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得办,且一定得办成。
以现在的身份来说,办这样的事像是痴人说梦。因为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个力。
怎么办呢?
一般有两种方式:其一,借助某个个人的势;其一,借助集体的力。
借个人,那就是求人。像是朱有为,他就有这个能力。此人在西康市G委会,且还在人事部门任科长。他可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老牌的科长了,等年限到了,说提拔就提拔了。加上此人为人活泛,必是朋友极多,真叫他来办,可能真就是几个电话的事,事真能成。
但是,这么着可就把人情欠大了。
四爷没打算用。
那怎么办呢?只能借助集体的力。这个集体得是有选择性的,最好是能利更多人的,自家的事只能算是夹在中间的一件事而已。如此,才能绝了后患,不留下什么尾巴给人抓。
其实四爷这段时间一直在物色这个人,且不知不觉中跟对方保持着一种很好的关系。
这个人是谁呢,是公社的一位副主任,叫雷平,是个五十一岁的大妈,主要主持公社的妇女工作。她属于运动开始之后才被提拔上来的,在四爷看来,纯粹就是投机者。
而且,此人跟古庄有嫌隙。
之前,他在要不要牵扯古庄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古庄到底是跟桐桐有些瓜葛。后来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古庄好几次暗示他尽快该上家里去了。
催着自己去家里给桐桐提亲。
按说,女方这么要求,其实也对。
但这里面有个事,那就是古庄的儿子和女儿都等着安排工作呢,而自己这边有个只要开口就能办事的朱有为。他要是开口说想叫古槐留在城里开公交,说叫古柳留在省城哪个医院工作。朱有为能办到吗?能!
这就叫四爷不喜了,谁对桐桐好,那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照顾。反之,谁想拉着桐桐利用一把,那我可不干。
四爷对着古庄那真是面上尊敬有加,每次被催问,他都说:“为我大哥的婚事的,家里最近闹的有点凶,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一定尽快登门……”
古庄就道:“婚事是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家里的至亲长辈,都该要征询意见。”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订婚是大事,朱有为这个亲叔叔该通知就得通知。
然后呢,叫他跟朱有为拉亲家吗?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这天,四爷还是老规矩,在送报纸的走了之后,先去整理报纸。然后规整报刊架,轮番先看把每张报纸过一遍。
这一般都在大会议室。而雷平有个习惯,那就是也会过来取报纸,拿一份报纸回办公室,一消磨就是一天。她的工作内容少,秋收很多领导都下生产队干活去了,她是女性,年岁又大,被留下看家。
今儿四爷才把省报看完,雷平的声就传来了,人没到,先喊打杂的小伙子,“小李呀,怎么还没打热水来?壶里都空了。”
大部分都抽调秋收去了,小李忙着扫院子。
四爷就放下报纸,“雷主任,您先回办公室忙吧,就剩您一个领导了,这些琐事您别管了,我处理。”
雷平朝里面看,四爷扬了扬报纸,“一会给您送去。”
“好!”雷平对小年轻的态度表示满意,转身都要走了又开始指挥,“小金呀,公社门口要放一壶凉开水,有路过的社员想喝口水能自取。”
之前早就放了,用桶放着一桶水,怕脏东西落到桶里,上面的盖子还是自己用包谷皮编的呢。
四爷也不争辩:“好!听领导的。”一壶水够谁喝的?小李啥都不用干了,只接水就完了。
等人走了,小李探过头指指点点的,然后给四爷示意:又瞎指挥。
四爷摆手:忙你的去。她说她的,你干你的就完了。
小李偷笑着走了,四爷这才拎了大会议室的热水瓶,拿了报纸去了雷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简陋,大同小异。
雷平摆着厚厚的笔记本在桌上,这是又准备摘抄什么了。
四爷先把暖水瓶放窗台上,这才把报纸送过去。回过头来,端了雷平的大洋瓷缸子,取了砖茶的茶叶,给泡了茶放在她习惯的位置上。
雷平扫了一眼,“小金呀,你真的是个做办事员的好料子。”
四爷:“……”你说的都对。
没法应,只笑了笑,“那您忙,不打搅您了。”
雷平‘嗯’了一声,低头一扫桌上的报纸,发现不只是有省报,还有一份地区报纸。她‘咦’了一声,问说,“今儿这地区报纸有什么特别的?”
不是说这个报纸不重要,而是每次县里领导去地区开会,回来就会传达会议精神。基本上报上的东西就是会议上的东西,不用反复去看。
四爷转过来,“您可能没注意,地区的周主任讲话里,每次都会提到妇女工作。”这其实是常规性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周主任是女性,主管的工作里有妇女工作,所以,他提到妇女工作的次数比别的领导更多,“七号的讲话了,提到了四次。九号的讲话里,提到了七次。昨儿的讲话里,提到了九次。”
是吗?雷平低头看报纸,四爷在第一版块指了指,“我用铅笔标注上了,您看一下。”
讲话稿不长,几分钟就读完了。
雷平自己的文化水平有限,就是个扫盲班毕业的水平。能阅读报纸,能写简单的东西而已。她看了是看了,里面到底是啥意思,她懂个嘚呀?!
看完了,确实是九次。
然后呢?雷平故作严肃,端着茶缸子,问说,“小金呀,你怎么想?”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坐下说。有什么想法,只管大胆的说就是了。”
四爷就坐过去了,他态度恭敬的很,“重视妇女工作,这是好事。”
雷平点头,领导重视了,负责这个工作的人才更有表现的机会。
“而妇女工作,我觉得重要的还是要进一步关爱女性。比如,婆媳问题。迄今为止,还有婆婆能对着儿媳妇非打即骂……”
雷平脸上有怒气涌现,她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受婆婆的磋磨。
“尤其是只生了女儿,没生儿子,这便是妇女的原罪。婆婆、丈夫、家族乃至于世人,都以下眼看人。”
雷平沉沉的点头,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七年,生了三个女儿,婆家是不敢打不敢骂,但从来没给过自家女儿一个好脸。
四爷叹了一声,“您也知道桐桐吧?”
“桐桐的境况尴尬,是什么造成的?家里的婆婆专权,擅自决定孩子的归属。儿媳妇没生下儿子,在婆婆面前说不起话,不得不看着亲生骨肉被从身边带走。便是林大夫……只因为不能生育,就成了家庭中的罪人,最后希望用抱养的方式缓解家庭矛盾,维系婚姻。可这生与不生,生儿还是生女,又不是单靠女人来决定的。”
没错!这个事例更加的可恶!将孩子之于两难之地。
“在城里尚且如此,在农村这罕见吗?哪一年没有丢弃女婴的事?说到底,还是妇女工作没有从思想深处挖掘到问题。”
雷平不住的点头,“说的好!就是如此。”
四爷又道,“因为桐桐的事,我在这方面做了一些调查,也写了一篇文章。可因着我跟桐桐的关系,我反而不好去发表了。毕竟,牵扯到的都是桐桐的长辈。小辈就算心里有些看法,可也不好讲出来。您也知道,桐桐近几年都不回古会计家了,我们俩在外面搭伙吃饭。咱们公社就这么大,有点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桐桐上次回去拿她自己的粮食,又跟古会计的女儿起了争执,你说这事闹的。我们是不到结婚的年龄,要是到了,我是恨不能赶紧结婚,把她的户口从古家挪出来的。”
一说到古庄,雷平就冷笑一声:那个笑面虎,一肚子心眼算计。
四爷点到即止,今儿不再往下说了。雷平和古庄的矛盾来自于古槐学开车的这个机会,原来雷平是想叫她女婿去的,可古庄别看位置不高,却跟领导关系亲密。毕竟会计这个身份跟别的职位又不同。领导的账目要是清楚,那会计就是会计。领导的账目要是稍微有点问题,那会计绝对不止是会计,他跟领导的关系一定很亲密。这种情况之下,古庄的面子还是有一些的。
至少,古庄跟皮领导的关系要比别人更亲密。
四爷走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一样:“雷主任,那篇文章麻烦您帮我改一改,看有些什么政策是我没吃透的。”
啊?
雷平还没懂这话的意思呢,四爷就从兜里掏了稿子出来展开放过去,“回头需要改动哪里,您标注上,我改。”
哦。
人走了,雷平看文章。
标题是:农村妇女工作之心得体会。
作者署名:青阳公社副主任雷平。
雷平把这篇文章读懂了,写的跟报纸上那些文章还不一样,反正自己一读就读懂了。这一下她真的懂了:小金很会做人嘛,这完全就不是小金的水平,他是模仿文化水平低的人在写文章。
对的!这文章通顺平实,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更没有典故。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工作者跟闲聊一样的娓娓道来。
里面讲的都是具体的事例,真实发生的,有名有姓的。里面提到的,有一家的媳妇生了四个闺女,两个婆婆抱去遗弃了;有提到哪个大队的哪个男人喝醉了就打老婆;也提到了桐桐的遭遇跟处境。
雷平看了再看,就起身喊:“小金,你来一下。”
四爷过去了,雷平就说,“文章很好,是不是把这些问题解决了,也写进去,会更好。”
对嘛!就是这个意思。
雷平就说,“明天就去解决问题,像是那遗弃了亲生孙女的,那就得判刑,得列个典型出来,整治整治。包括那打老婆的,先叫治保主任带人把人控制了,再法办。还就不信了,我看谁还敢。”
四爷点头,“好!您是铁娘子,有铁手腕。”
雷平受用这个话,“不过,桐桐这个……”
四爷忙道:“桐桐的问题难解决。但是,基层的问题要是都靠基层解决,也不现实。实事求是,哪些是基层能解决的,哪些是需要上级有关部门帮助和关怀的,都要列上去。”
对对对!这才显的更真实,没有弄鬼。
四爷就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会不会得罪了古会计?要不要把这个例子删了,再找找别的例子?”
“不用!干工作要是怕得罪人,那还干的什么工作。”
“您批评的对,以后一定注意。”四爷就先把稿子收了,“明天晚上我加班,把稿子整理出来,给您送家里再审查一遍。后天一大早,我亲自跑一趟省城。省报或是三八妇女报,一定能发表。”
好!好!去忙吧。
遗弃婴孩,因为太常见了,所以民不举官不纠。这突然之间,把人逮了要法办,这动静可不小。震慑人心的效果很明显。
打媳妇这就更多了,当然,也不是谁家两口子闹事都会像那个别的人,真就往死里打。那极个别的人被逮了,其他人再想伸手,那得想一想,想一想这打老婆是个什么代价。
四爷真就当天晚上写了一篇稿子,稿子比之前的更充实了。填充了很多的数据,就拿一个生产大队来说,每年遗弃的孩子有几个,又有几家是在走亲戚的时候捡了孩子回来抚养的。这些数据看着不多,但这只是一个生产大队,这要是一个公社呢?一个县呢?一个地区呢?一个省呢?这得是多庞大的一个数字。
如果是这样,那么敢问,这个问题该不该被重视。我们的妇女工作是不是依然任重道远?
文章的最后这么一问,连雷平都觉得心情沉重。
她亲自协调,叫江英腾出一天时间开着吉普亲自去送一趟。她把这件事当做大事中的大事在办。
而当天晚上,四爷和桐桐去道观,老道宰了一只羊,两人把这些都收拾干净,切成一块一块的,老道留下了一些羊杂,桐桐当天晚上就在道观把羊杂给做了。因着太惹人注意了,私下里两人就没留。
之后把肉往干净的蛇皮袋子里一塞,分成了两份。一份给马秋水,一份给朱有为。
毕竟,朱有为给的钱和粮票都是实实在在的。
其他的嘛,谁都没惊动,单给天不亮就来接他的江英留了羊头羊蹄,江英偷偷的送回家,他是本大队的自己人,那是自小做贼都一块的人,绝对不会多嘴的。
两人天不亮就出发,到省城的时候刚好是上班时间。
江英问:“先办事还是?”
天还太热,先把肉给送了吧。
朱有为已经上班去了,他们住的也是筒子楼。江英拎着袋子往上走,正上楼呢,碰见个要下楼的身穿军装的女人。这女人一见江英就笑,“哟!咋没提前打电话,差一点就错过了。快快快!屋里走!吃了饭没有,荷包蛋行不行?”
江英才说:“婶儿,不耽搁。老家带了点东西,给您放下就走,还有公事要忙呢。”说着,就使眼色。
这女人就赶紧往回返,开了门,江英进去把袋子放下,“婶儿,这是羊肉,要送人就尽快,怕搁不住。昨晚才宰杀的。”
哎哟!咋这么客气呢,“我给你叔打电话。”
江英朝外指了指,“婶儿,不是我的,也不是老家的。是司晔弄来的,他在下面的车上,没上来。”
是说老家的侄子吧!哪能到家门口不上来呢?
她出去就趴在楼道里往下喊:“司晔呀,家来呀!你叔上班了,婶在呢。我不忙,吃了饭再忙去吧。”
你看这事闹的!
四爷不得不下车,好些人都朝这边看。好似单位上的人也知道情况,还善意的朝四爷笑了笑。
四爷没上去,只喊了一声,“婶儿,改天吧!我得去一趟报社,挺着急的。”
“也行!忙完回来吃饭。”说着,就回去从柜子里拿了一包拆开的麻花,塞给江英,“你俩在路上垫一垫。”
行吧!江英接了,这女人就往下送。到了车跟前拉了四爷就看,“你叔回来一说,我就说该回去见见的。你先去办事,办完事一定回来吃饭,我在家包饺子等着你们呢。要是不吃饭就走,你叔回来得跟我闹的。”
“能回来就回来了,看时间。不管能不能回来,我都给我叔打个电话说一声。”
这女人听出来了,这其实还是婉拒了。
她心里叹了一声,怪不得有为回来说这好那好的,小小年纪,是很稳当。
她没有勉强,“那行,路上慢些。事要是不好办,就给你叔打电话。想想办法总是能办的。”
好!
从这边家属院里出去,回头还能看见人家在下面不停的摆手。
江英衔着麻花跟四爷说,“婉如婶,别看年轻,那是真会来事。她少回老家,但是呢,咱大队不管谁来省城,那都是热情的很。人都说,好马配好鞍,有为叔能有现在,一半得是娶对了人了。”
长的不甚出色,平平无奇的相貌。但是那是真会办事。
四爷笑了一下,没言语。老家每次来人,怕也不空手。这边也热情的很,舍得给吃舍得给喝的,有事也真给办。于是,你大方,他也大方,彼此都大大方方,就显得很亲密。
省城其实也不大,转出去走的不远,就是报社的家属院,条件都差不多。
四爷一下车,就碰上那天碰见的打杂的小伙子了。
小伙子一见这次来的是小吉普,下来的人一看是马主编的亲戚,他立马就喊:“马主编,家里来亲戚了。”
马秋水掀开门帘露出头来,一看是谁,他:“……”热毡皮,撕不下来了吗?
四爷就笑,“马叔,上次说的,给您带的东西带来了。”说着,就拎了蛇皮袋子往上走。
马秋水还在想,我叫你捎带啥了?人都上了楼了,他想起来,这小子上次好似说下次进城给带羊肉。
所以,这是羊肉。
人是真不想搭理,但是肉是真想吃。那么大一袋子,得半只羊吧。
口水忍不住开始分泌,朝里喊老婆,“赶紧的,老家来人了。”不能叫人知道这是受贿呀!一边说着,一边对老婆使眼色。
马婶儿一看,就往出迎,并不知道这小伙子是为啥来的,但不妨碍看见大袋子后的亲热,“大侄儿,快屋里坐。”
把江英在下面都听愣了,心说老四打哪冒出来这么一门子亲戚。
然后四爷这不就光明正大的进门了吗?这叔叔侄儿的,算是砸实在了。
“婶儿,这肉得赶紧吃,要送人也抓紧。昨晚才杀的!”
送什么呀送?回头买点粗盐,或是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总不会糟蹋了就是了。
这么一看,哟!羊腿羊腔子,这么多呢。
这得是求多大的事呀!
马秋水都含糊了,指了指楼下,家里地方小,不隔音,咱们去下面空旷的地方说去。
事真不是大事,四爷将稿子递过去,“省报要是不合适,您看哪个报纸合适?”
马秋水看完,问说:“真这么严重?”
“我们公社这情况算是好的,甚至是我们地区都算是好的。咱们这里属于平原灌溉区。这些年哪怕不是风调雨顺,可也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哪怕是灾年红薯为主粮,也没饿死过人。所以,这种现象算是少的!但往北,沟壑纵横,土地贫瘠,情况只怕更严重。”
马秋水‘嗯’了一声,如今都在搞运动,这样的事关注的人很少。
本来很难发表的,但是这小子聪明的将署名作者的履历写在了上面。此人是运动开始之后提拔起来的,这个身份和她本身的立场能为这篇文章打个好掩护。
“就省报吧。”马秋水将稿子收了,“后天见报。”把工厂里一些稿子往后挪一挪,问题也不大。
那就不耽搁您上班了。
马秋水摆摆手,“走你的吧!”说着看了看那吉普,“行啊,坐上公车了。”你小子是真有邪办法。
四爷也笑,“公社的电话您也知道,需要什么土特产了,给我打个电话。秋收完吧,等秋收完了,我给您弄点细粮来。”
糖衣炮弹叫人招架不住呀!
马秋水揽着四爷的肩膀把他往车边送,低声道:“以后的文章还是尽量的压一压,没有明确调子的文章,很容易出问题。”
四爷就笑,马秋水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卡着喉舌位置,还能游刃有余,这也是一种本事。他点头,“您放心,我以我署名的文章,只怕越来越少了。”
懂了!给这个领导发表了,那其他的领导呢?他写的,却又不算他写的。他得了实惠,至于其他的,他不看重。
马秋水就笑,重重的拍了拍四爷的肩膀,“下次选个周末再来,咱们爷俩喝几杯。”
第1492章 岁月流年(19)
朱有为其实并不知道四爷来省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的。
先是老婆在楼道理用楼里的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打到办公室,告诉自己江英开车来省城了,是来送司晔办事的。司晔带了半只羊,给送到家里,饭也没吃就走了。
他就问说:“没说办什么事?”
“只说去报社,不知道办什么事。”
朱有为心里有数了,怕是去了省报社。他发表文章的事自己知道,甚至文章还看过。省报是每天必读的报纸,作者那一栏里,有老家的地址,他当然就留意了。只是当时没把两个人联系起来。后来回省城了,这么前后一串,再把之前的报纸翻出来一看,还不就串起来了吗?
他还以他是来送文章的。心想,这能耽搁多大的工夫呢?一个晌午最多就结束了。
因此,他就等着电话呢,看看什么时候电话能打来。
谁知道一等就等到半下午了,四爷顺便去了修理表的铺子,赚外快去了。江英跟着混了两顿饭,还得了一张工业券,也不算是白跑一天。
这个时候再不走,回去天就黑了。自然也就不能去朱有为家吃饭了。
找了个邮局,四爷进去给朱有为打了个电话,“就不去家里了,时间不早了。等下次吧,下次赶上周末一定过去。”
朱有为就问说:“事办的顺利吗?”
“顺利!很顺利。”
那就好!挂了电话,一个回家,一个就思量呢,顺利还耽搁这半天。
他就思量,他那文章的编辑是马秋水。
而马秋水此人,自己还真有过几面之缘。倒是私下没什么往来。
想打电话去问吧,手放到电话上了,突然觉得不合适。过多的干涉就太叫人讨厌了。
他没多问,晚上回去的时候,整个家属院都飘着羊肉汤的味道。这个打招呼说,“朱科长,老家的是真疼你。”
他就哈哈笑,“那是!亲侄儿嘛。”
姜婉如撩了帘子喊他:“赶紧的,就等着你吃饭呢。你闺女馋的口水都掉锅里了。”
朱有为一边跟楼里的打招呼,一边说姜婉如,“你们娘俩先吃呗,非得等。”
孩子本来在姥姥家,一听家里有肉吃,利索的跟回来了。
吃着饭,姜婉如低声道:“楼里一家给了不到半斤,大家吃个味儿。给我爸妈那边送了一个羊腿,剩下一个羊腔子和羊腿,我分着给几个领导家送去了。”家里也就剩了两斤,够孩子吃几顿的。
朱有为将碗里的瘦肉给老婆和闺女分了,自己只留下肥的,夹在饼子里吃。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问说,“江英也没说什么事?”
“没说。”姜婉如就说,“要不要给老家去个电话问问。上次给了点钱,几张粮票,还回来这么些。如今拿着钱你上哪买这玩意去?回头要是老家盖房子,我找老战友弄点砖瓦给送回去吧。”
说着就夸,“咱们单位好些人都见了,问我呢,说你侄儿有对象没。长的一表人才,后勤上的李大姐,给他们家妮妮看上了。我说有对象了,把李大姐给可惜的。”
朱有为就笑,却不叫姜婉如打听,“那孩子主意正,他的事别擅自插手。生活上关心关心,别的……他不言语,不能过多干涉。”
“你说的炎炎的事,我大姐那边说是印刷厂要是进人,应该是能想想办法的。”
不去!印刷厂那地方,你没文化,什么都没有,去了也是干苦力的。要找得找个能有个上升空间的,学个什么东西,有个技术也行呀,吃技术饭稳当。
“那倒也是。”
因着这个事,朱有为就格外的关注这几天的报纸。结果隔了一天,在省报上看到一篇文章,署名不是金司晔,而是雷平。
雷平这个人自己认识呀,她什么水平?能写文章?
当时他就面色一沉,她是想干什么呀?想往上爬没问题呀,但你要是拿这个孩子当梯子,那你也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他沉着脸把文章读完,然后便懂了。他的手指敲在了‘林雨桐’的名字上,不由的就笑了:高明呀!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哪有办不到的事呢?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他不求助,就是靠着他自己的法子,事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是的!事到了这里,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在这一份在省内重量级的报纸上发表了基层的文章,语言质朴,事例真实,牵扯到的是哪个大队的人姓什么叫什么都有,这不存在造假的嫌疑的。
当天负责妇女工作的领导先对省报提出了表扬,然后就给下面打电话,问题要核实,更要落实,对相关人等,该给予帮助就得给予帮助,该给予批评就要给予批评。不要回避问题,只有重拳出击,才能震慑人心。
于是,林老太太被街道办和派出所找上门了。
老太太都退休了,叫林心接了班。平时在家糊个纸盒子补贴家用。家里住的地方倒是有,是个大院子里的东厢房。这都是属于公房,每个月要给交钱的,虽然都是象征性的收一点点,但确实不是自己的房子。再加上一家子个上班的人,分别在个单位。那单位的房子肯定也没戏,分不上嘛。就只能住在公房了。
不过现在都是这样,也没觉得比谁差在哪里了。
东厢地方不小,但一家子所有的生活区域就这么点,家里怎么住呢?就是用木板或是帘子给隔开,晚上拉上,白天拉开。
这一进来,床上、桌上堆积的都是纸盒子。
老太太让座,人家沉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站着也行,站着吧。”
屋里实在太挤了,老太太赶紧拿了板凳,“那院子里说……在院子里……”
行!往院子里一坐,问的是当年的事。
老太太就说,“双胞胎,奶水不够俩孩子吃的,抱走一个,不挺好吗?”
“你经过你儿媳妇同意了吗?”
“她才生完孩子,她不同意啥?那生下的孩子都跟猴崽子似得,她遇事就知道哭。要不是我,她这几个孩子能拉拔大?”
那就是情况基本属实。
人家啥也没说,走了。
老太太不知道啥意思,可那边周红谷所在的托儿所,人家所长也是带着上级的领导来问来了。如今的女工都有四十五天的产假。产假一完,孩子四十五天,托儿所就收。这种不满一岁的孩子最难伺候,你得换尿布洗尿布之类的,还得按时给喂奶,特别累人。不是实在没法子,没人乐意干这个。但是周红谷就属于别人不干,我干。再累也不敢提意见的那一类人。
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那自然不敢对人家的孩子不好。所以,在单位上她还就干的挺好。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知道,她就这性格。她那婆婆骂她骂的厉害着呢。
属于没胆子反抗的弱势群体。
人家就问:“抱走你的孩子,你当时是咋想的?”
“我……我还没醒呢,只知道生了俩,等我醒来孩子都抱走了。”
生下来之后你都没细看吗?
“没看着。后来快半岁了,这不是过年吗?孩子姑姑回娘家,抱回来……我见着了。跟我生的那二丫头长的一样。”
俩孩子有哪不一样?
“二丫头肩膀上有个红痣,丫头没有。这是我婆婆跟我小姑子说的时候我听着的。我小姑子也不爱叫我逗丫头……怕养不亲吧。我也怕孩子跟我亲了,回头她姑再对她不好,也不好太亲。”
那你当时难受吗?
“咋能不难受呢?跟着我,我哪怕喂米汤呢……我能知道孩子好不好的。可不跟着我,她吃的再好,我心里也怪怪的,总怕我小姑子没生过,不会带孩子……”
那你咋不争取呢?
周红谷低着头不停的搓着衣角,没有言语。
这人又问:“按说,你做的是托儿所的工作,孩子能跟着你来托儿所。”
周红谷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我家的孩子都是我带到托儿所的……”她指着自己,手都开始抖了,“我不用跟孩子分开,我能带。在托儿所我就是奶水不够,大家伙……都会想法子叫孩子吃饱的。”一直能带到孩子六七岁上小学!
这也是实话!在这里工作,伙食上真就一人省半口,也不至于把那个养不大。
周红谷说完,红着眼圈挤出一个笑脸来,“也是我们没本事,我婆婆担心我们养不活。”
“你呀,不能遇事老退让。”
所长在边上道:“红谷特别老实,干活踏踏实实,对每个孩子都好。从来没嫌弃孩子尿了拉了,托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家长,没有一个来找红谷,说是没把孩子看护好。有时候比亲妈都负责任。孩子长痱子了,孩子哪里被蚊虫咬了,她比亲妈操心都多。但就是一点,老实。”
“不能叫老实人被欺负呀!”
是!是!我们也心疼,可这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吗?
周红谷问说,“咋问这个了?是……我家桐桐怎么了吗?”
这人才说了,人家那个公社的领导发现了问题,都刊登到报纸上了。
“那肯定是……肯定是跟着她姑过的不好?”
那肯定呀!要是过的好,谁把这个写出来。
周红谷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我能不能把我家丫头再要回来。不在城里呆,先要回来,再叫回去插队都行。”她姑上次回来,只说回城。但是二丫头去了一次,听桐桐那意思,也没想在省城呆。行不行的,问问试试!万一要行呢?
她紧张的手指都发白:“我怕……怕孩子的户口跟着人家,口粮就在人家手里呢。要是处的不好,孩子……吃啥?”
这人就问说,“这插队了,可就是农村户口。就是放弃商品粮。”
周红谷缩着脖子:“我是想着……吃的顺心比吃的好……要强些。”吃的再好,那饭得顺着脊梁往下咽,那一天天的,又能是啥滋味呢?
那孩子跟着她姑,其实吃的一直都是看人脸色的饭。
第1493章 岁月流年(20)
这件事给雷平的帮助是巨大的,她直接被调到县里去了,在妇女委员会工作。
临走了,她找桐桐谈话,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如果需要,直言就行。她现在是有底气的,以公对公,找到省里的上级部门,事情都能解决。
桐桐就笑,“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我想着,户口还是迁回去,然后再回咱们公社。保证书我可以写,绝对不会为了留在城里要这个户口。主要是,只要我在,是非就在。我一走,是非少了,我姑的日子才能轻省。要不然,整天给我们断官司,净是生闲气。”
这也是实话!
雷平打包票,“事包我身上了。你这孩子是懂事,难得。”
看!有这些人的话在前面,各种的证明材料也特别容易就拿到了,然后带着证明材料,桐桐去了街道办归属的派出所。
去的时候,派出所门口站着俩人。一个高瘦的汉子,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女人,这就是原身的爹妈。两人站在那里拘谨的很,人家单位上的人进进出出的,他俩就站个路边,谁也不妨碍,可每次有人进出的时候还总是往后退一下,怕挡了谁的路。
看见桐桐跟四爷了,脸上先是笑了一下,又开始拘谨。
林温平将户口本递过去,“那个……是要这个吧,要我们……要我们跟进去吗?”
桐桐接手里了,“不用。我们进去办就好了。”
四爷跟两人打了招呼就跟了进去,留下周红谷拉着林温平低声问:“是对象不?”
是!
“这要是到了乡下,就回不来了吧?”
不知道!横竖比大丫头那边能好些吧。
派出所这边是知道情况的,户口先迁入,紧跟着又迁出,前后过了一道手续,相当于桐桐的家庭出身就变了,户口也成了一个独立的户口了。
拿着这个迁出证明,得先去公社的东大队落户,知青户口。
再拿着这个户口,入公社的档案,算是公社招进去的工作人员。又从农业户口转为商品粮户口。
冯远给朱有为打电话的时候就说,“这事肯定好办了,啥情况那边也知道。”说着,就低声恭喜,“这小子是不错吧!真真是一身的本事。”
挂了电话朱有为心里喝了一声彩,是干的漂亮。
现在最难搞的就是户口,有多少人想叫孩子留城,可就是没有办法。结果呢?他就这么着把户口从公社挪到省城,再从省城挪回公社。从商品粮到农村户口,再从农村户口调成城镇户口。一个户口捏到手里,被他一个人玩的滴溜溜转。
桐桐拿着迁出的证明和林家的户口本出来之后,这夫妻两个还在原地方呆着呢。
她把户口本还回去,“本换了,添了一页。”说着翻过去,多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上面盖着迁出的戳。跟户主的关系,也是父女的关系。
林温平接过去,看桐桐手里的迁出证明,“那……以后得在生产队?”
“不会!回去就调到公社了,正式编制。”桐桐就说,“还一样,吃的是商品粮。一月有二十一块钱的工资。”
林温平和周红姑一下子就笑了,嘿嘿嘿的笑,笑的脸红的,“那……那是好事呀!”
“就是念念广播词,读读报纸,打打杂。也不累!”
“那就好!那就好。”林温平看四爷,“那回吧!回去吃饭。”
回去吃饭其实还是给人添麻烦呢!这年月,粮食真没有多余的。
桐桐就说,“我还得去一趟妇女联合会,得感谢人家。失礼了也不太好,改天吧!改天我要是有空闲了,就回去。”
周红谷微微低头,没有言语。
林温平磕磕巴巴的,“那……那以后常回来。”
好!
桐桐看周红谷的样子,从身上摸了两张粮票,这是全国粮票,加起来有十斤。这是四爷给人攒手表赚的,她塞给周红谷,“我是真的有事呢,等有空了就回去。”
周红谷红着脸往后躲,“……落户本来就是应该的……不要你的东西。”
“不是给你的!”桐桐硬塞过去,“我二姐说我大姐那边艰难的很!这是全国粮票,想办法换来的。你给我大姐寄过去,救急的。就算是我借给我大姐的,她那边要是哪一年粮食丰收了,再还我粮食也是一样的。”
周红谷看桐桐,桐桐点头,“真的是粮票。先用吧!”
她这才收了,“肯定能还你。”
桐桐笑笑没言语,带着两人从人家的院子里出来。她跟四爷骑着自行车来的,这肯定要骑着先走的。
周红谷叫了桐桐一声,“户口这事……你姑肯定是要生气的。你回去好好说……要不然人家要讲究你的。”
“好!我知道。你们也忙吧,我有空了肯定回。”
嗳!你们先走!你们先走。
四爷跟两人告辞,桐桐往后座一坐,他抬脚一蹬,这就走远了。
周红谷看着手里的粮票,说林温平,“也没问那小伙子是干啥的?”
“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进去跟这个握手跟那个握手的,一看架势就知道,“别管在省城还是在哪里,只要吃的是公家饭,那日子都差不多。”
那倒也是。周红谷拉着林温平,“走!去邮局,把这先给大丫头寄了。”
说去哪里感谢,当然不是真的!这未免也太纤巧了一些。回头写一封感谢信都行,就是不适合真的去感谢。
两人来干嘛了呢?来百货公司扯些布料,得做衣裳了。四爷以前的衣裳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压根就穿不成。可两人才把自行车停下,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司晔——”
四爷扭脸看去,忙笑着叫了一声:“婶子。”说着就跟桐桐介绍,“这是婶子。”
桐桐就知道是谁了,跟着叫了一声,“这么巧,碰上您了。”
姜婉如过来就拉了桐桐上下的打量,“长的真好看!这是想买什么呀?”
“买布料的,您……”
话没说完呢,直接就被姜婉如拉着走,“不浪费那个布料了!家里有新军装,正说什么时候给你们捎回去呢。走走走,好几身呢,够你们穿的。”
直接给拽走了!
桐桐:“……”她扭脸看四爷,四爷点点头,不走怎么办呀?在这里拉扯吗?
家属院距离百货公司走着也就十几分钟而已,路上姜婉如就说,“我娘家是后勤上的,一家子都是穿军装的,衣裳按时发,新的我都留着呢。真不值什么。”
“谁家都不富裕,您留着那是您有心,却不是不值什么。”
姜婉如就‘嘿’了一声,然后扭脸看推着车跟在后面的四爷,“这姑娘合该是咱家的吧,怎么就那么对脾气。”
四爷就笑,桐桐想跟谁对脾气就能跟谁对脾气。
桐桐心里其实挺别扭的,这人热情的叫人招架不住。一进家属院,跟这个那个的打招呼。
人家问说:“哟!侄儿来了。”
“还有侄儿媳妇,瞧!俊不俊。”
“俊!可俊了。”
姜婉如哈哈就笑,“随我。”
“你可赶紧回去照镜子去,哪里随了你了。”
姜婉如也不恼,一边走着,一边跟人高声说笑。
住的地方不宽敞,城里大抵都是这个样子,但却收拾的怪利索的。一回来姜婉如就从床下拉出一个包来,打开看,里面果然是崭新的军装,“我跟你叔打算周末回去的,你们既然来了就捎带回去。今儿不许走,就在家里吃饭。我叫人给你叔捎话,他晌午回来吃。”
挂面,肉酱做的臊子,开了一瓶鱼肉罐头。
朱有为一回来就笑,点了点四爷:“你办的事我知道了,办的好。”然后笑看桐桐,“我也听说了,你这个气象员很合格呀。”
说着就拿酒,“不多,一人三杯,今儿高兴。”
行吧!三杯就三杯。
三杯酒下肚,朱有为问说:“怎么打算的?先在公社呆着?”
“这几年都想在公社呆着。”没打算动地方,城里的气氛其实不如乡下。鉴于人家诚心诚意,四爷也说真心话,“有时候不能急,稳一稳,再稳一稳……没有坏处。最近晚上总读史书,还是有所得的。”
哦?有什么所得?
“没有什么……是长久不衰的。”
朱有为赶紧朝外看了一眼,然后手往下一压,表示意思懂了,不能再说了。也明白了,这孩子是有提醒之意。
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看着风生水起的,小心将来拉后账。哪怕你什么都没干,但有时候你什么都没干,就是一种罪。
这顿饭吃的还算好,吃了饭,桐桐和四爷就不多呆了,真得走了。
带了一包的衣裳,姜婉如还道:“等过些日子,叫人给你们捎带军大衣回去。”
行吧!叫人家接济衣裳,这感觉还挺新鲜的。
在路上她就叹气:“咱现在是穷亲戚呢。”
把四爷给笑的:“没叫他们吃亏。”
“分明就是咱们占了大便宜了。”朱有为叹气,“这个孩子,悟性是真好。”人有时候是容易得意忘形的。只想着往上走,想着风光无限,却忘了可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才能积蓄力量。
姜婉如低声问:“那……副县不提了?”
提是能提的,不过是往下面走一走而已。
“往下面走?”明升暗降?
朱有为点了点头,“这小子给我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姜婉如就笑,“你呀,还总怀疑你真的姓朱。我一见司晔,就觉得你想的那个不靠谱。他肯定是你的亲侄儿,嫡嫡亲的那种。”
为啥呢?
“真的挺像的。”姜婉如说的诚心诚意的,“真的!长的像,别的地方也像。”
朱有为笑了笑没言语,躺下却睡着了,鼾声震天。
姜婉如轻手轻脚的,看着他叹气:血缘是没法证明的东西,为了一个奸生子的猜测,你心里老不得劲,那又何必呢?为了叫你不别扭,我就得把老家那两孩子当亲侄子亲侄女。总有一天,会处的你忘了你的来处,忘了那些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的猜测!等你忘了,那所有人都会忘了的。
第1494章 岁月流年(21)
户口一办,档案一交,下个月起桐桐就有工资可以拿了。
这事现在是整个公社的人都知道。无外乎就是雷平雷厉风行,真办了一些实在的事。桐桐这个孩子的事是顺便解决的。对于桐桐这户口来回的变更,更多的人都认为是在古家过的不好。那柳柳闹腾起来,谁听不见呀!桐桐空有商品粮户口有什么用呀?粮本也不在她手里,对吧?
所以,人家孩子这么一折腾,她自己一个人一个本,不受人辖制,这不挺好吗?都能理解。
真真是没有一个人想到,桐桐这么干是因为前养父的成分问题。
唯一知道的也就是林温言了,但关于前夫的事,林温言是只字不会提的。事办成了,林温言高兴吗?不能说不高兴,但就是看着户口本上少了一页,心里啥滋味呢?
如今,这个事闹的人尽皆知,对林温言还罢了,大家都说在上一段婚姻里她被欺负的狠了,却没有苛责其他。但是对古庄来说,这事真的影响很坏。
公社好些人都说古庄,“孩子还是要教的,你看,人家林大夫没亏待你那俩孩子,人家就带了个侄女,又不是前夫的孩子,就当亲戚家的孩子寄养几年,都不该那样。”
古庄当真是有苦说不出,以前还能说两个小女娃今儿好了,明儿恼了,瞎胡闹呢。但现在,谁不认识桐桐?一个单位大门里进出,这孩子啥样谁看不见。
桐桐还是话不多,但那嘴里的话说出来就合适的很。长辈还就不喜欢牙尖嘴利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干什么都能干好,干好了还不抢功,什么活都能看到眼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你说这种孩子会是那闹脾气的?
这么说也没人信呀!
那不懂事的只能是柳柳了。
他一脸的苦笑:“女孩大了,没妈管着是不行。”
这么一说,大家也还都理解。是啊!没亲妈管着,对吧?也是可怜。林大夫倒是会教养孩子,看把桐桐教养的多好,但是后妈不好管教前头生的孩子嘛,理解理解!
但这件事给林温言的直接影响就是:她不给古柳推荐名额了,只把这个名额让给下面的生产队。
古庄气的在屋里转圈圈,压低声音,“桐桐的户口不是你要办的吗?现在不管怎么弄的,弄成了。虽然没回城,但也是商品粮户口。你原先怕对象不合适,但你现在看了,留下来,有个合适的对象,这过的不比城里差。何况,那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他还有个亲叔叔能提携他。那还不是想回城就回城了。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但这不比你想的,弄去接你妈的班,上澡堂子给人搓澡更好?”
林温言执拗上了,“那是你办的吗?你答应的事哪一件办到了?要不是你管不住你女儿,事情至于到这一步吗?”
“到哪一步了?”古庄半躬着腰,看坐在那里将身子扭到一边的林温言,“这不是都挺好的吗?桐桐这事是大喜事,有哪里不好?不是我办的,那是我没人家那么大的本事,在省城也没有背景。人得讲道理呀!这就跟你逼你哥哥办那些办不到的事是一个道理!你不能之前逼了你哥,现在回头又埋怨我。我本事不大,我想办,但需要时间。有人提前办了,你不能说我没心,要怪就怪我没本事。那你找了个没本事的男人,你怪谁?”
林温言指着他:“你——你不要脸!”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你少费口舌。你女儿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去!我现在要是推荐了她,人家在背后还不定怎么戳咱们的脊梁骨呢。你们欺负桐桐,我帮你们,那我成了什么了?我跟桐桐我们娘俩还能处吗?我怎么面对桐桐?”
“我去跟桐桐说……”
话没说完,林温言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要去,那就离婚。”
古庄:“……”得了!不能说了,再说就真的恼了。
这么好一安排柳柳的机会,折腾没了。他的预想是,先做赤脚医生,在大队的卫生所干两年,再找机会送去培训然后去县医院。哪怕是药房呆着呢?拿的是一样的工资就行呗。
原先打算的挺好的,现在又得重新打算。
他跟林温言摆手,“行!行!听你的,不提了,不提了总行了吧。”
林温言起身往出走,一边走一边抬手抹眼泪。
这都晚上了,桐桐拿领袖诗词教炎炎呢,林温言来了,在屋外喊了一声,桐桐应着就去开门,“您进来吧。”
“你出来。”
桐桐只得出去。出去之后亲昵的抱住林温言的胳膊,“怎么了?又吵吵了?不是说了吗?这是好事!我一走,家里的矛盾就少了,你也少跟着生闲气。”
林温言一抽鼻子,咬牙切齿的:“我没推荐柳柳……”
桐桐:“……”净是在一些特别容易引起矛盾的地方使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就低声道,“没推荐就没推荐,以后您就管朵朵,朵朵的事您不用姑父操心,叫他专注那俩大的,这就是您最大的体贴了,对吧?”
孩子是两个人的,你一个人管,他要再挑拣,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或是他有心,每月从他的粮食里拿出几斤补给朵朵,挪出三两块钱单给你,叫你用在朵朵身上,那是最好的结果了。也算是他尽到了父亲的责任跟义务。
这么分清楚,剩下的他怎么安排他另外子女,那就是他的事,跟你无关。
这么说着,见林温言没有反驳,她就又道:“以后呀,经济上分开。有时候这账目算的清白,看着好像特别凉薄,但从长远看,这么着矛盾最少!你看那庄稼地里的庄稼,茄子一行,辣椒一行的,玉米是玉米,棉花是棉花,明明白白的,不需要争辩什么,对不对?”
你算不过人家,那就不算呗!你把你自己的看紧了,他还能抢?
他古庄是公社干部,这属于工资最低的一类人。而你是医疗上的技术人员,你的工资是相对高一点的。只你们娘俩去开销的话,你可以过的很舒服的。
姓古的爱咋咋去,他看着是有油水,那是因为他跟这一任领导的关系亲密。可上面一变动,他是不是还能做会计都不一定。就他那做会计的水平,随便一个高中毕业生都能干。
你不这么卡一卡,古家那俩孩子还以为你占了他们多少便宜呢?这你又何必?
桐桐的嘴巴不停,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堆的道理。林温言要说什么,结果被这一打岔全给忘了。只在准备要走的时候说了桐桐一句:“你这说的,也不是两口子过日子的样儿。”
桐桐:“……”所以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呢!你不会过,不会给自己扒拉,教你也教不会,奈何?
林温言见桐桐不言语,就低声道:“以后结婚了,可不能这么着。两口子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
桐桐:“……”这话是没错。两口子是不能分那么清楚,但这也得分人,对吧?
劝人家不成,反被人家劝了。什么也不说了,桐桐点头,笑了笑,“我知道什么呀?就随口那么一说,您也随便那么一听,对不对的,我这不是只说给您听吗?”
说到底,还是觉得你们两口子最亲。
疏不间亲,对不对?我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林温言就说,“那是不是叫小金打发媒人上门呀,这婚事定了,不正式上门也不好吧。”
桐桐就不愿意叫媒人上古家去,但去省城她也不是很想。这就属于,其实都该去,但都不想叫去的关系。好像怎么决定都是错的,怎么做都是两难。
她就说,“现在都新事新办了,咱还得按照老规?”
你想怎么新办呀?
“要不,我们找组织,跟领导专门汇报一次,新事新办嘛,这不比老规矩合适?”
林温言看了桐桐一眼,“你这是不打算认我了?”
桐桐:“……”看!就知道会这样。她赶紧摇头,解释说:“主要是想要朝组织靠拢,您想哪去了?”
她以为这么说林温言可以退让一步,但她在这个事上格外的坚持,说桐桐,“哪有男方不上门的,不上门这不是不认是什么?要真是这样,人家也会指戳你的脊梁骨的。桐桐,办事得糊住人的眼吧,哪怕糊弄呢,也得糊弄过去,别叫人指摘。”
桐桐就问了一句:“要是这么着,那您说,省城……我们还去不去?要是不去,是不是也不合适。”
林温言:“……”
“您看,金家是真穷,我俩呢,这个月的工资也都还没拿到。之后我俩还想在老宅上起院子,盖房子,这一笔一笔的都是开销。这也是礼,那也是礼,没有那个条件讲礼呀。我是想着,省城那边有老太太呢。咱娘俩亲,您不会跟我见怪;我爸妈那边呢,肯定更不会跟我见怪。但是老太太一肚子的火气,再给她气出个好歹来。真要是必须走这一趟礼,那咱都顾着老太太,成不?”
桐桐说完就看林温言,等着她来反驳。
这话林温言反驳不了,老太太是亲妈。要是这么办的话,古家也不能指摘,毕竟那是亲岳母。
这个理是占的住脚的。
林温言只得道:“那你们定在哪天,咱一道去省城。”
“行!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说。”她是宁肯跟老实人打交道,也不愿意跟古家牵扯上。省城那边哪怕只有三分真心,那也是心。况且,他们不会算计人。就老太太那样的,也就敢算计老实人。可古家则不一样,都到了这份上了,我好不容易撕扯开了,你非叫我又沾上,怎么想的?
林温言得了准话,走人了。桐桐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我实心实意劝你的话你非不听,我糊弄你的话你一听一个准。
可见呀,有时候人还是只能拿一半真心,另一半……只要叫那人觉得那是真心就行。
人这一辈子呀,不会糊弄那是真过不下去的!
第1495章 岁月流年(22)
等腾出时间能叫媒人上门的时候,那都是秋收之后了。
天冷了,连棉花杆也从地里拔出来了,一场一场的苦霜落下来,到了天气冷的时候了。
这中间,四爷给领导写的两篇文章在报纸上也顺利发表了。而桐桐呢,也收到一封信,叫去录音去。
桐桐去了,人家那是抓住人了往狠的用,选了几十首诗词,把音都给录了。
她去录音,四爷去攒手表去了。
录音录了半天,人家给了几张工业券,给了十斤的市粮票,给了两斤的油票,给了几张布票,那是真的不算少了。
但是怎么说呢?要不是看在东西不少的份上,她是真不乐意去干这个活。
要知道,这一行里:你行,别人都不行的时候,那你就是别人的眼中钉。
她从录音棚里出来,都没几个人搭理自己的。
真没有那种:哎呀!你录的真好。
没有的!
一个个牛气的,对人爱搭不理的。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四爷撑着自行车在外面等着了,看桐桐那表情就知道了:这钱挣的不容易。
那可不!太不容易了。
四爷给笑的,“走吧!再不来了。”
是!你就是再给我翻一倍,我也不……其实不用翻一倍,只要还按照这个标准给我,我还是会来的。
脸难看,可以不看。咱跟钱没仇。
这次桐桐说什么也得去百货商场,“这工业券咱买成毛线吧?”
行!买成毛线。
结果一去才知道,人家那毛线不是你拿着票,想买几两几斤就能买几两几斤的,今儿反正只能买半斤。那么些人排队,到跟前的时候只剩下枣红的颜色了,其他的都没有了。
这要是买了,回头什么时候能凑够一件毛衣的线呀?今儿买到枣红的,明儿买到的是姜黄的,后儿再买许是就只能买到银灰的。一件成年人的毛衣,怎么不得两斤左右的毛线。
这五颜六色的,好看吗?
织成格子或是别的花色,按说也能不错。但是,不能见天的往城里跑,对吧?这买回去还得织,等织好了,这不得过年了呀。
可而今这个季节,穿棉袄显早,里面只套着衬衫或是秋衣又太冷,就是穿毛衣或是厚绒衣的季节。
排到跟前了,桐桐让开了,不买了。干脆去买绒衣吧,一人买一身绒衣算了。
东西买好了,四爷又拉桐桐去副食品那块,点了槽子糕和奶糖,问桐桐,“想不想吃?”
想了!整天清汤寡水的,能不想吗?
奶糖要了半斤,槽子糕要了一斤。买出来桐桐含着糖,朝着四爷直笑,“我好像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她说着,把这两样塞到帆布包的最下面,好似怕人看见。
四爷骑在车上更笑了,“赶紧的,别耍宝了。”
她蹦过去坐在车后座,单手搂着他的腰,低声道:“咱去澡堂子吧。”
四爷知道,她不是为了洗澡,她是为了找林心的。这媒人上门是要吃饭的,这对林家来说是个负担。她今儿才挣的十斤粮票是市里的,给林家那两口子,估计两人弄不过那老太太。倒是林心能当家。
是的!桐桐就是这么想的。
林心在澡堂子里不是给搓澡的,她才去,是负责打扫卫生的。
一说找她,不大功夫他就出来了。戴着白帽子白口罩,挂着白围裙,看见桐桐就说,“先去洗澡,我去跟师傅说。”
不洗澡。
桐桐一把拉住她,往边上走了走,拿了粮票,又拿了半斤的油票一块给她,“这个周末吧,媒人上门。古家想叫我去那边,我实在懒的应付。只说这边有老太太,干脆来这边就行。”
林心推了,“家里管得起一顿饭。”
桐桐给她塞上,“你当家,你看着怎么用。给爸妈他们也守不住!”
林心左右看看,“你才上班,你哪有钱?”
“不是说了吗?配音挣的外快,你拿着吧。”桐桐给她装兜里,这才道,“你忙吧,不耽搁你上班了。只老太太在家,我不想去。你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就说我顺路见了你了,还有事先回了。”
你倒是直接!林心拉住她,“你等一下。”
说着,跑了进去,不大功夫又出来了。围裙下藏着什么,鼓鼓囊囊的,然后背过身,将东西塞到桐桐的帆布包里,“星期天肯定都在家,只管回来就是了。赶紧走吧!”
桐桐就笑,抬手塞了一个糖到她嘴里,摆摆手出去了。
林心含着嘴里的糖,看着手里的票票愣神。
同事问说,“这就是你那双胞胎妹妹?”
嗯!
“长的一样,可就是一眼能分出来。人家就看着文文气气的,跟你这野丫头不一样。”
要你管?
“给你送什么了?”
“粮票,油票。”
“哟!那正经不错呀。”
“嗯!去广播电台配音,人家给的补助,都偷着送来了。”
“到底是亲的,挂心着呢!”
“那是!”
桐桐在路上看林心给的东西,拿出来一瞧,是崭新崭新的线手套。这么一捆子,二十双。这都属于单位发的,省着用是能攒着不少的。在乡下,这个东西很难买到的。可偏偏农村冬天干活,还就离不了这个东西。
一到公社,桐桐先抽了两双给江英,他开车用得上,“哥,接着。”
江英抬手一接,抬手摇了摇,顺手放车里了。
出来碰上打杂的小李,桐桐又扔了一双,“接着。”
小李抬手一接,问说:“事办完了?”
办完了。
就这个东西,桐桐叫四爷拿了十双回去给金家。
四爷也确实得回去了,这只媒人去肯定不合适,父母肯定得跟去的。出门得提前准备,衣裳得穿体面的,每次得穿一双新布鞋吧。
手套给了老二和老三一人三双,叫他们藏起来用。给老大留了三双,叫两人帮着捎带,只给金中州留着一双能用的。给多了也没用,到手之后用不了半小时就得被人哄去。
一说去省城,金中州就很高兴,“就咱当地这‘一口闷’带上两斤,好好的跟亲家喝一回。”
‘一口闷’是散酒!属于价格最低廉的一种酒。
韩翠娥在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白眼的翻,但到底什么都没说。人家连亲儿子的媳妇都不操心,自己的儿子能指着他出多大的力么?
她看着儿子一身整齐干净的军装,再看看里面套着的新绒衣,就是脚上的鞋也刷的干干净净的。这体体面面从里换到外,一是人家姑娘能干,会给儿子收拾;二是俩娃有本事,能挣来。
那这婚事,老四也没指着家里。
她就说金中州,“老大的婚事你都没管,老四的你也别管。带什么不带什么,老四说了算。你别操心,到了日子跟着去就行了。”
结果老二和老三得空就跟人下河滩,河滩里的花生收了。花生地里田鼠洞最多,田鼠洞里有田鼠藏起来你的过冬粮,一个窝里能掏出半袋子花生。
别管怎么弄的吧,老二和老三给收拾了一袋子这样来的花生。
老大家两口子送了五斤皮棉来,魏红霞不好意思,“这是我从棉花杆上的瘪棉桃上捡来的,颜色发黄,不是太好,能凑活的用。”
已经很好了!桐桐都很意外,没想到两口子亲自给送到这边了。
再加上铁柱几个跟四爷关系好的,捞回来的鱼,这次是活的,放在桶里用水养着。这就真的很好了。
这次四爷请了生产队的支书和队长,还有公社的高主任和冯远做媒人,公社的领导坐的是小吉普,其他人坐生产队的拖拉机,这些东西都能拉上。
桐桐和四爷只准备了半拖拉机的萝卜和白菜。这个东西家家院里都能种一些,花钱就能买到。这东西产量又高,大家吃菜就两样,要么白菜炖萝卜,要么萝卜炖白菜。别说去买了,就是关系好的人家,一家给几个,也都凑半车了。
林温言看着车兜子里的东西,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还真是的!在农村,只要花不多的钱,这些干菜水菜,哪怕是红薯藤红薯面之类的,总是能买到的。而自家两口子结婚六七年了,给娘家拿的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但这些花的钱多吗?真不多。
真要是有心,咋能想不到呢?别说半兜子的萝卜白菜了,就是白菜梆子,萝卜缨子,林家都是稀罕的。
于是,在车上,林温言把朵朵抱在怀里就不太爱搭理古庄。
古庄:“……”事不是这么对比的。就林家那日子,大舅子那脾气,说实话,交往只是因为亲戚,他是一点互惠互利的价值都没有的。
像是这么给东西,那是桐桐是人家的亲闺女,存着照顾那边的心思,给的都是最实在的,过日子得用的。要不然,谁操这个心干啥?
桐桐心说,对于老实人来说,真不用花里胡哨的。这种惠而不费的东西,那才是真的送到心坎上了。
果然,林家两口子就在门口站着呢。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林温平看了车上的架势,第一句话竟然是红着脸说:“……能卖了!肯定能卖了。过会子我去叫人……”
林温言气的:“卖啥卖?哥你说啥呢?这是亲家给你们带的……”你这么一说,把人都丢完了。
林温平的脸红了个透,嘴角不停的翕动,却手足无措起来。
老太太从里面出来,一看东西就笑的更朵花似得,“亲家呀,太客气了!现在都讲究新事新办,这咋好意思?快里面请!里面请。”说着,就白了林温言两口子一眼,满脸都是:丢人现眼的,能指望你们干啥?
第1496章 岁月流年(23)
林心喊着院子里的人来帮忙,这半兜子菜卸下来,不能叫亲家和媒人帮忙吧。
她这一喊就都出来了。
东西一卸完,林心就给各家塞菜,一家俩白菜俩萝卜,“今儿炖鱼,炖好了我喊您。”
“不用!不用!”都不好意思拿!
林心就打发如意,一家一家的去送。
如意是个见了生人就脸红的男孩,十四五的年纪,长个高瘦高瘦的,就是腼腆。
老太太一眼一眼的翻林心:败家的玩意。
林心只当看不见,张罗的可起劲了。周红谷不好意思去陪客,就下厨自己做饭。林心推她,“陪人家女客去呀。”
“你姑陪着呢。”
林心还要说话,就见妹妹那准婆婆过来,她赶紧叫了一声婶子,“您去坐着,饭一会子就得了。”
韩翠娥笑眯眯的:“你跟桐桐这姐俩长的可真像。”然后又恭维周红谷,“亲家母,你好福气呀!三朵金花。”
周红谷红着脸,把灶膛前的板凳搬给她,“坐!快坐。”
韩翠娥因着之前的成分问题,其实鲜少在外面高谈阔论,多数的时候也是沉默,只干活就完了。如今碰见周红谷,也知道怎么相处,她就细细的说家里的情况,周红谷放下手里的活,搬了板凳坐过去细细的听去了。
两人低声说话,嘀嘀咕咕的。
韩翠娥就说,“也就是现在孩子大了,日子熬出来了。亲家母,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啥日子。我们家那口子嘴上向来不靠谱,你跟亲家别笑话。我跟老四那也是没法子。”
周红谷倒是说话不磕巴了,“笑话啥呢?我们两口子是没本事的,桐桐又不长在我们跟前。我们也知道,娃也难。她姑就那脾气,她应付这边还得应付那边的,也是难为。有时候有做的不到的地方,亲家母多指点指点。年轻人脾气倔,容易吃亏。有些话,我是想说,可一看见那孩子,我先气虚。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别笑话才对。”
林心听了一耳朵,她就自己做饭了。
外面林中州却成了主场,那话说的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
“咱啥都不旺,就是人气旺。住的宽敞,大院子……生产队一年分的粮食,那吃不了……”
金有财这个支书:“……”那些年浮夸风盛行的时候,我都没敢这么吹牛。
“不是我吹,我这四个儿子,婚事都不用我管。娃们出息,大人不累!”
林温平就赶紧说,“那你这房子院子都给准备好了,娃们成个家,确实也不用准备啥。”
老实人呀,他真的会信的。
周喜全这个队长:“……”我看你从哪给老四弄出一院子房来。看把你能耐的,离了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嘴上是真能跑火车。
金中州吭吭哧哧的,马上不知道怎么应答了。于是,像是没听见一样,喝了半碗茶,又开始说,“你这一家子几口人住这房子,用帘子隔开,这不方便呀!你放心,回头我就叫人给你送木料来。用木板一隔,这就是一间房一间房的,住着舒坦。要是不嫌弃脏,弄些土坯,做个墙,一次到位。过几年,换成砖墙。这些我能给你办到底。”
四爷:“……”那你办吧!我是不会给办的。真是会没事找事。
高主任和冯远这媒人当的,要不是金老四的面子,谁来办这个事来?忒的没谱了。
桐桐没凑过去,爱咋说咋说,爱咋办咋办去。她在屋檐底下跟如意摆弄那些菜呢。
她问如意说:“有没有相好的同学或是朋友,叫来吃鱼吧。难得做一顿好饭。”
如意朝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算了,不叫了。”
“怕啥?又没有吃老太太的。”桐桐撺掇孩子造反,“跟人交往就是这样的,你跟人家客气,人家下次也不好意思叫你。没事,叫去吧。这东西有多没少的,多放些粉条白菜就多一碗,没事!今儿老太太肯定不说。”
如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出去了,不大功夫喊来俩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娃娃,这不是挺好吗?有朋友,证明交际没问题呀。
四爷就过去叫几个半大的小子过去说话。
饭吃的还算丰盛,豆腐炖鱼,白菜炒肉,凉拌的粉条,辣椒炒腊肉。细面做的饼子,鸡蛋汤。
便是没有自家带来的鱼,可以说林家也是很用心的准备了。
走的时候四爷偷偷塞给如意一块钱,“留着当零用花,没事了跟朋友去找你三姐玩几天。那边住的开,也不会饿着你们。”
如意偷偷留了,边上两个朋友跟他挤眉弄眼的。
回去的车上,拖拉机的声响大的很,人得大声喊着说话。古庄就问四爷:“没通知你叔?”
桐桐就接话,“我没叫通知。我爸妈那性格,真叫叔婶过去了,他们更不自在。提前打过电话了,我叔跟婶儿都理解。”
韩翠娥不自在的把脸扭到一边,那边的关系不能随便用的。这古会计真就是……难为人呢。
结果金中州反倒说四爷:“那是你亲叔,你这做的就不对。我给你说呀,娃!按照老礼,亲叔父得排在我这个养父前头的。”
韩翠娥踢了金中州一下,你这放的是什么屁?
金中州就看韩翠娥:“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根本不懂这里面的礼节。虽然都姓金,但老四这个金,跟我这个金差的有点远。不是一个房头的!”
说着,就跟古庄聊:“你看!咱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人。我俩结了婚了,但是呢,我三个儿。她进门的时候,老大才三四岁,老二两多点,老三才一岁。老三跟老四是一年的,月份都没差多少。我养了老四和炎炎,但是她又不是啥也没干?五个娃,一个挨着一个,照看起来容易不?也不容易。所以呀,我要是对老四有恩,那她也对我那三个儿就有更大的恩。这要怎么算呢?”
这话听着倒是比古庄明白!
林温言这才拿正眼看了金中州,“这话倒是也没差。”
金中州就更来劲了,“我就说,娃们一大,各归各的。老四是金家四房的,那就是四房的。我不管老四,老四以后也不用管我。我不能指教老四,指教老四的自有人嘛!他爸不在了,他亲叔在呢!所以,遇大事永远要把亲叔父摆在前面。我这个外八路,通知一声就行。”
说完还哈哈一笑,问林温言,“娃她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古庄:“……”所以,我对桐桐而言,不算是有恩,也不算是有义。还给人家了,就没有瓜葛了。就是那种遇事能通知一声的亲戚关系?
林温言:“……”这么一算,感觉我也是个外八路,管不得桐桐了?所以,这是有意说的,还是无意说的。
桐桐把脸扭到一边,有点想笑。
金中州是无意的,他没那个含沙射影的脑子。
这话说的,说不上来是明白还是糊涂,正常人听着会觉得:这货脑子就没明白过。
韩翠娥气的脸都快变形了,再踢他一下,人家还问:“踢啥呢吗?婆娘家懂啥?我这道理摆在哪里都对,你不管叫谁来评理,我这理都没差。不会因为老四出息了,我就非扒拉上。不要看我穷,我穷有穷的志气!”
嗯!八辈子贫农,穷的理直气壮,穷的铁骨铮铮,汉子呀!
开车的司机比较坏,顺着这个话给金中州抬轿子,一句一句的夸的可起劲了。
然后车一到公社的街面上,金中州就要求下车,在街边跟这个那个的,高声阔语的兜售他的理念和思想。
这个说:“老金哥,你这个人心正。真是个好人!人最要紧的就是良心,你这是没亏了良心,没亏了人家跟了你一场。”
那个也说,“理摆的正,就能站住脚。对着呢,你的道理没毛病。”
桐桐:“……”别人一句认可,对于金中州来说,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吧。
她的眼睛眯了眯,说实话,对于韩翠娥来说,跟这种人过日子,这是一种非常煎熬的事。自从回了公社,韩翠娥就不说话了,好像也木然了。
桐桐摸着下巴,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轻笑了一声,没言语。
结果没过几天,金中州去公社找了正上班的四爷,还叫喊了桐桐一起,他蹲在公社门口,抽着四爷给他买的烟叶。
见了金中州,四爷又给了两毛钱,“一会子去买一根油条一个油糕吃。”
金中州由着这钱塞到兜里,来跟四爷说,“我今年就奔五十了。”
其实还差几年,但是现在的人普遍爱装老。
“听人家说,这夫妻年过五十,能分房就分房,能分床就分床,要是连分床的条件都没有……”那就得分被。
桐桐:“……”差点没崩住。老道是真能忽悠!这一套的说辞真的是……要笑掉人大牙的。但是,金中州信了。
四爷点头,“那您的意思,想跟我妈分房。叫我妈跟着我过?”
“也不知道难为不难为你?”
“不难为!”四爷一口就应了,“我给老宅子要起房子,回头我妈和炎炎住过去。”
不提离婚,也不离婚,但却分开生活。各自跟着各自的子女过活!
这是四爷想办法达到的目的,韩翠娥在那个家太累了,身体累都是其次,关键是心情上,那一天天的,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金中州这人不靠谱的厉害,不能叫韩翠娥剩下的半辈子都忍受这个人。
以后,该给金中州的一分都不会少,甚至还能更多些。但就是一点,各自安好,请别打搅。
第1497章 岁月流年(24)
所有的人都觉得金中州是有毛病。
你说分开就分开?分开了之后,你们爷几个的饭谁给做?你们爷几个身上的衣裳脚上的鞋,是谁给做的,谁给浆洗的。这家里杂七杂八的家务,是谁在张罗。这大队上的人情往来,是谁在操持?
韩翠娥的能干,谁看不见呀?
就有人好心的劝,说:“你为了你这俩儿子你也不能这么干呀!”
结果金中州说,“那我能指着人家不停的坑吗?”
把劝的人说的:“……”好像这么着是有点对不住韩翠娥。
韩翠娥从头到尾都盘腿坐在炕上,一言不发。
四爷已经带人把那两间颇破柴房整理出来了,当年那房子就是土坯房子,房梁确实不结实,但住半年问题不大。炕也重新盘了,炉灶都砌好了,烘干就能住人。
金家当年是地主,院子深。也正在街面上,前面空着长了荒草,说实话,连上马房这一个院子能顶人家三个。而且,为了安全的,那一定是住在村子的中心位置。周围都是住家户,不会单蹦独户的。
这种的,真的收拾出来,住着很安全。尤其是现在这治安这么好的时候,住着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况,四爷晚上还会回来。两间屋子够住了。
新房盖起来想住人,那得等明年夏天之后。现在就只能这么凑活。
收拾好了,四爷就过来接人了,“妈,走吧。”
韩翠娥啥话都没说,下来穿了鞋就走。
金中州喊说,“把被子啥抱着。”
韩翠娥摇头,“我当年进门的时候挺着肚子,抱着司晔,身上除了一身衣裳啥都没带。而今出门了,我除了这一身衣裳,也是一样,啥都不带。”说着,就看老二和老三,然后说金中州,“你说的对!搭伙过日子,你照看的把我的娃子养大了,我照着着,把你的三个儿抚养成人了。好好过吧,都不容易。”
说完就走人,从这大门一出来,韩翠娥吸了一大口子,一把抓住四爷的手,“儿啊,回吧。”
好!回。
破旧的院子,破旧的两间草房,还有院子里的老水井。韩翠娥指了指后面,“原来有两棵大枣树,后来被人砍了,那树根发起来的枣树苗,没嫁接,枣不如原来咱院子里的好吃。”
“回头看谁家的好吃,我给嫁接上。”
韩翠娥进了屋子,屋子里翻新了,但格局还是保留了原来的。她往坑沿上一坐,眼泪哗啦啦的就往下流。然后问说,“儿啊,妈问你个事。”
您说。
“咱家能摆你爸的牌位不?要是不能,就算了。”
四爷点头,“能!回头我准备。”
“今晚上给你爸上个坟,烧个纸吧。”
现在都不允许这一套了,但是四爷还是应下来了,“好!今晚都去,烧个纸。”
后沟荒坟,说不出的凄凉。
韩翠娥坐在坟堆边上,“草别动,就叫长在坟头上吧。别人找不到,不知道这里有坟,你爸就能安安生生的呆着。”
四爷跪下,刨了一个小炕在里面烧纸,回头再埋起来。一是怕火星子蹦出来烧一片,二是可以不留痕迹。
炎炎和桐桐跪在后面,没有言语。
韩翠娥看着那火光,“你爸……活的太干净了,自尊心又太强,他是自己把自己给活活憋屈死的。从小没吃过苦,没干过体力活。那时候靠人力开荒,人当牲口用。倒不是谁欺负,只是干惯了活的,不觉得。没干过活的,跟脱了一层皮。累病了,又多思多量,整天还得去汇报思想,受不了这份辱……一病不起,两月的时间,人没了。”
四爷用木棍扒拉着纸钱,“您放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道理我知道。”
“我就是那么想的!别管活的怎么憋屈,得先活着。”韩翠娥轻笑了一声,“我在解放前在省城一户人家当丫头,我是爹妈早死的,去了人家家里什么都学,干什么都得有眼色。你爸跟那家的少爷是同学,后来那家举家出国了,你爸又遭难了,我们才成亲的。”
桐桐这才没了疑惑,就说呢,怎么不见韩翠娥的娘家人?这样的穷日子,为啥韩翠娥做饭的手艺很好。为啥没有娘家的人,跟孤女似的,她的针线活却做的很精致。
原来是这样啊!
人家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说的就是见识、能耐和本事不同。
显然,韩翠娥就属于前者。她当时的成分很好,属于被剥削的无产者。在城里也能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甚至于她一个人的话,主家走了,当时给分公房,她都能在大户人家的宅子分一间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若不是对金中明很喜欢,是绝对不会放弃那些,而跑到乡下跟了一个地主。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还好,谁知道半路上又把她给扔下了。
而这些,是韩翠娥从来不曾提及的过往。
脱离了金中州家那个泥坑,她第一次对子女说起了她的过往。
韩翠娥抹了眼泪,然后起身,“走吧!你们都活着,就挺好的。等将来我没了,跟你爸合葬。你爸是个开明的人,他不会介意我改嫁过的事。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总叫你们兄妹活下来了,也养这么大了。”
四爷起身,将她扶起来,“好!我都记着呢。您别操心了,征兵的通知已经下来了,今年全县有十二个女兵的指标,您放心,炎炎必能送走。”
韩翠娥一把抓住四爷:“能吗?”
能!但是不能声张,得偷偷的去办。
“这得几层审查呢!体检这些不容易过的。光是领导的子女都不够安排的!”咱咋能排的上号?
所以,才说别声张呀!等最后定了,要走了再言语。
可谁知道第二天冯远就喊四爷接电话,“小金呀,省城的电话。”
四爷过去了,那边是姜婉如的声音,“司晔,你现在就请假去一趟县城,去招待所,见个人。征兵的事你知道吧,本来给你们县的是十二个名额,可是这中间有点变故,现在只有八个了。”
这个决定一定还没下来,四爷并没有收到消息。
姜婉如低声道:“你抓紧,我争取了一个名额给炎炎,回头能朝卫生兵培养是最好的。”卫生兵的选拔不限制条件的,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了。错过了就真的太可惜了。
说着,就赶紧报了个人名,“我叫人家等着呢,你抓紧。去填个表格,按照时间带炎炎去体检,走流程很快的。”
说完,那边催促着抓紧办,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四爷:“……”
冯远隔着电话听见了一些,催着四爷去办事,“赶紧的,这可真是抢手的很。古会计找人都找疯了……”说着就朝皮领导的办公室指了指,“真要是咱们公社有个名额,到底是给炎炎,还是给古会计家的古柳,这可说不好。”懂这个意思吧?虽说江荣有几分面子,但是皮领导跟古会计的关系,那可是利益连在一起的关系。皮领导也很为难。如今,你叔你婶从上面动了关系了,不需要你一层一层的处理,就赶紧抓紧吧。
事关子女至亲的一生,就问谁不想要一个名额?
为别的事欠人情不值得,但为了你妹妹的一辈子,这个人情你就是欠了,又能怎么样?
果然,真的很抢手。公社很多人都不知道人家开始征兵了,然后征兵就结束了。更不知道人家还征收女兵了,但是金家的炎炎低调的离开了,据说是当兵去了。
韩翠娥给炎炎整理衣领,想了再想,还是道:“得记着你叔你婶儿的恩。人家搭把手,你一辈子就不一样了。不管到哪,肯吃苦,肯上进,就能不一样。要好好的学,你学的好,你叔你婶脸上才有光。他们就是再想安排你,你也得能拿的起人家的差事,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记着呢!我都记着呢。
炎炎说着,就看哥哥,“为我的事,哥……又得还人家的人情。”
“不怕,哥还的起。去了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每月我再补贴你十块钱,缺什么了,要写信回来。别叫家里记挂。”
炎炎看桐桐,桐桐跟她摆手,“去吧!家里不用操心。”
再是舍不得,还是看着炎炎跟着那些新兵一起,戴着大红花上了大卡车,走远了。
韩翠娥不停的挥手,这才说了一句:“司晔,炎炎一走,我这心里才真的踏实了。”我还供养你读书了,但凡有条件,我不会叫你妹妹早早的在家务农的。为你,我算是尽心了!但是为她,我有愧呀!“单为人家肯为炎炎这么操心的……能叫炎炎一辈子不那么辛苦的……那些恩恩怨怨的,叫慢慢淡了吧。”
四爷没言语,扶着她往回走的时候才道:“您别瞎想,这些事都有我处理呢。”
韩翠娥就看桐桐,说四爷:“县里的国营食堂,卤的猪蹄是最好吃的。我闻见过这个味道,是原来省城的老字号的味道,怕是哪个徒弟回县城工作了。你赶紧去给桐桐买个猪蹄吃。”
“不吃猪蹄。回头割半斤肉,咱回去包饺子去。”
韩翠娥灶上的手艺是真好,四爷和桐桐能弄回来米面油,她就能变着花样做吃的。今儿割肉割的晚了,没割到。但是回去之后,韩翠娥用玉米面和青红鲜辣椒,给桐桐煎的玉米小团子,又酥又辣,吃着特别过瘾。
桐桐点头,“好吃!”
韩翠娥就笑,这些年没有那个做好饭的条件,也没有那个做好饭的心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还是那两间老房子,可心情就是不一样。闺女走了,可儿媳妇有了。自己没娘家,桐桐像是有两个娘家,但其实还不如她这没娘家的。
这种孩子呀,拿她当亲闺女,她就能拿婆婆当亲妈。
看桐桐吃的好,她就高兴,“明儿要点豆腐渣去,那个做的好了,比苞米面的还香。”
第1498章 岁月流年(25)
“青阳公社的广大社员同志们,早上好。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农历十一月十七,星期五,冬至日……阴转小雪,今晚到明天白天,小雪转中雪。最低气温零下九,最高气温,零下一度。天气寒冷,请注意保暖。使用煤炭取暖的社员们注意保持通风,小心煤气中毒……”
公社的广播必须得在早上八点起开始播放,先是歌曲东方红。之后就是看你安排吧!
但其实这个时间就不可能看准。公社肯定是有个钟表的,但这个表每天都得听广播校准时间,它就没准的时候。有几个领导戴着手表呢,可他们那手表上的时间也没一个准的。
问这个,他说七点五十二。
问那个,他说七点五十五。
每个人都表示,我这手表是前几天刚校过的,绝对准。
桐桐就不执着于准不准了,爱准不准,大致没差就行了。
她这几句开场白,每天要播报三次。不记日子的人,听听就知道了。顺带的天气预报也播了。这些完了之后,雷打不动,一定得念一段最高指示。
之后最新的报纸就送来了,她就开始了读报时间。读一篇,放个音乐叫我缓缓。之后再读一篇,再叫我缓缓。颠来倒去就那么几首歌,循环的播呗。
说实话,这样的天坐在这个只有这些老机器的屋子中间,其实也不咋舒服。这个工作是没有人来指导的,上午一份报,中午一份报,下午读也行,不读也行。没有人规定一定得怎么样。下午桐桐一般会播报一些好人好事,哪个大队对孤寡照顾的好了,哪个大队的谁谁谁是积极分子之类的,这么混一混,时间就过去了。
不过,这么冷吼吼的坐在那里,抱着的大大的洋瓷缸子暖手,可冻脚了还不敢跺脚。这里面放着设备呢,真不能弄个炉子还是什么的进来。
四爷就门口过,在窗户上扫了一眼,他抬手朝机器上指了指:真笨!脚蹬住那老机器怕什么。这玩意一通电,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取暖比炉子好多了。
桐桐腿儿一伸,脚蹬住,‘咦’,温度这么高呢?
不冷了吧?
嗯嗯嗯!不冷了。
四爷这才笑着忙他的去了,他说是农业技术员,但这一农闲,有什么事吗?不还是以写文章为主。不过是不署名罢了。
这样也好!毕竟到了冬天,又是上粪,又是修水渠的,冰天雪地的,活不能耽搁呀。要是技术员,得下地看着的。干不干另说,但这时间得陪着。
户外野风吹着,零下的气温,想想都知道是什么滋味。
在公社就一点好,便是大办公室里也有个柴火炉子,靠着炉子写呗,怎么混不是一天呀?
中午吃饭的话,两人会回家。
韩翠娥在家做饭呢。
这两月忙什么呢?忙着盖房子呢。这个院子原本很大,但这次四爷没将院子圈那么大,那不是徒惹是非吗?他只把房子靠后盖,原来那老柴房不拆,只在前面盖就行。盖好了,人家的宅基地四分地大,他就圈四分地,用土夯起来的院墙。
朱有为不知道叫人从哪弄来的砖瓦,夜里用大卡车拉了两车,结果就是老院子剩下的地方,生产队没人敢说把那地方给分了吧。
好些人就觉得,这院子空着的,该有朱有为一份。不能占!
但其实呢,也没法占。四爷靠后盖,前面空着,谁要用前面,就把四爷堵在后面了。总不能留一条过道供四爷进出吧。
要么说四爷办事一般比较缺德呢。那老宅子,他其实也没真的想让出去,就是那种我不占,但谁想占去也不可能。反正我靠着后面盖房,有本事你把我堵里面。
事办的瞧着有点‘绝’,但是呢,还得往回圆。
院子前面这地方四爷叫人帮忙平整出来,然后自己做了篮球架子,想办法买了篮球回来,年轻人没事了,打球嘛。
那边有那空余的边边角角的地方,弄几个乒乓球台子,这不是也能耍么。
在面朝南一溜,再用废旧的木棍棍钉一钉,木座椅就固定好了。冬天天好的时候坐在这里面朝南晒着,晒暖暖多好。两边别人家的房舍正好挡住风,最是舒服不过了。
今儿的天不好,阴沉沉的,眼看就落雪了,满场子还跑的是半大的娃,在这边玩着呢。看着热热闹闹,人气极好。
新盖的房严整的很,进了门左手边是个会客厅,平时来了客人就在前面。其他的房舍成合围的样子,房间门都朝院子开,私密性很好。
如今房子就这么放着,慢慢干着。人还是住在后面的。
今儿回来,金司炳和金司烽都在这边。这是金家的老二和老三,桐桐愣了一下,叫了一声二哥、三哥。
金司烽之前在椅子上蹲着呢,见桐桐跟着回来了,就赶紧从椅子上下来,用手在凳子上官擦了擦,又在棉袄上抹了抹,尴尬的笑了笑。
桐桐:“……”其实韩翠娥的习惯很好,可以说她其实是有些洁癖的。大户人家养成的习惯,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可是金家这爷们几个都长的属于瘦小型的,大概是觉得坐在椅子上不大舒服,反倒是那样蹲着更舒服吧。总喜欢那个样子。
韩翠娥像是没看见一眼,说四爷,“把桌子拉开,吃饭。”
小饭桌靠墙,平时只有三人吃饭,正好三面空着,刚刚好。现在多了两个人,就只能拉开,放在屋子正中间。
泡的酸萝卜,酸菜炖粉条,苞米面的饼子,玉米碴子红薯粥。
家常饭,在而今来说真就是很好了。
桐桐吃了一个饼子,喝粥去了。这么一盆的饼子,这哥俩吃的狼吞虎咽的,风卷残云一般。
四爷也不好问人家为啥好好的上这边来吃饭了,只说些家常话,“看这天明天的雪小不了,得给爸烧炕,多烧点。塞上半袋子木渣,不要怕不够烧,快完了你提前言语,我想办法再给拉些。”
桌上的菜都被吃完了,老二才说,“爸半夜都走了。”
走了?去哪了?
“家里存着的椽、檩,这些盖房用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老三瓮声瓮气的,“那是留着盖房的,你这边盖房的时候大哥还说,家里有椽檩呢,跟生产队要个宅基底子,哪怕再盖两间草房呢,好歹是个窝。成家的时候有地方就行。结果今早起来,我上茅房去的时候,看见后院里摞着的椽檩都不见了。我俩就是过来问问,看看爸是不是跟妈提过。”
韩翠娥摇头,“没有!从来没提过。他一个人也不能扛走,要是扛,那就是给附近的谁了。要是拉走的,那给的人可能就远了。”
“昨儿我爸就说用一下江家的架子车,昨晚上都拉回去了,今早架子车也不见了。”
那就是给的远了。
桐桐心里咯噔一下,别真是给拉去省城了吧。上次去城里的时候,金中州就说他能弄这个能弄那个的,别真给金家拉去了吧?
她看四爷,四爷把碗里的红薯都给桐桐,今儿这个下到粥里的红薯特别好吃:吃吧。管他拉到哪去了,你只当不知道就完了。谁也没求着他,他自己愿意的。
行吧!桐桐吃饭了。
四爷就说这哥俩,“也别急,总能回来了。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结果下午金中州还没回来呢,古槐找到了公社,也不管是不是在广播,砰的一声把门给踹开了,然后啪的一声拍了一张十块钱的大团结在桌上,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公公拉着一车木料去你娘家,你爸说当面给钱你公公不要,叫我把这十块钱捎回来,你给你公公吧。”
说完直接走人!
古槐肯定是故意的,他知道这是广播,大家都听的见。他这么闹一回,就是羞四爷的!你看,你爸巴结人家,人家看你们穷,都不敢收,钱叫我给捎带回来了。
林温平老实,也不好沾亲家的光。这边送了,那边只能收下。然后还怕给自己这边惹下是非,一点都不敢耽搁,叫古槐给把这十块钱捎带回来了。
好家伙,这声音顺着喇叭传出去,谁听不见?
四爷会觉得丢人吗?
不会!公社里这些人谁不知道咋回事。当时高主任就在现场,这继父子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
桐桐也不会觉得丢脸。这还好呢,省的叫人说起来好似自己的娘家沾了金中州多少光似得。
说实话,那椽檩真不值十块钱。只不过那玩意是干木料,在城里不好踅摸。现在啥都是统购统筹,木头也是一样。他们弄不到,这边有,给拉去了而已。
但是这东西在农村也并不是那么好攒的,啥都是公家的,成材的树木并不能乱砍伐。沟里倒是有很多树,像是构树、榆树、槐树之类的,但是这些都是杂树。每年新发出来好多,长起来没有小孩的胳膊粗就被砍下来,端直的留下农具上需要用。其他的就是柴火,家家户户都留着烧柴呢。
都是长不成材,也不等成材就砍没了。
而盖草房需要什么?麦秆、土坯、人力,再就是大梁三几根,椽檩需要量最大。
农村这个地方,麦秆、土坯、人力,都可以不花钱。只要有这些撑起房屋的木料,有个地方,房子就起来了。人力干活需要管饭,但穷日子,有红薯都能凑活,真的!这真不值啥。最重要的除了宅基地就是木料。宅基地有四爷的面子肯定能划下去,那金家只要有木料就足够了。
结果金中州这个人呀,在还有两个儿子需要成家的情况下,把家里攒下来的木料送人。人家不好意思,给了钱。
呵!如今这年月,物资比钱值钱。拿着钱买不到东西是常有的事。
这种的,你叫人怎么说呢?
桐桐把十块钱收了,在广播上道歉,说是工作没做好,办公室的门没锁,保证以后一定注意云云。然后写了个检查交给了领导,承认这是自己工作失误。
这事办的,别人没怎么着。古庄先尴尬的不行,皮领导可算是逮住机会了,叫了古庄就一顿批评。那声音大的,大家都听的见。
桐桐一边打扫办公室的卫生,一边听着。
啥叫借题发挥,这就是了。
古庄借着跟领导的关系好,在古柳的工作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上门。
之前恍惚听着,领导安排说是下面一个小生产队,先去当民办教师。只教一二年级的小娃娃,之后再说。
桐桐还心说,其实领导还是不错的。这个活给找的不差!先干两年,再往公社的哪个小学调。再过几年,未必没机会转正。你一初中没毕业的,这样还不好呀?
结果听那些知青说,古柳不去。在家又哭又闹,她想留在供销社,想站柜台当售货员。如今她是个保管员,一月只能拿几块钱的临时工。她一心想转正,就这点事。
关键是,呆在公社所在的地方,啥都有。其实并没有比县城差很多,但是要去了小生产队,一共只有几十户人,教那么十几个娃,就说有什么前途?
于是,事就没成。
古庄只能再找领导,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这真的是太难了,求人办事,不能你指哪里,我就得给你办到哪里吧?你这是求人吗?你这不是威胁我呢吗?
搁在谁心里也不会痛快,然后古槐就来了这么一下。
皮领导逮住机会了,顿时便大发雷霆:“这是啥地方?他要不是你儿子,他敢这么放肆?谁给他的胆子?广播站面对全公社社员,这是很严肃的事情。结果呢?这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你考虑过没有。”
古庄低头:“是!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明白严重性……”
领导直接打断,拍着桌上桐桐交上去的检查,“你看看,这是林雨桐递交的。你儿子多大?林雨桐多大?出了问题了,人家第一时间站出来,承认错误,勇于担责。年龄小不是借口,不懂事就更不能拿来糊弄事。不明白这问题重要性?那这是政治觉悟的问题,是原则性的问题……”
古庄站在领导办公室,不停的点头,“是!是!您批评的对,我回去一定严肃教育。”
再说什么桐桐没有兴趣听了,她看着外面如期而至的雪花,嘴角忍不住翘起。这些人都不大重要了,琢磨他们,那还不如想着怎么弄点外快呢。
今年好几场元旦汇报演出都在邀请自己,她想多要点油票和糖票,总觉得一到这个季节,就该给他做糖吃了。
做什么糖呢?花生糖吧,花生还有些,给他做花生糖吃。
第1499章 岁月流年(26)
四爷晚上去了一趟金家,金中州一个人拉着一架子车的木料,半夜出发,走着去又走着回来了。回来雪都落下了,他高声大气的喊人:“走啊!喝酒去,亲家给的好酒。”
于是,好几个人,这个端着凉拌的白菜心,那个端了一盆凉拌的萝卜丝,再来一个拿着蒸出来的凉红薯,这玩意在炉子上一烤,垫肚子就行。
好像谁都没空手,然后热炕上一坐,林家给了一提四瓶酒,这得十多块钱呢。
老二一看就知道价钱。他伸手想从里面拿三瓶出来藏起来,毕竟这东西留着又留不坏。回头不管是说亲呀,还是出门走亲戚,这不是好礼吗?就是划分个宅基地,上支书队长家,拿着这个也好进门。
结果金中州把老二的手一打:“你这是啥毛病?爷们家家的,小家子气的样子。”
老二:“……”直接甩了帘子就出去了,蹲在门口的雪地都想哭。
他谈了对象,是个二婚的,没娃,愿意嫁。真就是两间草房人家就愿意结婚的,结果啥也没有了。他答应了人家的事,现在是办不到了。
四爷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老二在外面蹲着呢,他从兜里取了十五,他跟桐桐再搭五块钱,然后递给老二,“这钱你拿着,别急,总能想到办法的。”
老二把钱接了,又说了一句,“林家还给了四瓶酒,是头曲,一瓶两块八。”
四爷愣了一下,林家这个亏吃的有点大。那酒怕是之前想求人办事的时候买的,没用出去,结果林温平怕金家吃亏,叫人捎了钱回来。这事怕是家里还不知道呢,然后丈母娘或是二姨姐又把酒叫带回来了,反正没叫金家吃这个亏。
这事闹的!
老二就说,“我觉得在这家里,这日子一天都过不成。我想在北崖下面掏个窑洞,住过去都行。”
这么急呀?
老二这才红着脸说,“我跟巧云说好的。”
四爷还在寻思,这巧云是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含混的应着,“你容我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办法。”
回去的时候桐桐正跟韩翠娥在炕上坐着做针线呢,炉子烧的暖烘烘的,烤红薯的味道叫屋里都是一股子香甜的味道。
四爷把门都关严实了,过去一边烤火,才一边问说,“谁是巧云?”
韩翠娥知道,“是东巷子里的张家,结婚三个月张家的儿子伐树,站到树梢上逞能,结果掉下来摔死了。张家非要叫儿媳妇守三年,那媳妇子又瘦又小的,公婆又不是个东西,说是媳妇子克死了儿子。这要不是公社整天宣传不能欺负媳妇子,她那日子都不知道咋过。”
说着就叹气,“按说,跟老二也算般配。就是老二是头婚,这巧云是二婚,怕是……家里不肯答应。”
不管答应不答应,四爷都会想法子再弄些房梁和椽檩的,算是给老二盖个房子:金家养我,这是事实。这算是报恩,谁都少在背后指摘。
这不是巧了吗?一场大雪,风又特别大,好些电线杆都被刮断了。
整个都停电了。
这一停电,发电还得用油,如果不是有特别重大的事情要通知,这广播都没法按时开了。
现在的电线杆好些都是木头的!邮电所这不是得换水泥电线杆,当初用的木头电线杆就该淘汰了。有些被折断的那种木料,盖房子一般都不爱要这种的,就怕出问题。这玩意到头来,不还是得按照柴火给烧了。
四爷就叫了大队的拖拉机,把这玩意都给拉回来了。量一下长短,盖房子的时候暂时叫开间小一些,窄一些,其实还是能用的。盖草房么,你这草房想住多少年?
金有财都说金中州,“老四说的没错,先应付的把媳妇娶进门。房子宽一米、窄一米的,不影响啥。就像是老四说的,先这么凑活着。住上两三年,等有办法了,拆了重盖都行。”穷汉家娶媳妇嘛,对吧?这玩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木料确实难寻。
金中州没有不满意,相反,他对四爷的态度很满意。
但是他想把朱大能原来的院子要下来,反正朱大能不在了,朱有为便是回来,有老四那边呢,也不会再回那破院子了。干脆分给老二呗。
那是个着过火,死过人的宅子,算是凶宅。真的,那院子放在那地方,都没人要。
偏金中州想要,觉得这个东西没人抢。
金中州有他的想法,“那个院子最省心,着火只是把房顶烧没了,这墙呀啥的,不都是好好的?除了熏黑了一点,其他的啥都好着呢。只要上个顶,弄个门窗,再用泥把黑墙一抹,就跟新的一样,有啥不行的?”
墙是土墙,当然是不怕烧的。这么以来,这房子一天就起来了,省了人力就是省了粮食。
他就说,“这房子是那时候的老房子,进深本来就窄,都不用老四拉回来的木料,我老院子的草房多,拆了东边的房子把椽檩挪过来都行。”
四爷:“……”没再多说一句,扭头走人了。爱咋咋,以后需要的时候给点钱了事,绝对不多掺和。跟这种人就没法沟通。人家就不是置办家业的态度,那就是凑活事呢。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真的拆了东墙补西墙。
金有财看着金中州想扇他:老四弄回来的木料是好木料,除了短一点之外,没毛病。先用这个盖在新院子的后面,暂时住人。等将来有条件了,在前面盖。这木料就是拆下来,是不是也能盖个厨房,盖个其他的啥东西,庄户人家放零碎的东西总得需要个房间吧。收拾回来就是家里的。真能当事用的。完了你要拆你家的一半草房,给这边搭个房顶。那老四拉回来这个……要不了两天就被大家你三根我两根的要完了。
老四尽心尽力的,不能说不叫大家拉。
可要是为大家办事的,他又何必忙忙张张的,张罗这个?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四爷回来一说,把桐桐笑的不行。其实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人跟人不同,人的命运自然也是各不相同。各有各的运道,由人家去吧。管了他的这件事,回头遇到那件事,他的思维模式还是那样的,根本就扭不过来。那为啥不尊重人家的命运,人家的人生呢?
她把烤好的花生剥出来塞到他嘴里,“明儿我得去县城,工人文化宫的汇报演出是后天,明天最后一次彩排,我得去。”
非挣这一份外快?
“雷平推荐的,又专门打电话敲定的,不去也不好。”关键是那边有自家县里榨油厂和糖厂的内部票票,一样儿能给五斤,“各个单位都选派了节目,听说还有点心厂……今年咱们公社的节目是几个知青出的,明儿我跟他们一块走。”
下雪之后的路开车太操心,骑自行太滑了,只能走着去。
一趟都得走三四个小时,这一来回,得七八个小时在路上。
四爷就点桐桐,“我去跟大队上说一声,叫铁柱用骡车送送你们。给铁柱记十个工分就是了。”走着来回,你是铁打的?
这次四爷是去不了的,高主任点名了,叫四爷跟着去联系水泥电杆的事。要不然,四爷能轻易的拉木料回去?现在这什么物资都抢手。
桐桐就问说,“那你们明天出门咋办?开车不太好走吧?”
“马车。南村的马车带着车棚子。”
那就行!
于是,第二天早早的,早上才五点半,铁柱就在外面喊了,“老四——老四——”
桐桐应着,“来了!马上来了。”
韩翠娥把烤好的饼子给桐桐塞到包里,“要是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就垫点这个。洋瓷缸子带着,再如何热水总是有的。”完了又催着桐桐,“把那俩荷包蛋赶紧吃了,扛饿。”
早起吃了荷包蛋,汤里面泡了两根麻花,塞饱了就往出跑。韩翠娥追出来递给铁柱两个热饼子,四爷已经在给车兜子里铺席子了。草席子厚厚的铺了一层,叫桐桐上去,用褥子把腿盖上,“彩排完就回来,不要在县城耽搁。就是管住宿也不要住。”
知道!知道!我还能吃亏吗?
四爷又把那桃红的头巾给桐桐把脸包起来,包完他都笑:土到没眼看。
铁柱一甩鞭子,走吧!这金老四真讨厌,都不臊的慌么?谁家搞对象是这样式的,腻味死了。
到了知青院,接了四个知青,两男两女,桐桐都认识。
梅子羡慕桐桐,“你这军大衣多暖和呀,我把手伸到你衣服里暖暖吧。”
暖吧。
还有个叫侯爱华的,她靠过来,“用你的褥子盖盖腿,太冷了。”
俩男青年不好意思了,但也都是背靠背的挤着,暖和嘛。
结果才出来,就见两人在巷子口站着。肯定是张楠从男知青那里知道有骡车,她想搭顺风车。
许是在公社工作这个身份起作用了,张楠对桐桐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一上来就打招呼,“听说专门请了你去当报幕员?”
“嗯!雷主任亲自打的电话,公社给批假了。”
张楠就说,“我们俩是去当服务员的。”
桐桐了然,是说领导坐在下面看节目,这总得有人去倒个热水之类的。她就笑了笑,“挺好的,服务领导嘛。不是积极分子都去不了。”
张楠就看古柳,“看吧!我就说这个机会很难得。”
古柳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梅子轻轻的戳了桐桐一下,叫她看古柳。
桐桐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问她:“你今年回省城过年吗?”
梅子把嘴藏在衣领里说话,“得回吧。今年我们的粮食不多了,要是不回,过年就剩下白菜萝卜红薯了。”
然后几个人就打开话匣子,说这不会规划着吃饭就是这样。刚分了粮食的时候,可劲的造。到了后来,这不就接不上了吗?
一路上说说笑笑,到文化宫的时候都早上七点半了。人家还没上班,但是各个公社和单位表演节目的人都到了。
其他人都下车了,桐桐左右看看,跑去问看门的大爷,“来送我们的同志怎么办呀?风这么大,骡车怎么安排,去哪里合适?”
大爷哪里管这个?叫他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猫着呗。但突然被这么一问感觉不安排还不对。
铁柱朝桐桐摆手,别为这个麻烦人家,在哪里不是猫一天呀?
“那可不行。”没这么办事的。
大爷只能叫桐桐等等,等领导来了问问再说。
桐桐还就守在门房死等了,等了十来分钟吧,陆陆续续的都来上班了。一骑着自行车的大姐才一停下来,这大爷就叫了,“方主任,这个小同志有事。”
嘿!这大爷还不主动汇报。
桐桐只得自己过去,跟人家沟通,“……能不能给安顿个地方,能遮风避寒就行。”
方主任问说,“你哪个公社的?”
“青阳公社的。”桐桐看向铁柱那边,“那就是我们的骡车。”
“你是那个在省广播台录音那个小林吧?”
对!
“听广播听过你的声音。”方主任把车子放在门房,指了指边上的广场,“骡车去那里吧,那边的仓库门开着,里面啥也没有,能避风。”
然后桐桐就叫铁柱过去了,不仅喊铁柱了,还喊其他公社的人,“大叔,去哪儿……没事,方主任安排的,去吧!回头咱把牲口粪给清理干净就行。”
方主任就见这姑娘穿着军大衣,用桃红的围巾包裹着头脸,站在风口上,大声吆喝着指挥各种牲口车。跟各式各样的乡下来的汉子嚷嚷着说话。
完了之后又喊门房,“大爷,您这里能烧热水吗?”
方主任就说,“后头是厨房,供应热水。”
桐桐应着,见铁柱啥也没拿,便掏了洋瓷缸子,带着铁柱过去,跟后厨的人沟通。要不然,铁柱这样没出过公社的小伙子都不敢乱跑的。带着去把人认下了,缸子给他拿着,“喝水就过来接。”然后又给指了厕所,“那边是茅房,靠外这一间是男厕。”
铁柱一一应着,端着热水去仓库里去了,桐桐这才回来。
方主任在一楼等着呢,一见桐桐就笑,“安顿好了?”
桐桐也不好意思的笑:“见笑了!都是没出过门的人,不会跟人打交道。”
方主任带着桐桐往楼上走,现在虽说都是学农学工,但其实又有多少人是真的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乡下来的人呢?出了门,好似带着这些啥也不懂的人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一样。
只她不一样,带着这些人出门像是带着没出过门的孩子出门似得,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那些清高的扬着下巴看人的姑娘家,便是长的再好看,她看不上。
就这个穿着绿大衣包着桃红头巾,到现在都没看清楚脸的女娃子,她还真就入眼了!
第1500章 岁月流年(27)
跟进办公室,再包着头脸就不合适了。桐桐抬手解开头巾,将炸毛的头发用手顺了顺,这才不好意思的朝人家笑。
方主任脱了大衣,扭脸一看:哟!怪不得雷主任打包票,说是不光是声音好,会朗诵,见了人就知道了,包你满意。
而今一看,还真是。这姑娘长的真顺溜,脸长得也好看。好看倒是在其次,这姑娘身上瞧着气质端正,且又一股子藏不住的英气。这要是站在台上,不用打扮,那也是焦点。
她围着桐桐转了两圈,就说,“屋里有暖气,大衣可以脱了。”
桐桐顺势把大衣脱了,搭在一边的椅背上。
方主任又打量了一遍,一身八成新的军装,脚上是黑色的条绒棉鞋。她问说,“有皮鞋吗?黑色皮鞋。”
这玩意得票的,价钱也特别贵,上哪弄这个去?
桐桐摇头,“没有。”她觉得这一身就挺好的。
方主任点头,“没有就算了。”也不是必须得有。她转身把抽屉打开,从里面拿了报幕词出来,“可以带着稿子上台,你先念一遍我听。”
桐桐念了一遍,词挺那个的,很顺畅的念完了。
方主任‘嗯’了一声,挺意外的,第一次看,第一次念,一个磕巴都没打。那就没什么要叮嘱的了。这个得看台风的,等排练的时候再说吧,她指了指边上,“你就在这里熟悉吧。等排练开始了再下去。”
下面正嘈杂,又得换服装又得化妆,没两小时都结束不了。
桐桐从兜里摸了钢笔,然后问方主任,“能给我几页纸吗?”
方主任也没问要纸干什么,只顺手抽了几页递过去。
结果她发现这姑娘把纸张裁剪开,一张一张的,都能放到掌心里。为了纸张不黏贴在一起,她给每页纸张都裁剪的长一点,从中间折叠一下,这么着就会页页分明,绝对不会取了这一页却连带着下一页也被抽走了,或者是出现翻页不方便的情况。
然后一个节目一页,一张张的编码连着,若是想调整顺序,只要重新排序就行。捏在手心里出场前能看,出场后就这么捏着,可以照着念,若是能脱稿就最好了,这东西就是备用的,万一忘了扫一眼也不特别明显。
嗳?这倒是个法子。
桐桐写字快,很快的将词挪了一遍,这就记得七七八八了。
等彩排开始了,方主任站在下面就发现这姑娘脱稿了,手里拿着词卡,但是一眼都没看。她没有刻意的昂头挺胸,也没有那种刻意的将手甩起,更没有下巴扬的高高的那么报幕,就那么自然的站在那里,显得大方得体,自然流畅。
方主任就看工会的领导:“您看呢?”
“是朱有为他……”
方主任摆摆手,“跟他没关系,只看人家这孩子,你就说怎么样?”
“好!真挺好的。这回地区的领导也在,不能出纰漏。像是刚才说快板的两个小伙子,一上台就紧张,这要是明天正式表演还是这个样子,就要出问题了。”
行!一定注意。
方主任就低声道:“各个单位都参加,对于奖品,各个单位是不是也得有点表示。现在就是几个大户有点表示,其他单位呢?您得帮着催一催呀。像是这个小林,人家去省里配音一次,就半天功夫,那粮票油票可都是十斤起步的。”
配合县里的工作,是个意思就行了。这怎么还这么较真呀!
方主任就一把拉住要走的领导,“您还不知道吧,省里对文艺工作提出了表扬。尤其广播电台,说是专业化程度很高。尤其是领袖诗词的朗诵,省里点名表扬说是朗诵的最有感情,最有气势的。前儿开会才点名的!您不信今儿中午十二点整听广播去,他们在循环播放。”
播就播呗,怎么了呢?
方主任拉着只不放,“他们肯定还是会请小林的。我的领导呀,咱每年送去的广播稿,有几条被采用了?”
嗯?
方主任点头:“嗯!”明白了吧。你往后得用人家的!
桐桐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反正她觉得对她的待遇还不错,她跟着方主任吃的是小灶,特别难得的,是满满一大碗的白米饭,酸菜汆白肉往上一盖,真是绝了。
桐桐主要是还看见人家做的水煎包子了,人家内部一人限购三个。
她想给韩翠娥买几个,盯着那边看了好几眼琢磨着这怎么开口。
方主任就问说:“想吃呀?”
“家里有长辈。”桐桐都有点不好意思。
方主任指了指,“去吧,我打过招呼的。”
桐桐拿了□□票跟一毛钱,买了三个。最后方主任把她那三个也一块给桐桐了,“单位隔三差五的做,我倒是不馋,拿着吧。”
桐桐也不矫情,“下次再来给您带只兔子吧。”
方主任也不当真,只问说,“省城那边再叫你录音,得好好表现。”
桐桐只愣了一下,就点头应下了,“当然!那也是政治任务,当然得好好表现。”
聪明!一点就透了。
总之,这一天过的特别愉快。铁柱他们吃的是带去的窝窝头,喝的是人家提供的热水。包括表演的几个知青都是。人家倒是说招待所可以免费住所,但都没住,除了不见张楠和柳柳,其他人都要回。
回家的时候天快擦黑了,四爷还没回来,韩翠娥站在路边不停的张望。一看见桐桐才笑了,“快!回家,冻坏了吧。”
可不冻坏了吗?
桐桐拉着韩翠娥往家跑,跟铁柱挥手说明儿还是老时间,铁柱也急着回去呢,驾着车走远了。
一进屋子,桐桐就从包里掏麻纸包,“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什么呀?
桐桐将纸包打开,里面是六个水煎包子,“搁在锅里煎一煎,或是搁在炉子上烤一烤,热了再吃。”
韩翠娥看着冻的乌青的手捧着几口吃的回来,她笑着接过去了,“一会子煎了,一起吃。”
“我吃过了,还吃了一碗大米饭。”
韩翠娥才不信她吃过了,还不定怎么淘换来的呢。等四爷进了门,屋里都是香味。
今晚上是酸辣粉,出远门的人,回来吃一碗这个,驱寒的。这水煎包重新热了端上来,四爷就看桐桐,桐桐叫他尝尝,“我吃过了,你尝尝。”
四爷也不戳穿,只问说,“什么馅儿的?”
桐桐一点也没犹豫,“萝卜干的。”
四爷咬了一口,“酸菜的。”
桐桐:“……”酸菜的?明明闻见是萝卜味儿加了油渣的味儿,还恍惚听见谁说了一句是萝卜干,怎么是酸菜的呢?
四爷把咬过的塞她嘴里,桐桐咬了一口就笑,分明就是萝卜干的。
两人都是一人只吃了一个就不动了,真的在外面吃的挺好的。
四爷推给韩翠娥,“您吃吧。我们在外面的伙食真的挺好的。”说着还跟桐桐道,“今儿吃的是牛肉饺子。”然后指了指包,“带了一根牛棒骨回来,明儿能炖汤。”
桐桐也说,“我是真吃了米饭,酸菜汆白肉,满满一大碗。应该是我在广播台那边还有戏……要不然不能这么照顾我。”
韩翠娥吃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她放在炉子上继续热着,说四爷:“你吃完跑一趟老巷子,给金家送去。”
是说给金中州。
也行吧!
金中州弄了好几个人在家里打花牌,四爷在外面喊了一声,他也不动地方。
四爷只能再喊:“爸,你出来一下。”
金中州没办法,只能把牌扣住,然后穿上鞋出去了。四爷从兜里拿了纸包出来,还温热着呢,“赶紧吃,就在这里吃。”
金中州:“……”油香油香的,他拿了一个塞嘴里了。听见有人出来,把剩下的一个赶紧也塞嘴里了。
结果出来的人一看,就笑骂:“儿子给送好吃的,这是偷着吃呢。”
四爷笑了笑走了,金中州就说,“一口吃的,还巴巴的送来了。”
然后谁不知道四爷孝顺呢?说他这个儿子没白养。
韩翠娥要的就是这个,少在背后嘀嘀咕咕,人要走的远,就得有个好乡性。
第二天,四爷就得跟着去了。公社的领导都去,都去看汇报演出,这去的人就多了。
桐桐在台上,四爷在台下坐着看。别的人都抹着红脸蛋,红嘴唇,就只桐桐啥也没抹,可就是叫人一眼就能看见。
今儿这文化宫里能挤进来几千人,好些单位的职工都来看演出了。每一次桐桐一出来,后面的哨子打的特别响,山呼海啸的吆喝着。
他甚至都能听见有人打听呢,“哪个单位的?没见过?”语气里满都是那种:这种姑娘要是在县城的,名声早该传出来了。
紧跟着就有人说:“我们厂里表演节目的昨儿回去就说了,说报幕的……”
剩下的话咽回去,不用问都知道,这是说报幕的是个美人。
这人又继续说,“他们打听了,说是青阳公社的。不过订婚了,对象也是青阳公社的。”
订婚了怕啥?又不是结婚了!
还有人说,“今儿结束了,跟上去问问,交个朋友。”
走走走!一块去。
江英朝后看了一眼,低声跟四爷说,“要不要多叫几个人,摁着收拾一顿。”
收拾他们还用多叫几个人?
四爷笑了一下,“会有人收拾的。”
然后表演一结束,四爷在外面等桐桐出来呢。结果桐桐还没出来,就有好几个大小伙子穿着毛衣绒衣,一个个提着裤子从楼里跑出来了,一看样子就知道,大衣棉袄连同裤腰带被人都抽走了。
正看西洋景呢,江英就看见桐桐在二楼招手:来!来几个人。
江英叫上小李,赶紧朝上面去。
一上去就见桐桐贼兮兮的,指着一堆衣服:大衣!棉袄,一人两件,套上!赶紧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