这是家里不叫她上吗?不是她自己不上的吗?”


    这些年都不考试了,她在学校一天都呆不住,怪谁呢?


    高中是推荐的,可这也得你愿意去学校学呀。


    这都不能提。


    “有学问的人都懂道理,柳柳那糙丫头怎么能跟桐桐比呢?”古庄说着,就又道,“公社要招办事员,得高中毕业生,我看桐桐就很合适。这件事我回头找高主任去提一提,别气了。”


    林温言看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这能骗你吗?


    林温言起身:“我给你打水,洗一下吧,出一天汗了。”


    嗳!


    这一晚安安生生的,结果早起要出门了,古庄突然想起了,“我听说今年县里又要开培训班,每个公社都要送人去,说是培养赤脚医生,是吧?咱们卫生站是不是也有推荐名额呀?你看柳柳去怎么样?”


    林温言并不知道这个事,“准吗?什么时候的事,没接到通知呀。”


    “八九不离十吧。”古庄就说,“赤脚医生得在生产大队,肯定农村户口,变不了了。前途是有限的很。桐桐一个高中毕业生,叫干这个,委屈那孩子。咱先把柳柳的事定下来,省的安排桐桐的时候,她再咋咋呼呼的坏事。”


    林温言就多看了古庄好几眼,“老古呀,你可别跟我藏心眼。”


    “你看你这话说的!咱还有朵朵呢,我能跟你藏什么心眼?将来咱们朵朵说不定还指望她二姐拉拔呢,是不是?等桐桐在公社上班了,找个有前途的对象,那就是干部呀!要不了几年就提拔起来了,咱们朵朵将来可就不愁了。”说着就笑,“你呀,就信我!对每个孩子的安排,我都往心里去了。肯定都是看每个孩子的情况,给最好最合适的安排。”


    一边说着,他一边靠过去,揽住林温言的肩膀,“桐桐讷言,这在公社特别重要。有眼色,不多话,提笔能写,这就是基本素养呀。看见什么都不言语,能领会领导意图……你非得叫这样的人在生产队跟那些粗汉子、野蛮的婆娘打交道呀?不合适。你放心,这事我在心呢,我要是哄你……你不得吃了我呀。”


    林温言想了想也有道理:“知道了!你上班去吧。等通知下来,我把柳柳举荐上去。”


    古庄满脸笑意的走了,林温言想了想,还是带了朵朵去知青院,跟桐桐得说一声。先别折腾了,等着公社这边的消息吧。


    结果一去才听一块住的女知青说,“她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去县城了。”


    怎么去的?也没回去骑自行车。


    “应该走着去的吧。”


    走着去的?这孩子!肯定还是往心里去了。


    其实并没有走着去,四爷借了一辆破自行车,载着她去的。


    土路,要么是塘土可厚,骑过去尘土飞扬;要么是坑坑洼洼的,特别考验技术。


    桐桐坐在后面拽着四爷的衣服,不住的笑。


    “笑什么?”不稳当?


    “你没觉得熟悉吗?就像是你这么载着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似得。”


    四爷忍不住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虽然饿着肚子,可人还是高兴,高兴什么呢?就是高兴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于微妙的感觉。


    桐桐笑问:“兜里有钱吗?”


    没有!你呢?


    “一毛!”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穷成这个德行,还觉得好欢乐。


    路上得两小时呢,上坡的时候得下来走着。桐桐递了窝窝头过去,四爷吃着也觉得香。水壶里背了水,换着灌进肚子。


    反正应该是不到五点就出发了吧,到省城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七点多了。


    七点多正是上班的高峰,今儿得先想办法弄点钱和粮票呀。


    桐桐就问:“上哪弄去?”


    “走吧!不能叫你饿着的。”


    结果一路到了百货公司外面,桐桐:没钱跑这里干什么?


    四爷指了指百货公司边上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有个特别小的门脸,老房子,屋檐低矮,外面用油漆写着:修理钟表。


    钟表在现在是大件,修这玩意真不少挣的。


    桐桐就笑,兴高采烈的跟着去了。


    跟去之后只能在外面看着破自行车,然后隐隐约约的听见四爷跟人家说话。修钟表的这里,有那种报废的手表,有各种零部件。四爷跟人家说,用人家的工具,用人家的零件,看能不能拼凑出来一块手表。


    手表便是旧的也挺值钱的!真要拼凑出来了,要手工费五块,粮票五斤。不是全国粮票也行,省内的也能接受。


    桐桐听的老想笑,她就蹲在自行车边上,等着他现挣钱给她买饭呢。


    手表那东西精密,小小个的,应该快不了。


    谁知道四爷发现凑出来个手表不容易,零件好像不够。但是座钟可以凑出来,这玩意有个外壳古香古色的,属于老物件,凑吧凑吧估计是能走的。


    这东西如今也紧俏,有些人结婚就喜欢给桌子上摆一个大座钟。


    这种的大,当然就不耗费人工了。差不多得有三四个小时吧,反正桐桐待在外面觉得热了,里面才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嘿!还真的走起来了。”


    四爷将手里的家伙放下了,“剩下就是校准了,问题不大。”


    里面的师傅也没讨价还价,“小伙子,你看我这里还能拼凑出什么,缺了什么,你给我列个单子。回头你再来,我给你涨手工费。”


    好说好说!又在里面耽搁里得有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拿了六块钱,三斤粮票。


    这铺子里是钱有,但是粮票真没那么多。


    四爷一出来就看见桐桐小可怜样儿的蹲在地上等她,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等投喂的样子。他下巴一扬,将五块和粮票递过去,然后留了一块钱的毛票装自己口袋,一边装还一边问:“想吃什么?”


    哎哟!好豪横的语气!


    桐桐看着手里才挣来的钱和粮票,恨不能抱着他亲一口,这人怎么能这么讨人爱呢?


    “傻乐什么呀?吃什么?”


    桐桐越发的笑了,这钱赚的,那说话的语气,感觉比打下一座江山都骄傲。她坐在车后座,“走!饺子,要肉的。”


    好咧!饺子,肉的!


    第1479章 岁月流年(6)


    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吃的人打个嗝都是饺子味儿。


    在国营饭店吃了饭,直接上省报社。


    人家这单位的大门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进的,但是也得看情况。尤其是这种小年轻,要是再戴个红色的袖章什么的,就会叫人比较紧张了。


    两人骑车到了大门口,看门的大爷摇着蒲扇,一见两人就赶紧站起来,“那个……小同志呀,哪个单位的?”


    桐桐从车上下来,四爷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亮了一下,“北川那边一公社的,来办点事。”


    那这就是公事呀!公事就得按照公事办,“那进去吧!”


    桐桐还好奇,他那办公用纸打哪来的。


    四爷把自行车推里面,就放在门房边上,“大爷,麻烦您看一下。”


    走吧!走吧!没人上这儿来偷来。


    撑了车子,四爷拉了桐桐就走,“昨儿在江满家要的。”那边办丧事得设置礼簿,但是哪有笔和纸?江满的堂哥是公社的司机,“我帮着跑腿去取了一趟,顺便用公社的章子给盖了戳。”


    原来如此。


    报社在一栋三层小楼里,推门进去,里面真可以用乱来形容。一人一张办公桌,桌上不是书就是报,再要么就是各种的稿纸,一个个热的呼啦啦的扇着风,最靠门的一个小伙子应该是打杂的吧,正蹲在地上收拾废稿纸。


    见了两人就站起来打量,“你们……找谁?”


    “马秋水主编在吗?”


    小伙子猛的还真被这人的气势摄住了。如今看人是不能看穿戴的,朴素是潮流。尤其是不能看不起劳动大众。这俩小青年长的不差,穿的是不怎么起眼,但却也干干净净的。这站在这里的气势,不卑不亢的态度,就觉得不能糊弄。


    他点点头,“请稍等,我去看看马主编忙着没?”


    然后往二楼去了,走了一半了,指了指门边的椅子:“坐!随便坐。”


    把人给唬住了。


    两人没坐,下面办公的不知道是校对还是做什么工作的,都抽空转过来看了一眼。一个老阿姨将老花镜往下挪了挪,翻着眼皮看两人:“随便坐……不用拘谨,那有水壶,有杯子,自己倒。”


    “谢谢。”桐桐朝她笑了笑,“打搅各位老师了。”


    不客气!不客气。


    其他人都转过去了,只那个老阿姨明显愣了一下,抬手摘了老花镜,招手叫桐桐:“小同志,你过来一下……”


    桐桐看了四爷一眼,就过去了,“有需要帮助的吗?”


    “你这声音好听,这普通话也标准,跟广播上的似得。”她说着,就看其他人,“你们说呢?现在能说这么标准的普通话的人其实不多,你们觉得呢?”


    就是报社的人,九成九都带着浓重的口音。


    其他人抬头朝桐桐善意的笑了笑,“是!说的挺好的。”


    桐桐愣了一下,“谢谢。”


    这老阿姨递了手边的一份稿子,“你能念一下,我听听吗?”


    桐桐顺手就接了过去,这是一份轴承一厂来的稿子,歌颂车间女工的。她拿到手里就念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不紧不慢,没有一处错处。


    然后都停下来看她,老阿姨就笑,“是不是比广播上的音儿都好听。”


    桐桐就笑,“广设备的原因,声音可能会失真。”


    不是声音的问题,是语气语调的问题。


    “小同志,你留个名字,留个联系方式,电话最好。”老阿姨就说,“我家老伴儿,是广播台的,他们编制满了,也不缺人。就是隔一段时间,要录制个诗词朗诵之类的东西,提前录制好,好播放的。”


    现在台里进的人确实是有很多关系户。业务能力跟不上,朗诵领袖诗词,出现了读错音的情况,差点惹出大乱子。


    “这个虽说没有工资,但是要是选你休息的时候过来录制,他们是可以给补贴的。”


    这可真是意外捡来的!不管有没有编制,先捡在篮子里收着吧!


    桐桐就笑,“谢谢您了,有这样的机会见到广播里的人多难得呀!这是见世面,也是历练的机会,求之不得。”说着就将名字写下了,留了具体的地址,也留了邮局的电话。


    放下笔了,她才说,“要是我的声音能出现在广播里,那您可是我的伯乐。”


    这孩子真会说话,字也写的好。这一笔字到哪不能混口饭吃呀。


    正说着呢,打杂的小伙子下来了,“请吧,马主编在上面呢。”


    桐桐跟人家说了一声,“我先上去。”


    好的!去吧。


    老阿姨还回头跟同事说,“挺会来事的小姑娘,是吧?”


    是!挺机灵的。


    上楼的时候四爷不住的回头看着桐桐笑,把桐桐看的:“走你的路。”她在后面推他的腰,想想你怎么糊弄人家吧,老笑我干什么。


    四爷并不认识马秋水主编,但是马秋水这个名字在省报上随处可见。他记下来了,然后就指名道姓要找人家。


    上去之后,门口挂着牌子,夏天门也开着。


    两人一过去,里面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放下洋瓷茶缸子,朝两人看过来,“找我的是你们吧,来!进来。”说着就问,“是什么公事?还专门派人跑一趟。”


    四爷进去,将写好的稿子递过去,“是我们公社饲养场的繁育汇报情况。今年五月,上面有专门的文件讲农业、农业的育种、农业的增产、家禽牲畜的繁育。但我们发现,好像咱们的省报偏重于工业、工厂、工人的报道,对农业、农村,农民,尤其是文件精神上提出的问题没有做深入的了解报道…………”


    这个……这个呀!马秋水挠头,这个还真没有专门统计过。


    不过工业是领头羊,工人是老大哥,这个比重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但你要非说不重视农业农村农民,还不重视上面的精神,那这可是一顶大帽子。我这脑袋可戴不住!


    马秋水起身,没看稿子,先让两人坐,“坐!坐!基层的问题,那都是我们最关注的问题。”说着话,还亲自泡茶,然后递过来,这才坐回去看稿子,“我看看!我看看。”


    铅笔写的……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字很好看!


    再细细的看内容,马秋水的表情看着看着就严肃起来了,这人行文很老辣呀,文字朴实,但是记录的一定是最真实的情况。


    实事求是,这个是原则呀。


    坚持这个原则,对基层的问题认真的反馈,对基层的努力做出了肯定,对基层发展的过程中遇到的苦难也点到了。


    这很好呀!甚至都能一字不改的发表了。


    马秋水就问说,“这文章署名的金司晔是谁?”


    “我!”四爷放下茶杯,“我们公社希望将真实的情况做一个介绍,这也是对广大社员的一个鼓励。不瞒您说,广播都架好了,只等着变成铅字,念给广大社员听呢。”


    “很好!真的很好。我们就希望能有这么原汁原味,懂农业,知农村的稿子……”


    四爷就忙道:“真的呀?您的肯定对我可太重要了。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去B京,我有看京报,最近的一刊上就有提到农业问题。我想着,上面更重视,那我们就去一趟。”零星的串联现在还有,是不需要花费火车票的。


    马秋水给惊的咳嗽了一声:可不敢!这一闹,我这就戴上一顶帽子,闹不好得放下去劳动去。


    他还没说话呢,就听这小伙子又很高兴的问:“那我现在算是咱们报社的通讯员了吧。”


    通讯员并不是报社记者,也没有编制,就属于经常的主动的给报社反应情况的一类人员。他们的稿子若采用了,给的是稿酬。若是没采用,但是新闻线索有价值,记者去采访再写稿,稿子的后面还是会坠上:记者,某某某;通讯员,某某某。


    这玩意说到底,不占什么。不懂这个的人会觉得,通讯员挺厉害。


    但是,懂这个的又有几个人呢?而懂这个,恰好又有发现的眼睛,又提笔能写的,写了还敢来,来了还能直接送到自己面前的,这样的人就不多了。


    马秋水都笑了,点了点四爷,心里是有点明白这小伙子是来干什么的了。


    行!有前途。把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不应承他的话,这愣头青真敢像他说的那样干,往上面跑,往上面送!这真能坏事!反正是他的事要不成,他转脸真能把自己拉沟里去。


    不就是要个名号,方便他另外行事吗?


    他都没脾气了:“稿子留了,你就是我们报社的通讯员。”说着就指着门外,“后天见报,回去等着去吧。”


    四爷也笑:“马叔,那下次再进城给您带羊肉。”


    马秋水哼笑了一声,一手端着茶杯子,一手指着门:滚!赶紧滚!还顺杆爬上了。


    两人从里面出来,还听见打杂的小伙子在里面说,“好像是马主编的亲戚,听见喊叔了。”


    是吗?怪不得呢。


    桐桐在外面笑的不得了,扭脸看四爷:你说你损不损呐!为这点事把人给吓的。


    四爷抬头朝上看,马秋水正在窗口朝下看。他朝上挥了挥手,“马叔,回见。”


    马秋水端着洋瓷缸子想泼他:赶紧滚,再不走我就后悔了。


    到门房的时候看门的大爷可热情了,“是马主编的亲戚呀?”


    “嗯!下次来看我马叔给您带好烟。”


    好说!好说!


    省城的街道,国槐成荫,一个骑着车,想起来就笑。一个坐在后面,拽着他的衣服,笑的前仰后合的。


    一辆破自行车,两个笑的没心没肺的人,这个夏日的午后,好似也没有那么燥热的。


    知了一声一声的叫着,响成一片。


    四爷问:“你想干什么?那个录音不保险,编制难求就算了,关键是声音是变化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声音的质感会发现变化,变化了就会职业受限。”除非你走到这个行业里顶端的顶端,否则,将来会跟年轻人竞争,抢饭吃的。那多累呀!


    桐桐‘嗯’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更喜欢听那个滴滴答答的声音。”


    四爷就笑:好!你想要的,我想办法给你办。


    第1480章 岁月流年(7)


    快到公社跟前了,四爷问说:“要不你走着回,我先行一步。”


    男女搞对象这个事,还挺敏感的。不是说不能搞对象,而是一搞对象就给你传的人尽皆知了。


    桐桐就拍他:“好好骑你的车,故意的是吧。”


    四爷就笑,脚下用力,“那就走喽——”


    一男捎带一女打路上过,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得盯两眼。还有那在地头歇晌的,这个说,这俩孩子瞧着眼熟;那个说,那不是医疗站那谁家的姑娘吗?边上另一个凑过来搭话,那小伙子就是那谁家的……那谁改嫁带过去那小子,叫什么还真闪不上来了。


    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但都是一个公社,一个街面上来来回回的走动,看见面熟呗。


    两人一辆自行车,不避开人,啥意思呀?肯定是明目张胆的搞对象呗。


    越是往公社的街上走,越是人稠密,也越是熟人多。


    四爷跟人打招呼,“今儿没下地?”


    “啊……哦……没……没下地……”


    话没说完,自行车擦肩而过。桐桐还怕对方没看清楚她的脸,扭过去跟人笑着点点头。


    转脸遇见自己熟悉的,她也打招呼,“您现在都下班了?”


    “桐桐呀……”那小伙子是谁呀?


    四爷客气的点头,“您慢走。”


    “哦!好……好……”


    两人才一过去,这熟人就拉了边上的人一块八卦,“林大夫带到古家那侄女跟金家的老四搞对象。”


    “看见了!你说现在这些孩子……胆子是大!”条件也不搭配呀!


    可不是吗?


    身后嘀嘀咕咕的,却不妨碍两人明显听的见但依旧是超好的心情。


    转到正街上了,远远的都能看见邮局跟前围了很多人。四爷还说:“钢笔还押在邮局,说好的今天给人钱的。”还钱这个事不好失约的。


    桐桐拽了拽他的衣服,他不蹬车了,自行车明显的慢下来靠着惯性往前滑。桐桐轻巧的跳下来,他才从自行车上下来。


    好些围观看热闹的扫了一眼他们,然后觉得有八卦,又拉身边的人示意其他人都来看。


    桐桐也不难为情,发现围观里有医疗站的出纳,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平时喊她芳姐,“芳姐,这是怎么了?”围这么多人。


    秦芳看了四爷好几眼,这才道:“邮局给人把事给办坏了,人家拍电报说是‘父丧’,结果她给拍成‘父喜’了,结果那边的儿子在部队上,说是连队驻扎的地方特别不方便,团部收的电报,帮着打电话到连队传达了电报的内容。电报上说是‘父喜,速归’,人家一时弄不懂啥意思。这家的儿子猜测是电报错了,说是之前家信说的是父亲病重,请团部帮着核实一下。结果人家部队拍了电报直接到咱们公社,请公社帮忙核实。结果公社这一核实,坏了,给人搞错了。”


    桐桐扭脸看四爷:看!我当时就说这姑娘的手法坏了,她是学废了的,干不了这一行,果不其然。‘喜’和‘丧’这两个字错了,那就证明这两个字的电码特别相近。


    电报码都是一个汉字对应四个数字,比如,喜对应的是0823,丧对应的是0828,而发报员对电报码没记错的话 ,一定是她的手法,对3和8在操作的时候就常出错。


    也就是公社,拍电报的少,除非像是这样的急事,否则谁花这个钱呀。可要是到县城,再有个公文来往,现在都靠电报发,她这水平,会难为死译电员的。上级一个通知,她这种水平的拍过去的,译电员怕是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有那种,比如这个人要出发,请电报那头的人去接某某某次列车。这给人弄错了,算怎么回事呀?


    四爷就霍开人群往里面去:“让一让,当时是我填的电报单,我进去看看。”


    就有人问:“老四,你没弄错吧。”


    “丧跟喜能弄错吗?满子哥当时在我旁边站着呢。”


    里面江满搭话呢,“老四,你来!肯定不是我们弄错了,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不是喜呀!”谁家结婚不贴个喜字呀,对不对?就是我不认识丧,但我肯定知道那不是喜。


    邱恒山赶紧道:“没人说电报单错了!当时电报单我是看了的,也盖戳的,也有底子可查的。”要不然我没法算钱呀,对不对?这个自己得说清楚,要不然自己也有责任的。


    石所长已经被叫去公社挨批评去了,回头县里的上级单位还得叫去再挨一顿。


    邱恒山就安抚,“你看,小张呢,刚参加工作,这个失误难免。对不住!对不住。”说着就喊:“张楠,过来,跟人家道歉。”


    这要是肯好好说话,这不是就闹不起来了吗?


    张楠红着一张脸,嘴硬的很:“咱们所的设备陈旧,是三四十年代的老设备了,根本就没法检查。这样的设备是有容错率的。”


    怎么还犟嘴呢!这孩子真是熊的呀。


    桐桐恨不能翻白眼,你可鬼扯吧你!这要是战争年代,照你这么拍电报,枉死多少人了!


    江满都能给气炸了,才要去理论,四爷一把拉住了,“丧事重要,大哥那边现在收到电报了吗?”


    “说是公社派人去县城,在县城的邮局重新给拍了一次,说不定今晚上的火车,明天就能到。”


    “那耗着干什么?一个不懂事的,你跟她计较耽搁咱们的事。”说着就拉了江满去边上,低声问说,“这是丧事,部队既然知道了,那人家战友怕是得有表示吧。要是有人跟着回来,招待人的菜准备了吗?这要是不跟着回来,走的时候带什么你都预备了?”


    前两年不是就提干了吗?


    江满低声道,“想着呢,可上哪踅摸去呀?”


    “你先回去,回头我跟铁柱下河滩想法子去,别在这里耗着了,事办了就行。你就是闹了,能咋的?一个街面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江满朝邱恒山看了一眼,脸色还是不好。


    四爷就笑,“邱叔,满子哥不是冲着你的,你别在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江满僵硬的笑了笑,“看在老师傅的份上,今儿就这么算了。”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江满转身出去了,外面围观的也被邱恒山给劝走了。


    回过头来,邱恒山就笑,“多亏你了!你看这事办的,当初你们还提醒了呢。”


    四爷将钱递过去,“一码归一码……”


    邱恒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钢笔在自己这里了。他赶紧去柜台里,取了钢笔递过去,没要钱,“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家找来,肯定得退钱的。退了我直接领了就行了。”


    说着,取了电报单给他看,“瞧!退钱是上面批了的。”


    那就算了,取了钢笔了。


    临走了,四爷特意跟邱恒山道:“邱叔,省报一般什么时候送到。”


    “得上午十点以后。”


    “行!那后天上午十点我过来。”


    啊?哦!虽然不知道过来干啥,但也应着吧!小伙子人还行,挺活泛的,这叔长叔短的叫着,他也觉得他跟这小伙子的关系还行。


    然后人家小伙子走的时候,他还专门从柜台里出来把人往出送。


    出来了,四爷就趁机问说,“工作了就是大人了,怎么这么倔呀!按说这发报不能这么大的失误吧。”


    “她堂舅舅是县G委会的副主任。”邱恒山低声道,“干这个选人严格的很,最重要的就是政审。政审过不去,天大的本事也没戏。碰发报机这个东西,懂的吧?”


    四爷心里咯噔一下,然后点头,“明白!明白。可靠最要紧。”


    嗳!对嘛!


    桐桐在一边推着自行车等着呢,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她就喊:“怎么还跟邱叔说个没完了?邱叔还上班着呢。”


    四爷就忙道:“看您,怎么还送出来了。不耽搁您了。”


    邱恒山在两人之间又看了好几眼,然后哈哈的笑了两声,点了点桐桐,“行!不耽搁你们年轻人说话。”


    人家笑着进去了。


    四爷这才到了桐桐跟前,两人隔着自行车说话。


    桐桐抬起一只脚踩在那边的脚踏上,一下一下的踢腾着。


    四爷左右看看,这才道:“政审……是个问题。你的出身本来没有问题,可是你之前的户口是挂在那个前姑父家里的,对吧?是女儿的身份。哪怕是养女!”


    况且,户口上不会显示是养女。一旦上户口了,那就是按照亲生的算的。


    桐桐愣了一下,“所以,我的父亲在档案里应该是张九龙。”


    对了!


    桐桐就想这个张九龙的情况,他的父母被下放,张九龙后娶了一个大他十多岁的寡妇,因为这个去了县医院,不过不在一线做大夫,而是在医院的后勤上,做的也是杂工。


    这还真是个大麻烦,若是没人举报这不叫事,真要是举报了,这真的是一件大事。


    “除非把你的户口挪回省城,你再以知青的身份下放回来……”


    太麻烦了!而且那边未必接纳呀。


    “可要是不麻烦,以后可能还会是障碍。”四爷低声道,“你该知道,这种的运动长不了!而现在的选才机制,出问题了。今年前半年上面专门下文,杜绝高校招‘后门生’……”


    现在是自愿报名、群众举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一种录取机制,就是推荐嘛。


    桐桐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四爷又说,“今年五月的报纸上说,上面又下文,提到了高校要开补习班。”


    大学里开补习班?


    “因为初中学历的占的比重太大!”


    桐桐点头,没错,这样的选才机制长不了。人才会出现断层的!况且,选才不公平,人心就会不平。


    “所以呀,恢复之前相对公平的考试,就是必行之路。但有些东西时间长了,就会有惯性。”


    桐桐了然,比如考量出身成分,依旧会是一道杠子。


    四爷:对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前程未来。所以,走每一步都得慎重。我是,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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