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办还得商量着来。但肯定不能着急,事得一步的一步的办,急也急不来。反正身上还有粮票,还有几块钱,饿不着的。
四爷晚上还有事,“江家的老大早提干了,在部队也结婚了。江家人瞒着呢,其实江家老大那媳妇是个哑巴。”
老丈人有点权力?
“嗯!”本来想着看招收女兵的时候,他能不能跟县上的武装部门说的上话,毕竟家里还有个妹妹。但一想,估计政审也是个问题。但金家个儿子呢,都是光棍。得想办法送走一个,给解决一点是一点吧,要不然怎么办呢?
况且,人这关系嘛,不就是拉着拉着就越拉越近了。江家那老大正怕婚事传回来叫人看不起,可要是能帮着办成事,那自是极力促成的。没别的,就自尊心作祟呢。
桐桐点头,叫他忙他的去。
看着他走远了,她才回知青院。这一耽搁,都下晌回来了。
一下晌回来都在梳洗呢,她一进屋就都笑:“你跟那谁处对象了?”
“消息比我走的快呀。”桐桐取了脸盆,从外间的锅里也舀了温热的水,又把桶里的凉水倒进锅里,叫继续热着。这才进了离间,找了个位置,连头一起洗了。
这些姑娘,这个给那个梳头发,那个被这个擦脊背。嘻嘻哈哈的,梅子就笑,“真的呀?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保密!”桐桐不说,跟她们逗着玩。
那边的侯爱华就打趣:“那什么时候请吃糖呀?”
“吃糖呀?”糖票不好找,“回头想法子弄点鱼还是什么,咱自己炖呗。”
嗳!这个行。
姑娘家的,年纪都不大,考虑的也不那么多。听到小伙伴处对象,关心怎么好上的比关心别的多。
正闹的热火朝天呢,外面听到林温言的喊声:“桐桐,出来一下。”
里面一个个的朝桐桐吐舌头:你完蛋了,家里不一定同意。
桐桐将洗漱完的水端出去,肩膀上搭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头发湿淋淋的披散着就出去了,出去将水顺着水道一倒,又把脏衣服塞空盆里,靠墙角放在屋檐下,等着一会子回来再洗。
转脸去看,林温言已经出了女生院,在外面的正院里等着了。
桐桐跟出去,还没说话呢,林温言就转脸过来,“你不能因为怄气,就拿一辈子开玩笑。”
桐桐‘嘘’了一声,拉着林温言到一边。其实,四爷今儿办的事,叫林温言知道也没什么,但是呢,她信不过古庄。
古庄这个人……精明的很。
而相对说,林温言跟人家是夫妻,夫妻这种关系,只要不崩,那就是最亲近的人。
自己跟她说的话,她说两不说的,肯定会漏给古庄的。
古庄跟自己无亲无故的,自己信不着他呀!况且,里面的道道都摊给人知道了,对后续会有什么影响,能估量吗?
因此,对林温言,她还是不能说实话。
只能说,“今儿我去省城,不是县城。”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见他老师认识的一个朋友。”杜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可以是马主编。
“干什么的?”
“省报主编。”桐桐低声道,“您跟谁都别言语,人家给我介绍了一个录音的工作,暂时没有编制,但是会有补贴,最近应该就会联系我协调时间。”
“哪里的录音。”
“广播电台的呀!”桐桐说的煞有其事的,“管个事的,人家的老伴在省报做校对。跟马主编是老同事了。他们也缺普通话说的好的人,我一去,人家就觉得挺好的。”
“去单位找的人家?”
“对呀!他们现在都住筒子楼,也没地方招待。”桐桐就抱着林温言的胳膊把人往出带,“我得先找个大单位,让人家认可我的能力!没编制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想去大单位,毕竟咱也不敢去。张家的成分不是有问题吗?那地方太惹眼了。但只要大单位认了我的能力,这就是敲门砖呀。现在哪个单位不需要广播员,对不对?抽空去赚个补助,还能靠这个在下面的小单位里谋个正式的工作。那您说,这事不行?”
林温言就不说话了。
桐桐又低声道,“他能给我想法子,那你说他自己不会想法子安顿他自己?”
“本来公社里有个办事员的机会……”
是吗?公社里缺个办事员,这倒是四爷的机会。
桐桐认真的听着,然后不住的点头,“既然柳柳想去做赤脚大夫,那就去嘛。举荐就举荐,无所谓的事呀。我的事,我能看着办,真的!也跟古叔说,别为我的事费心。”
你这孩子,心怎么那么大呢?有时候小伙子说的话,不都靠谱。
桐桐就看她,“我的成分问题在那里摆着呢,就是在哪个生产队落户,那不也是应该的吗?”
林温言不说话了,这孩子今儿提了两次成分问题。
是啊!自己把这孩子跟张家捆绑到一块去了。看来,还得是自己之前的想法,这孩子的户口还是得弄回省城去。
她抬脚要走,“你回去歇着吧,我先回去。”只要户口回去了,到了省城也没人知道她谈过对象,她那时候也未必看上乡下的小伙子。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桐桐送到门口,看着她顺着巷子走了。她今儿就是故意提了两次,这么顺势提出来,总比刻意的去谈要迁移户口要好!至少情感上,她更容易接受。得她觉得得这么着了,才不至于心里不自在。
迁移户口这个事,林温言晚上就跟古庄提了,“我想去省城,再跟我哥我嫂子说说。”
那边不是不想办,是办不到,对不对?
古庄不看好,但是呢,也没打击她。他就说,“其实,回去也行!你想呀,你哥家那个老幺如意,这不是才十四吗?其实还不到成年。要是放在学校的话,还能在城里赖两年。桐桐的户口一回去,原则上不是应该可以有一个留在城里吗?林可已经下乡了,林心接班了,桐桐就留在家里,街道办也会给安排个差不多的工作,对吧?所以,只要能迁回去,我肯定是举双手赞成。不能因为咱们养了孩子,就一定得攥着孩子。但是呢,你也要有心理准备,那就是只有咱们这种自己养了孩子的,才会真的一心为孩子考虑。”
说着就叹气,“你跟我呀,对桐桐的心是实在的。但是你哥你嫂,可未必。”
林温言就沉默了,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不管怎么说,我就是闹腾也得闹腾的他们应承。要不然,我就找我妈单位去,就说她遗弃的,我看她那工作还能不能安排孙女接班。”
竟是冲着一拍两散去的!可不能这么办事的。
把古庄给吓的,“那这么着,明儿我叫人捎带的给我请个假,我陪你去省城。这总行了吧!”顺便办一下叫古槐跟车的事。
林温言‘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古庄就问说,“桐桐跟你说的,广播电台这个事靠谱吗?”
“不知道呀!就是不知道我才着急。”林温言叹气,“她谈的那个对象,我今儿跟人打听了,很不好。这婚事不成。”
古庄低声道,“我怎么听着邮局的老邱说,那小伙子人挺活泛的。”
哼!不活泛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桐桐身上。
古庄就说,“说起来,其实只要人活泛……”
“不行!”林温言看了古庄一眼,“嫁人跟投胎一样,投胎不对,这一辈子就搭上了。”
嘚!不说了。桐桐的事我不多话。
古庄扭脸看了林温言一眼,“那个……我想是不是买点烟酒什么的,去趟公交站那个站长家里呀!就是接纳桐桐的户口,不也得人家单位开证明吗?就你哥那交际能耐,这道儿不得咱们跑呀?”
“你舍得这个钱?”
“看你说的,给孩子办事,我什么时候不舍得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柳柳拉着云朵一把给塞过来了,“她妈去省城了,我可不带她,烦死了。”说完,直接走人了。
桐桐看云朵,云朵也看她。
“吃饭了吗?”
云朵:“……没有呀!我起来我妈就不见了。”
总不能叫孩子吃窝窝头吧,大夏天的那玩意放的时间长了会长毛的,昨儿女知青帮自己吃了,今儿自己再跟她们吃新蒸出来的。
早起这一顿是能省则省的,肯定不吃饭。
桐桐拉着云朵,“那走吧,给你找吃的去。”去医疗站的食堂搭伙也行呀。
结果才到医疗站门口,就见一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朝里看啊看的。这是找人呀还是看病呀?
“婶儿,您是哪不舒服吗?”桐桐过去看了看,也不像是哪里不舒坦,“你是找人?”
这女人就朝桐桐看,上下打量,然后笑一下,再一下,“那个……不找……不找人了。”
桐桐‘哦’了一声,明白了:“是金家婶子吧?”
韩翠娥不住的点头,“是我……”她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抬手拉桐桐的胳膊,“是叫桐桐吧?”
是!
她拉着桐桐就走,“家里做了饭,有鱼,去吃饭吧。”
不是!这么着去你家吃饭,不合适。
云朵却甩开桐桐先跑前面去了,“姐,我想吃鱼。”
吃个屁呀!桐桐哭笑不得,这位大婶怎么这么办事?哪有这个道理?
一街两巷的人呢,关键是今儿他们大队有丧事,还在邻居家。这么被拽去,你就说还有谁不知道吗?
四爷正跟人在巷子里说话呢,就见自家那位妈将桐桐生拉硬拽的给扯回来了。
他:“……”这是干什么?
那么些人呢,一哄而笑。就是桐桐脸皮厚,也糟不住这么着呀。
四爷赶紧迎上去,将桐桐从自家妈手里解救出来藏在身后,“您干什么?”
韩翠娥有什么办法呢?她当着桐桐的面没法说,只跟儿子道,“我碰见桐桐了,刚好家里有小鱼,叫回来吃顿饭。”
四爷:“……”能说什么,回头问桐桐,“吃吗?”
都这么着,我能不吃吗?
她还没说呢,云朵站在巷子里找呢,“去哪家吃鱼呀?”
这孩子真是!
四爷都笑,往家里指了指,“进去吧,进去吃鱼去吧。”说着把桐桐往里送,那么些人跟着起哄,越发的叫人难为情了。
怎么办呢?桐桐只能大大方方的跟人家点点头,往家里去了。低声问说,“你昨晚捞鱼去了?”
捞能捞几个?电鱼去了。所以,鱼都是死的,今儿不吃,明儿就坏了。
再加上自家那个继父,没别的毛病,就是喜好个朋四友。再穷也酷爱请人吃饭!家里不能见二两油,真的!一点荤腥都恨不能大家都知道他今儿吃肉了,一定要叫人来鉴证一下。
这鱼一回来,是死的!今儿非吃不可的。要送人吧,这都是剩下的,极小的那种鱼,拇指大小,送人家女方也不像个样子。就是自家吃的时候炕干,然后还算是下饭,也算是好饭。
韩翠娥就是这么想,送又送不成,想说改天吧,又放不住。不叫人家姑娘来吃了,那今晚上就便宜那老东西了。
她就想着,处对象闹的大家都知道了,那叫回来吃饭也没事。好歹招待的第一顿饭真算是好饭。愣是碰运气想跟着姑娘遇上!
还不能专门去找,毕竟隔壁有丧事嘛!只能说是出去买盐去了,然后顺道这不是就遇上了吗?遇上了,叫回来吃顿饭,怎么了呢?我家四个光棍呢,谁先有对象谁先结婚。给自己这儿子成家,这是韩翠娥的终极目标。
于是,桐桐就踏进了这个草房围起来的家。
对的!两排厦房对立,都是土墙草房顶子。穷的格外的显眼。
这个桐桐不挑,毕竟四爷是跟着母亲改嫁带到这家的,娶媳妇不能占人家的房子,这是基本的规矩。至于娶到哪,她看四爷。
四爷: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两人傻呵呵的乐呵的不行。
不过,这个未来婆婆的饭做的不错。这个小鱼炕的半干,辣椒、花椒、盐,还放了什么?
韩翠娥悄声道:“还放了一片肥猪肉,一块蒸出来的。”
一片肥猪肉为什么要偷偷的说?
桐桐将小鱼干往嘴里塞,嘴角藏不住的笑,眼睛不住的瞟四爷,想看他的表情。
四爷实在绷不住,直接笑出来了:因为那片肥肉怕是从邻居家的厨房偷拿回来的!虽然帮着做席面的人默许能拿点肉,但是,用偷拿的来招待桐桐,就有点那个了。
桐桐憋着笑用筷子敲他:憋着!不许笑!吃饭!
第1482章 岁月流年(9)
吃了一顿饭,也没见金家的其他人,应该是在给隔壁帮忙。
趁着隔壁也开席的时候,巷子没几个人,赶紧的,走吧!
四爷把桐桐往出送,桐桐牵着云朵,利索的从巷子里出来了。她低声跟四爷说,“有些事,我觉得强求没意义。这户口从公社迁到省城,得省城的知青办定向再分回公社插队,这难度有多大?”
她觉得浪费时间折腾这个是没有意义的,“我确实是对那个东西有兴趣!但其实,有兴趣的原因可能是我太熟悉了。熟悉的东西什么时候捡起来都行,非得现在吗?不用!世道不会总这样,等将来也可以呀。生存永远是第一要务,脱离这个的折腾就是闲得慌。我觉得广播录音那个应该可以,等这个事定了,哪个单位其实都碰进去的。你说呢?”
是说不想折腾户口的事。
四爷猜到她会这么想。她其实也是务实的人,永远在做合适的取舍。
但是,“哪怕你不做那个工作,户口也得办。这个影响估计比你想象的要大!难解决,也得解决。只要想解决,总能解决。”
把桐桐听的都发愁,这玩意特别折腾人。
行吧!他觉得能办就办吧!桐桐又低声道:“公社缺一办事员。”
“办事员?”四爷摇头,“办事员跟领导走的太近了,不合适。”
是说现在的领导将来会怎么样难说,贴的太近影响很大。
桐桐就不问了,他心里必是有别的打算的。
送了一段,话说完了,桐桐就叫他回去,人家办丧事呢,一会子该出丧了,不去帮忙不合适。
她自己则带着云朵往家走,今儿就是看孩子了。
医疗站门口,邮局门口,这一片的孩子都在这里玩。公社中心的位置,都是公社各个单位,所以聚集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单位上的孩子。大多数父母是双职工的。有一些,只男人在单位或是女人在单位的,那另一半一定在生产队劳动,孩子也免不了劳动的命运。
别说像是桐桐这么大了,不劳动在外面晃悠。就是云朵,那也休想的。
是的!自己的户口虽然是在公社,但这是商品粮户口,不是农村户口。因为林温言是有工作的,桐桐的户口随林温言,那就是商品粮户口。
像是古家的俩孩子,在古庄跟林温言结婚之前,那俩孩子随他们的妈妈,都是农村的户口。那时候正是城市粮食紧缺的时候,古庄也只是个打杂的,在公社这个地方,有几个是吃商品粮的?孩子的户口只能落在生产队。
后来,结婚了,成双职工了,这才把户口给迁过来,换成商品粮了。
这就意味着只要有钱,我就能拿钱去购买我应得的供给粮。这个资格是户口给带来的。
像是布啊,油啊,国家也是每年按照年龄给相应的量,拿着家里的供应本,再搭着钱去买就是了,不过得花钱而已。这个粮食是平价粮食,价格低,真就是糊纸盒挣的都够买粮食的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没有找到单位,家里虽然也着急,但是不紧迫的原因。好歹有国家的粮食供给,对吧?就是家里的钱不够买回供应粮的,可以从单位预支一点。直到孩子找到工作。
像是古槐,那不就是跟着师傅学开车,当学徒是没钱挣的。但他老子只要挣工资,他就饿不着。像是柳柳,她的劳动就是在供销社给人当保管员,临时的,一个月给几块钱而已。
相比起农户的孩子,这一片玩耍的孩子可真是要好命多了。城乡之间,其实差的真挺多的。
桐桐叫云朵跟其他孩子去玩,她自己则去邮局里面取了一份报纸,出来坐在外面的石墩上看报纸。心里寻思着,只要结婚分户,自己的粮食就能攥到自己手里。怎么挣都不至于饿着呀!
心态挺好的,看报纸也就看进去了。
天越来越热了,这边阴凉,摆着个免费写信摊位的老道不住的往后挪,都挪的碰到桐桐手里的报纸了。
她:“……”听四爷说过这个老道,这还避不开了?她只能将报纸合上,准备送回去。您呆着,我不呆了还不成吗?
结果老道转过来侧身坐着,打量桐桐:“你……怎么也有伏羲骨?”
我哪偷个伏羲骨去?这老头,认识伏羲骨吗?桐桐就笑,“我摔了一跤,撞的挺狠的,怕是肿了吧。”
老道:“……”哦!应该是吧。要不然也说不通呀。
桐桐要起身,老道抬手摁了一下,“举止端庄……声清貌重……精神肃穆……言语清朗……行缓而正……坐卧端静……善相德貌……”他皱眉细细的打量,“主贵、主敬、主重……主肃杀!”怪哉!
说着,不等桐桐反驳,紧跟着又道:“你性情贞烈,福泽深厚……”
扯的什么呀?“您还要算我能活多久?将来生男还是生女吗?”
“长寿不用算,你乃是福禄寿喜俱全之人,亦是多男之相。”
还多男之相?我巴不得有个女儿呢。
老道像是看懂了桐桐的表情,就笑道:“便是女,其性、其志、其能,不输男儿。”想叫女儿贴心的在身边?你没那命。
桐桐:“……我没钱给卦资。”
“不用!有缘,赠你的。”以为碰上一个好面相的人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还能再碰到一个。跟这种人打交道,气运亦是会不同。
与他们结善缘,自有福禄来;结恶缘,那可不好说了。
桐桐能说什么呢?她哭笑不得:“行!谢您老了。”说着就起身,看老道的水壶在桌上放着呢,她干脆给拿了,“我给您灌点水吧。”
去医疗站找秦芳,在她那边给灌了凉开水送出来,“您喝点,喝完我再给您灌去。”
老道喝了一口,看着这姑娘的背影笑了笑。这姑娘身上的福厚,但煞气也重,一般人可压不住她。
桐桐进去还了报纸,才要走,柜台里传来一个声音:“东西不能外拿,弄破了弄脏了你拿什么赔呀?这是单位,不是农户,什么毛病?”
扭脸看去,是那个张楠。
桐桐就就朝里面喊:“有人吗?领导在吗?”
张楠面色一变:“你干什么?”
后面石所长出来,“又怎么了?”
张楠急着解释,桐桐就笑,“石所长,我是问问您的。咱们这报刊栏,是不是为了服务社员的?”
当然!
“那咱们的同志怎么能说弄破了弄脏了怎么办,拿什么赔这样的话呢?报纸不是为了给大家看的吗?我看了,我完好的还了。我虽然带出去了,但是这是在门口看,不在里面的原因是不想影响大家的工作。错了吗?”
那不能说错了。
“还有,这位张楠同志,刚才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单位如何,农户如何?那我得问问,这单位怎么了?农户又怎么了?看不起农户,这是为大家服务的态度吗?”说着,就问石所长,“请问,领袖的教导是什么?连教导都不记得,这是拥护领袖的态度吗?”
这话多吓人呐!张楠指着林雨桐,张嘴结舌。
“怎么?不能接受群众的监督?不能虚心的接受意见和批评吗?那你这觉悟不过关呀。你是怎么被录用的?上面可下文了,坚决杜绝‘走后门’的现象。听说你的背影深吗?我看呀,有必要去京城一趟,应该反映反映这个问题。回头呀,应该写个文章,往报社投稿。这基层的问题可多了。尤其是官僚主义!”
石所长心说:就这么几句话,你给扣了几顶帽子了?你这还是一扯扯一串呢!
面对这么难缠的姑娘,怎么办呢?只能瞪了张楠一眼,“赶紧给桐桐道歉。你们玩不到一块就不要在一起玩,更不能在单位这么闹。”说着,就给张楠使眼色。
硬生生的把这事定性为不对付的两个人闹矛盾。
桐桐笑了一下,也不反驳。
张楠拉着一张脸,狠狠的瞪桐桐,“对不起。”
桐桐嗤的一声:“有关系!这事我可记住了。”说着,转身就走。
张楠指着门口的方向,才要说话,石所长就瞪她,“你要再这样,这里可不留你了。”真是能惹事。学不会好好说话的孩子,都该领回去叫父母重新教育。事干不好,一张嘴就得罪人。也就是知道桐桐没背景,这事就这么算了。换个人试试,你今儿这事能这么了了才怪。
老道在外面心说:这个石山呀,真是蠢蛋!她那哪里是说记住了那小姑娘了,分明就是说记住你了。你不能实事求解决问题,那就是你的不对嘛。
桐桐带着云朵回知青院午睡去了,云朵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她是翻来复去的睡不着:我就这么等着?等着人家的通知?等着四爷帮我安排好一切?
不行!不能等。我也不是那依赖人的人呀。
今儿她看报纸,上面有一篇文章是关于气象的。今年二月,国家恢复了与国际气象组织的活动,这意味着对气象的重视。文章中说,尤其是对农业气象,更应该重视。
如今是一个县一个气象站,每个公社都有气象播报员。
可真要想指导农业生产,只气象站是兼顾不了那么多公社的。
怎么办呢?其实最靠谱的就是每个公社设置一个气象哨。
没有这个岗位,为什么不能争取这么一个岗位呢?上面不设置,我自己来设置好了。做成了,我就是样板,自有单位向我敞开大门。
而且,理论上一个简单的气象哨而已,还是不难设立的。
我主动劳动,主动服务农业,这总不能是错了吧。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从床头翻纸笔,她得画个东西,叫四爷帮着做。尽量赶在秋收的时候能起作用。
一边画着,一边呵呵:没路我就开路,还能把我给堵死了?今儿你怎么敷衍我的,明儿你就得怎么给我还回来!还就不信了,能难住我?
第1483章 岁月流年(10)
晚上了,林温言两口子回来了,桐桐得把云朵送回去。
林温言在家里抹眼泪,古庄在边上讪讪的。见桐桐回来了,林温言把眼泪赶紧擦了,“吃饭了吗?”
“吃了!”桐桐看她,心里皱眉,问说,“是人家不愿意叫我的户口回去?”
“不是!”林温言赶紧道,“都挺乐意的!可就是……不好办。只要能回去,他们咋会不高兴你回去呢?”只说愿意叫户口回去,却不说怎么办。只说是只要人家能叫迁,他们肯定接纳。但这话又怎么跟孩子说呢。
自己哭不是为了这个的!是古庄办事太缺德。说的好好的,为了桐桐户口的事的,结果呢,打着这个旗号,家里攒的那几个钱全花在了他儿子的工作上。
可这些又怎么跟桐桐说呢?
“吃了就赶紧回去睡吧,不早了。”
桐桐便没有再深问,从里面出来了,还隐隐能听见古庄伏低做小的声音,“这不是古槐的事更紧吗?你放心,桐桐的事我肯定办……”
再说什么就听不见了,桐桐都没兴趣听。人家那选择也不算是错的!
自己跟他无亲无故的,人家要是偏着自己却不顾儿女,这才奇怪呢,对吧?
所以,自己的路自己走吧,跟谁都别拉扯。
回去这一觉睡的可踏实了,早起正要去找四爷呢,结果才要出门,碰上韩翠娥。
这婶子,怎么又来了。
韩翠娥腋下夹着一双新做的布鞋,黑条绒的偏带鞋,一见桐桐就递过来了,“我看你穿着那白胶鞋,那鞋捂脚,其实没咱这布鞋舒坦,不信你试试。我昨儿看你踩在泥地上的脚印了,也量了大小,这不,给你做了一双。”
这肯定昨儿白天什么都没干,夜里熬了一晚上。又纳鞋底,又做鞋面,最后再给鞋面上到鞋底上,这手快的人一晚上也就一双吧。
桐桐赶紧接过去,顺势就坐在边上的门槛上,“我试试。”
新布鞋肯定有点紧的,这么着穿两天才会大小刚合适。
她赶紧点头,“合适,样子也好看。”
“是吧!”韩翠娥看小姑娘这脚长的秀溜溜的,就赶紧道:“就这么穿着吧!回头我再给你做。这又不值什么,最不费工夫了。”
行吧!穿就穿吧。虽然穿着新鞋去找设置气象哨的地方有点奢侈,但不穿对方肯定会多想的。她顺势将白球鞋拎起来,问说:“您今儿不上工呀?”
“苞米没到熟的时候。棉花摘了一茬了,还不到旺期。大队又叫妇女开什么大会,就不上工了。”说着就笑,“那你忙,我走了。”
嗳!
桐桐把球鞋放回去,跟知青们一起走。饲养场靠着生产队的地,距离住的地方有些距离。其他的社员休息了,知青还有点零碎活,得下地。
路过饲养场的时候四爷正要出门,哦!今儿得去看省报的消息。
四爷站在路边,问桐桐,“你瞎跑什么?”
一块走的那些知青就起哄,嗷嗷嗷的叫。
四爷跟他们打了招呼,等人都走了,桐桐才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递过去,“我要这个东西。”
什么?
“做气象哨的东西。”
四爷恍然,你还真能想。
“你先去看省报登了没有,回来给我做这个。”桐桐说着就朝外走,“我看哪里地势合适,各忙各的。”
四爷看了看,指了指后沟的地方,“就是你摔了的地方。那里有深沟,那因为边上有更高的土崖。老道的道观就在土崖上,这些道士修道观不会不看地势,你从那边去看,看看合不合适。”
一说后沟桐桐就知道了,跟他摆手,“你忙你的,我走我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你哪里去不了呀?
是啊!哪里去不了呀。
翻了沟,在破旧的道观门口站住,四下里看。其实道观就是最适合的点了。
老道从里面出来,“跑这儿来干嘛来了?”
桐桐指了指门口的位置,“我得在这里建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百叶箱、温度表、自制的湿度测量仪器,简易的测风仪。温度表这个还真不知道去哪里采买,不行就得去学校,从学校的试验里想办法弄一个来。
老道学着桐桐的样子,也去看树枝树叶:“这风是大是小?”
“不大,级。”
“明儿呢?”
“今晚上的风大,门窗关好吧。”
老道抬头看天,啥也看不出来,“今晚上几级呀?”
“七到八级。”
这么肯定?
桐桐‘嗯’了一声就要走,可要走了却顿住脚,“叔,那羊还是杀了比较好。你这太明显了,羊粪蛋蛋都不处理,您是晚上偷着出来放羊的吧。您再看看这边上的树和草,树皮被啃了,草也被吃了,还有这个吃的方向,绝不是谁放羊路过,要不然不能只吃这个弧度,背后一点都没啃。”
老道转过去又看,然后咋舌,“你这个眼睛太亮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桐桐跟他打商量,“叔,您帮我们先养着这两只羊,回头我们有大用。您放心,钱和粮票不会少了您的。不叫您吃亏,成吗?”
成啊!你这进进出出的,我也不寂寞了。你能帮我淘换出去,我得谢你呢。什么时候用,你们晚上来,咱们宰杀了你们好带呀。
那这最好了。
跑了一圈,鞋底上都是泥。她直接去了饲养场,里面没人,牲口也不在。如今饲养场也不养猪,就是牛、骡子、驴,这属于集体财产,是劳动力。
她取了墙上挂着的镰刀,去饲养场的边上,边上野地里到处是草,有长的好的艾草!她把野艾割了好些,又把饮渠边上野生的水烛割了一些,然后都给抱到饲养场,晒着吧。然后在原先的猪食槽里铺上艾草和水烛,先点着沤烟吧。蚊虫太多了。
四爷回来的时候就见饲养场上空飘着烟,远远的都能闻到艾草味儿。
一过去果然看见桐桐蹲在地上处理那些艾草呢。
桐桐抬手往下压,“蹲下,蹲下不呛。”说着才问说:怎么样?发表了吗?”
四爷就笑,“发了,在第二版。”
那排的不错呀。怎么样?静定发酵?
嗯!静等发酵。
公社这边的报纸还没送到地方呢,县里的电话先打来了,问情况的,“你们公社是不是有个叫金司晔的?”
这猛的一问,上哪知道的?一个公社这么大,不是出名的人物肯定不知道呀。
接电话的是办公室副主任冯远,他就赶紧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不知道?”
我们该知道吗?冯远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的是县里的谁,声音不算是熟悉。只是打的是专用电话,只知道是县里来的指示。
那边就说,“那在省报发表的文章,不是你们公社授意的?”
什么发表文章?什么授意?没有啊!
“那你们这工作就做的很不好。”那边直接就用上了批评的语气,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冯远:“……”拿着电话愣了半天,真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扔了电话,先找今儿邮电所送来的省报。第一版第二版其实都是领导的一些重要讲话精神,他认认真真的看了,是不是领导点名批评或是表扬了,话里提到这个人了。结果第一版没有什么,他继续翻第二版。
然后看到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大小发表了一篇文章——关于基层农业发展的一些思考。
作者署名是:(通讯员)山南地区北川县青阳公社金司晔。
编辑:马秋水。
马秋水这个名还是常见的,但这个金司晔还真就不知道是谁。公社的干部里肯定没有这个人。
是下面哪个村的?
冯远在公社内部先打听呢,“有谁听过一个叫金司晔的?”
谁知道在院子里擦车的司机听了一耳朵,“金司晔,我认识!”
这司机是东大队的,叫江英。
在办公室里正忙着的古庄也往出走,这个名字不就是桐桐谈的那个对象的名字么?怎么突然打听这个人了?
这小子他还真就是挺喜欢的,觉得也很靠谱。之前对林温言说的话并不全是假话,这小子是真挺活泛的。
给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天擦黑,送江荣离开的时候。
江荣就是那个江满的歌哥,在部队提干了,回来很排场。县里武Z部门还专门来人参加了江英父亲的葬礼。要走了,公社派车往火车站送。
当时天都马上黑了,就在公社门口,江荣拉着金家那小子的手就没撒开,一直在低声叮嘱些什么。那小子呢,跟人说话很有分寸,言语不高不低的,句句亲热,那么些人看着,那应对的体体面面的。
从背着人鬼鬼怏怏的说话,但听那话里的意思,两人肯定是私底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没法名言。
就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江荣很看重这消息。他当时还想,这小子要是能去当兵,还真就说不定一窜就上去了。
这个猜测他还没得及验证呢,结果这边就又打听他的名字。
其实他觉得去当兵最好了,桐桐的问题也解决了。过几年能通过江荣的关系提拔起来,桐桐迟早能随军。所以,工作呀,户口呀,这不都能糊弄过去了吗?
因此,他一听这个名字,赶紧往出走,听听什么信儿。
过去的时候,就见江英往里面去了。
他赶紧返回去拿了公社的账目表,装着过去找领导签字的,一把掀开帘子,然后尴尬的道:“领导忙着呢?”
没人言语,也没人赶他出去。于是,他就站在角落了,听听是什么事。
江英看了对方一眼,接着道,“……我叔伯兄弟就住金司晔的邻家,您忘了,我大哥走的时候,手里拉着个小伙子一直没撒手,他就是金司晔。您当时还说,‘你家这兄弟们不少,长的都没这个体面,看来你们家又得出个人才了’,当时我大哥笑的可高兴了,说了一句‘这小子跟自家兄弟是一样的’。”
是他呀!
冯远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那小子年纪不大,还是个大孩子样儿,但人却稳的很。说话办事特别扎眼,真就是见了就不能忘的人物。
这小子,能呀!怎么跟喉舌单位扯上关系了呢?这可不容易。
文章里对公社做了很多的肯定,便是指出问题,那也是客观问题,更加凸显了公社的工作做的好呀。
江英指了指古会计,“冯主任,再多的,古会计知道呀。他家桐桐跟我这小兄弟处对象着呢。是古会计的女婿……”
哎哟!之前听老婆提了一嘴,说是林大夫家那个侄女找了个可穷的小子,那孩子就是被老古的亲闺女给挤兑的,没地方呆了,才着急忙慌的找对象的。
闹了半天,说的是一个人呀!
冯远看老古,“这孩子手能够到省城,你这瞒的够紧呀。”
老古:“……孩子们的事,我也不能知道呀。”
冯远摆摆手,“回头你请客,这女婿出息大了!”说着话,转身拿了报纸,直接去了公社一把手的办公室,“县里来了电话,我这才知道的,领导您看看……”
一把手姓皮,他接过去一瞧,细细看了好几遍,“哟!这还藏着个人才呢?这什么情况呀?”
什么情况冯远也不知道,“只是江荣走的时候,这小伙子就在。”
这么一说想起来了,“是江荣的亲戚?”
“邻居,说是一块长大的,跟亲兄弟一样。”冯远就喊江英,“你来一下。”至于老古,客气一下就得了,还真不必太当回事。
古庄有点尴尬,江英没多想,直接就过去了,他才不会主动说老四的亲爹是地主呢?何必得罪人呢?自家那堂哥那么亲热,谁知道背后有什么事呢?
反正,金司晔在贫农金中州的名下,是金中州的四儿子。
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么多。
“高中毕业,去年就毕业了,在生产队的饲养场干了一年了。”
皮领导点着报纸,“人才呀!肯下基层,肯踏踏实实干工作的人才。但是,人才就得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那是!那是!
冯远直接起身,“我去喇叭通知一下,叫金司晔来一趟。”
于是,桐桐就听到喇叭上先是传来刺耳的一个声响,紧跟着有人对着喇叭咳嗽了几声,又连着‘喂喂喂’了好几声,才开始说话,“东大队社员金司晔来一趟公社——东大队社员金司晔听到喇叭之后来一趟公社——再通知一遍,东大队社员金司晔听到广播之后来一趟公社,有听见的社员同志帮忙转告一声……就这事!”
然后刺啦啦的声响之后,彻底安静了。
桐桐就笑,学那个说话的腔调:“社员同志,去公社一趟。”
四爷摁住她的脑门轻轻一推:怎么就那么淘气?!
第1484章 岁月流年(11)
四爷一路朝公社走,没上工的好些人就在外面闲着呢。要么三三两两的蹲在路边抽烟闲聊,要么鼻子额头贴着纸条,聚在一堆打扑克。在加上背着手围观的,要不是穿着补丁摞着补丁,一个个看着都那么骨干,这日子简直太美太优先了。
女人们小板凳坐着,聚成一大群,各个手里拿着活着,不是缝衣补袜子,就是纳鞋底做鞋面的。然后看那一会子哄然一笑,一会子又窃窃私语的,这肯定又是聚在一起讲闲话。
四爷后悔,不该走这条路才对。绕着生产小路走哪怕远点呢,也实在不该走这条路才是。
还没到跟前呢,就听见有人喊:“老金,你家老四过来了。”
老金手里拿着花牌,边上放着一堆细细的麦秸秆,麦秸秆剪成手指长短,这是筹码。贴纸条也是奢侈的事,有点纸上厕所还得用呢,哪像那些年轻人一样,不知道过日子。
有人喊老金,喊完其他人就挤眉弄眼的。
啥意思嘛?还不都是知道老四不是老金的儿,故意的么!
人就闲的慌,没点热闹总是要制造点热闹瞧的。
四爷只当瞧不见别人的挤眉弄眼,跟谁都热情的打招呼,然后从兜里摸出两毛钱出来,过去塞到老金兜里。
老金躲了一下,“从哪的钱?”
“给人家抄写挣的,不是没烟叶了么?拿着吧。”
“你不是跟人家女娃处对象着么,带女娃去县城吃油糕去。”
四爷硬给塞了,“我再挣!”
老金这回没躲,神采飞扬的,“喇叭上叫你是为了叫你抄写的?”
“差不多。”
老金就很得意,“那你去!赶紧去。”
好些人都知道,金家这老四写的一笔好字,有好文采。比如江家的丧事,那挽联就是金家老四自己编的、自己写的,礼簿也是老金坐在那里记的,那字写的是真好。江家老大回来之后,看见挽联哭的呀,都不像个样子了。
还有人见四爷要走,就喊说,“老四,改明儿我外甥结婚,再写个对联。”
“好!啥时候用,你叫人喊我就行。”
人走了,周围的人就起哄,“老金呀,你这儿子是没白养。娃孝顺的很,挣了钱先回来孝敬你。差不了!”
“那是!老金以后享福的日子在后头了。”
边上还有人说:“老金呀,啥时候喝两壶嘛,你这日子以后真得是好日子。”
老金还没说话呢,就有人立马说,“还有等哪天干啥?今儿就是好日子么。”说着就故意的给其他人使眼色,“谁都不许走,这酒是喜酒么,都得喝。”
马上有人打配合,“老金,你可不能往回缩。”
“那不会!老金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老金很享受这个调调,“该喝!咋不该喝么?叫我把这一把打完,打完就给咱打酒去。”
果然,手里的花牌一放下,老金就起身了。瘦小的个头,花白着头发,一脸的沟沟壑壑,手放在兜上拍了拍,“就这两毛了,管够。”
一边说着,一边朗声笑着,双手朝后一背,一摇三晃的朝供销社去了。
供销社柜台上的老王也是一个生产队上的人,一看看拿两毛买酒,就说,“咋好好的又喝酒……”
酒其实不便宜,当地人常喝的散酒‘一口闷’,这玩意喝了之后火辣火辣的,还上头。
除非家里是有啥喜事,否则谁买这个?
老金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老四挣的钱,非要给。大家闹哄的要喝酒,那能不喝吗?”
这二锤子!有这两毛钱,你买成盐够你家吃一月了。买成火柴够你家用一年了。大家你一口我两口的一喝,这就完了。
要么说他穷呢?他不必穷谁穷?
金中州这货跟老四的亲老子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差到地上了,要不是成分好,韩翠娥为了娃子们考虑的,能看上他?他是给金中明提鞋都不配的。
老王转身过去给打酒去了,问说:“你家几个小子都不小了,听说老四自己处了对象了,那三个你咋弄?”
“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去。”老金背手站着,“大男人么,娶得上媳妇是自己的本事,娶不上媳妇是自己没能耐,老子还能给他们一人绑个姑娘回来结婚?他老子一辈子娶了两个,他们要是一个都娶不回来,那能怪谁?”
老王:“……”你羞了你先人咧!你先头娶的那个媳妇跟个地雷似得,生的前头那三个儿就跟从土里冒出来的似得,一个个一米六的身高有没有?后头娶的这个,她是没法子了。还当你又多大的能耐呢。
打了酒递过去,“回头把酒瓶子送回来。”
记着呢!记着呢。
老金拎着酒瓶子一摇一摆的又走了。
柜台后面理货的就跟老王说,“你不要看老金就这德行,说不定老金福气还就在后头呢。这老子能成的,护犊子护的紧的,儿女未必有出息。这越是没人管的娃,越容易有出息。娃们没有人能靠,小小年纪就知道得靠自己。这种娃反倒是更容易成才。”
当然,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就是旁观的人看的生气就是了。
四爷并不知道老金拿钱干啥了,他也无所谓老金拿钱干什么。
你养了我,我肯定是会养你的!其实子女对父母的孝顺,也不用宣扬的人尽皆知。这要是亲的,四爷也就不会这么做事了;就因为不是亲的,这个孝顺是真的,也得叫人看得见是真的。
况且,老金也好这个面子。那这个面子我充分的给你,满足你的虚荣心。这也是一种孝道!
公社就在跟前,门口的五颜六色的蜀葵种在墙根下,开的正好。他还在想这种子眼看就能收了,回头收一些给桐桐带回去。如今能种的花卉不多,就这最常见。
进了公社的大门,正中间有个正堂,平时开会就在这里。
但是平时办公的办公室在两边,两边各有两排青砖青瓦的,是办公所用。再往后,还有半砖半土坯的几排房舍,那是宿舍。
江英还在外面擦车,看见四爷就会议室的方向。
哦!得去正堂。
四爷跟江英摆了手朝正堂而去,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是冯远。
“冯主任,我听到广播了。”
冯远一脸的笑,“来!进来。”
进去之后里面坐了七八个,四爷跟一二把手问好之后,只能云问候,“各位领导好。”
好好好!坐。
四爷去旁听席位坐去了,没有围坐在桌子边上。
冯远心里点头,这孩子灵性的很。
皮领导就笑,“老来来!坐过来,要不然还都得扭头看你。”
四爷起身,敬陪末座。且跟那些领导空了好几个位置。
高主任就点了点报纸,“这个文章是你写的?”
“对!在饲养场干了一年,有一些心得体会,也有一些思考,有一些感触,也发现了一些基层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才整理成文字,没想到发表了。”
整理成文字,没想到发表了?怎么发表的只字未提。
冯远看了高主任一眼就笑问:“寄去报社?年轻人真有想法,敢想敢干。”
“没有寄!是去了省城,送去报社的。”
送去了,人家就发表了?换个人试试?哪有那么简单?
小伙子嘴很紧呀!
高主任看了领导一眼,就道:“也幸而你发表了这么一篇文章,这才叫我们知道,我们社员中有这样的才子。有才华,就要重新使用。埋没人才那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你看,你有没有意愿换个岗位,利用你的特长,更好的给社员服务。”
冯远就靠在一边观察这小子,就见这小子脸上带了三分意外、三分惊喜,三分感激,还有那么一丝惶恐,赶紧站了起来。一张口就说:“我是咱们公社的一份子,自然是要听领导的话。”
这个话说的,一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了。
高主任就说,“咱们还缺个办事员,你觉得怎么样呀?有没有信心胜任?”
冯远侧脸看这小子,就见这小子沉吟了一下,再开口话却是这么说的,他说,“感谢领导的信任,能跟在领导身边,那是学习成长的好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我的长处在于写文章,我以后还打算写更多的贴近基层的文章,再亲自送去。这是对咱们公社社员的一个激励。我会把握通讯员和办事员之间的关系,尽量做到互不干扰。”
这话话音一落下,冯远就眉头一挑。
高主任就看皮领导,明显有些沉吟。
这话什么意思呢?这话句句都是愿意,但是,他聪明的点出了一点:我若是留在领导身边,那我文章里的一些东西,在很多人看来就会显得不那么公正。这就有拍领导马屁的嫌疑了!这不仅不会对公社的工作有利,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对我的安排,还请再考量考量。
冯远就递话,“贴近基层的文章……这很重要。”
“对!”四爷就接话,“省报也有意更多的关注农村、农业、农民,对于农业生产的方方面面都希望能有更朴素的报道。”
高主任就看皮领导,“我觉得除了办事员,公社的农业技术员这个岗位也是好!给年轻人学习的机会,他们有文化,善于总结,也能更好的了解最真实的基层现状。”
皮领导就笑,“小金呀,这个通讯员的工作很重要,社员们也需要这样的激励。出于这样的考虑,你先在专、精的岗位上锻炼一段时间。”
四爷赶紧就道,“听您的安排。”
冯远起身给这小子倒水了,这小子将来的前程小不了!
第1485章 岁月流年(12)
农业技术员,其中这种叫法很含混。在各个生产大队都有农技员。这种是不拿工资的!也就是,不属于公家人。
但有另外一种跟这种大家认知中的不一样,那就是农技站里的农技员。
当然了,给四爷安排的肯定是后者。
农技站是公社下面的一个小单位,属于去年才成立的。当时报纸上有个提法,那就是‘农技站是绑在公社领导腿上’的单位。
什么意思呢?就是基层得重视生产,得重视技术。农忙领导必须下一线,技术员必须沉下去。当时每个公社都会派人去上面学习,学习半年之后,这就算是农技站的骨干了。
事情定下来了,冯远帮着建立用人档案这一块。
四爷跟着冯远去了办公室,那这个出身的问题就不能瞒着了,叫他填表,他就将情况如实的告知了。
冯远手一顿,这个事……他不说自己还真就未必知道。但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你说你父亲是东村的地主?当时被划成地主成分了?”
是!
“你父亲是叫金中明吗?”
是。后来母亲改嫁给金中州,其实是没有嫁出本族。虽说出了五服了,但确实是本家。
冯远起身,招手叫这小子出来。屋里说话有时候不如外面安全。
出去之后两人站在树荫之下,冯远这才道:“我跟你爸……认识。”
哦?
“嗐!这事看怎么说了?你算一算,划分成分的时候你爸多大?”
四爷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疑虑,但是有些事不提大家都忘了,提了就有一定的风险。偏这种事能跟谁问呢?
他就说,“我爸十九岁那年被划分成地主的。我爷爷早逝……”
是!你爷爷早逝。
冯远都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提这个事,“你爷爷去的时候你爸应该是十三四岁,我记得他一个月回来不了一次,在省城的省立中学念书呢。后来,你爷爷没了之后,你爸在省城念几年之后,考上了省立师范大学,就是现在的北省师范。”
这些四爷并不知道。
“那怎么会回来呢?”解放前都考上了,解放后并不会影响上学。毕业了自然就分配工作,根本不会回来娶妻生子的。
“当时你奶奶突然没了,你爸回来奔丧,最后就没能去。”
这又是为什么?
“那时候你爸找过我,我那时候还只是办事员,你爸的意思是,你奶奶死的太意外了。你也知道,当时斗地主,给的结论是可能在推搡的时候撞哪里了,人这才没了。他跟这事较上劲了。那当时肯定不是一个人推搡的,又怎么查呢?不过查着查着,就没动静了……他也没再去念书,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其实,要说起来,你爸属于知识分子,算不上是地主。他是十岁上下就出门念书,五一年才算是彻底的回来。”
四爷抓住了重点:“我爷爷没了之后,家里的田地谁打理的?”
冯远心道:厉害!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他嗅出味道了。
“当时在你家的长工,朱大能。”
朱大能是东大队的能人,很有威望。解放前是地主家的长工,是个老光棍,娶不到媳妇,怕没人养老,捡了个儿子养着。谁知道这儿子争气,十六岁上考上中专,上了三年毕业了,直接分配到省城工作。
但这人具体是什么工作,四爷却不知道。
不过冯远这么一说,他心里有数了:一个寡妇,家里的产业给长工打理,长工没娶媳妇,突然捡了一个男婴,然后这个寡妇突然就死了,寡妇在外面上大学的儿子就成了地主了。
这都可以不怀疑,但有个问题,那就是地主家的余财呢?
金中明是一个脑子清明的人,若是真有积蓄,不给老婆孩子留一点吗?若是真有留下什么,田翠娥又何必带着孩子改嫁?她就是招赘一个男人上门也行呀!横竖不比跟着金中州要好?
这里面必是有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别人未必没有怀疑。
只是而今朱大能的儿子出息了,大家可能都受过此人的恩惠,嘴上不言语罢了。
四爷诚恳的道:“冯叔,谢谢您如实相告。这里的事我清楚了!这样,您给我三天时间……”
“小子,你别莽撞。工作的机会宁肯不要,也不能惹事。你就发你的文章,或是挂在乡里当个临时工也行。每月有几块钱,你在生产队有粮食,不用下地干活,这就是好日子了。”
四爷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不莽撞。最多三天,我来找您填表入档。”
入档这事是小事!档案压在手里压一压,只说小伙子要处理一些入职前的事,比如住在饲养场这肯定不行,找人接替不还得需要时间吗?
公社这活儿,怎么搪塞都行。他就是真看上这小子的机灵劲儿了。这样的人,给机会他就能飞。卖个人情呗!年轻的时候,他也确实是跟金中明有些交情。
桐桐目瞪口呆,“你怀疑朱大能的儿子是……原身的奶奶生的?”
还有别的解释吗?
“那也不可能是朱大能杀人,要不然金中明肯定不会干的。”桐桐就说,“既然他觉得蹊跷,又查了两年,这必是查出什么了。但这又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丑事。”
四爷点头,“所以,这事还是不能往破的点。”
桐桐明白,“找到朱家藏起来的银钱,然后想办法给捅出来。坐实了朱家才是地主,如此才能给金中明重新翻案。”
没错!成分就能从地主翻成知识分子。
桐桐就笑,“藏什么是我找不到的呢?”她起身,“行了,你给我做这个,我给你找东西去。”
然后一摆手,胳膊甩的能飞起,恨不能用全身的零部件表达一句话:你看你离的了我吗?
是!离不了。
桐桐一路走一路寻思,这朱大能能把东西藏哪?
第一,坟地不可能。因为早前有过一次平坟,老坟都平了一次了。他家就是有祖坟,他也怕将来会认错了。
第二,穷人乍富,尤其是不敢拿出来用的时候,银钱能离他太远吗?也不能。
所以,肯定在他家里。此人的乡性很好,又是出了名的穷汉,贼对他都没兴趣。早些年他年轻,挣的都供养儿子念书了。这几年就算是富裕,可人家的儿子吃商品粮,他的日子也该好了。
谁都不会多怀疑他!
因为大家以为金家那位奶奶的死可能跟大家伙都有关,所以,谁都不提当年那一茬了。好似谁也没怀疑过,金家的家财没在韩翠娥手里,会在谁手里。
其实要找朱大能也容易,他家儿子在省城,不常回来。那这汇款、信件就多。邮递员一定知道!
况且,还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且嘴一定很严。那就是老道!
老道见桐桐问,就叹气,“南巷子里,第三家。”
“房子很破?”
老道又看桐桐,然后点头。
桐桐哼笑了一声,这不是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而是他那东西动了就不知道该藏哪了。
老道:“……”其实现在很多人的脑子都挺简单的。
这一大群简单的人里冒出几个不简单的人就会叫人觉得吓人的很。
老道觉得这两天哪里也不去,就在道观里呆着吧。
然后晚上桐桐加入了知青们的巡逻队!
毕竟玉米开始能吃了,总也会丢的。生产队的年轻人就比较辛苦了,晚上得巡逻。然后几个人一组,换着在地头睡也行。要是巡逻了前半夜,也可以回来。这就属于夜里在外面溜达也没人会怀疑的。
当然了,年轻人也爱干这个活。毕竟,地里的红薯虽然没有长成,但也半大了。要是饿了,大家偷偷的刨出来一些,不要可着一块地刨,这里一株,那里一株的,谁注意?过两天那藤蔓长起来就把那空档掩盖住了。
因此,好像是个苦差事吧,但大家还都挺喜欢参加的。别说桐桐了,就是那张楠,柳柳,只要一喊立马就出来。又能聊天,又好玩,还能混点吃的。何乐而不为呢?
今晚桐桐故意的,去林温言那边的时候,林温言问说:“吃了吗?”
桐桐就说,“不吃了,今晚巡逻去。”
这个林温言是不管的。
柳柳爱找茬,一听自己要去,还是饿着肚子去混饭,她肯定也会跟着,最好能挤兑的自己半路回来,饿一晚上。
果然,晚上出来的时候柳柳拉着张楠在十字路口等着呢,桐桐一见她,扭头就走,“我巡下半夜。”
大家也见怪不怪。
可人一走,她就进了其他的巷子,其实这个时候才晚上十点左右,但大部分都睡下了。小年轻们晚上巡逻,狗因为他们不停的叫唤,并不会叫人特别的警惕。
就朱家这院子特别容易的就翻进去了。两间茅草房,什么也没有。
从小小的窗户看进去,里面黑漆漆的。缓了一会子,听见里面的翻身动静,桐桐没进,就在外面等着。这人还没睡着,不能动。
结果等的感觉都快到十二点左右了,狗也不叫了,安静的很。
床上的人起来了,然后摸出来了,出来之后就去后院,后院里一个草棚里搁着一副棺材。家里有年纪大的人,放棺材很正常。
就见这身形壮硕的老者围着棺材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然后回屋去了,这一躺下,鼾声震天。
桐桐看这棺材,这是老松木打的,很重。他把东西藏在棺材里的可能不大,但是棺材下面的地里有没有埋着什么呢?
她蹲在地上细细的看周围的痕迹,房子是很老的房子,可这后院却没有菜窖或是红薯窖,这不对!这个年月,红薯窖是家家必备的,要不然红薯过不了冬。这玩意最怕冻,一冻就坏了。
一般菜窖在后院!桐桐又往前院看,前院确实有个菜窖,年月也不浅了,这应该是一直在用的那个。
桐桐查看情况,这家的两间草房盖在院子中间,跟左邻右舍不挨着。
她听着远远的传来那些知青的说笑声,直接摸到厨房拿了火柴,将厨房的柴草堆给点了。
等从里面出来,站在巷子外都能看见冒起来的火光了。
其实,这事还是挺可惜的,本来是可以偷摸的拿一点钱财私下里藏匿的,而今只能算了。
厨房是很老的厨房,草房的顶子,低矮的很。房梁很细,压的很低,火苗窜上去,那房梁上常年被熏染的黑灰直接就烧起来,那是明火。
桐桐清楚的听见有知青喊:“我的天啊……谁家着火了……”
然后更多的人一起喊,有人往朱大能家跑,有人在巷子里喊人。桐桐趁着乱劲,进了朱大能家,“赶紧的,先把左邻右是的人叫出来……”
最怕的就是半夜着火了。
朱大能半夜吓了一跳,醒来的时候烟气大的很,有小年轻背着他往出走,他惊的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后院那棺木可不能动呀!要是烧了,得把地窖赶紧埋了。
可还没等他再喊呢,只觉得要往下倒,紧跟着脖子一疼,什么也不知道了。
背着人的小年轻就是觉得被什么扳了一下,没站稳。朱大叔又不停的动,这不,摔了吧。
赶紧把人挪出去,“这得送医疗站……”
桐桐凑过去,“我是医疗站的,没事,就是熏的,一会子就醒了。”
不是摔的就行。
人就放在地上,赶紧灭火吧。
把一个大队的人都惊动起来了,四爷晚上没敢睡,等着桐桐呢。结果远远的,看见火光了,他就知道事已经开始了。进牛棚把铁柱摇醒来,“赶紧,着火了。”
哪里?
出去一看,我的妈呀!赶紧的,这就走吧。
光着膀子就往过赶,赶到的时候火都控制住了,没有蔓延。
桐桐之前就喊人把棺材挪开了,毕竟松木的,见火星子就着的东西。一挪开,桐桐就探了探脚底下。见张楠在不远处站着呢,她转过去,‘不小心’装了靠着的铁锹,铁锹朝着张楠一倒,张楠顺势一躲,一脚给踩到菜窖的入口了,直直的往下掉,桐桐蹭的一把将人拉住,边上的人就喊:“这咋还有坑呢……赶紧……掉下去了……”
桐桐拉着张楠不撒手,好几个人瞬间上手,把张楠往上拉。趁着乱劲,桐桐抓住张楠的手腕,摘了她的新手表,扔菜窖里去了。
张楠感觉到手表滑落了,她急的呀,“我的表!我的表!”
人先上来再说。
七嘴八舌的,好些人搭话。
张楠有正式工作,舅舅又在县里是领导,知青中好几个小伙子追人家呢。这会子一个比一个积极,都要下去找手表。
这一找可不得了,地窖里有瓷瓶、有金手镯金戒指,有金条,还有一封一封的银元。
桐桐隔着人群跟四爷对视了一眼,四爷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她在说:你看,多可惜!
第1486章 岁月流年(13)
这谁都不敢动!
赶紧的,先通知大队,再通知公社。
天一亮,这院子就被围起来了。东西一件一件的挪出来,别的东西可能不好认,但那些瓷瓶,那原来是金家摆在客厅里的东西,只要本大队的人,那原来就是一个村上的,他们自然是在金家见过的。
尤其是村里的老人,谁没有印象呢?
当时都抢了金家的家具、厨具、农具甚至于粮食这一类的东西,却真的没人知道这些贵重的东西去哪里了。当时金家只有一个寡妇,再就是朱大能这个长工。
后来……后来只知道当时人多,谁知道东西去哪了?属于说不清的情况,也就没人再提了。
而今,这些东西出现了,却出现在长工家,啥意思呀?
就是在定成分之前,甚至在金中明他爹死了之后没多久,金家的产业就被朱大能给霸占了。
甚至包括可怜的寡妇,怕不是……
这是明晃晃的摆着的,你怎么狡辩吧。
所以金中明回来真的就剩下几间柴房了,房屋都被扒拉了,青砖大瓦都被分完了。家里都扒拉完了,也没见金家的东西。后来平坟,金家的祖坟也给平了,也没见藏的东西。
原来金中明是真的啥都没有,金家的余财全在这里了。
冯远看了一眼混在人群里的四爷,然后收回视线:手脚真麻利!一点尾巴都没留下。
这些人叽叽喳喳个不停,没有一个人说到金司晔。
好似事情真就是巧了,反正是起火了,被巡逻的知青碰上了,这才幸亏没酿成大祸。
可事情真的太巧了,朱大能晚上应该没开火做饭或是烧水,那厨房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就是用了厨房,那火星子烧起来才需要多少工夫?朱大能怎么就不知道呢?
一起火,就碰上巡逻的人?
然后就烧了朱大能家,谁家都没牵连,连墙皮都没熏黑。
还有那棺材,谁提醒挪开的?一问就都发蒙,只说当时人太多,烟太大,声音太杂,到底是谁第一个提醒的已经想不起来。
谈论的人多了,还有人主动领功劳:“是我!我提醒的。棺材是松木的,还是干松木,这敢见火吗?要不是我提醒早烧没了。这棺木可得值几个钱呢。”
说话的人洋洋得意,跟金司晔半点关系都没有。
然后张楠差点掉下进地窖,大家是怎么救的,又怎么把手表丢了,怎么下去找的。这些就是再听几遍都只觉得是巧合。至于是不是谁潜入放火的,已经没法查了。脚印乱七八糟的,泼水弄的到处都是水是泥,查什么?
金家族里就有人喊:“我就说呢,解放的前两年,自四房的当家的没有了,总是催租子,催欠债呢,闹了半天是寡妇人家被辖制住了,不干人事的是朱大能呀。”
可不就是!这家伙根本就是一坏分子呀!
韩翠娥拉着炎炎躲在后面,不敢上前去。她嫁到金家的时候,金家都落魄了,金中明就只有两间柴房,啥都没有的。金家的东西她也不认得。
四爷朝两人摇摇头,就从人群里走出去,见来的是高主任,他就过去先打了个招呼。
冯远刚才凑到高主任跟前已经把金司晔的情况大致说了,“……那孩子填表的时候没瞒着,我说得汇报,他就没有填表。他爸是知识分子,他继父是贫农。”
知道情况了,高主任见他过来问候了,就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
“我从没有听我妈说过亲生父亲的事。”这也是事实,“我们兄妹两人自来就是贫农家长的。知道情况了,我还没来得及问。我妈刚才说,她嫁给我爸的时候,家里就两间柴房,啥也没有。这东西是不是金家她没有见过,我更不可能见过。但如果是的话,交公。不过,当时的地契这些东西,只怕也只有朱大能能说的清。”
要是当时没交公,就是被朱大能烧了。
朱大能押过来,战战兢兢的。他抬头看去,见金家那小子就站在领导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要是再不知道是这小子在弄他,就真的蠢呀。
怎么办呢?不能把儿子给连累了呀!
其实,真的没别的!一个寡妇,一个光棍,两个人一个大门进出,一个锅里搅稀稠,很自然的两个人好上了而已。但是呢,两人都舍不得金家这个家业!
金家这么大一个家族,在解放前,家族的权利挺大的。寡妇改嫁可以,嫁谁都没人管你。但是家中的东西,一点都不准带。要是有成年的男丁的话,那都是家中儿子的。要是男丁不成年,族中管产业,等这家的男丁成年了,再给归还。
这种的,谁能放心呀?桂芬舍不下她的儿子,不肯嫁他。两人就偷偷摸摸的,这不是就怀上了吗?他是跪下求,叫偷偷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可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谁能没点私心呀?自己当然会有私心了,想给自己的孩子多留点。就趁机把家给搬空了。
桂芬要闹,他就嚷嚷着要闹的大家都知道。她不敢闹了,也不敢活了。其实,她是自寻的死路,被推搡是摔了一下,不过不太要紧,后来她自己撞了石头把命丢了才是真的。
这些年了,他连亲儿子都没告诉。不仅没告诉家里藏着钱,更没告诉他,他不是捡来的。
现在怎么办?儿子便是不知道他是亲生父亲,那也是他亲儿子呀。
朱大能大喊:“我认罪!我认罪。”
用他的话说,他儿子朱有为不是他儿子,也不是捡来的,而是金家的孩子。
这个谁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朱大能抱着朱有为回家的时候,朱有为确实不是才生下来的婴孩。但到底是多大,是七八个月,还是一岁上下,没有人说的清。那时候孩子营养不良的多,况且,过去这么多年了,真记不准了。
朱大能就说,“老东家走了之后三个月,东家太太发现怀上娃娃了。我就动了歪心思,最开始是要钱,要是不给钱,我就说她是偷人生下的老二。后来,我见她好骗,等她生了娃了,我就又要钱,她给的不利索了,我就偷着把娃抱走了,威胁说再不给,我就把她的名声搞臭,叫她大儿子没前途,说他小儿子是人尽皆知的野种,一辈子抬不起头……结果谁知道她受不了了,自己寻死了。”
这话一出,当时人群就乱了,这太他妈不是个东西了。
但这些话,四爷不信,桐桐当然更不信了。
不过是对朱有为而言,有一个地主的老子,总好过有一个犯罪了的老子。朱大能他把他自己证死了,不过是为了护住他儿子而已。
事情最初许是没有那么恶,事情的本身估计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这里面最有可能的就是孤男寡女的事而已。但这事坏就坏在涉及长辈,真要是闹的打了,名声也是真不好听。
而今,朱大能这么说,好歹是活着的人不会因为死了的人而难堪了。
若是这么去想,就能明白为什么当初金中明都查了两年了,却突然放弃了。他不查,不问,甚至不去上学,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他自己的亲生母亲跟家里的伙计有了感情,且生了孩子。
这是一种打落牙齿都得往下咽的事情,他是宁肯委屈他自己一辈子,也不想毁了亲生母亲的名声。
那么而今,四爷和桐桐又能去戳穿这个谎言吗?
算了!就这样吧。
现在这公检法系统并不分明,所有的权利都被收缴到G委会了。当事人认罪了,案子曲折离奇,县里当天就来人,将人押走了。
这种的一般三俩个月就判了,按照这个情节的严重程度,怕是死刑。
而在当天,大队队长也赶紧给朱有为打了电话,叫他无论如何得赶紧回来一趟,出了大事了。
朱有为在晚上的时候就到家了,坐的是顺路的吉普。
四爷已经在大队部了,支书金有财,队长周喜全还有大队的治保主任,大队的妇女主任等等,都在这里等着呢。
金有财正跟四爷低声说话:“你放心,你爸的事我在心着呢,咱大队一半都姓金,自家人不会拆了自家人的台。你爸是可惜了!我听冯主任说,你进公社的事定了。”
“是!定了。”
“那就好好干!你爸可是老牌大学生了,那就是知识分子。明儿就开大会,把这个事说清,集体表决,给彻底定性……”
正说着呢,汽车声传来,周喜全出去迎去了。
四爷在里面听到一个特别开朗的声音,“喜全哥,你咋还出来了?我是回家来了,又不是做客呢,你咋总把我当客人一样。”
四爷意外的挑挑眉,没想到朱有为是这样的。
朱有为说着话,就跟周喜全握手。握了手却不撒开,一直亲人的拉着,一块往里面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听说周叔又咳嗽了,前两天叫我媳妇买了药回来,本来想叫谁开会去的时候顺手给你捎带到县城,你跑一趟取一下。结果早上才跟我媳妇念叨呢,下午你就打电话到单位上。回来的时候我专门回家取了一次药,这不,包里带着呢。等正事说完了,我跟你回家去看看我叔去。”
周喜全:“……”你看!有为兄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那么大本事的人,只要老家有事,他绝不含糊。谁家的事都往心上放,有时候不用言语,只要他听说了,那能办的都帮着办。
你说这样的人,遇上这样的事,叫人咋说?
“兄弟,先进去。进去再说。”
朱有为愣了愣,这是有事呀!进去之后跟每个人都打招呼,特别的亲热。等看到四爷的时候尖不认识,他也很热情,还笑问,“这是谁家的小子,长的这么体面,也是我离家早,这些小崽子我都不认得了。不过他们小时候我肯定是见过的,说不定还抱着摸过小牛牛。”说完,就哈哈笑,亲热的揽了揽四爷的肩膀,“咱大队就是出人才,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四爷心里叹气,朱有为这人,长的高高大大,说话朗言朗语,带人亲热有礼,一件人,他就明白为啥那么多人对朱大能尊敬有加了。
这么想着,他就站起来主动伸手。
对方愣了一下,也很高兴的伸出手来,“好小子,像个爷们了。”说着,还在四爷的手上拍了拍。完了又抱着四爷的肩膀不撒手,只笑问金有财,“我的叔呀,这小子谁家的?不是我夸,在外面见了那么多小伙子,但跟咱家这个……那是真没法比。”
金有财叹气,“大侄儿,不是别家的,是你家的。”
我家的?“找到我亲生父母了?”他的表情收了收,也松开了四爷,站起身左右再看了看,“那我爸呢?这事得我爸点头我才能认呀。”
四爷笃定:此人是真的啥也不知道。
周喜全拉了朱有为,“兄弟,你先坐。这事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你别急,听完再说话。”
朱有为坐过去了,他之前以为是想给小年轻安排个工作的事,不管成不成的,他都先应着。回头再想办法,况且,小伙子坐在那里,斯斯文文,稳稳当当的,像那么回事。真想安排总是能找到机会的,大队上的人这么郑重其事的,他就很重视。
可现在听这意思,并不是为这个的。
周喜全该怎么说呢?只能把事情从意外着火说起,事情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没添一句。
朱有为脑子嗡嗡嗡的,“我不是捡的?是金家的娃,被我爸……被抱去威胁我亲生母亲?”
是!
朱有为没言语,这事怎么就这么扯呢?
他扭脸看坐在边上不言不语的小子,“那这小伙子是……”
“你行二,你大哥是金中明,当年在省城上学,解放前的大学生。后来因为你妈死的奇怪,你哥回来查这事,最后也把学业给耽搁了。”
金中明这个人,自己听过。要是这么说,眼前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亲侄子?
朱有为脑子转的飞快,这种情况只要跟组织说明,其实基本不受什么影响。自己是被害的,而且,出生前几乎家业都被家里的长工霸占了。说是地主,那是牵强。
可自家爸……真的是这么一个人?
不行,这事太突然了,有点懵。
“我想见一下我爸,好歹叫我问个清楚。”要不然,谁能接受?
但是,没机会了。
县里的电话打到公社,公社值班的来通知:去收尸吧!犯人在牢里自尽了。
第1487章 岁月流年(14)
朱有为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到的会是父亲的尸体。
自己自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去的,所以,得争气,得叫老爹过上好日子。也曾把老爹接到城里过,但是老爹说什么都不常住,非要回来。
回来也行,他想把家里给盖一盖,再要是能老爹找个老伴,能照看老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结果老爹还是不答应,说这是忘本。
就是自家媳妇也说,老爹是难得明白的老人家。
可谁知道,突然叫自己回来,结果却是这样的。
看着躺在这里,被白布盖着的人,他确认人就是那个人,然后签字,回头就能带尸体回去。
但有些东西,他还是必须弄清楚的。案子怎么记录的,他需要再看一遍。这个要求合理,也就看到了。眼前摆着的东西就是案子的全部过程。
除了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其他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人刻意针对的痕迹。
可这火起来,到底是不是要当事人睡前用过厨房,这已经无从得知了。有些人睡前会洗澡,也许就是点了一把火,热了一些水而已。以为是火灭了,可要是半夜起风,火星子又着了,蹦出来遇到干柴,是很可能着起来的。
这种可能要比人为的放火可能性大的多。
负责案子的公安部门的一位副局跟朱有为有些来往,他低声说,“我也怀疑过别的可能性,但是排除了。金家那个孩子,昨晚一直在饲养场,有人证。那个叫铁柱的小伙子,我叫人旁敲侧击的问过,他们晚上给牛喂药了,喂完药要观察,所以一直在一起。知青巡逻完回去的时候路过饲养场,他们还没睡,还跟知青们说了几句话。等知青们走了,他躺下是睡着了,这段时间确实不能证明金司晔跟他在一起,但是,从时间来看,金司晔不可能跑到知青的前面点了火之后再跑回去叫铁柱起来去救火。”
嗯!这个路程自己知道。所以,这个判断是合理的!跟那个孩子没关系。
“再就是金中明的妻子韩翠娥,还有个虚岁才十六的闺女叫金司炎的。金司炎晚上跟同组的几个女娃一块睡的,没离开过。也是巧了,巷子里一户生娃呢,韩翠娥过去帮忙烧水,没离开过。”
相关的人就这几个,有动机却没时间。
那这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真的是巧了!
“金司晔还处了个对象,是个今年刚高中毕业的姑娘……”他把桐桐的基本情况说了,“那个孩子长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那天白天这娃只吃了一顿饭,夜里去巡逻只为了混两个红薯吃,没什么特别的。”
况且,只是处了个对象,人家姑娘又不是疯了,会掺和这种事?这种更不可能。
如今都摆出来就是叫他看呢:咱并不是仓促结案的。实在是铁证如山,搜出来了金家的财物了,朱大能没法狡辩了。他认罪是不得已,选择走了绝路也是怕受零星罪。
能有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
这人就说:“其实,你跟他确实也不像是父子。他看着魁梧,你则高瘦秀气,说实话,我观察过金司晔,你们确实是有相似的地方。”
朱有为点点头,只道:“养了这么多年了……情感上很难接受。”
理解!理解。
朱有为自己拉着板车把人往回拉,大队上多少人想帮忙替换,他也不让。
他一路上都没说话,心里不是没琢磨。其实把事情串起来,最可疑的就是金中明没有再去上学的事。
说是为查证母亲死因,耽搁了学业。
可其实呢?休学也可以呀,为什么不去了呢?必是有个什么缘故。
他想,他以前确定他是捡来的,不是朱大能的儿子。但是现在,他反而含混了,他有些怀疑他的出身是有大问题的。
但不管朱大能是不是亲生父亲,金家那个老太太,却一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若是如此,不管自己是不是金家的人,那个小伙子其实都算是自己的侄子,这一点却是没错的。
而现在的情况和老爹的死,都一把将自己摁在了金家人的身份上了。
自己如果真的是金家人,那金中明留下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侄子亲侄女,一点都不掺假。
如果真相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那就是最不堪的情况。自己这个奸生子的出生才导致了后面的悲剧的话,那自己的罪过更大了。金中明因此而死,金中明的媳妇和娃这些年受的那个罪……如果真的是如此,那自己虽然血缘上跟金中明的子女远了一点,但其实欠人家的可能更多。
一时间,他的身形都佝偻起来了。从不信鬼神,也不能信鬼神的他,第一次觉得许是真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吧!藏的再严实,一个意外也能露馅。
此时再去想老爹不让翻修房子的事,那这就不是不忘本,不是不慕虚荣,而是不敢,是心虚。
这种情况下,葬礼能怎么办呢?
就是身上的衣裳,不换了。棺木没烧毁,松木的,那就这个了,躺进去,合上棺木,然后大队上招呼一些小伙子将人埋了就行,什么仪式都没有。
临走了,还是公社的车送他。
开车的江英他认识,在车上了,他说,“司晔在哪里,你送我过去一趟。”
江英应着,开车拐到饲养场。
饲养场里,四爷叫了好些小伙子过来做木工活呢,木料都是各家一点一点的拼凑来的。
“你净折腾这些东西,这能测天气?”
四爷指了指桐桐,“她懂,问她。”
“简易是简易了一些,但肯定能。”桐桐看天,“瞧着吧,今晚或是明早,我感觉要下雨。”
晴空万里,太阳晒死个人,哪里看出要下雨的?
正说话呢,车过来了,从车上下来个人。
铁柱先喊:“老四,你叔来了。”
四爷和桐桐看过去,见是朱有为。
桐桐转过头看四爷,四爷起身往出走的时候拍了拍桐桐:忙你的,没事。
朱有为朝生产路指了指,“跟我走走?”
四爷点头,跟着往前走。
朱有为问说,“想没想过,招工去城里?”
“公社的工作定了,暂时不折腾了。”四爷就说,“你忙你的,我成年了,我的事情我会看着办。”
不是这么一码事!朱有为叹气,站住脚步,见距离饲养场有一段距离了,这才道,“我这个身世呀,我心里有谜团,我想着,你心里也在打问号,是吧?”
四爷笑了笑,“都是些无法验证,但无法推翻的猜想。不过,不管是哪种,你都是无辜的,这一点却能肯定。”
朱有为苦笑,“还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咱俩之间,肯定是有血缘关系的——你爸是我哥!”不管是同父同母,还是同母异父,“这一点你没法否认吧?”
所以呢?
“我其实觉得还挺好的,我自来都以为我是捡来的,朱家呢,也没啥亲人,我也就没啥亲人。说实话,这事出的突然,对我那老爹呀,我是真的当亲爹,越是知道自己捡来的,越是感恩。感恩他肯收养,我才活下来;感恩这一大队的人,这个大娘给缝一件衣服,那个婶子给了一双鞋子……没有善心人,我能活个啥样?我就说,得争气,得报恩。可结果呢,是这样的!从昨晚上到现在,我这胸口呀,就憋的。都不知道该怨谁!细想想,我的身上应该也是带着原罪的。”
很坦诚,没有回避一个接近真相的答案。
四爷点头,“你这话,我信。”
“我过来……也不知道该说啥。这样,我把单位,地址,电话,联系方式都给你留下,你但凡有什么难事,一定来找我。”说着,就拉来包,取了小本本,划拉了一串,将这一页撕下来了,“就是丢了也没关系,咱大队好些人都知道怎么联系我,你去问问就行。不用不好意思,你能用上我,我心里能好过点。”
四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但这东西他也没打算用。
朱有为叹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能主动做些什么。等过一段时间,叫自己消化消化再说吧。
到了车跟前,他拍了拍四爷的肩膀,然后转身上了车了。
江英跟四爷挥了挥手,四爷笑了笑,给看着路叫把车倒过去了,然后作别。
在路上江英就跟朱有为说老四,“我大哥也夸,公社里的领导们都夸……现在大家都说,怎么人尖尖只出在一家里。”
是说金中明有能耐,自己有出息,结果到了司晔身上,也能再翻盘。
朱有为就问说,“我大哥家那个闺女……那孩子咋样?”
“吃苦耐劳的,啥活都能干,是咱大队数一数二能干的姑娘。”
朱有为看着车窗外没言语,能吃苦耐劳,啥活都能干,那是不吃苦不行,不耐劳活就没人干。啥活都能干,那就是自小什么活都干。
他靠在椅背上,这恩恩怨怨的,不管愿还是不愿,都成了这个样子了。
女孩子,虚岁十六,务农出身,怎么安排?
朱有为眉头皱着,思量这个事。
四爷低声跟桐桐说这个事,“今晚上开会,成分就能定下来。一定下来,今冬征兵把炎炎送去。”这个事江荣的战友就能帮忙。
当初就是为了炎炎的,但担心成分,想着金家的其他三个儿子也行。如今成分不是问题,炎炎是女孩,再耽搁就该嫁人了。那就先把炎炎送出去再说。
结果晚上去大队部开会的时候,江英挤到四爷边上坐了,从兜里掏出个信封塞给四爷:“你叔叫我捎带给你的。”
什么东西?
四爷撑开信封往里一看,里面有五十块钱,还有好几张粮票……
第1488章 岁月流年(15)
四爷看着手里的信封,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关系其实真不用走的那么近的他先装起来,跟江英说,“大家都不容易,他在省城安家也自有他的难处。咱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他还要养家,人情往来也多。真不能收!以后别管再捎带什么,都千万别带。咱的日子能过,不能挂累人。”
江英用肩膀撞了撞四爷,“拿吧!这有什么呀?他给你这个,回头你换成那个给他,不就扯平了吗?这么来来往往,才能亲热不是?有为叔那人不错,真的。”
朱有为虽然年纪不大,但属于辈分高的。哪怕是年岁相当的,甚至是年岁比他大的晚辈,在他面前那该叫叔就叫叔,一点都不含糊。
这种辈分还只是乡里乡亲的人情辈分,一个个的都当真的不得了。可见其乡性如何?
当然了,江英这话也是真心为自家好的话,再反驳这就叫不听人劝了。
说不成,就只能先装起来。
大队开会就是这样,高椅子低板凳,坐在树根上,蹲在台阶上的,什么样的姿势都有。男人们吹牛,女人们一边纳鞋底,一边东家长西家短,这个孩子叫,那个孩子哭的,吵的大人烦了,狠狠的训两句,要么就拎着衣领照着屁股来两下,怎一个闹腾了得?
韩翠娥今儿坐在下面,跟谁都不说话。手里拿着鞋底,机械的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纳着。
从事发到现在,她就跟没回过神来似得,人都木呆呆的。
隔壁的江婶子轻轻的撞了她一下,就说,“这是熬出来了,老四出息了,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打起精神来,这是干啥?”
韩翠娥低下头的瞬间,眼泪瞬间也下来了,赶紧掩饰的擦了擦,“就是……憋屈的!”
都过到现在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憋屈啥呢?
“替我那当家的憋屈。”
这说的是金中明。
那是!金中明一表人才,要人样有人样,要本事有本事,说话和气斯文,板板正正个人。
江婶子赶紧打岔,怕这话叫人听去了,只问说:“我看你手里这鞋底子……不像是你的,也不像是炎炎的。大小不对!”
韩翠娥这才笑了,“是给桐桐做的?炎炎的脚小,宽些,不巧气。桐桐这,你看……个儿高,脚是大了一些,但是秀溜。我早些年弄到一块深绿的条绒布,这些年都舍得用,你说用那个条绒给做成棉鞋,好看不好看?”再把羊毛絮到里面,肯定暖和。
“那女娃是长的好。”江婶子就笑,“俩娃般配,得赶紧给把婚事办了。”
都不到年龄!着急也没办法,“就是想着,寻个媒人,先把事定了。这一定,我心里就稳当了。”说着,又低声道,“我想着,以前那宅是不是能起两间房子。以前不好提,现在我想着叫小两口结婚之后住回去。”
应该!应该。
这边说着话,这会就开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大家都知道。多多少少呢,对金中明都是同情的,再加上大家也都知道朱有为给老四捎钱回来了,这是啥意思呢?这侄儿人家认呢。
况且,这不给把成分翻过来,朱有为的出身是不是也就有问题,对他肯定有影响的。
这一个大队的,这些年,人家朱有为给大家伙帮了多少忙了,这个时候谁反对?
于是,全票通过,鉴于金家在解放前就已经失去了对家业实际掌控,说贫农也有些过了。但是给个中农还是行的。又因着金中明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他就是知识分子。而朱有为那时候还是个娃,那他就是中农的后代。
然后定性,大队的章子一盖,就算是事情定了。
四爷就站起来,朝炎炎招手。
炎炎过去,四爷低声道:“给大家鞠个躬。”
四爷没再说什么,可炎炎是一边鞠躬一边哭,哭也不大声哭,就声音细细碎碎的,把人哭的心里难受的。
开会出来了,四爷跟大队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打了招呼这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韩翠娥和炎炎正等在外面,四爷拉着炎炎,“今晚你还跟以前一样,跟那几个女娃一起住。明儿就搬,”说着,就跟韩翠娥解释,“农技站我有一间宿舍,叫她跟桐桐住过去,她俩人能作伴。”
为啥炎炎也不在家住呢?不是房间不够,而是,金家的三个儿子大了,却都跟炎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三个小子的舅舅家早几年就提过,说是:炎炎将来要是能嫁给这兄弟三个中的哪一个,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吗?娘俩嫁爷俩,拧成一股绳,日子才更好过。
那时候炎炎才十二三,韩翠娥发作了一回,把人给骂出去了。自那之后,韩翠娥就不叫闺女在家里住了。只要闺女在家,她一定在家。哪怕给人家做鞋子,缝补,浆洗,多给人家多干活,也叫闺女住到别人家。
那家是个五保户,只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大队有照顾五保户的义务跟责任,就安排了这些小女娃。换班住过去,帮着打扫一下,帮老太太干干杂活。
就这么着,这几年炎炎几乎不在金家呆。有时候连吃饭都跟着五保户老太太一起。人年纪大了,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吗?也老是留炎炎。
韩翠娥抬手在闺女的头上摸了摸,“听你哥的,先住着。等咱家的房子盖起来了,你跟你哥嫂住。”
炎炎扯着衣角,眼泪止不住,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想哭。
四爷最受不了这个,桐桐自来也没有因为受了委屈真哭成这样的。怎么办呢?只能揽着炎炎的肩膀带着走,低声跟她说话,“先住过去,别的不用你想。别听他们谁胡说什么,你静静等着,哥能把你送到城里去。你才多大年纪,从新学什么都来得及。要是有时间,晚上跟着桐桐学学文化,能多学多少是多少,以后用的到。咱爸那时候考大学是真不容易,可他在没人管的情况下,还考上了。你也差不了,只是没赶上好时候。只要有上进心,干什么都不晚。听话,好不好?”
炎炎不住的点头,眼泪流的更凶了。
四爷给送到五保户家,看着进去了,叮嘱她夜里别管多大的事都不许出来,看着她将门从里面关上了,这才转身。
才转出巷子,金家老大金司炮就从边上闪出来了,“老四。”
“大哥?”四爷先笑了,“怎么在这儿呀?”
金司炮递了一根烟,“找你说个事。”
四爷没接烟,“我又不抽,你留着吧。”说着,就跟他走到一边,蹲在路牙子上。
金司炮自己点上,“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想招赘出去。”
四爷愣了一下,“是结婚没钱?你容我一段日子,钱的事我想想办法。”
没这道理!金司炮把四爷拉住,不叫他起来,“我是想好了的,招赘也不走远,就在南大队。”
东西南北,四个大队都在公社这个街面上,是真不远。
“谁家的闺女?家里什么情况?”
“南大队魏家。”
四爷在记忆里找,“魏家……是小业主?”
是!成分有点问题。
“魏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儿子前几年不是死了?”
对!就是招赘女婿回去养老的。
四爷还真没办法说好坏,这魏家,据说是解放前捎带的卖大烟,所以,一直就抬不起头。但是魏家的女儿听说泼辣,很有本事,长的也很好,不过是因为成分的问题,婚姻耽搁了。个人再不错,因为成分的问题没有人娶。
今年都得有二十五六了吧?
“二十七。”金司炮低声道,“二十七了。”
可金司炮今年多大?整二十。
女方整整比他大七岁。
“那你可想好,现在这七岁不显,人过四十,这七岁可就很显了。”
金司炮将烟头一扔,“人能干就行了!人家长的那个样子,要不是成分不好,也看不上我。咱家这日子,我是过够了。就爸这没成算,一点事都不往身上担的样子,我是看不上的。咱爸跟红霞一比,红霞比他有担当多了。”
那你结婚不能靠女方担事吧!
“那哪能呢?”金司炮就说,“我就是觉得她怪不容易的。招赘怎么了?娶又怎么了?能过日子就行呗。也不要彩礼,啥也不要,搬过去就行。”
这是拿定主意了,“那你找我是想我给家里说?”
“不用!我给爸说去,爸肯定答应呢。不要他操心,他凭啥不答应?”金司炮就说,“我听说你在公社……这结婚证,该咋领?我够年龄了,能领的吧。”
为这个呀?“你哪天领证,去公社直接说找我就行。我领着你们去!”
那就行!就这了。
金司炮将没灭的烟头用脚踩了,转身就走。一米六的身高,年纪轻轻的就在地里下苦力,身板看着很敦实。平时一脚踢不出三个屁来,结果到了事上人家自己拿了主意。
主意一拿定,管你们怎么想,管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都要奔他的日子去了。
四爷想了想,还是跟着回家吧。金司炮下苦力劳动,拿十个工分。自己和炎炎的口粮,有人家挣回来的一份。
回去比金司炮迟了几步,结果一进门,就听见老二喊了一声,“哥,你要是招赘出去了,我也招赘。”这烂家,谁爱呆谁呆着去。
老大不言语,坐在炕沿上继续抽他的烟。
金中州蹲在椅子上,说老大,“招赘没啥,大七岁也没啥,但是招赘到魏家我觉得不行!你要是非要去,那行,咱就断绝关系。”
金老大起身,抬脚就走,“那就断绝关系。”
出来碰见四爷,只说了一声,“我今晚替你去饲养场。”
韩翠娥一边纳鞋底一边对着金中州翻白眼:这种怂货,真想一脚把他踹到井里去!
第1489章 岁月流年(16)
四爷没跟进去跟金中州犟,跟说不通的人他懒的费唇舌。
他在外面喊了一声,“妈,你出来一下。”
韩翠娥从炕上下去,娘俩直接去大门口说话。四爷从信封里抽出三十块钱塞过去,“二十是聘礼,得您请个人去人家魏家,这个钱得给。剩下这十块钱,搭上家里的布票看能不能做两床被子,我那边正好请人做木工,桌椅板凳箱子再给准备一套,也就差不多了吧。”
准备这些,其实娶都够了。
但是呢,这里有个东西就是宅子。没宅基地,没屋子。就是在老宅重新盖房子,这也不是三十块钱能办的起的。
韩翠娥知道儿子啥意思,不就是老大这些年为家里吃苦最多吗?十三岁就当劳力用了。
何况,她嫁过来的时候,老大才三岁的年纪。对亲妈记不住,不都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这能没感情吗?
亲的和不亲的要是非放在一起比一下多寡,那肯定是有差别的。但这不能说把孩子从那么一点点拉拔大了,真就撒手不管了。
她捏着这个钱,小声问说,“是那谁给的?”
“我下个月就有工资了,很快就攒出来了,还的起。”四爷说着,就又道,“抓紧给办了吧!”少一个人,少一桩事。
反正不管金中州是怎么想的,韩翠娥自己上了魏家的门,塞给魏红霞二十块钱,“……你收着,以后过日子少不得的。多的也没有,你别嫌弃少。”
魏红霞看着手里的钱,这个还真挺意外的,“婶儿,您看……我这还没去家里见长辈。”
“不讲究这些。真不讲究,大炮那孩子话少,但肯下苦力。你待他好,他肯定能待你更好。你们好好的就行!”说着,尴尬的笑了笑:“你忙着,回头叫大炮带你回家吃饭。”
魏红霞看着手里的钱,有这个礼金,好似她都觉得她没比别人少什么似得。
金家那情况,穷的谁不知道。这钱能是怎么来的?肯定是老四贴来的。
都说后妈不好,可后妈没冻着孩子,没叫孩子饿着,没甩脸子没虐待的,在大事上也没含糊,那这便是后妈,又怎么了呢?
韩翠娥可着这点钱办事,家里的老粗布染了做被褥,又从别人借布票,这也是常有的事,谁家孩子结婚,都先紧着谁家。刚开始的时候还都以为韩翠娥是为了亲儿子的,对象自己谈好的嘛。
借给的时候还打趣呢,韩翠娥只笑。拿着布票,又搭着钱,给一对新人凑凑活活的买了两身布料子。她没给做,而是叫了大炮偷偷的递给他,“拿去给红霞,你的衣裳以后归她管。”又带了一包袱纳好的鞋底,两块黑色的做鞋面的条绒,“都送过去。”
置办这些还剩下两块钱,韩翠娥一块给老大,“留在身上,有个急用省的拿不出钱来。以后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去。”
金司炮拿着,低着头啥话也没说。
韩翠娥就说,“这招赘跟娶媳妇不一样,刚开始人家老当家少不得挑拣。你忍着,别言语。有啥委屈了,回来给我一倒,再出门就不准再带着了。要不然日子就没法过。熬上十几年,等你们有了娃,娃大了,那老两口子也老了,你能当家了,日子就好过了。”
说着就踢了老大一脚,“记下没有?”
老大不躲不闪的,只闷声应了一声,“记下了。”
记下了,就奔你的日子去吧。你们遇上这样的老子,能咋办呢?
准备这些,周围人谁都不知道。直到两人把结婚证领了,大家才知道金家老大招赘出去了。而魏红霞也没瞒着人,招赘了,怎么了?聘礼收了二十,衣裳料子从头到脚一身,铺盖崭新的两床,箱子一对,方桌一个,圈椅一对,小方桌一个,凳子两对,板凳两对。
比你们谁少了啥了?
金中州见人就说,他跟老大断绝关系了,不来往,也不准他带媳妇进家里的门。
那么敢问,这婚事是谁给办的?
金司炮要结婚,亲老子都拦不住。那韩翠娥和老四肯定拦不住。但拦不住,结婚又是大事,人家伸手管了。管的体体面面的。
那你说,这该有啥可讲究人家的。
人人都说,“金老大在金家把苦吃了,老四那都是记着的。”
都夸呢,桐桐将面条端给四爷,“就是钱又不多了。”
四爷就笑,这一天天的花的,就像是过路财神似得。
如今有宿舍了,桐桐住过来了,在这边就能独自开火了。在门外面的屋檐下盘个炉灶,不大,小锅,够做两三个人吃的就行了。
炎炎不好从家里拿粮食,因此白天总是不好意思在这边吃。
桐桐剩了两碗面条过了凉水,点了油给放着呢。晚上叫炎炎当凉面吃也行。
为什么今儿舍得吃细粮了呢?因为四爷那篇文章的‘稿酬’寄来的。现在作家和发表文章的,原则是不给钱的。把这种靠一本书吃饭的叫做什么一本书资本家还是什么,反正文字工作者,除非有编制,其他的那就不给钱了,就是给一些补助。
这些补助怎么给,得看给什么人。像是城里那些人,人家送个演出票之类的。像是四爷这种的农村通讯员,据说是单给争取了一些小票票。省里的粮票,油票、布票,再要么就是毛巾什么的。
这次,报社给了五斤粮票,可算是能改善生活了。这里面得有三斤是需要给金家送回去的。
桐桐将粮票递过去,四爷摆手,“回头蒸一笼包子……”给了粮票也舍不得用,干脆做熟。还不能都给,偷着给一两个叫吃着,要不然金中州还得带三朋四友一块吃。
这一周,气象哨帮着建起来了,四爷正式上班了。一切都慢慢的在步入正轨。
这天一大早,桐桐拿着笔和本正要去气象哨看数据,结果还没出门呢,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桐桐,是你姐还是你妹来了,跟你长的真像。”
啊?
桐桐急匆匆的从农技站的大门出去,看见一姑娘正站在邮局门口四下里张望。
她眼睛眯了眯,这不是林心吗?
原身的双胞胎姐姐。
她喊了一声,“二姐,我在这儿。”
林心转过头来,长的是像,但肯定不会认错,两人的气质一点也不像。
林心背着军绿的帆布包,身上碎花衬衫,下身一条黑裤子,脚上是胶鞋。梳着两根大辫子,垂到胸前来。辫梢用手绢绑了蝴蝶结,引得路过的人都朝她看。
桐桐现在很少照镜子,也没镜子可照。以前还能用知青们的小镜子,现在住过来就没镜子。因此,对自己的长相其实是有些含混的。
现在看到林心才对自己的长相有了更整体的认识——挺好看的。
林心用手扇着风,“也不远,怪不得你骑自行车来回呢。”
桐桐拉了她,“先去找……”
“我找你的。”不见姑姑了。
行吧!桐桐拉了她去农技站,“洗把脸?”
嗯!洗把脸。
林心里里外外的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也还行。
洗了脸,她往炕沿上一坐,“姑姑为了你户口的事回去过,我才知道。”她说着,就从包里掏,“我跟人打听了,要迁户口,得这么些证明材料。”
她带的小本本上,记录了半页。
“你跟谁打听的?”桐桐就看她,打听这些也不容易吧。
林心白眼一翻,“别管我跟谁打听的。反正需要你开的证明就有这么些。”说着就看她,“你也别怪爸妈,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那也不能由着你被抱走了,对吧?”
其实,爸妈在家商量她都听见了,两人去买了烟酒,在街道办主任家的门口站了半晚上,愣是不敢敲门。
那两人就是不会办事,能怎么办呢?不是没那个心,是没那个本事,没那个能耐。
林心看她,“你这边的证明,我弄不了。你要么找姑姑,要么找那个姑父,看能办下来不能。先开出来,然后我再慢慢想办法。”
“你哪来的办法?”桐桐给她取了包子递过去,“我的事我看着办,真不用谁管。”
林心不要包子,‘啪’的一下打桐桐的手上,“我说你怎么回事?说不明白是不是?这事难办着呢。回头给你挪回去,然后知青办又给你分到偏远的地方……那还不如……”
说着,就沉着脸看桐桐,不大功夫,眼圈就红了,憋着嘴又是半晌,眼泪才下来了,然后抬了袖子抹了一把脸,“不是百分百肯定能办到,那宁可别办。”
桐桐心里叹气,“是不是大姐……大姐那边出什么事了?”
林心摇头,“没事,我就是给你说这些证明材料,人家说了,少一个都不行,你得先准备这些。”
桐桐将包子往她嘴里一塞,“我才想说你怎么回事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是没事吗?”
林心看着窗外,“大姐插队那地方今年一滴雨都没见,从开春到现在,大姐都是跟着人在外面讨饭呢。实在扛不下去了,才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着,就一边吃包子,一边掉眼泪,“为了口吃的,被人骗到家里,差点叫人给欺负了。”
她说着,把包子咬在嘴里狠狠的咬,吃完,端着碗里的水一股脑的灌饱了。
桐桐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摁喇叭的声音。
林心摆摆手,“接我的,就这事,我走了。”
桐桐跟着送出去,见来接的是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此刻正骑在偏兜的摩托车上,手不停的摁喇叭,引得许多人来围观呢。
这小伙子白衬衫、军绿的裤子,黑皮鞋,流里流气的。看见姐俩出来,他吹了一声口哨,“还真一模一样呀!”
林心沉着脸往上一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双胞胎,当然一模一样。看什么看?赶紧走。”
桐桐一把拉住林心,黑着脸看她:你在干什么?
林心甩开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事!”说完就催那青年,“没听见啊?走呀!”
桐桐抬手,蹭的一下拔了摩托车的钥匙,然后看林心:“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拉你下来?”
你干什么呀?
林心看那小伙子,“不好意思呀,我们姐俩有点事没说清楚。劳烦你跑了这一趟,你叫她下来,我把钥匙给你。要不然,就都走不成了。”
嘿!这妞儿真辣呀。
林心抬手要抢,桐桐蹭的一下躲过了,看她:“最好听我的!要不然,我把你拽下来绑起来。”
林心气的,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呀?管好你自己。”大姐那边的粮食从哪儿弄?你想过没有!如意一副腼腆的性子,街道办催着叫报名下乡,这事又该怎么办?
就算是不为了你的户口,这些事我也得管呀!我怎么管呀?你告诉我,不这么着我能怎么着。
“钥匙给我,快点。”林心瞪着桐桐,眼睛一眨不眨。
桐桐抬手,蹭的一下把她拽下来,将钥匙扔给人家,“慢走,不送!”
林心另一个胳膊论起来,推搡桐桐,桐桐将她双手反剪了,朝这小伙子摆手,“不好意思,下回叫我对象单请你喝酒。”
好!那就拜拜了。
摩托车留下一串尾烟窜远了,林心气的原地跺脚,朝着桐桐呲牙,然后猛的朝下一蹲,把脸埋在双臂里嚎啕出声。
林温言把病人打发了跑出来看的时候,林心已经哭的不成个样子了。
“你这孩子,跑这里闹你妹妹干什么?”
林心当时就炸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还不是怪你!都是你害的。你生不了孩子,抱养人家的孩子干什么?谁家的孩子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妈没本事,奶奶说话她不敢反驳!那你呢?你凭啥心安理得?抱的时候利索,这会子没法子了,就会回去闹!你自己个哥哥是啥样的,你没数呀?他能干啥?他会干啥?你寻死寻活的上家里去逼,你就没想过你能逼死他!行了,你也别死了,他也别死了,你们都别死了。是我留城里了,我欠所有人的。那都是我该的!成了吗?你满意了吗?”
林温言嘴角翕动,只能呢喃的道:“跟你有啥关系?”
咋会跟我没关系呢?你咋就能觉得你那么闹了,还能没关系呢?
你在家里闹了,回来谁知道你咋说的?你拉个脸,通透都得以为家里怎么着呢?咋来来去去的都是你的道理呢?那么难办的事,谁当时能给你回话,说肯定能办成的。
你夹在中间来来回回的,好好的一家人都给你拆散了!
我不怨你,我该怨谁?
第1490章 岁月流年(17)
看吧!就是这样,各有各的委屈。
桐桐先把林心给拉回去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消停了吧。
林心用毛巾擦了脸,坐在房间里只不言语。
桐桐挨着她坐了,“你的心是好的,但这个年月呀,家里这个境况,你想什么事一肩挑,那是不可能的。你觉得大姐那边没法子了,还差点出事,急了。可你怎么不想想,家里要真是不给粮食,知青办敢把人饿死吗?插队的不是她一个人,真惹急了,往知青办一坐。要吃今儿就一起吃,要饿死,那就一起饿死算了。大姐便是不会闹,她不会跟吗?抢不到稠的,还抢不到稀的吗?真要是饿死一个,这是天大的事情,所以,真不至于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当时就该拍电报告知大姐一声,或者你去学校,去单位去拿着大姐的信求助,自有公家对公家的援助,你这办事的法子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心不动了,坐在边上认真的听着。
桐桐这才又说,“至于你担心如意,如意是个男孩子。你不能处处出头拔份的护着他,总好像他那样就被人欺负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技能。他那样的性格,自有他的圈子,在他的圈子里有他自己的位置。你看着他在圈子里被欺负,可那是孩子呀!孩子会长大,会成熟的。小时候跟着老大屁颠屁颠的小孩,跟着人家后面,未尝不是一种学习。你老是不撒手,那以后他娶妻生子,叫他媳妇靠谁?他的孩子靠谁?你包办到底?”
林心吸了吸鼻子,沉默着,没言语。
桐桐就说,“家中父母得力,那人家孩子就跟各个有大树遮挡着,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要是家中父母不得力,只靠着单蹦的小树苗,就想护着其他的,那不可能。不仅不可能,还可能把你拉趴下。所以呀,每个树苗都得长。没人家那大树粗壮,可树苗要是都自己长起来了,下面的根连着,上面的枝叶相互牵扯,便是风来了,几个小树苗靠在一也能扛过去。咱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真的!桐桐真不觉得把什么都背负到自己身上是正确的。便是叫自己扛,自己也能扛动。但是,能扛一辈子吗?
不能呀!
兄弟姐妹的关系就是这样,跟蒲公英似得,各自得落地生根,才能繁衍出一片来。
“所以呀,先过好自己,有余力了倾力相帮,这就足够了。”所以,你只要对你自己负责就行,不必负责别人的人生,“这么着,兄弟姐妹才能处的长久。”
要不然,你把你一辈子搭上,将来你心里能平衡吗?
不能!
你的兄弟姐妹能永远把你放在他们生活的正中心吗?
也不能。
不平衡了,都不舒服了,这就处不成了。
桐桐就说,“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这话没错。可你得知道,那十根筷子它是一样粗细的。你拿着木棍和小树枝放在一起掰,那先断的一定还是小树枝。”就跟兄弟姐妹间贫富差距大就容易出矛盾一样。
林心往下一躺,翻身侧身躺着,“你不知道,姑姑上次回去可厉害了。我听隔壁的大娘说,逼着爸妈立马答应给你迁户口的事。这种事怎么保证?谁能保证?”说着,就哼了一声,“她回来必是没跟你说她都干了什么,你也必是以为家里就跟把你扔了一样。那你咋不问问她,她家朵朵身上的衣服为啥都是新的?你每次穿的都是旧的?家里的布票给她叫她给你置办衣裳的,可你穿了吗?还不是朵朵穿了。”
桐桐:“……”看!这就是矛盾。林家觉得管自己了,林温言却用家里的补贴给她的闺女用。可林温言也委屈,朵朵正长着呢,家里没有小孩子,没有旧的捡来穿,总不能叫孩子没衣裳穿吧?这里叫自己吃亏了,回头那里补上就是,横竖也没叫自己没衣裳穿。
事都不大,可就是这一件件的小事摞起来,成了大事。
所以,原身这孩子的处境就是,跟谁好似都是亲人,可跟谁都隔着一层。
自己要去改变吗?大可不必。
毕竟,人家跟咱也隔着一层呢。
林心是真心想帮忙,自己承情了。关于她说的事,家里的困境,办法也告诉她了,但真的只能是在有余力的时候给他们救急,别的,真没有了。
留林心住了一晚,林心也没再闹腾。早起有邮电所的车是要去省城的,顺利给捎回去就行了。
林温言只在门口站着,也不过去送。林心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看出来了,她对这个姑姑是怨恨到了极点了。在她看来,家里这些生出来的叫人纠结的事端,多是由抱养开始的。
而且,在娘家闹的要死要活的,却拿着钱巴结人的时候为的是继子的工作。这事在单位上又瞒不住,可不更把人气着了吗?
林家人除了那老太太,大概都觉得林温言对桐桐不算真心。
林温言看见桐桐,啥话也没说,转身进医疗站去了。
桐桐:“……”要么说,有娃别给娃,没娃别要娃呢。这真不是预想的那么美好的事,谁都觉得委屈,都觉得难。
话说清了,桐桐真就忙自己的去了。
她跟林心说的都是真心话,先把自己过好再说其他吧。人要是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你负责别人的人生,又能长久的感动谁呢?
这两天她特别注意黏虫,这玩意在一定湿度的情况下繁殖尤其快。棉花慢慢到了收获期了,这东西对棉桃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她跟四爷说,“赶紧的,得打农药了。要不然,不出三天,就没法控制了。”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她对农业这东西好似比自己更内行。
她说了,他就信了。
去公社汇报,“得通知各个生产大队,严防黏虫。尽快喷洒农药,要不然就有风险,会影响产量。”
公社不会拦着这种预警的,反正技术员给了意见了,老农们再根据你们的经验看看,具体看怎么操作。这有时候虫害上来的时候只一片控制的好了,是不会蔓延的。
这个时节,也确实是到了防治黏虫的时候了。
然后,有的大队喷洒了,有的大队就没有。东大队听了,因为年轻人还都挺信桐桐的,她预报的风啊,雨啊,八成都是准的。
这不,药一喷,隔上两天再看,叶子也缓过来了,植株也缓过来了。没有喷洒的,这两天都在补救。这一茬黏虫上来确实是厉害。
桐桐心说,空气中的湿度这么大,肯定是附近哪里连着下大雨了。
结下来连着好几天都是大晴天,湿度降低了,对黏虫的繁殖不利了,但是有个问题,猛的一晴,再加上小气候,桐桐就怕最近小片区的下雨。这对棉花采摘很不友好。
还有包谷,到收获期了。
晚上,桐桐拿着数据算着,炎炎不敢发出声,也不知道她在算什么。
好容易该睡了,炎炎才问说,“会下雨不?”
“会下雨!尽快把包谷收了吧。”要不然,这采摘困难大,晾晒困难大,很麻烦的。这都是大片种植,一旦耽搁真的很麻烦。
可是第二天人家天气预报报的还是大晴天。喇叭上天气播报员天天都在报,这是上面往下传达的。
这要是从整个地区看,人家没错。人家也说了,局部地区怎么怎么样。
可谁能知道,谁恰好在局部地区呢?
不巧的是,这次自家这一片就属于局部地区。
然后四爷又跑去公社,公社里很多人也知道桐桐弄了个气象哨,据说还挺准的。这次四爷一来,高主任都笑,“咱们的义务气象员又有什么高见?”
四爷也笑,“义务气象员预报了,说不赶巧,这次咱们是局部地区,三天后有雨的概率在七成以上。”
苞谷这个东西,只要成熟了,早三天如何?晚三天又如何?要不是有雨,这几天真不耽搁什么。但既然说有成为局部地区的风险,那就通知嘛,捡成熟的好的片区先采收。
当然了,公社给的是指导意见。具体的你们自己斟酌着办。
然后都不愿意冒风险,收吧,不耽搁了。
结果第三天下半晌了,细细蒙蒙的的飘起了雨丝,真下雨了。
这次不用四爷写稿子,高主任去县城开秋收指导会议的时候,在会上把这个事情当典型说了。我们就是要善于用知识青年,看!一个小小的气象哨,解决了多大的问题。
开会的当然有气象局的领导,当时就笑,“那开完会,我得跟你一起去你们公社看一下。”其实,别的省已经有这个提法了,在每个生产大队设置气象哨。上个周,去地区开会的时候,在会上还有这个提法,结果下面就有年轻人做到了前面。
真要是人才,气象局也要呀!
高主任摆手,“我们公社留下了!”气象广播员调去做了办事员,叫这孩子留下做个气象广播员,兼任公社的广播员也可以嘛。
气象局就笑,因为他们这样的单位是争不过下面的公社的。
一是,在公社工资不少拿,吃的商品粮,还处于最基层,最接近物资的地方。跟县城比起来,其实下面的日子更好过。
二是,公社的权利大,他们是横向管理,自家这种是纵向管理。人家提了,咱就闭嘴吧,要不来,没戏。
高主任还很客气,“关键是要考虑年轻人成家的问题。”
双职工又占一条优势。
等高主任回来通知四爷的时候,四爷知道,这里面其实还是有朱有为的面子在。而牵扯到桐桐进单位的档案,她的户口就成了不能再拖的问题。
桐桐看他:“……难吧?”想想都觉得挺难的。
四爷就笑:天底下还有能难住你男人的事?
说办就会办,啥时候也不能叫你受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