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1520

    第1511章 岁月流年(38)


    离婚是个非常麻烦的事。


    单位上的领导得来回的做工作,他们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劝和不劝离。因为这个事,四爷和桐桐频繁被领导骚扰,意思是劝劝吧,怎么能轻易离婚呢?有矛盾解决矛盾,不要动不动就提离婚。


    桐桐能管吗?只能以晚辈不好干涉长辈的事为由推拒了。


    感觉离婚就是一场拉锯战。


    先是调解,调完了这个调那个。


    后是讲利弊,这万一离了,后续遇到的问题你们考虑过吗?真的会比这一段婚姻更好吗?


    连在县城工作的雷平都专门打电话给桐桐,“这个事上,你的态度要积极,这是家事,任何一个家庭成员都不能置身事外。古会计之前的两个子女都成年了,而他们两人之间的还有个娃,有什么理由非要离婚呢?”太不像话了,“主要是老太太的态度,你要劝呀!你要做好老太太的思想工作。”


    桐桐靠在大会议室的办公桌边上,看着冯远端着茶缸子在一边笑。她能说什么呢?“我的领导呀,您得体谅我的苦衷。我这个位置,这个身份,是谁都能说我,我是谁也说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的呀,小林!”雷平苦口婆心的:“从心态上来说,你先不要跟你姑姑生分,再怎么说,你姑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看事情不能脱离当时的背景和环境,对不对?你要是心里存了怨,我觉得你这是很不成熟的态度。所以,听一句劝,不要跟你姑姑生分。得把你自己当成亲生的女儿,你不生分了,那别人自然就不生分嘛。”


    桐桐只能应着,嘴上‘好好好’,‘嗯嗯嗯’的,挂了电话就跟冯远摊手:“您看看,这个事闹的,还有谁不知道的。”


    冯远还没说话呢,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结果一推门,财政所的刘所进来了。


    一进来跟冯远打了招呼,就指了指椅子,招手叫桐桐,“来来来!小同志,坐下,我来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可饶了我吧!”桐桐想跑,“长辈离婚,我这个晚辈该说什么呀?再说了,你们谁都不是当事人,你们咋知道这日子过下去,一定就会过的好呢?”


    “那你咋就能知道,真要离了婚一定会比现在好呢?”刘所点着桐桐,“你还是太年轻,你知道这结婚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阶级立场的问题,就没有过不下去的婚姻。”


    桐桐:“……”你要这么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刘所就换个位置,在距离桐桐站着的位置最近的椅子上坐了:“再不济,你也在古家长了六七年。一个屋檐下生活,没叫你冻着饿着,还叫你继续念书了,小林呀,这真的是情分呀。你姑就是离婚了,你跟古家的情分就断干净了?不能这么想呀。只拿钱算情分,这是凉薄!你在古家,你姑父也是要为你操心的。当然了,你比较懂事,比较省心……但是……”


    “但是,你们谁跟我们一块过日子?你们谁受过我受过的苦?”桐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收了,看着刘所都带上了嘲讽,“古柳谩骂的时候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怎么这会子了,都来跟我讲道理。我这个人讲道理,所以你们都来跟我讲理;别人不讲理,你们就没人跟她去讲理,对吧?那您不用说了,在这件事上,我不打算讲理了!跟一个不讲理的人,您也犯不上说你的那些道理。”说完,转身就走了。


    刘所指着桐桐的背影,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冯所:“你看她……我这不是为了她好吗?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冯远翻着白眼看她:“你也是闲得慌!”瞎掺和什么呀?我不管是不行,你管这个,图什么?被撅了吧?活该!


    刘所气道:“这要是真闹的离婚了,人家背后不念叨她?”


    冯远没搭理。


    刘所追着问说:“只要一方不想离,就还有的扯,对吧?”


    是!只要一方不想离婚,这婚就能往两三年的拖延。


    但是,这婚事也不能真的拖延两三年离不了。


    因为随着天一天一天的暖和起来,大家穿的衣裳一天比一天少了之后,古柳怀孕的事瞒不住了。


    一过三个月,怀孕不怀孕就比较明显了。四个月其实是能看出来的!


    钱美萍跟桐桐嘀咕:“我去购销社买香脂,看见柳柳搬货……她穿个秋衣,秋衣上面套个夹坎肩……人瘦的吧,咋觉得腰粗的。裤腰……”她朝侧面指了指,“裤腰这里的扣子都扣不上了,能看见里面穿的是蓝秋裤。”


    连偶尔碰一面的人都看出来了,古柳这种的……医疗站进进出出的人,谁看不出来?


    尤其是乔站长,她就是负责接生的。孕妇见的多了去了,她看来看去的,等着人家宣布婚事呢。可左等右等的,一直也没消息。人家是大姑娘,怀孕这话她也不敢瞎说。


    只找了林温言,偷偷说了,“这事得抓紧处理,柳柳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大人得管。”


    林温言最近正扯皮离婚的事呢,古庄的态度没变,她也来了真火气,当时就说:“他女儿,我管那些干啥?而今都得有四个月了吧……”


    把乔站长给惊的,“你这不是混蛋吗?”你们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能把这事这么藏着不言不语呀。


    她之前以为林温言是因为离婚的事没注意到古柳,却没想她是早知道,但就是不言语。这都不是一点混蛋,这是混蛋大了。


    乔站长说林温言:“我觉得别管出了什么事,人的心思得放端正。”


    我怎么不端正了?那孩子是啥脾气,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我事我能管吗?


    林温言最近是一点就炸了,说话的声儿不由的就大了起来。


    这一大起来,其他人就出来看,竖着耳朵听。


    古庄是真没注意古柳,也真没发现。当爸的本就粗心,再加上最近这事多的,结果正上班呢,突然就被乔站长找,被告知这么一个消息。


    这真就是当头一棒敲在古庄脑袋上了。古庄哪里管的了其他,赶紧回家。


    看着古柳躲避人的眼神,再落在穿上外套勉强能遮挡住的肚子上。他眼前直冒金星,扭脸看林温言,“你早就知道?”


    林温言:“……”以为婚事很快就近了,谁知道这一乱,真把这一茬给忘了。真不是有意的!可看着他那像是要吃人的表情,她脖子一梗,“你不是说了吗?古槐和古柳的事不用我管。”


    古庄抬手,‘啪’的一巴掌抡在林温言的脸上,“离婚!”


    这事出的,就成了绝对不能和解的事了。


    谁也不会再费心去调解了,本来都是谴责古庄的,但这个事闹的,很多人又开始说林温言,说她做事不地道,哪里能拿孩子的一辈子开这样的玩笑呢?


    但还有人说,这叫人家后妈怎么说?古柳那孩子谁知道怎么怀上的?怀上的到底是谁的,这说的准吗?


    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没有?


    然后古庄和林温言两人来公社办离婚手续了。朵朵归林温言,古庄每月给朵朵五块钱的抚养费,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医疗站那边宿舍古庄就不住了,彻底的住到了公社的宿舍。


    那边只剩下老太太带着那娘俩一起过日子,结果桐桐就屡屡被老太太骚扰。一到下班时间,老太太就来找了,“桐桐呀,跟司晔回来吃饭吧。”


    桐桐:“……”前几次,桐桐以闹脾气的态度拒绝了,只借口家里做好了,就是不去。


    可总也来找,四爷知道,再来两回,桐桐估计就得炸。


    因此,桐桐还没说话,四爷就先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您觉得姑姑这工作在公社……合适吗?闲言碎语挺多,老这么在公社,也不合适。”


    老太太一愣,忙一拍大腿,“你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四爷就说,“你也知道桐桐的脾气,老这么往一块凑,姑侄俩这就真恼了。一个是那样的脾气,一个是这样的脾气,常不常的呛呛几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远香近臭。”


    老太太刚才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堵在嘴里了。这话说的很明白了,他可以帮着调动工作,但是,得远着些。远着些,彼此都好。


    这又何尝不是胁迫呢?


    这是一道选择题呀,要么,帮你调动工作,以后当亲戚往来,该给的一分不少;要么,你被动被我调开,调的远远的,想来往也来往不成。


    前者还有一些面子情,后者……后者面子情都没有了,可却也叫人指摘不了个什么。


    老太太现在其实是没法说桐桐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的,毕竟桐桐在这边过的啥日子,只她自己知道。就自家闺女那糊涂样儿,要说这孩子没受大委屈,怕也不能。


    撮合不到一起,怎么办?


    只能点点头,“是啊!一个人一个脾气,她姑几十岁的人了,还是那糊涂样儿。如今在单位跟同事也处不好,出来也不怎么见人。看见桐桐也总是絮叨这些不如意,这么着过日子终究不是法子。”


    四爷点头,懂这个道理就行。


    他就说,“那您回吧,容我们些半个月的工夫。省城那地方,我是没那么大的能量的。但是县城还是能去。县医院吧,行吗?”


    至少比在乡下要好。


    要是能在省城找个合适的对象,从县城往省城调动,总比从公社直接往省城调动方便。走一步且看一步,没别的法子了。


    老太太应着,“好!那就劳你费心了。”


    把人给支应走了。


    桐桐是看见人走了,这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四爷回头看她,她这才蹦跳着过来,“我早起去气象哨,把后沟里的香椿都掰下来了。今晚上摊香椿鸡蛋饼吃。”


    四爷给她把头发顺了顺,“走吧!”


    等出了公社,路上没人了,桐桐才说,“你又答应老太太什么了?”


    “给把工作想办法调到县医院,你放心,老太太不会放心林温言一个人过日子的,她还得帮着带孩子。以后离咱们远了,离省城也远了。”


    从地理位置上说,三个方位就像是三角形的三个顶点。


    自己和四爷去省城不用绕县城,这么着更近便。


    同理,他们去省城也不用绕公社,这个距离就是那种不特意去找,肯定不会碰面的距离。


    桐桐点头,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各过各的吧,这么着,大家能过的很轻松。


    县城只她们三口人过日子,还是嫡嫡亲的三辈人。有林温言的三十六块的工资,有老太太二十块钱的退休金,有自己给林温言的五块钱的赡养费,有古庄给的五块钱的属于朵朵的抚养费。三个人一个月六十六块钱,都是商品粮户口,有粮食配给。平均一个月每人二十二块呢!


    自己和四爷今年的工资才二十三而已。虽然赚的外快算下来比工资还高,但这个工资要是过一般的日子,是可以养家糊口的。她们一个人平均二十二,那是相当富足了。


    而这么做呢,省城的林温平两口子算是解脱了,自己也从这段远不得近不了的关系里挣脱了。


    挺好!一劳永逸。


    四爷那是说办就去办的,现在这调动工作也是不容易的,跑了好几天,这个工作是四爷跟人家交换来的。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帮忙呀?


    不都是你找甲办事,但甲说他也难,有件事得靠乙来办,你能帮我说通乙,你的事包我身上了。然后又得找乙,乙说我有个难处,你要帮我解决了,你说的事我就应承了。


    这就是转圈圈的办事,想解决一个问题,你得帮好几个人解决他们的问题,最后才把林温言的事给拿下了。


    公社都知道四爷请假了,但也不知道请假去忙什么去了。结果一周之后,林温言的工作调动下来了。从公社的医疗站直接调入县医院。


    四爷还借了骡车帮着搬家,医院那边的宿舍要比乡下好多了。筒子楼四十平的宿舍,冬天还带着暖气。


    全程林温言都不言语,东西送到也不要桐桐帮忙收拾,只从身上掏了五块钱又塞给桐桐:“我还不老,不要你的赡养费。等我……等我退休以后吧!我退休了,你再给。”


    说着,抱着被子蹭蹭蹭的朝楼上走。


    桐桐塞给老太太,“你给我姑攒着吧。一个人过日子艰难,手里有点钱预备着,心里安稳。”


    老太太没有退回来,看着桐桐坐在骡车上,慢慢的出了家属院。


    帮着赶车的铁柱嘟囔了一声:“这老太太……”言下之意,咋还真就收下那钱了呢?


    桐桐笑了一下:林温言不要钱,是希望留着情分。老太太是知道情分难回去,还不如留着钱。


    而自己呢?也确实是给的起钱,却没有那么些情分拿出来给人。


    所以,如此——正好!


    第1512章 岁月流年(39)


    桐桐的日子平淡了起来,不紧不慢的。


    榆钱下来了,她跟四爷随着大溜也去撸榆钱,这玩意是真不好吃,干巴巴的,怎么做味儿都那样。比起这个东西,桐桐更喜欢地里冒出来的各种野菜。看见了就忍不住要薅回去,当天吃新鲜的,吃不了的就在滚水里过一遍,然后阴干着,等到冬天没菜吃的用水一泡开,切碎,放点蒜末和辣椒面,用滚油一泼,也是一道菜呀。


    因此,她特别热衷于折腾这些东西。


    家里也开始养鸡崽了,放在后院的笼子里。


    四爷四处踅摸木料,家里空着呢,还得做些家具。总得把屋子填起来吧。


    家里也就是韩翠娥还在生产队干活,但是现在队长分派差事的时候,像是韩翠娥这样的,分配的差事就不一样了,基本没有重活。但是工分肯定也给的不是很多,七个工分。人家知道自家不在乎几个工分,所以想要轻松的。但有些人家凭这些工分过日子呢,轻松的活人家还不乐意。


    这就不存在争执。


    韩翠娥每天的活就是给生产队的牲口割草,这个也没人催,牲口也不会说话。累了在地头歇一歇问题也不大。


    日子过的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桐桐差不多每周都会去一趟省城,去录音去。给的福利现在真的很好,但桐桐轻易也不敢用的太过分。你家今儿添个自行车,明儿你们又穿个皮鞋的,这太惹眼了!只要票票不过期,她就先攒着。需要了再用也是一样的。


    反正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


    吃吃喝喝的,这是关起门来的事。就是偶尔吃一顿肉,这个大家都能接受,毕竟谁都知道桐桐在外面有的赚,四爷这人又比较红火,弄口吃的是合理的。而且,但凡闻见吃肉了,那必是要给金中州送一点的,这也没瞒着人呀。


    有时候桐桐带着骨头之类的回来,还会特意叫人看见。


    这个问:“桐啊,你又挣肉回来了?”


    “就二两肉票,搭了一毛钱买了两斤筒子骨。”


    这就很好了!边上的人就说,“这骨头能炖几顿,先一焯水,再搁在锅里慢慢的炖,汤炖白,把骨头捞出来。第二天再炖,汤一样是白的。再下来就把骨头砸碎,还能再炖一次。”


    “行!听您的,回头炖了试试。我妈一走路膝盖就疼,淘换来补钙的。乔大夫说营养不良……”


    那是得好好补补。


    于是,韩翠娥就不得不表示,她确实有膝盖疼的毛病。


    江婶子还问说:“以前咋没听你说过呀。”


    韩翠娥不好意思,“以前那日子过的,疼也忍着,说了有啥用呀?也就是现在日子好点了,自己也矫情起来了。”


    那也是孩子们疼你。


    这就属于生活好点,但大家都能接受的一种好。


    趁着春上的一场雨,没法下地了。一个生产队的小伙子会做点木工活的都来帮忙,这门窗得做,这桌椅板凳,凑出来什么是什么。


    桐桐和韩翠娥在家烙玉米饼子,用的是泡椒,再加上四爷昨儿带回来的板油炼制出来的油渣。奔着口吃的,家里的人也来往不断的。快到饭点的时候,会不会的都来凑热闹。


    老大家两口子来拉了一架子车的木料,都是那种手腕粗细的,当不了大用,但是家里弄个柴房,弄个鸡窝,还就少不了这个东西。


    老二的手巧一些,会做瓦匠活儿。倒是也不闲着!他也并没有觉得四爷和桐桐疏远他了,毕竟嘛,现在这家家的日子都难过,兄弟们结婚之后都奔着自己的日子过去了,扒着人太紧了,总像是要占人家的便宜。


    桐桐在厨房里,不敢叫魏红霞站着干活,她的肚子看起来都有五个月。干脆就叫坐在灶膛前看着火,锅里一出来,韩翠娥就递了饼子先给魏红霞,“尝尝咸淡,我觉得还行。”


    酸酸辣辣的真够味儿。这么着多少都不够吃!


    韩红霞就低声道:“一半这个,一半窝窝头吧。”


    窝窝头还有,等会子热热就能端过去。


    桐桐从厨房里往外看,见四爷站在院子里正量尺寸呢。她探出头问说:“量什么?”家具是屋子里用的,量院子里的尺寸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一个秋千椅子吗?我瞧大哥拿过来的木料够用。回头喷上漆,能用两年。”


    做那个什么时候不能做?“下雨呢,你量那个干嘛?头发湿了,你过来我给你擦。”


    马上来。


    两人没觉得怎么着,结果在前面干活的人爆发出特别大的笑声。好些没结婚的小伙子连耳朵尖都红了。


    坐在灶膛前的魏红霞坐立不安的,好像她做了什么叫人不好意思的事了一样。


    其实没什么的,可这么多人一笑一羞,把桐桐都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四爷站在院子里直笑,一个个的懂什么呀。


    正笑着呢,家里来客了,是梅子和侯爱华。


    桐桐赶紧招呼人家,“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赶紧的,有饼子。”


    两人见了那么多大小伙子也不好意思,在那么些人的注目礼里跑到后院,然后没顾上吃饼子,只拉了桐桐往出走,跟韩翠娥说了一声,“我们跟桐桐说点事。”


    韩翠娥摆摆手,“去吧!去吧!说完过来吃饭。”


    硬是给拉到门口去了。


    春上的雨不大,站在广场上这么淋着,也说不上舒服。关键是尘土加上雨,落在身上成泥点子了。


    梅子低声道:“古会计叫人找我们,叫我们去县城作证。”


    作证?作什么证?


    “就是元旦文艺汇演,你忘了。咱们彩排那一天,一起走的,也是一起回的,坐的是驴车,铁柱驾车的。”


    记得!怎么不得?刚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差点没冻死人。


    侯爱华低声道:“就是那次!那次去的时候有张楠,还有古柳。但是那天咱们回来,她俩没回来,对吧?”


    对!“张楠的舅舅家在县城,住一晚上应该也正常。”


    “张楠去她舅舅家了,但是古柳是住在招待所的。不想回公社的,不是都能免费住招待所吗?”


    嗯!没错。


    “古会计的意思是,叫我们承认我们那天晚上没回来,是住在招待所的,跟古柳一起。”梅子的声音更小了,“还叫我们说,中途的时候有个人来找古柳,古柳被他叫出去了。刚才又叫我们看那人的照片,说是到了县城,就指认那个人去找的古柳。”


    桐桐:“……”她明白了,“古柳是那天晚上怀上的孩子,现在男方不肯认。古柳也没法证明孩子是那个男人的?”


    对!


    “他叫你们做伪证,给你们什么好处?”


    “说是粮站那边招工,可以叫我们去做临时工。”


    胡扯!今年不许招职工。而且,临时工是扛大包的,你们干的动?


    侯爱华倒不是想这个,而是伪证这个事轻易不敢干,“我们也不是当事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叫我们指认的人就真的是跟古柳那什么的男人?万一要是冤枉了谁呢?可你也知道,古会计在公社还挺有面子的,我们还真就得罪不起。过来找你拿个主意,这事该咋办?”


    妹子和侯爱华要是撒谎了,紧跟着那俩男青年,包括自己和铁柱就得跟着撒谎。这是一连串的事情。甚至连知青宿舍那么些人都得当哑巴,都不能说这俩那天是回来过夜的。


    没这么办事的。


    桐桐就说,“这么着,你们别管。他要再找你们,你们就说,叫他来找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什么也没干,被迫做伪证,这叫什么事呀?


    她叫这俩女知青,不过是打量着这俩人不敢反抗。要不然,直接找自己好了,毕竟还有一层关系在,对吧?可他没有。为什么的?不就是这俩更好摆弄吗?


    “别怕!往我身上推。”他还就一手遮天了。她闺女是闺女,人家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了。


    说着,就拉两人进去,“走走走!先吃饭去。今儿的饼子特别好吃!”


    三个人跑着往回走呢,结果兜头撞上从里面跑出来的黄让妮。


    这位妯娌来帮忙……一直坐在屋檐下发呆,也不说话,也不干活的,她都没想起她来。撞上了,她才要问说,不吃饭要去干嘛?结果就扫见她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黄让妮脸通红,小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那你吃饭去吧,我回去喂鸡去。”


    桐桐没言语,她那兜里至少塞了五六个饼子。


    侯爱华戳了戳桐桐,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


    梅子咧着嘴,低声问了一句:“不娶寡妇,就娶了这么一个?”


    嗯!第一次发现有这个毛病。而且,蠢不蠢呀,这么多人面前,你那兜里塞的满满的,谁都不是瞎子,看不见么?


    里面老二红着一张脸,正在那里打圆场呢:“她就是个猪,再骂都不听。”上回偷拿了生产队给牲口的黑豆,偷了两把塞到裤子兜里,结果裤兜破了个小洞,一走一掉,撒了一路,叫人家跟在后面寻到家里。他摁着狠狠的打了一顿,谁知道她那气性也大,直接搬了石头砸了家里的锅。


    这种的,你说怎么办?敢跟她动手,她就给你霍霍家里的东西;不动手吧,她不改,看见谁家的东西好就爱偷摸拿一点。


    半拉子饼子、牲口料、人家窗台上洗好的也不管合脚不合脚的鞋,包括人家门口的粪,都往回弄。


    别说他觉得丢脸,就是被偷拿了的韩翠娥也突然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真的好丢脸!


    第1513章 岁月流年(40)


    像是老二家两口子,韩翠娥说:“再不兜揽他们上家里来了。”有事门外说,别上家里来了。有了这个毛病,别人家也一样,不欢迎他们这样的客人上门的。


    她就说,“当贼也是个没出息的贼。”家里的炕席下还放着几块钱,还有两张油票,结果这些东西都没拿,就拿人面子上谁都看得见的东西。


    桐桐就问说:“是脑子不大好吧?”


    以前只以为老实,现在看着是不大够数的样子。撕扯开,少来往,可受不了这个。这是今儿家里的基本都是附近的人,这要是家里有个体面的客人,就问尴尬不尴尬,难堪不难堪?


    相比起来老大家的媳妇就体面的多了,知道出身不好,过来从不往人面子上去。能干点什么干点什么,话少但也谨慎,不是那口无遮拦的。


    这么着就行了!


    韩翠娥拿家里的小块布料出来,跟桐桐商量,“老大家这娃子算起来得生在热月天,我给做两身小衣服,等生了送过去。”


    您做主就行了,我不管。


    桐桐跟四爷晚上还是有看书的习惯,四爷从废品站找了不少书回来,都在家里藏着呢。也就晚上没有人打搅,能踏踏实实的看会子书。


    一盏灯,围着个人。韩翠娥一边坐针线,一边看着俩孩子。孩子他爸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样,晚上总是挑灯要看会子书。用他的话说就是,一天不见带字的纸心里就像是少了点什么一样,太难受了。


    这俩孩子就有点这个意思,只要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书总是要看几页的。应该也是不看心里刺挠,睡也睡不安稳吧。


    她就谋算着,今年冬天一过阳历年,在春节前就给俩孩子把婚事办了。现在这婚事又不讲究席面,就是瓜子花生枣儿的,就把婚结了。但这被褥还是得给准备几床,至少得四床,薄的厚的都得备上。


    正思量着呢,就听见敲门声。四爷将书放下,看桐桐。


    桐桐把两本书一收,顺手往被子里一塞,不敢叫人看见,“肯定是古庄。”


    果然是古庄,就这么几天功夫,古庄看着胡子拉碴的,狼狈的很。


    往下一坐就摸烟抽,“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们。跟柳柳相好的是一个在糖厂上班的小伙子,叫王达。”


    “张楠的表哥?”桐桐这么问了一句。


    古庄‘嗯’了一声,“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王达不肯认……”


    “相好……别人都不知道?”这怎么相好?处对象哪里能瞒过所有人?


    古庄气的不就是这个,他就说,“那些小伙子听说青阳公社有个长得好的姑娘,叫什么‘一枝花’……”


    桐桐摸了摸鼻子,偷眼看四爷。


    四爷白了她一眼,递了一杯水给古庄,听他继续说。


    古庄气的端着水杯子手抖个不停,“城里那些小伙子都去看一枝花去了,有些没有见过,只是听说了这么一个姑娘,跑去见去了。王达胆子大,跑去问谁是青阳公社的,当时咱们公社就柳柳一个人在招待所住。王达以为柳柳就是那个一枝花,就叫了柳柳去看电影。”


    桐桐皱眉,“古柳是不是之前就见过王达?跟着张楠一起,远远的见过也算。”


    古庄沉默了一会子,然后‘嗯’了一声。


    桐桐心道:这俩肯定是误会了。


    王达以为古柳是很受追捧的一枝花,而古柳远远的见过王达,也以为王达远远的看见过她,王达找一枝花,肯定不会问古柳,说你是不是一枝花?只住了古柳,那他以为就是了,然后约古柳。


    古柳呢?以为王达早早见过她,看上她了,专门跑来约她的,于是欣然同意,一块去看电影了。


    电影看完,然后坏小子大概把姑娘领到没人的地方,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过后才知道他把人认错了,不想认账。


    桐桐又问说,“古柳知道她当天晚上被带去哪里了吗?只要找总能找到点啥。”


    古庄气的就是这个,大晚上跟人出去就算了,才只看了一场电影,就敢……而且,那地方都没法说。她是被带到县城原来的戏院……那地方自从运动以来就废弃了,门上的锁子都成了虚设的。里面的桌椅板凳都被搬完了,空荡荡的一个戏台子,还有一些没人要的杂物。当年好些人都说,那地方吊死过几个唱戏的,越发没人晚上去那边了。两人就在那戏院里鼓捣的,身子底下铺的是柳柳的大衣,大衣上的痕迹还被柳柳自己洗干净了。


    你说被人哄了几句就干下了糊涂事,这些细节咋说给别人听。


    桐桐见古庄不言语,就知道地方很不好提,或者是提了也没用,肯定没有什么证人。


    她就说,“王达承认不承认他陪着柳柳看的电影。”


    “承认。”


    桐桐就皱眉,“他承认了这个,那你叫梅子她们做证,没有意义呀!王达承认去找了古柳,承认跟古柳一块看的电影,但不承认跟古柳一块过夜。他是不是有证人能证明他当天晚上在家里?”


    古庄搓了一把脸,又被桐桐说对了,“他是今天才承认他跟柳柳看电影的事。他说看完电影就去了他堂叔家过夜,这一点,他堂叔一家子都能作证。”


    王达的堂叔就是张楠的堂舅,在县G会做着副主任。


    桐桐就看四爷,四爷点头,“就是那位王宏王主任。”


    古庄点头,对!就是王宏。人家一家子都能确定,王达是晚上九点十分左右回家的,再就没出过门,“……说是跟柳柳从电影院门口分开之后就不知道了,更不知道怎么怀上的娃娃。”


    “除了他们一家子,还有谁能作证?”


    “王主任家属院的门卫,邻居,都能证明。他们都说碰见过王达,就是晚上九点左右。”


    韩翠娥听的都皱眉,这种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男方死活不认,甚至连人证都找了一串,人家又在那个位子上。其实,这事……就是再生气,都不该这个时候从王家要说法。


    这事要是叫自己办,自己就不会往大的闹,只带着孩子在医疗站把肚子里的胎做了,然后以此为条件,叫王家出力把柳柳安排到省城去工作,以后在省城找个对象。不管是二婚的,还是年纪稍微大上那么五六岁的,都是可以的。只要人好,就能好好过日子。以后轻易不回来,等过上些年这事就过去了。


    至于王达和王宏这些人,我就记下。花无百日红,对吧?谁还没有个走背运的时候。我就盯着,逮住机会我就一棍子敲下去,还就不信这口气出不了。


    这会子先顾着自家的娃呗,就给娃说,咱只当是被野狗咬了一口,不是什么大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闹?这是最不明智的做法了。你就是硬压着王达跟柳柳结婚了,这婚后婆家不喜,男人不爱,过的得是什么日子?


    虽然柳柳不讨人喜欢吧,但是王家这事更恶。没这么欺负人家女娃娃的!


    她嘴角翕动,几次想插话劝古庄几句,但看看自家儿媳妇那样子,她把话咽下去了。


    就听桐桐说,“咱不是外人,你来跟我们说这些事,也是没拿我们当外人。虽然不是姑父了,但叫你一声叔,我觉得是应该的。”


    韩翠娥一个激灵,就先看儿子。


    就见自家这儿子嘴角勾起了分笑意,然后一闪即逝。


    古庄叹了一声,满眼复杂的看桐桐:“要是柳柳有你一分本事,我都不至于操心……”


    桐桐跟着也叹了一声,“就像是人家说的,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七年。自家人再闹,再生气,外人欺负却不行。”


    古庄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桐桐,“那你的意思呢?去县城找王达对质?”


    桐桐摇头,“王达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事看似是王达的事,但其实呢?这是王宏的事呀。”


    这么说也没错,王宏是王达的胆。


    “所以呀,只要没有王宏,王达算什么?叫他当鳖他就是个鳖,说他是王八,他就是个王八,对吧?”


    当然是对的!可人家王宏就是在那个位置上呢,咱就是个小会计,能怎么办?


    桐桐低声道:“皮领导在咱们公社可都第七年了。”


    什么意思?


    桐桐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还没懂的眼神,然后抬手取了一个火柴,摆在桌子上。再取了一个火柴,将桌子上的那一根火柴扒拉下去,最后将第二个火柴放在第一根火柴的位置上:懂了吗?


    古庄:“……”他愕然的看着桐桐,“你是说……叫皮领导把王宏整下去。”王宏下去,腾出来的位置……


    桐桐摆手,连连否认:“这是您说的,我可没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桐桐只笑,却不再言语了。


    古庄却起身,看看桐桐,又看看四爷。


    四爷笑了一下,“这几天的报纸有几篇文章特别好,上面今年在整顿,出台了‘十不得’的政策,这个该是昨儿的省报上转载的,你回头可以看一下。”


    古庄抬手狠劲的搓脸,啥话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四爷出去送,看着人走远,这才将大门关上了。


    回来的时候桐桐已经从被窝里把书拿出来了,继续看她的书去了。


    他就笑,也不戳破她。


    桐桐手里拿着书,心里恨恨的,‘一枝花’是那么好惦记的?


    王达这种东西,不除迟早都是大祸患。既然犯到我手里了,就别怪我收拾你。柳柳不是好东西,但被这么对待,王达更可憎,包括王家做派都太突破底线了。


    王达呀,一则你已经害人了,二则我得防备你啥时候出来害我。


    所以,我得能收拾你。为了不留后患,我得从根子上给你撅干净,叫你再无翻身余地。


    韩翠娥这才反应过来,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赶紧放下针线活,从炕上下去,小声问桐桐:“饿不饿,妈给你煎个鸡蛋吧?”


    第1514章 岁月流年(41)


    桐桐以为这场‘扳倒王宏’的运动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结果人家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快的动手。


    种种迹象表明,确实有什么在酝酿,但就是没有动。


    她觉得古庄会极力的促成尽快动手,毕竟古柳的肚子等不得了。可是,她显然是高估了古庄的本事。他并没有能力劝的动皮日盛,人家有他自己的节奏。可以说古庄这个想法很好,人家动心了,打算去干了,但是怎么干,什么时候干,却没有跟古庄商量。


    古庄急的呀,眼看着憔悴。眼圈总是红的,脸蜡黄蜡黄的。偏拿古柳没有一点办法。


    其实这事不急也行,肯定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了。


    古庄是想着在医疗站找乔大夫给把孩子做了,然后将古柳送到第一任妻子的舅舅家,孩子的舅爷家。


    那家子在煤矿上,跟自己不在一个地区,但也不远,坐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煤炭是个相对独立的系统,跟地方上交集也不多,在那边不可能知道自家这边的事。实在没办法就在那边给古柳说个对象,只要不是下矿井的工人,其他的都能考虑。


    谁都知道煤矿危险,要不然早给孩子找对象找那边去了。距离远近都是次要的,主要就是觉得风险大。但现在呢,考量的就是哪怕年纪大上十岁也不要紧,柳柳还不到十八,大她十岁的小伙子也才二十七八的年纪,是可以考虑的。比如,车队,井外工,这就行。


    等以后有条件了,把两口子再往好一些的单位调动。


    真的是心里给柳柳考虑到了,结果这孩子就是不配合。


    给硬拉到手术室,她折腾上来能把护士给打了,把乔大夫的脸都抓破了。这种的,人家乔大夫敢给做吗?


    把人关在家里,那整天是又哭又喊的:“你叫我去见他,我跟他都说好了……”


    古庄抬手打了几巴掌,“谁给你说他看上你了?看上你啥?看上你笨?看上你蠢?看上你好哄?两句好话你就信!”


    可鬼迷了心窍的女娃子哪里听的进去这个话,口口声声的喊的都是:“你是法西斯,你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我要去打倒你……”


    古庄现在住的是公社的宿舍,就在桐桐的办公室后面。前几天桐桐都不敢开广播,古柳那声音吓人的很。后来这几天听不见喊了,钱美萍偷偷跟桐桐说,“古会计也不容易,给古柳弄的安眠药,吃了就睡,也不喊了。”


    桐桐给吓了一跳,“真的?”


    “真的!”钱美萍靠在边上,“我看见他偷着从抽屉里取药了,那药我认得。我爷不是癌症没的嘛,那癌症到了最后疼的人受不了,我就给弄的安眠药叫吃的,吃了昏睡过去了就不知道疼了。那药我认的准准的!每次去食堂打饭,古会计都先把饭端到办公室,然后再从办公室给端回去叫柳柳吃。那你说,那是为啥?”


    为了给饭里放安眠的?


    “肯定的。”钱美萍叹气,“那肚子现在都几个月了?”


    元旦前夕怀上的,现在都过了吃槐花的季节,已经穿上了衬衫,这是五月了。天气慢慢热了,那肚子就更藏不住了。


    五六个月了。


    然后这天下班的时候,桐桐往出走,碰上背着一个包的林温言。


    桐桐:“……”她只得迎过去,“您咋回来了?有事呀?”


    林温言愣了一下,摆摆手,“没啥事。”说完好像是觉得有点敷衍,她就又解释,“是朵朵的事。”


    “朵朵咋了?”


    “朵朵这不是九月份就该入学了吗?我得过来把古家的档案录下来,朵朵上学要用。”


    现在才五月,学校已经统计这个了?好像没有吧!


    “刚好有顺路车,刚好又有空,顺道的事。”


    “哦!不是要紧的事就行。”桐桐问说,“吃了饭了吗?要不跟我先回去吃饭。”


    “不用,我办完就走了,车不等人。”


    也对!


    桐桐摆摆手,“那你忙,我先回去。”


    好!你忙去吧。


    林温言看着桐桐出了公社的大门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急匆匆的朝后头去了。


    桐桐朝后看了一眼,她估摸林温言是被古庄从县城叫回来,单独给古柳做手术的。她把她的包捂的那么严实,里面装的能是什么?


    “手术钳……”林温言一件一件的往出拿,低声跟古庄说,“这么着处理……是有大风险的。”


    古庄复杂的朝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闺女看了一眼,“有啥办法呢?再说都不听,认准了……不管王达是人是鬼,都愿意跟他。骂也骂不醒,打也打不醒的……你说怎么办?”


    林温言就说,“出去借个架子车,我给你帮忙。咱俩还弄不动她一个女娃娃?抬到车上,拉去医疗站。叫乔大夫给处理了,安全。”


    “那等她醒来不得把医疗站砸了?不如偷偷的做了,就说孩子自己掉了。她也就不闹了。”古庄说着就往出走,得避出去,“没事,出了事我担着,你给做吧。”


    林温言叹气,没有言语。只默默的继续给手术工作消毒。


    桐桐朝后看了一眼,林温言读的是护校,她是护士出身的,不是正经学医的。以前就是护士,这是到了乡下之后,医疗人员欠缺,她上了一期培训班,再加上学护士的,比其他人的基础要扎实的多。在乡下看一看常见的病,给点常用的药,能当个大夫用。可要是上手术,这玩意真不是那么好搞的。


    她给人接生都未必有兽医拿手,何况这是引产。


    别给整出事了呀!她脚步一转,直接去了卫生站,找乔大夫。


    乔大夫出门给人接生去了。


    这可怎么办?


    医疗站也就乔大夫靠谱,剩下人要是专业,也不会林温言一个护校毕业的被人尊称为林大夫了。


    桐桐赶紧问说,“去哪家接生去了?哪个生产队?去了多长时间了?”


    “北大队,去了半天了,按说也该生了吧。说不定都快回去了,就在北大队的外城巷子里,你要着急的话,去问问谁家生娃就知道了。”


    桐桐撒腿就跑,出了门见邱恒山骑着车要走,抢了人家的车骑上去,“邱叔,你走着回吧,明早我把车子给您送单位。”


    “嘿!这孩子……你土匪呀!有啥事这么急?”


    桐桐没应话,一溜烟的骑着走远了。


    找到生孩子的那家,乔大夫正在吃荷包蛋呢,生了个小子,人家感谢接生的大夫。一见桐桐一头的汗,乔大夫把整个蛋囫囵个的咽下去了,也幸而是才开窝的鸡下的蛋,小小个的,专门荷包了感谢大夫的,要是大鸡蛋真能给噎着了。


    乔大夫是问也没问,坐在车后座就催:“走!谁家又要生了。”


    主家在后面赶:“乔大夫,钱还没收呢。”


    “不着急,你又跑不了,我还怕你不给钱。啥时候给都行!”说着话就出了巷子,她这才顾得上问,“谁家要生了?不着急,能叫你来找我,肯定是你家那一片的,十分钟就到了,生不了……”


    “不是!是我姑回来了,拎着个包鼓鼓囊囊的,跟我说是为朵朵后半年入学的事回来的。我越想越不对……”


    “朵朵上学?”


    嗯!


    “胡扯!现在上学谁管这些。”乔大夫就催,“快点!再快点!你姑就没独立接生过,也没独立做过引产手术。”


    果不其然!


    桐桐都不能坐着蹬着车子了,整个人站起来,人靠前趴着,使劲的蹬。这破路颠簸的乔大夫抓着自行车坐,一点都不敢松手。便是缓坡路朝上走,桐桐也一个劲的用劲,不叫人家下来浪费时间。五十多岁的人了,下去也跑不起来了。


    紧赶慢赶的赶到,也就半个小时多一点。


    结果乔大夫急匆匆踉跄着跑进去,手术基本都做完了,现场一片狼藉。


    桐桐要进去,乔大夫喊住了,“桐桐不要进来。”一个没生育过的小女娃娃,看见这样的场景她生娃的时候会害怕的。她一把将门从里面关上了,隔着门跟桐桐说话,“没事!好着呢。桐桐呀,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桐桐松了一口气,看向在外面抽烟的古庄,低声道:“我姑只是护校毕业的,你怎么这么胆大呢?”妇科这个说不好的,手术风险永远都存在。大则,可能会丧命;小则,可能对后续的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


    他这事办的,一个敢请,一个真敢上,疯了吧。


    古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不管桐桐这急匆匆是为了她姑的,还是真的怕柳柳一不小心出事,他都挺感激的。


    桐桐不用他感激,回去的时候她就想着,这种事是她心底里最不能容忍的事。好似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哪个大夫要是敢这么草菅人命,就该枪毙。


    她是为了林温言吗?是为了柳柳吗?也许吧!但另一个原因,却像是烙印,像是身体的一种本能。


    桐桐骑着车子回家了,里面乔大夫帮着处理,然后检查了一遍,就严厉的看向林温言,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有因为引产叫孕妇死在手术台上的。”


    知道,但是我处理的还可以。


    还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乔大夫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这才用特别小的声音道,“那你知不知道,手术若是做不好,孕妇……引产之后影响生育的可能性会大大增高。”


    林温言:“……”


    “子宫内膜基底因为引产而被损伤,就会造成子宫内膜粘连,从来导致不孕……”


    “任何一个孕妇引产都会有一定概率的不孕,你不是说概率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吗?这一点我跟老古说过了。”


    在医院,有手术风险通知单给家属签字,你呢?你这什么都没有。现在求你,你给做了。回头真要是有影响了,别人能像是今天这么通情达理吗?


    而且,这个手术环境,在这个环境里你第一次亲自操刀,还这么快结束了,你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林温言放下手术器械,“那……您看,有多大的可能会受影响。”


    乔大夫没有言语,继续处理后续去了。多大影响……现在说不好!也不能说。这孩子以后还得成家呢,要说是有影响生育的可能,她这对象更不好找。再说了,只是可能性,谁又能预判一定会怎么样呢?而今只能是尽量的给补救,“得挂几天针,先送回医疗站吧。”


    林温言低声道,“老古的意思是……只叫古柳以为是孩子掉了。”


    乔大夫:“”你们这办的都叫什么事。


    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点头,“我知道了!先送医院吧。”补救!尽力的补救看看。但愿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愿经此磨难,这孩子能懂事点,能活的明白点。


    于是,除了这几个当事人知道实情之外,其他人都以为是柳柳发疯的折腾,受的刺激大了,孩子自己掉了。


    柳柳自己也以为是这样,醒来不昏沉了,却疼的厉害。再抬头一看,肚子没了。


    打针的护士都认识柳柳,还安慰说:“别钻牛角尖,这是福是祸得过些年你再回头看。”


    柳柳哭的惨的呀,声嘶力竭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看见古庄像是看仇人,“我知道,我给你丢人了,你恨不能我死了才好!好!我这就去死……”


    古庄站都站不住,扶住床头,“不就是要跟王达结婚吗?你放心,有爸呢!你就是没孩子了,他也会来娶你的。爸就是绑了他,也得叫他跟你结婚。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王达没处理好……等以后吧,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古柳这才放声大哭,哭的人听的都不是滋味。


    乔大夫看了看出来的古庄,几次想说,可看着他走路都打飘了,还说什么呀?算了,等以后吧。


    她给护士叮嘱,“你们打饭的时候给柳柳打上,多照顾。”又把红糖从抽屉里拿出来,“记得叫喝上。明儿我带些鸡蛋来,一顿一个,每顿都得叫吃。”


    嗳!


    临走的时候乔大夫又去看古柳,这是哭累了,睡着了。这孩子住到医疗站的时候也才十岁大小的人,整天进进出出的,也是看着长大的。你说这遭的是什么罪。


    出来之后她没回家,先去桐桐家。


    桐桐赶紧喊韩翠娥,“妈,冲个油茶,泡几根麻花。”乔大夫肯定没顾上吃饭。


    乔大夫也没客气,只跟桐桐低声说,“你姑就只能当护士,不能当大夫。不要把她放在要紧的位置上。”


    知道!当时调去就在护理科。


    乔大夫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有时候自以为专业的人杀人,那才是无影无形!


    第1515章 岁月流年(42)


    林温言真是能把人给气死,桐桐不得不上县城找老太太,跟古庄怎么又牵扯上了。


    老太太并不知道,“不是在医院值夜班?”


    桐桐:“……”可真成!果然老太太是不知道的。她低声跟老太太把事说了,“她掺和这个干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真要是要做,为什么不找乔大夫?就是暂时瞒着柳柳,难道乔大夫会特意去跟柳柳说。她只做大夫的本分,家属说做在医疗站做了就是了。她不用撒谎,最多就是避开柳柳,随着人家家属怎么去骗呢,是这道理吧?”


    对!对乔大夫来说,只要不说话就够了。


    “再说了,古家人手不够,那古槐去哪了?古槐也有对象,那是古柳的嫂子,关系不比我姑近?更何况,古柳的奶奶活着呢,古柳还有婶婶,还有姑姑,那么多亲近的女性长辈,怎么就离了她不行了?她掺和什么?”


    老太太扶住额头,浑身直打晃,嘀咕了一句:“这要是出事了呢?这要是以后有点事都赖到她身上怎么办?”


    看!是吧?你就是个专家,好好的处理了,都得防着人家讹你,可你倒是好,这么敢干?


    当然了,现在医院里凡是专业上很好的,都下放了。留在医院的,二把刀挺多的。可能林温言在其中还算是好一点的二把刀,所以她觉得应该没事。


    桐桐把话说完了,见老太太明白这个厉害,就不多话了。临走的时候才说,“古庄是个大麻烦,以后这古柳还得是麻烦中的麻烦。我姑跟古庄之间有个朵朵,少不了要联系。可古庄老这么言两语的就能把我姑给哄了……老这么着,我都担心我姑这工作能不能保住。”


    当然了,好似医疗管理现在没那么严格,你才敢钻空子胡来。


    可等管理严格了,真要是有人闹,医院真不敢留你。


    闹的邪乎了,人家把惹事的人解决了,就算是把问题解决了。有时候解决人比解决问题容易多了。


    老太太第一次这么急迫的想要给林温言找个人赶紧嫁了。


    最好是能离这个县远远的,跟古家彻底的断了联系才好,只有这样,这件事将来不管发展到哪个程度,才不至于连累到自家那蠢姑娘。


    老太太当机立断,“你回去吧!我知道了,我这次肯定给管住了,不叫她惹麻烦。”


    那最好了!


    桐桐真走了,一点也没留。走在大街上,好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远远的就盯着她瞧。有两个已经过去了,有调头过来从桐桐旁边路过了一下,然后双腿撑着车子停在路边上,等着桐桐从他们眼前过去。


    “是她吗?”


    “是她!”走过来的姿态都不一样。


    这俩小伙子刚要说话,桐桐就瞪了两人一眼,“闭嘴!我心情不好,别惹我。有空去屠宰场打听打听去,不想要自行车了就说话。”我家正缺自行车呢。


    把人家小伙子说的,等她过去了,人家才说,“看!是她吧,就是这个声音。”


    是!离得近看更好看,脸和脖子多白多粉呀,那白领子看见了吗?雪白雪白的,可太干净了。


    桐桐朝后看了两眼,再屁叨一句,信不信今儿真能讹了你们的自行车?


    这两眼看的,两小伙子抓着自行车的头调转个方向,骑着就跑:咋那么凶咧?吓人的嘞!


    张楠也觉得特别的吓人,这两天她觉得她屡屡被批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之前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动了一下,现在这不是又调回来了吗?谁叫新来的电报员家里有事,请了假,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请了一个长假,至少得两个月。这样的工作态度怎么行呢?


    她就上县城找舅舅去,“我不想整天分拣信件,还有包包裹,脏兮兮的……我还是干老本行吧。”


    然后县里的邮电领导就给石所长打了电话,她就顺利的调回自己的岗位了。


    可谁知道这一调换岗位,最近的电报怎么就这么多呢?几乎是天天都有电报。


    这一多肯定就有失误呀。


    昨天错了一个,对方说的是387次列车,她给发成了327次。那边查询了,没有327次,于是打了电话核实,结果是工作失误,被领导逮住了。石所长一改常态,狠命的批她。


    今天谁知道又有来活了,才入夏天,怎么上游就下大暴雨,说是要防汛。内容太多,河段、水流量,洪峰数值等等,怕在电话上说不清,有时候因为口音的问题或是通话质量的问题,这种就容易出错。而且,口头的东西,容易扯皮。


    所以,凡是这样的大事下通知,都是用电报的,形成文件好执行。


    她接收的,也译电完成,且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公社领导手里。


    结果领导直接喊了金司晔来,问他说,“你去下面去的勤,沿河也看了,照这个情况,你觉得要不要叫河滩几个大队转移。”


    四爷拿到手里一看就皱眉,“这不对呀,咱们这支流便是洪峰水流量也没有这么大呀?”他点了点几个数字,“必有一个错了……得核实。”


    张楠也不敢确定说一定没错,她抢先一步,“我去核实!我去核实。”


    电话就在桌子上,这一核实可要了命了,数字真错了一个。


    领导当即就起身,拿着这个东西就往出走,特别大的声喊司机,“去县城,马上。”


    张楠偷偷松了一口气,幸亏发现的及时,没出大事。


    桐桐用锄头将花坛里冒出来的草锄了,看了出来的张楠一眼:这孩子,还没发现弄倒她堂舅的第一枪是从她这里打起的。


    为什么你调了岗位之后,给你的活都是你不能忍受的?


    为什么新来的电报员突然之间就请假了,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领导就直接批了。你就没想,缺了他之后,邮电所的电报就停摆了吗?


    为什么你一调回去,就电报出奇的多。一个公社,一天能有多少紧急的非发电报的事呢?


    为什么你觉得你无视直系公社的领导,强行叫你们系统内部对你的工作进行调整,这边的领导真就没脾气的默许了呢?


    看吧!纵着你犯错,然后揪住就不可能放。


    去县城那是处理可能到来的汛情吗?不是!那是大闹去的。酝酿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动之下,王宏能得什么好结果?


    里面传来四爷的声音,“确实有汛情的风险,但问题应该不大。加强巡逻,暂时不用撤离。”


    桐桐心说,报汛情的那边跟县上的谁不定有什么关系呢,要是没有这种的大的失误,又怎么朝王宏发难?所以,这个汛情就是河道涨水,不会超过警戒线的。


    全公社上上下下的都下河堤修整堤坝去了,这也不是坏事。堤坝这东西怎么加固都不为过,而县城那边一定非常的激烈。


    古庄将王达堵在巷子里,“你想清楚,你堂叔倒了,你就什么也不是了。你现在是陪着你堂叔倒下去,还是现在去揭发你堂叔,保全你自己,你得想清楚。”


    王达扶着自行车的头战战兢兢的,“你……你别诓我,我叔……”


    古庄拉他,“走!你跟我去一趟县W,你看看看门的对你什么态度。要是拿你当衙内敬着,那你就当我没说。要是见了你跟见了野狗似得恨不能拍死,你就该知道,你叔要完了。你这个时候不脱身,就再脱不了身了。”


    结果到了门口,人家拦着不叫王达进了。


    王达这才知道坏事了,他求助的看向古庄。


    古庄看着他,“现在……你要走我不拦着。”


    “不是……”王达一把抓住古庄,“古会计……不是,爸!爸!我听您的。都听您的!”


    王宏最后这一刀是古庄撺掇王达捅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往出倒腾。比如从哪个厂拿了多少好处,给谁谁谁安排了工作,跟哪个厂的谁谁谁相好,还在下去检查的时候瞧上过一个女知青,等等等等。


    一推进会议室,他那嘴就没停过,叨叨叨个没问。负责记录会议的人都傻了,其实之前王宏最多就是调离岗位,去闲职上先呆着吧。检讨自己,写写思想汇报。结果呢?他护着的堂侄一开口就是王炸。


    这个连皮日盛都没有想到。


    冯远正在会议室里调停修河坝的事,电话一响,他就赶紧接起来,就听那边说,“你好,青阳公社吗?找一下金司晔。”


    找他的电话最多。


    冯远就喊:“小金,电话。”


    四爷将画了一半的河道图纸放下,起身去接了电话,那边低声道:“王达把王宏给卖了,王宏被公安带走了。”


    这不是从岗位上下去的事,这里面涉及到犯罪,得法办的。


    四爷就道,“那可得好好审审王宏,这也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嘛。”


    那边‘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冯远就看着小子:你在电话里说的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


    四爷笑了一下,继续去画他的图纸去了。


    冯远突然觉得不对,之前他以为叫皮日盛把王宏搞下去就不错了。可看现在这意思,这小子在后面还做小动作了。他要叫王宏在里面开口,这一开口,皮日盛就得完!毕竟他不干净,至少经济上皮日盛就不清白。


    四爷将数据标在图纸上,皮日盛贪心太过,自从知道自己有点关系,能办事之后,这几个月提的要求可不少了。一直应付着懒的搭理他,结果桐桐想拿他当棋子用。


    用,就用吧。


    用完了,我就得把他给报废了!太影响我过日子了。


    皮日盛下去了,古庄啊,这个公社大院里你就可以消失了!毕竟,你也太影响我过日子了。


    第1516章 岁月流年(43)


    古庄就觉得特别的戏剧!


    算计别人去的,怎么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直到坐在审讯的席位上他都没反应过来,这咋就不一样了呢。


    “皮日盛把你给供出来了,你还要负隅顽抗?”


    古庄连连摇头,“他是领导,我是下属,领导给的指示,我不敢不听。”


    “贪污的东西你拿了没?”


    古庄:“……”肯定是拿了的。


    “贪污的事情还有谁是知情的?比如你的子女,你的前妻?”


    古庄赶紧摇头,谁都不能牵连呀!他马上接话:“没有!都没有!我一直说是单位的福利……男人嘛,总是爱面子的。我也要面子,怎么可能跟家里说实话。”


    没有再胡乱的拉扯,但确实是贪污了。


    但结果谁也没想到,林温言从单位支了半年的工资,算是补上古庄的亏空。然后古庄被批评教育,单位开除之后,免除了牢狱之灾,顺利的出来了。


    老太太这次没拦着,因为一个坐牢的父亲,会影响朵朵的出身和成分。


    而古庄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古柳带着王达从里面出来了。王达最大的错就是涉嫌强J,耍流氓!古庄在里面也是这么交代的。他想着,收拾了这小子,柳柳就是嫁个老实的庄稼汉,也比跟着这小子强。


    可谁知道古柳不争气,跑来说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是在处对象,并不是耍流氓。而且,两人已经约好了要领证的,只是因为父亲干涉了婚姻自由,才成了这个样子的。


    然后王达被批评教育,从单位开除。因为没结婚,男女关系混乱,不仅王达的档案上记了一笔,就是古柳也一样,这样有污点的,对不住,便是能招工,你们这样的也不行。


    而今,对他们的安排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原来的生产大队。


    古庄是这样,王达和古柳也是这样。


    你说古庄能不能被气死?抬手抡了一个巴掌打到古柳脸上,“滚!以后不要回来了,我就当是没生过你。”


    古柳低着头,真的就跟着王达走着回王达家所在的生产大队。


    王达的父母在农村种地,跟普通的社员是一样的。以前仗着王宏,好像处处高人一等,现在呢?打回原形。这回去一家子守在一起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古槐没有单位,他的户口是随着在公社工作的古庄的。古庄被开除,户口和粮油关系就收回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那古槐当然就得不了好,他的户口也必须回去。想跟着配偶的户口走,可能性都不大。


    佟艳红真的是觉得倒霉的很,她是真的怀孕了,对外也说是结婚了,但是没领证。总想着从古家再要点啥,结果现在砸手里了。这是有事实婚姻的!


    怎么办呢?只能咬牙忍了。跟大多数分开的两口子一样,一个城里户口,一个农村户口。在城里这个,继续工作。在农村那个,继续务农。抽空夫妻俩见见,探亲之类的就行了。


    佟艳红真的是哭天抹泪,指天画地的咒骂古家的八辈祖宗,这么坑她。但是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除非是等孩子生了,跟古槐离婚,重新再找一个。但这种情况下,古槐要是愿意离婚才见鬼了。


    现在这就是林温言搭进去不少,保住了朵朵的出身成分。往后,古庄肯定也是给不起那每月五块的了。只老太太的退休金二十块钱和桐桐给的五块钱过日子。


    肯定够用,这半年凑活凑活就过去了。


    古庄走的时候要来收拾东西的,他看见桐桐还笑了一下,“今儿不忙?”


    “不忙。”桐桐站在屋檐下面,“要帮忙吗?我帮你收拾。”


    古庄站住看桐桐,问说,“当时你出主意……”


    桐桐看他:“我出什么主意了?”我什么话可都没说。


    古庄又笑了一下,才要说话,桐桐一脸诚恳的道:“叔,你怎么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呢?把人绊倒了就可以了,给人留一线活路,就是给自己留活路。可是你呢?你放任王达,我知道你是想把王达送进去,彻底的断了柳柳的念想。可是你就没想过,王达不可控,你对王宏背后的事也不清楚,你在不知道王达会说出什么的时候,你怎么敢轻易的就把人塞进去了呢?”


    古庄一下子闭嘴了,是啊!要是不叫王达插一杠子,事情不会到了这个份上。


    王宏倒了,会老实的猫着,怕再往深了查。


    而皮日盛会顺利的接替王宏,自己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去县城是必然的事。


    可因为柳柳,自己急于处理王达,叫事情失控了。


    桐桐说的对,适可而止。要懂的做人留一线的道理!


    所以,今日的一切结果,都是自己的错,都是柳柳这个孩子犯蠢惹下的事,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呢?她当初难道不是好意?


    况且,做人留一线呀,以桐桐和小金的心眼,出头不过是早晚的事。非揪着这个事跟她掰扯个是非对错,岂不是连最后的面子情也砍断了。


    这一线得留,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何况还有朵朵呢,朵朵将来仰仗谁呢?


    不仅不能提当初,还得叫桐桐知道,当时在金家说过的话,风一吹就散了,绝对不会传出去,更不会叫人家知道这里面有他们的手笔。


    于是,他叹了一声,“以后你姑姑那边,就多劳你了。我是……尽量吧!尽量多顾着点朵朵一些。”


    “时移世易,将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准,您也别泄气。”


    客客气气的说了许多话,古庄趁着夜色收拾了他的东西走人了。他家就在公社下面的一个生产大队里,走着几十分钟就到了。


    大家都躲的远远的,没人送。


    闹成这个样子,古庄要是没什么必须他来的事,只怕此一生,他都不会乐意再踏进这个院子的。


    夏夜蝉声阵阵,院子里飘着淡淡的烟气,熏着蚊子呢。


    西瓜下来了,紧俏的很。四爷从河滩里弄回来一大袋子,全被塞到地窖里藏起来了。晚上把院门关了,切一个西瓜,桐桐抱着半个?着吃。


    这瓜熟的透透的,特别甜。


    “没用化肥,用的是羊粪。”四爷将剩下的半个递给韩翠娥,“您吃吧!我今儿白天再下面吃了不少,再吃明儿该上火了。”


    韩翠娥舍不得呀,“放到明儿吃吧。”


    瓜切开了放不得的。


    韩翠娥吃着,有些年没吃到这么好的瓜了,“瓜皮留着明儿炒菜。”


    好!


    桐桐问说,“这周我去省城,要不要带些西瓜去。顺便把自行车买了吧!”


    攒了半年的钱了,敢说去买自行车了。


    两人对钱的使用那真挺小心的。比如给金中州和林温言的钱,这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但是给炎炎的补贴,每次寄钱都尽量放在省城,从省城寄出去。


    其实两人挣的不少呢。录音那边人家主要是给票票,不给钱的,这是桐桐挣回来的。


    而四爷呢?四爷挣的主要是钱。现在这手表,城里的小年轻谁不想要呀?但是,有钱没票这就是没戏。四爷能攒表,这给人家钟表修理铺子提供了一个思路。旧的能攒,那新的呢?只要有零件,攒不来新的吗?


    现在这很多的厂子都是半停工状态,都不专注于生产,今儿开会明儿开会,不是斗这个就是斗那个的,谁关心生产去。


    没人关心,这不就给了那脑子灵光的人提供了机会了吗?零件偷摸的弄出来,回头报个不合格,转手到修理铺。修理铺四爷帮着攒,攒起来人家铺子往出卖,不要票,就要钱。有了钱了,攒的人分润一部分,提供零件的那些人当然会分走大部分。


    桐桐每周录音挣票票,四爷每周去攒活,挣的都是钱。


    票票能明着用,但是钱不可以。超出工资水平,大家伙心里肯定会犯嘀咕的。所以,就卡在那个消费水平上,不叫人看出什么来。


    但其实呢,家里的房梁上的铁盒子钱已经塞满,得换个大的饼干盒子了。


    一个凤凰牌的自行车多少钱呢?一百五。


    四爷还专门跑去财务室预支了俩月的工资来迷人的眼,说是怕钱不够,好容易排队轮到了,错过了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买到了。


    然后去的时候坐的是顺路车,给各家都带了几个西瓜。回来的时候骑着一辆崭新崭新的自行车。


    路过一照相馆的时候里面跑出个人来,“小伙子,等一下。”


    四爷用腿撑着,直接就停了下来,桐桐就没有从车上下来的意思,朝那人看。


    这师傅急匆匆的往过跑,“小伙子,用你一下你的新自行车,我给你们免费拍个照片。”


    用车子?怎么用?


    “好几对年轻人来拍订婚照,嫌弃照相馆的车子太旧了。”结果就碰见一辆新车,两个长的很好的年轻人,小伙子白色的的确良衬衫,军绿的裤子,一双黑条绒的布鞋刷的干干净净的。后面坐着的姑娘也是一样的打扮,梳着一根大辫子垂在脊背上。辫稍子绑着红绸子蝴蝶结,把人衬的叫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


    桐桐戳了戳四爷,从车子上跳下来,去照相呀!免费的。


    四爷就笑,推着车子跟进去。里面确实是好几对新人,照相馆有一身军装,大热天的也是排队等着穿呢。


    用别人的车子他们还不好意思,只谦让:“你们先拍!你们先拍。”


    把车子停在布景前面,后面是西湖荷花的布景,前面放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桐桐觉得这个样子超傻,她只想跟四爷拍一张,随便站在马路边都行。但是照相馆的师傅非常坚持,“小伙子就跟刚才一样,骑在车子上双腿撑着。”然后说桐桐,“女同志坐上去,回头朝这边看……”


    四爷倒是兴致勃勃,“来来来!”多好玩的,“多拍几张。”然后跟师傅强调,“不免费,我们花钱照。”


    行!给你们多洗两张。


    然后桐桐就坐在后面,抱着四爷的腰,笑容灿烂的回头,跟四爷一起,两张笑脸对着镜头,照相师傅可太喜欢了。


    四爷拍了拍前面的横梁,示意桐桐坐前面来。


    桐桐感觉到围观的新人都不敢朝这边看了,她其实觉得没啥,大家不好意思,但自家这行为倒也不怕更坏的影响,最多就是说闲话的时候在背后念叨几句‘不要脸’。那就念叨吧,反正咱们彼此都不认识。


    她还真就很高兴的过去,坐在前面的横梁上。


    照相师傅笑的:哎哟!不是亲两口新婚正好的时候都拍不出来这个感觉。


    拍了这两张带车子的,就把车子推到一边去了。然后桐桐又挽着四爷的胳膊,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着示意师傅拍。


    人家师傅喊:“看这边。”


    “不用!就这样拍。”


    哎呀!真的是太……流氓了!对风气的影响怕是不好。


    回头四爷又揽着桐桐的肩膀,桐桐自然的一靠,示意人家拍。


    这师傅脸红的,“好了!最后一张了。”要不是你家的自行车太新,我确实想用,我都不给你们拍这照片的。


    本来还想着这俩长的好看,拍照又大方,笑起来更是吸引人。他想拍出来放大挂着的。但是现在,恨不能偷着洗照片。


    接下来换其他新人,四爷和桐桐在边上看的津津有味的。


    小伙子个子不高腿不长的话,是不可能用双腿撑着这种大自行车的。然后桐桐就见小伙子单腿站着,另一条腿挂在横梁上面对着镜头。而那个姑娘呢,坐在车上这不是就不稳当了吗?然后小伙子拉着车子脸都憋红了,还是得叫姑娘坐上去扭脸对着镜头。


    两人看的难受,四爷过去给示范。那样的动作不好看就不要摆嘛,四爷过去,骑坐在后座上,这个座位低一点,小伙子基本都能够到。骑在车后座,双手搭在自行车的车座上。而姑娘家不是非要坐车的,站在自行车边上也行呀。


    然后四爷就那么骑坐着,看着有点坏坏的、痞痞的。桐桐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插裤兜;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踩在脚蹬上,歪站着对着镜头。


    照相师傅忍不住,又给拍了一张。然后想打手,太不正经了,咋还就想拍呢。


    给这一对指点了,那边的小伙子递了一根烟,跟四爷商量,“教教!教教!”


    这家伙个子矮,但是找的媳妇却很高,能高出他一头去。他红着脸,但看的出来是个活泛的人。


    四爷摆手不抽烟,又拉着桐桐给这个小伙子教怎么摆姿势。


    车子停在原地,桐桐干脆骑到车上,踩着脚踏,车子不动,原地踩踏。然后四爷站在后面,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揽着桐桐的腰。


    这个动作可以完美的避过男女身高反差的尴尬。


    照相师傅又给拍:这俩流氓,真是太会了。


    其他人照着这个姿势也不能拍的这么自然呀。瞧瞧,不是小伙子不好意思搂着姑娘的腰,就是姑娘一见要搂腰,吓的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哪里像是这俩,一个搂的自然,一个贴的自然。这个效果呀,就得两人都流氓,少一个都不能是这个效果。


    第1517章 岁月流年(44)


    夏收的时候是最忙的时候,天气多变。尤其是地域性的小气候,这是最要命的。常不常的是这个公社下雨,那个公社太阳大的能晒死人。这种情况下,气象哨就要起作用。别上面说晴转多云,局部地区有雷阵雨,这一播报就完了。


    不是的!桐桐每天都关注这个,就怕这个局部地区具体到自家这一片。


    甚至有时候这都不是局部地区,而是局部地区的小局部。


    四爷在忙着测产,整天的在地头呆着。


    公社给粮站交粮食也是要定级的,自家生产大队这边因为四爷搭了话了,所以定级可能是叫占便宜了。然后这麦收一结束,自家门口就被队长打发好几个小伙子给自家堆起来秸秆。圆圆的秸秆垛,半下午的工夫就堆起来了。


    四爷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人家给把麦秆弄来给收拾好,人情厚的桐桐都不好意思。


    她就提醒四爷说,“种秋粮的时候,化肥是不是能私下弄点……”


    现在的氨肥都是液体的,紧俏的不得了。每个生产大队能分多少上面都是定好的,肯定有余额,这就是看谁的面子好用了。


    “记着呢。”四爷应着,正要说话,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有金属碰铁皮的声响。


    桐桐朝外看,这是来打水的。


    金家有一口井,淘洗了之后出水很旺。周围的人便习惯于来打水!其他季节,早起挑上几担,这就能用一天。可夏天比较费水,尤其是家里人口多的,下晌回来不得洗漱吗?早上挑的水回来一洗就用完了,这不又来了吗?有些人家一天好几趟的过来挑水。


    白天在家大门都不能关。


    这边桐桐都把午饭端出来了,又不得不端回去。今儿下了挂面,用井水过了之后拌了花椒油和香油,这是细粮。偶尔碰见吃细粮就算了,可要是碰的多了就不合适了。


    今儿来挑水的是东边的邻居陈安,从年岁上来说比四爷还大两岁,他是上学晚,没上高中,却在农校上了两年。今年才从农校毕业,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挑着空桶感觉都有些费劲。


    自家东边邻居,院子盖的要朝前。他们家出了门,拐到空场院,穿过篮球场才能到自家门口。后来这边不是热闹吗?东西两邻在后面开了侧门。从侧门出来,距离自家更近了。斜插过来没几步远。然后需要水了就过来拎,大家好像也没有那种打搅别人的自觉。


    来了就直接进了院子,问了一声,“吃了没有?”


    桐桐在里面应了一声,“正准备吃呢。”


    四爷从陈安手里接了桶,用家里的水桶吊上来然后倒腾到对方的桶里。陈安拄着扁担在阴凉的地方站着,低声问说,“老四,你知道县上叫推荐人去考试不?”


    知道。咋能不知道呢?但这种的四爷从不想,明知道这种制度不能长久,何必去掺和惹一身腥呢?


    他就说,“从社员和知青里选。一个公社一个名额,前儿通知都下来了,我知道。”


    陈安蹲下问说,“你说我有戏没有?”


    四爷把水吊上来,没回答,先问了一句:“想去?”


    “想去。”


    这轻易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个名额的,其实很多人对这个东西都不太上心,一是知道自己的文化程度不好,也不爱学;另一个是知识青年都下乡了,好些人都没有意识到有个大学文凭意味着什么。


    桐桐在里面听着呢,就打岔问说,“我听陈婶儿说今儿晌午下的红薯面面条,是不是等着凉水过面呢?”说完就假意说四爷,“人家等着用水了,你拉着陈安哥说啥呢?啥时候不能聊,真的是……”


    陈安才想起来家里等着用水呢,赶紧挑着担子就走,临走还喊了一嗓子,“我晚上过来跟你再说。”


    晚上?晚上我跟桐桐摸知了猴去,反正不在家,避过这几天的推举再说。


    天还不黑,四爷和桐桐就跑了,拎着个不大的铁皮桶子,里面是一层盐水,叫人一看就知道干啥去的。


    从地里下晌回来的人还喊:“现在就去?早了一点。”


    “去的远,北边林子里。”


    那是不早了。


    韩翠娥一个人在家,坐在门口跟人扯闲篇。结果年轻的小伙子来了好几个,知青那边的,还有村上的。韩翠娥只当不知道他们来干啥来的,只说两人不在。他们愿意坐在一块聊,那就聊嘛。要是不愿意一块聊,那就走你们的。


    人来了走,走了来,结果老三蹲在边上就是不走。


    一直到聊天的人都散了,老三还蹲在门边上,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韩翠娥就问说,“饿不饿,还有蒸的嫩南瓜,给你取两个?”


    老三摇头,“不饿,妈,我等老四回来说点事。”


    结果老三也想要这个推荐名额。


    老三其实很少过来,这是个很讷言的人,不怎么爱说话。桐桐住过来时间不短了,见过他几次呢?其实也没几次吧。


    他是初中毕业就回来劳动了,上高中不需要考试,是推荐的。老三当时比较热衷于闹运动,心思也不在上学上。平时蔫蔫的,跟谁的话都不多,一天天的,他想的是什么谁能知道?也没人关注他一天天的琢磨的是什么。


    说实话,这还是桐桐第一次单独的关注这个人。


    两人回来的晚了,差不多都十点了。摸了一小桶子的知了猴,盐水泡的都差不多了。韩翠娥见几个人说话,去清洗这个去了。用点油炒出来,其实老四和桐桐都不爱吃,但这个……炒好叫老三带回去,给金中州吃算了。


    桐桐将热毛巾递给四爷,四爷擦了,这才抓了蒲扇,坐在艾草盆的边上,灌了一瓢温水,等着老三说话。


    老三坐在板凳上,小小一个。一双不大的眼睛在夜里特别的亮,“我要是能把咱大队的推荐名额拿到,你能不能帮我在县城打听一下,这考试都考啥呢?”


    推荐并不是说不考试,推荐之后有个大学入学考试。


    这个四爷知道,“语文、政治、数学、理化。”其实现在都荒废了文化课,“只要推荐了,就能上。至于所谓的考试,你不行,大家都不行。”


    老三不停的摸着鼻子,“那就是说,只要推荐了,去考了,考成啥样都行。”


    四爷觉得要是不行,被推荐的这些不得闹呀。既然叫推荐了,那就是再差也会认了的。到时候只怕会说题出的不好,也不会说考试制度的问题。


    这件事的根子从来不在考试本身上。


    四爷点头,“这是咱关起门来说的话,事实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真的能被咱大队推荐,那基本可以说肯定有学校能录你。”


    这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确实牵扯到个人的一辈子,四爷和桐桐都回避了个彻底,坚决不掺和。


    只是隐约听说为这个资格的,知青跟当地的年轻人闹的有些水火不容。公社的人天天断官司,闹到后来,说是知青这边已经偃旗息鼓了,不打算参选了。据说是知青们推举谁,谁就被举报了,不是说人家小偷小摸,就是说对方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虽然查无实据,但是这事一出,在没有结论之前,你的资格就没有了。


    最后大队推举的时候,东大队有三个人挺到了最后。


    一个是自家东邻的陈安,农校毕业,相当于高中学历。


    一个是大队的民办老师,叫史爱红。她是高中没上完,她妈病了,没人照顾,她自己回来了。因为她爸是烈士,所以大队很照顾她跟她妈,这次也一样,大家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她也没有走什么关系,拉什么票,但还有三分之一的票是她的。


    还有一个最叫人意外,是金中州家的老三。


    这三个人到底谁去呢?


    没几天,有人找到大队,说是史爱红在学校教娃娃的时候,上课前没有让娃娃背语录。这是个可大可小的事,金有财把事情压下去了,叫史爱红主动放弃了机会,这件事也淡化处理,要不然会很麻烦。


    史爱红退出了,紧跟着陈安也没能有这个机会。


    因为知青里有一个叫王花的收到一封信,落款是陈安,人家王花闹了起来,说是陈安不是要搞对象,是在耍流氓。


    虽然那信上的字跟陈安的笔迹不一样,不能证明那信是陈安写的。但是县上通知考试的日子到了,不是老三也得是老三了。


    而恰巧的是,大队部也收到一封信,说是老三偷过大队的红薯。


    信收到的这一天,老三已经去县城考试去了。


    金有财拿着这个信,递到四爷手里,“你看看……”


    四爷和桐桐最近真没怎么关注这个事情,他们知道知青没这个机会,但是本大队的人,他们又不想叫人觉得他们为谁出力了。处处躲着,连听都不听。


    老三有这个想法,但是上学的机会不比其他。他要是有能耐,他上;要是没能耐,这事过了给他找其他的活儿都行,哪怕暂时干着临时工呢,慢慢来嘛。


    因为老三的参与,两人更避的彻底了,就怕瓜田李下的,叫大队上的人一开始就觉得不公平。


    为了这个事的,金有财专门来了一趟,问四爷的意思。


    四爷就说:“这事不是其他啥事,我没有态度。老三行就行,不行我接着,今年不行,等政策允许了,我会看着办的。”


    金有财这不是就知道啥意思了吗?


    其他的人再来,四爷一律都不见。晚上回来的本来就晚,车子到了附近,都不骑了。骑着的响动太大,他推着回来。回来之后一听见谁敲门,他就把灯吹灭了。


    韩翠娥跟人家的回复一直就是,“跟公社的领导去哪个公社了吧?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人家要问:“桐呢?见她是一样。”


    “说是明早四点得去看气象哨,早早都睡下了。”然后就问说,“要是有啥急事,我给你叫。要是不急,明儿白天跟她说是一样的。”


    人家当然不好意思把人叫起来,可白天要找,得去公社。


    公社新来个会计,叫云岚,打的一手好算盘,接替的是古庄的工作。新人才来,年岁跟桐桐差不多,这段时间混熟了。


    白天来公社找桐桐还是挺好找的,听到广播响,这就证明桐桐在呢。过去等着就行。


    云岚一见桐桐广播完了,还不开办公室的门,就知道她不想见人。大家也都知道,门不开,非急事不要敲门。要不然声音会广播出去的。


    门上那个牌子不摘,就都得乖乖等着。


    桐桐不出来,云岚就站在财务科门口,可大的声音问:“那个谁……穿蓝背心的,说的就是你!干啥呢?这是办公的地方,要找人去门房登记。”


    好说话或是脸皮薄的直接就走了,可要是遇到难缠的,云岚就拿个本本出来,也不发脾气,“找林雨桐是吧?行!”然后转身就喊小李,“你记一下小李,林雨桐上班期间会客,记过一次,月底工资里扣三毛。”


    小李赶紧朝等着人摆手:有啥大事呀,值三毛呢?


    把人就这么给忽悠走了。


    当然了,最近也不光是桐桐和四爷被这么骚扰,在公社这些多多少少的,都被骚扰。老家大队上的人就认为,在这里面上班那回去就能说的上话。


    然后这种事一律归云岚处理。


    云岚就靠这个,迅速在单位上站住脚,跟大家的关系慢慢的亲密起来了。


    反正桐桐和四爷的态度摆明白,这个事真的不掺和。至于老三,他说推荐名额他能拿到,四爷就觉得等你拿到再说吧。


    四爷其实不太看好老三的,但结果却很意外,真被老三拿到了。


    这会子金有财蹲在边上,跟四爷说这个事:“……你说这事邪不邪?”


    爱红被抓住把柄了,陈安被人拉进了是非里,眼看时间到了,连金老三也被举报了,说是小偷小摸。


    四爷将信还给金有财,“那就朝上报吧。”老三这一手看似高明,可谁也不是傻子。这手段阴损的很。这最后一封举报信,是他自己为了洗脱他自己的嫌疑,弄出来掩人耳目的。


    金有财把信接了,叹了一声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这一个娃一个长法,谁也不知道谁会长成什么样子。


    老四活的坦坦荡荡的,这跟韩翠娥有很大的关系。


    而朱有为呢?他能腰板硬,是因为朱大能把他自己装的像个好人。孩子不知道那是装的,自然就觉得那是模板,他是按照好人的模板长起来,自然就不歪。


    可金中州家这三个儿啊,后妈只能疼,不能训。亲爸又不靠谱,那就跟野生野长是一样的。老大一个样子,老二一个样子,老三谁都没注意,结果是这个样子。


    就是突然冒出来,吓人一跳的样子。


    老三回来眼睛亮晶晶的,找四爷和桐桐,“好些都交了白卷了,说是就不该那么考!”谁家现在还考试呀。


    桐桐没言语,四爷就看老三,“举报信是你自己写的?”


    老三蹲在边上,倒是没瞒着,“嗯!是我写的。”


    四爷皱眉,老三摆手,“我知道,这手段见不得人。”说着,他的声音就大起来了,“那他们的手段就能见得人?”


    桐桐看他,他只一米六上下的身高,比自己还要矮大半头,这会子扬着脖子,黑着脸,眼里透着吃人的光,“史爱红她妈……说是身体不好,你知道那身体为啥不好的?她跟金有财家的大儿子偷着相好,怀上娃就去别的公社偷着做了,一来二去的身体才不好的。金有财说是照顾烈士遗孤,叫史爱红在学校里教娃娃念书,那要不是史爱红她妈卖肉,这好事能轮到她?”


    说着就指了指门外,“那陈安,陈安他爸从城里的亲戚家借了不少钱,塞给大队上那些说话算数的……”


    话没说完,老三就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猛的往下一蹲,抱着头,声带哽咽,“史爱红有她妈帮着……陈安有他爸跟着忙活……我呢?我能指望谁?这世道要是不想个法子,咱能出人头地不?我干的事跟他们干的那些事,谁高尚?谁卑鄙?”


    韩翠娥沉默了,桐桐坐在边上没言语。


    四爷将板凳递过去,“坐!坐下说。”


    老三顺势坐下了,不停的用手扒拉着头,显得非常的痛苦纠结。


    四爷就说,“有时候你看好的路,未必就是好路。真要是好路,三哥,不用你扑腾,我就会看着办的。当兵这个……是硬杠子,你的体检不合格,去了还是会被退回来。这办法我不是没想过。至于县城的那些厂子招工,这是今年的政策不允许,如果允许,随便哪个厂我都能把你放进去。这有些事,急则坏。你要是听我的,要不,这次就放弃了,等个一两年……”从长远来说,等等可能会更好。


    等个一两年,说的轻松?老三摇头,“老四,咱家的情况你知道。你看见二哥的情况了吗?他想娶个黄花闺女,有什么错呢?可谁家好好的黄花闺女,往咱家嫁?人家给说亲,都是看那脑子不好,长的有缺陷的给说呢。你知道之前有人给我说媒,说了个斜眼的姑娘,爸差点答应下来的事不?”


    不知道。


    “爸要答应,我不同意。爸拿尼龙绳把我抽了一顿,结果我自己说我谈好了,这事才给推了。”老三看了四爷,又看桐桐,最后视线落在韩翠娥脸上,“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不想办法,不着急,我这一辈子就看到底了。我二哥的将来就是我的将来,人要是这么过一辈子,还活啥意思呢?”


    桐桐抬头看着天,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也是无言……


    第1518章 岁月流年(45)


    韩翠娥翻来复去的睡不着,低声问桐桐:“你说……金有财会把那信交上去不?”


    桐桐摇头:“不会!交上去没人念他的好,反得罪了人。”尤其是老三那手段,他心里怕呢。她来问四爷,就是想叫四爷承情的。可这种情四爷承下不就是给人家手里送把柄吗?


    所以,他当然会说:你交上去吧!公事公办。


    但其实呢,除非老三主动放弃,否则金有财肯定是不会交上去的。


    果不其然,眼看要种秋粮了,老三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省城的畜牧学校。


    韩翠娥给把衣裳准备好,鞋是单的棉的各准备了两双,又拿了五块钱塞给老三,“学校是食宿全免的,要是实在不够,你就打电话到公社,这边再紧,给你挤出来一些还是能的。人靠衣裳马靠鞍,穿的体面些。”


    然后又把新的被褥拿出来,“我也不会打包,你自己学着弄吧。”然后又拿了十个煮好的鸡蛋,给塞到被子里,“出远门,路上吃。”


    老三噗通一声给跪下了,跪在炕沿下面,额头贴着韩翠娥的膝盖,“妈——妈——”


    韩翠娥一下一下的摸老三的头,“好好的!以后要好好的……要不然,这老家你咋回得了呢?你看看朱有为回来的排场,心里就得知道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我知道我家三娃子心底不坏,我知道!但光不坏还不行,咱要当个比朱有为还硬气的人,走到哪里腰板都不能塌下去。”


    老三跪着往后挪,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在地上,“妈——我心焦的难受,堵的难受——”


    “慢慢就好了,谁一辈子不经点事呢?”韩翠娥坐着没动,也没叫老三起来,“我进门的时候,你才多大?我除了没生你之外,养你跟养老四有啥不一样的?你不言不语,心气却比一般人都高。那几年你跟着闹,为的是啥我知道,你心里是想有出息的!但是,那些人闹的过了,你又不干了,你也知道缺德的事不能干。所以,我说,我家三娃子不是个坏人。现在不是坏人,以后也不会是个坏人。”


    老三不停的点头,在这边哭了一场,第二天谁也没通知,一个人背着行李半夜偷偷的走了。走的时候金中州宿醉,根本就没听见。


    第二天老大天不亮的过去,才知道人走了。他手里拎着个布包,是一包烙饼,还有几块钱。不见人,问老爹他也不可能知道,那就干脆不问。转身去老二家,老二正在家里摁着黄让妮打呢,他进去喊住了,“你干啥呢?”打人这臭毛病是改不了了?


    老二指着黄让妮,“这婆娘……我给老三准备的粮食被她藏起来了,死活不说藏在哪了,打死都不说。”


    正说着呢,黄让妮一把把老二送身上推下去,起来就把家里唯一的暖水瓶给扔地上了,“我叫你打我?”


    老二抱着头嚎啕大哭,老大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转到桐桐这边,天已经亮了,四爷和桐桐这才知道老三走了。


    最近外面闲言碎语多的很,都在说老三心眼不好,话说的特别的难听。老大知道这些,因此进来之后像是矮了半截,更加的佝偻起来,蹲在房间的门边上,“老三……没连累你们吧?”


    不会!


    桐桐进去取了一斤红糖,塞给老大,“大嫂这几天就该生了,我们不一定能赶上,这是红糖,坐月子的时候得喝。”


    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固执的跟四爷解释,“老三没那么坏。”


    四爷叹了一声,“说吧!闲言碎语的,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说了。没事。”


    “老三是被老二的日子给吓着了。”老大说完就说,“爸就不是个明白人,遇上黄让妮更是听不懂个人话……之前说的那个斜眼姑娘,老三没一个眼能看上,一辈子过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三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没了斜眼姑娘,等着他的是聋子,是哑巴,是瘸腿,是跛子。


    四爷只能说,“我俩每周都去省城,抽空我们去看看。三哥过的好不好的,我能知道。你别担心了,赶紧回去吧。家里最近别离人!”


    老大这才起身往出走,走了一半了想起了,脚步停了一下却啥也没说。


    只是等四爷和桐桐下班的时候门口堆了不少小石头,像是从河沟了捡来的。


    韩翠娥从里面出来,这才道:“老大抽空拉回来的,说是弄个管子,从井里往出压水,水管口放在大门外面,给下面用石子砌个池子,不怕门口湿的没法过人。”


    四爷忙着弄肥料,给大队争取了接近分配量一半的氨肥,还给把拖拉机、耙地机上的零部件想办法给弄回来一些,这些都是最爱出问题的部位的零部件。越是农忙的时候越是爱坏,坏了真的是有时候十天半月都弄不来零部件修。


    等忙完了,老大一个人抽空把这些活都干完了。


    他进门的时候,桐桐正在收拾吃的,鸡蛋、大米、小米,一样一样的放好,“大嫂生了,生个姑娘,妈在那边照看呢,我回来取点东西。”


    那四爷就顺势给车子调头,带着桐桐去了魏家。


    魏家老两口子不敢说话,唯唯诺诺的。但看脸色就知道,不是很高兴生了个女娃娃。


    老大却咧着嘴笑的就不停,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此时脸上才少了几分愁苦,跟四爷急切的说他姑娘,“我说叫明明,一辈子活的明明白白的,多好的。”


    那就叫明明嘛!


    韩翠娥晚上在那边呆一晚上,才生了,娃不好伺弄。


    四爷和桐桐骑着车子往回走,桐桐低声道:“咱俩明年也生个孩子吧?”


    四爷车头一歪,差点摔了。


    “我都算好了,今年冬里要是怀上,明年正好生在天不冷不热的时候。”


    四爷就笑,“好!”都听你的。


    晚上躺下却在想,这样在混迹的日子还得过多久?三年?五年?好似天黑沉沉的,看不到尽头似得。


    可再是看不到尽头,还是得有耐心呀!毕竟,人的寿数是有限的。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无法改变的事。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得坚信,尽头总是有管的。


    县里几次想调动自己和桐桐,都被自己推脱了。


    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出头的,将来身上一定是贴着标签的。自己只是想改善生活,却不想贴上任何人的标签。


    如今公社的一把手是高健,以前他是主任,是二把手。现在跳上去了一级,公社的事他说了就算。


    蛰伏……是得蛰伏。


    但是蛰伏也不能等同于浪费时间,在自家的日子好过之后,就得为以后筹谋。


    人嘛,总得做好两手准备的。万一自己预计错了,三五年不是尽头,十数八年才是,难道自己和桐桐要永远龟缩着,吃炖肉都偷偷摸摸的?


    第二天她载着桐桐去上班的路上,他就说这个事,“人总得留够回旋的余地,才能屹立不倒。”


    桐桐愣了一下,等着他往下说。


    四爷就说,“与其上面不停的要人,把我往县城调,那就不如选择个别的去处。”


    反正就是不看好现在在位置上的人,觉得这些人不能长久。


    桐桐点头,认可他这个说法,“你想往哪里调动?”


    四爷低声道:“劳改农场。”


    嗯?


    “河滩下面就有,但你不是说今年秋天怕是秋雨多,河滩有发水的可能?”


    是有这种可能。


    “那你觉得……把后沟那个地方收拾出来,将里面的人安置进去……”


    桐桐掐了他的腰,“……那可得小心……”里面的人都挺敏感的。且有专门的人看着,带武器的那种,“你怎么会关注那个地方?”


    “你以为今年夏天的西瓜是从哪里来的?”


    从那个地方?


    “嗯!”四爷应了这一声,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事,也在旁敲侧击的了解里面的人。”


    然后呢?


    “功臣……永远都该是功臣。专家……永远都是专家,总会有用武之地了,折损了……太可惜了。”说着,他就叹了一声,“你没有进去过,你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喜欢?


    “嗯!就是突然觉得,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有那么些可以坐在一起坐而论道的人。”惺惺相惜也罢,为以后下注也罢,总之,起因一定是觉得喜欢,“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一次,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桐桐以要看河滩的湿度跟上面差多少为由,跟着四爷下河滩了。


    那边地势低,大片的沼泽,野物其实是不少的。


    桐桐低声道:“在这里饿不着。”为什么要搬迁?


    “活太重了!”人根本就吃不消!而后沟才多大的地方?全给改成果园,减少体力劳动。


    桐桐‘哦哦哦’的应着,到了一圈高墙之外,她微微怔愣一下。


    四爷跟站岗的小伙子交涉,小伙子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将公社的证明递过去,对方才摆摆手,放两个人进去了。


    一脚踏入其中,远远的看着有几个老者在挑粪。


    四爷低声道:“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人。”


    百战余生?


    桐桐的耳边似乎枪炮声不断,子弹似乎是贴着脸在飞,战场的硝烟好似还在鼻尖萦绕……她恍惚了一瞬,扭脸去看四爷。


    四爷目光复杂,“喜欢吗?”


    不用接触人,只这么看着,只‘百战余生’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这个风险愿意冒吗?”


    桐桐点头:千难万险,义不容辞。


    四爷攥了攥桐桐的手:她呀,好似永远比自己纯粹!


    第1519章 岁月流年(46)


    来这里是需要借口的。


    四爷呢?是打着亲生父亲金中明的旗号来的。


    这里有一位叫黎茂文的大学教授,曾经教过金中明。四爷第一次过来取西瓜的时候碰见这位老者,守在瓜田边上,还拿着木棍在地上划拉什么。见有人过来了,才赶紧给擦了。看守的人上来就训斥,非说画的那是跟什么人的联络的符号。这老爷子也硬气,那边要动手,他也不解释。


    是四爷拦住了,给了点好处把人给打发了。


    因着跟这个缘分,黎茂文对四爷的态度还算是好。后来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教授数学的,是师范大学的老师。


    四爷确实挺惊讶的,就说了一句,“我父亲曾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可惜读了两年,因家中变故,没有再去读,后来又病逝了。算是肄业!”


    黎茂文皱眉,“读了两年不读了,早些年确实有过那么一个学生……病逝了?”


    四爷没想到黎茂文还真有印象,“我父亲叫金中明。”


    黎茂文想了想,“有那么一个学生,在中学的时候就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书,住的也不远,就住在师范大学对面的巷子里。”


    也就是说金中明上中学的时候就跟黎茂文认识了。


    四爷低声跟桐桐说着,而桐桐的第一反应就是,“当时住的房子是租的还是金家在省城就有院子?”


    四爷:“”你这个脑回路。


    桐桐:“不对吗?不该问吗?”


    也不是不该问,“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哦!自家那位婆婆应该是知道一些的,金中明跟她的东家是同学,是很好的朋友,那住在省城是个什么样的住宿环境,她一定是知道的。买的还是租的,怕是也该很清楚才对。


    两人说着话,一路上往里走。


    那边干活的人朝这边看,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喊:“老黎,你徒孙来看你了。”


    什么徒孙不徒孙,只当后辈便是了。


    黎茂文放下挑粪的扁担,朝两人看过来,这不仅是自己来了,还带着他媳妇来了。这年轻人,太不知道轻重了。这里是什么好地方吗?来一次再一次的,沾染上自家这些人,可当真是没什么好处的。


    跟别人搭话也不合适,四爷站在地头等着黎茂文。


    这老头拉着脸,一脸的抗拒,到了跟前也保持在三米以外的距离,像是给谁汇报工作一样,话说的却是:“赶紧走吧,我不用谁看望,别再来了。”


    四爷放眼看了看,然后看了看桐桐。


    桐桐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事得做出来,说……嗐!说什么呢?做了不说人家也知道,只说了……谁又当真。


    两人从里面出来,四爷推着自行车回头看了看,站了不短的时间门。


    良久,这才跨上自行车,叫桐桐坐,这才道:“走吧!剩下的事情我去办。”


    很难办呀。


    “是!很难办。”且得步步小心,要不然就会惹祸上身。


    高健拿着手里的搬迁方案一脸的疑惑,他连着看了好几遍,这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的意思是——移民?”


    四爷点头,“河滩之地,从长远来看,确实不适合安家。这些年之所以在河滩之地聚居,是因为三七年的时候逃难出来的,大多从豫州来。从当年到现在,三十五年了。几个公社就没有一家的房子是像样的。这一点叫我很好奇。我做了调查,这三十五年间门,每隔三到五年,就被水淹一次。对于大家来说,第一,不值得盖好房子;第二,这样的条件盖了好房子也坚持不了二十年。那又何必?淹了房子,那庄稼呢?地势低,湿润,红薯长的也不好,不耐储存。本家年年吃不饱,再一歉收……”


    四爷又递了一份资料,“这是从县里摘录下来的,从解放到现在,没有一年不吃救济粮的。”


    高健拿到手里,眉头依旧皱着,“那这……把人迁移上来就得打散,插到其他大队去。你也知道,土地是固定的,人头越是多,人均越是少。”


    只能在大集体的情况下,搞这种移民。要不然没法搞的!


    “这几年开荒就没停,荒地若是能有效利用,一个大队多养活三五户人,问题不大。”


    高健没有言语,继续往下翻,下面还有一些单位的迁移,比如水利所,比如农场。


    他眉头又皱起来,“这很麻烦的。这要是动起来,得跟有关部门沟通。”


    四爷就说,“水利所管着河道沿线一路,办公地方放在咱们公社,这是咱们的便利。把农技站腾出来就够他们用了。”农技站那几个人,公社随便找一间门屋子都塞下了。


    “至于农场……”四爷说的漫不经心,“咱们后沟就很合适。四周高,且基本都是直上直下,也就道观门口有个缓坡,把那个地方处理一下,站在高处,不管谁都能看进去。那地方地形狭窄,但却长!农场虽不能种别的,但那地势若是发展成果园,果子能比别处早成熟半个月到二十天。而且,那地方不用筑墙,盖些土坯房子就能凑活。”


    高健挑眉看了这小子一眼,没急着应承。要说这公社里谁的能量大,恐怕加起来都没他的能量大。县上好几次要人,他都不去,现在却主动揽下了移民的差事。


    这事……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这个说舍不得以前的家业,那个说不想在这个生产大队,那后续的麻烦多到不敢去想。不干没坏处,干了看不到好处。他图什么?


    人干一件事总得有动机和目的吧?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高健将这资料先留下,“开会商量了再定。”


    当然得开会之后再定。


    四爷转身出来了,高健晚上的时候叫了冯远在外面一边走一边聊。


    冯远现在做了主任,他前后看看,确实没人,这才道:“你还不知道吧,朱有为的工作调动了。”


    调动了?下基层了?


    “基层是基层,不过不是下基层,而是……犯了错误,被贬下来了。”


    嗯?朱有为那人会犯什么错误?


    “只说是原则性错误,要不是之前他的人缘好,可就不是下基层那么简单了。”


    高健一下子就站住脚了,“朱有为那人……”怎么会犯原则性错误?


    这叔侄两个,一个往下贬,一个死活不往高处去,挺有意思的。


    然后高健就假装什么也没看懂,只就移民本身召集大家开会,就说这个移民方案本身合理不合理,咱们有没有非得移民的必要,移民安置这么干行不行。


    讨论的结果就是还是该迁移,人命比天大,对吧?


    然后移民里包括了哪些人,高健没有单拿出来讨论,全都打包到一块,推过去,“小金呀,这事你负责沟通协调。”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四爷一眼,“一定要谨慎小心,这件事后续麻烦很大,得周到一些,再周到一些。莫要叫人指摘。”


    听着没什么,但何尝不是意有所指呢?


    冯远转着手里的笔,低头看着笔记本,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四爷接了这个活,“是!领导信任,我负责到底。”


    高健起身,端着洋瓷茶缸子喊了一声‘散会’,于是,散会了。


    桐桐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四爷,四爷微微点头,骑着车子走人了。她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会想着用移民的法子。


    不过,确实该移民,河滩地那地方几个大队的日子过的糟心的很。


    可就像是大家说的,移民远比想象的要麻烦的多。人说穷家难舍,谁愿意抛家舍业的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而且,人家提要求呢,叫我们移民也行,我们不分开。至少我们一组这十几户二十户人是不能分开的,要不然我们人少,到了新地方被欺负怎么办?


    这种考量也能理解,四爷又回来,重新在地图上画。从这个大队要几晌地,从那个大队要几晌地,在两个大队之间门,弄个新村子,二三十户人家。但这又得跟这几个大队商量,谁愿意把好好的地拿出去呀。


    扯皮扯的,桐桐听的都头疼。


    白天扯不完,晚上赶到家里继续扯。院子里灯火通明的,桐桐给蒸了包谷面的菜窝窝,“来来来!一边吃一边商量嘛。”


    给这个倒茶,“叔呀,再着急不在乎一口饭。您先吃,吃饱了继续跟他吵。”


    然后给那边递汤水,“伯伯,上门来了,咋还客气上了。赶明我从你家门口过,您还不管我一顿饭了?上门三分亲,你这不吃不喝的,客气完了回头他又骂我不会招待。”


    硬是叫人拒绝不得。


    然后又把酒拿出来,“夜里凉,一人两杯还能醉了?醉了让他挨门挨家送回去。”


    把人说都没法吵了,先是不由的笑。你一笑,我一笑,都这么笑完了,四爷才说,“现在上面把活派给我了,事就得办。我划拉出来的都是这几年开出来的荒地,这地咱自己种吧,人力不少花费,收了个什么?我们大队今年就收了些人脑袋大的红薯,分到谁家谁都不想要。现在大队上又折腾红薯粉的作坊,一提起就觉得胃里顶的难受。你们说,要是河滩那几个大队真的能活,咱折腾这些干啥呢?”


    那也不行呀!咱辛辛苦苦开出来的地,白给人家了?


    四爷就说,“那这样行不行,今年和明年修水渠,不给你们几个大队派任务。”


    别!这活是个管饭的活,咋能不派任务呢。


    “还是呀!”四爷又说,“回头给你们多派任务,把这些亏空补上。”


    这才像话嘛!


    为了个移民,别说四爷了,就是桐桐也把周围这些大队里拿事的人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去省城路过周围的村子总能碰见人喊:“桐,来家吃饭!”


    “好!等回来一定去家里。”


    虽然一次都没去过,但就是觉得我好红火呀,哪哪都有拉着去吃饭的人!


    第1520章 岁月流年(47)


    今年秋天的雨果然极多。


    桐桐给炕洞里塞上木柴,然后呛的咳嗽了两声,直接从屋里出来了,站在外面的屋檐下看着从房檐上掉下的如一串串珠子似得雨水,愁的直皱眉。


    韩翠娥拿着小扫帚正把檐台上晾着的粮食朝里扫了扫,要不然就被雨水给溅到了。


    自家这房子盖的,其实下雨只要沿着屋檐下走,是不会淋到雨的。可这天,很多人家的粮食都是半干的,怎么办?


    尤其是现在一般是吃多少粮食,去取多少出来,然后拉去磨成粉。而磨粉之前,不管是小麦还是玉米,这不都得淘洗几遍嘛。看着天晴了,赶紧把粮食淘洗了再晒晒好磨面的。结果这老天说下就下。


    桐桐预报了,但再预报,人总得吃饭吧。就是下雨,也得淘洗粮食,哪怕之后再烘干呢?


    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雨下的,好些人家地方有限,在炕上烘干一部分,其他的都弄到自家,也不怕自己拿他们的粮食,十分放心的把粮食晾到自家这边。


    这边的房子大,宽敞,通风好。


    炕上是需要烘干的,地面上都是需要通风自然干的。不管是屋檐下还是房间里面,都是留一个脚掌子宽的过道。人要是进去翻粮食,还带垫着脚尖站着。桐桐给炕下添柴火,那个姿势别提多难受了。而且,柴火不干燥。


    本来秋里正该晒柴火的时候,今年清理后沟,把砍下来的那些杂木拉回来不少,都是生产队叫人送来的。后院摞的满满当当的。但这柴火都是湿的。可没法子,不烧这个也没什么可烧的。每次点火,桐桐都嫌弃麻烦,背着韩翠娥偷偷的给柴火上倒上一点点煤油。现在她都不敢轻易叫炕下熄火了。


    这湿柴火一放进去,浓烟滚滚。平时排烟顺畅的烟囱,因为阴雨气压低,就是不能排出去,顺着炕洞直接就扑脸上了。


    出来狠狠的咳嗽几声,咳的眼泪都下来了。


    韩翠娥放下扫帚,“你放着,我来就行。”


    “您可别去后院弄柴火,太滑了。”再给摔一跤,“等天晴了,后面还是得搭个棚子。”


    韩翠娥就看天,啥时候天晴呀。


    正说着话呢,就听门口一阵响动,然后‘哎哟’了一声。


    坏了,这是在门口挑水,又给甩了一跤。


    桐桐赶紧往出跑,屋檐上掉的雨水湿了半拉子肩膀,窜出去的时候见是陈安的妈陈婶子。


    桶和扁担掉在泥地里,她自己摔的四仰八叉的。


    自从老三上学走了之后,陈家人都不再上自家这边来了。挑水宁愿多走一里路,也绝对不上自家门口来。结果今儿偷偷来了。


    来就来呗,门口用石子铺成的能过一个人的路本就是为了下雨走的,要不然那篮球场得踩的不平整了。可这位婶子倒是好,就是不走寻常路。可能是想少走几步吧,还是斜插着想走他们家的侧门,结果滑倒了。这一下摔的可真不轻。


    桐桐一边往过走,一边喊陈安:“快点——婶子摔着了。”


    陈安一步一踉跄,桐桐一瞧是指望不上了,过去把陈婶子扶起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


    桐桐将人交给陈安,“你先扶人回去……”她自己捡了扁担和桶,过去在桶和扁担给涮干净,也不挑着走,接了水拎着,多跑一趟的事而已。直接给拎到他们家门口给放着,朝里喊了一声这才往回走。


    就这么两趟,浑身淋了个透。


    四爷拐进来就瞧见桐桐也不打伞,也不披个塑料布,就这么在雨里跑。他在后面喊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桐桐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陈婶子摔了。”


    四爷扫见泥地里留着的痕迹,都没法说。


    回来换了衣服,湿衣服顺手洗了,可晾在哪呀?韩翠娥看了看去,直接给贴锅盖上,“就这么着吧。”下面架上火,锅里放上水,也能烘干。


    至于鞋子,靠着檐台放着,叫雨水冲刷着,上面的泥一会子就下来了。


    桐桐扬声问四爷说,“人都安排到哪了?”


    “给学生放假了,全在学校。”


    这见鬼的天气!桐桐看着天,“至少还有一周的阴雨天气……”


    四爷皱眉,“咱们下面的河滩今春加固过,便是漫上来水量也不大。就怕上游三合公社……”


    果不其然,半夜里了,大门被拍的啪啪啪的响,是公社叫了小李过来喊人来了,“三合公社决堤了,他们的人还都没撤出来……”


    完了!三合公社也有五个生产大队在河滩上。人要是没撤出来,问题就大了。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就包括自家公社,水这么一冲,整个河滩都给淹完了。今年河滩里种下的冬小麦今年全完了!这玩意一泡水就发黄,根部就全部坏死了。当时种的时候谁都不信,觉得怎么就给泡了,说水漫上来只是说风险,那万一雨没那么大呢?


    都怕把好地给糟蹋了,不死心的再种一茬,就是要迁移走也得赶着把粮食种下去。


    这一淹,白白的搭进去了种子和花费。


    桐桐跟着起身,四爷得去三合帮着救灾,公社得留女同志值班。


    冒着大雨,穿上雨衣雨鞋,一踩一个泥窝子。到公社之后,桐桐把办公室的塑料布剪开,叫了四爷进去,“过来!用这个把脚和小腿裹起来。”


    啊?


    桐桐摁着他就给将鞋拖着缠上塑料布,再把袜子给穿上,“谁知道会踩到多深的水里去,别等到鞋里面灌了水才知道难受。”这裹上最起码能护着一些。


    四爷:“……”外面人家都集合呢,咱俩在这里裹这个,怎么想的?


    反正很利索的给裹好了,给裹绑腿似得,她的手脚特别麻利,裹的特别整齐结实。


    “别逞英雄,量力而行。”


    四爷只笑,就是冒雨去看看,能有什么事?每次出个门她就跟如临大敌似得,我是你男人,不是你儿子。


    好容易收拾好了,桐桐又从兜里掏了糖出来,全给他塞衣兜里,“要是饭不按点,就含个糖。”


    四爷:“……”得亏这么着急的出门,她还记得出门带一把糖给自己路上带上。他也忍不住絮叨,“中间别回去吃饭了,就在食堂凑活两顿。”


    知道!知道!


    然后人走了,云岚靠在一边终于敢笑出声了,“你们好歹注意点影响!”胆子怎么那么大!两口子也不行呀!之前看他们拍的照片,就看的人脸热,这会子过来找林雨桐作伴,谁知道在外面听的更受不了。腻乎死了!


    凌晨两点,桐桐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大会议室,“还能趴着睡一会子。”


    结果并不能睡,大会议室的电话一会子一响,一会子是县里的,不知道在哪里打的电话,说话的声音特别大,“你们公社的人走了吗?”


    走了!走了。


    “走了多久了?”


    “已经出发了。”真的已经出发了。


    那边的声音更大,“你们公社怎么回事?下发通知到现在都一个小时了,才出发?”


    桐桐就解释,“通知的时候凌晨一点,公社值班人员接到电话第一时间汇报,汇报之后再将大家通知起来,筹备各种雨具,冒雨集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可谁都没敢耽搁。”


    “还要雨具?我说小同志,你们是不是太娇气了一些。”


    桐桐啪的一拍桌子,“现在是救灾,你在这里兴师问罪是什么意思?要雨具是因为娇气吗?下面的路况你知道吗?穿着布鞋,光脚能走多少路?那不是雨具,那是救灾所需的工具。”她朝那边吼着,然后厉声责问:“你是哪个部门的,什么职务,叫什么名字……”


    没问完,那边蹭的一下挂了电话。


    云岚、钱美萍连同后勤的周大姐吓的不敢说话,指着她:“你对上级部门发火?”


    不是上级部门,只是对打电话的那个人发火了。哪里来的老爷做派,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扯淡嘛不是?


    电话那边是新来的县w副主任,叫龙鸿年。


    这会子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他被人训斥了。


    通讯员进来问说:“龙主任,去三合公社吗?”


    “三合公社不是有人去了吗?咱们去青阳公社。”


    通讯员急忙道,“我给您拿雨鞋去。”


    好的都调给去三合公社的人了,再去找白耽搁工夫。他抓了雨衣就走,“别耽搁了,现在马上出发。”


    然后天一亮,桐桐就听说上面下来人来检查工作了。


    公社只剩下女同志和食堂后厨的师傅了。管妇女工作的雷平调走之后,替补了一位叫张英的,这位的家在县城,她除非开会,其他时间真的很少在公社。这天一下雨,她又以交通不便的理由不来了。反正就是不爱掺和事。


    桐桐也不爱掺和事,有这工夫她得去看看昨天的降雨量,云岚去接待就完了。


    她往出走,结果云岚喊住了,朝桐桐招手,“是龙主任,问昨天谁接的电话。”


    笨死你算了,你不会说人不在呗。非得叫我干什么?


    云岚拉了桐桐,低声道:“龙主任特别威严,我不敢说话。”


    这是找茬还是怎么的了?桐桐脚下一转就过去了,里面坐着个二十四五岁,眼角有一道疤的小伙子,一看就是退伍下来的!


    龙鸿年打量桐桐:“你坚守岗位,要去哪里?”


    “敢问领导,气象员的岗位在哪里?我去气象哨错了吗?”


    龙鸿年又打量了桐桐一眼,而后直接起身,“走!我看看你们的气象哨。”早听说就你们的预报最准,正好看看你们是怎么工作的。


    桐桐皱眉,“领导,气象哨的位置很偏,地势陡峭,路泥泞难走,我觉得要参观,改天也行。”


    “哪那么多废话?走!”


    桐桐一扭脸,人家真的走了。还挺雷厉风行!行,那就走吧。


    云岚赶紧抓了塑料布往身上一披,抬脚就追了过去。


    雨大,桐桐扭脸看云岚:非跟着吗?受这个罪干什么?


    云岚给她挤眼睛:要是领导出事了算谁的?不跟着行吗?


    龙鸿年朝后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将身上的雨衣脱下来递给云岚。云岚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不等说完,雨衣披到云岚身上了。


    云岚只得把身上的塑料布递过去,龙鸿年披在身上,一路走一路跟通讯员道:“路太糟了……”


    桐桐忍不住的怼了一句,“这是夏粮下来之后才修的,路面拓宽了。您看着土虚浮着,一见雨就泡的都是稀泥,可当时申请了,叫县里给调拨石子,不多,五车就行。可是采石场那边压根就没给……”没人干活,从哪来的石子?


    所以,闭嘴吧!别挑拣了。就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龙鸿年果然就先闭嘴了,那通讯员不住的咳嗽,提醒林雨桐:适可而止吧!不能因为领导是新来的,且年轻脸嫩,就这么跟人说话呀。


    沿路一路到后沟,后沟现在里面都是积水。


    桐桐指了指土崖上,“看见了吗?在那儿。”


    龙鸿年指了指下面的深沟,“这里积水现在有多深?”


    “两米左右。”


    两米?“那你一个人敢来这里?”滑下去得淹死。


    “可这里最合适。”桐桐看云岚,“你别跟上去了,太陡了。路真挺滑的。”


    云岚看龙鸿年,“龙主任,林雨桐是天天从这里上下,她熟悉了……但其他人怕是不好上去。”


    龙鸿年说通讯员,“你别跟了,陪这位女同志呆在下面。我跟上去看看!”


    那不行!一定得跟。


    云岚看桐桐,低声道:“要不今天别查了……”


    大姐!科学来不得半点敷衍。


    桐桐走她的,爱跟就跟。跟不上的时候自然就不跟了。


    这条路果然是陡峭,桐桐抬手抓着野生的藤蔓,借着这么一点力,特别利索的就上去了。龙鸿年犹豫了一下,也抓了上去。可这力一点也不好借,脚下稍微不甚,就猛的朝下滑。再一荡,随时就能把人甩沟里去。


    桐桐朝下看,“下去吧!你的身量重,藤蔓撑不住……”


    龙鸿年还就不信了,脚一蹬,想去够住斜着长出来的酸枣树干。


    也确实够到了,但是雨水泡的土崖都是软的,那根长在土崖上,被这么一拽,土崖就往下塌。桐桐觉得脚下不稳,要倒的时候抓了藤蔓,那边龙鸿年却朝深沟的方向荡,酸枣树几乎被连根塌下去了。桐桐往下一坠,直接拽住对方的胳膊,现在只能往上,不能往下走。


    正想着怎么上了,老道甩了一根绳子来,“我猜你还回来,果然——”


    把桐桐连带的龙鸿年给拽上来了。


    龙鸿年上来就跟桐桐道谢,“对不住,差点连累你了。”


    桐桐看向他的胳膊和腿,“你应该是负过严重的伤,如今的力量不能跟以前比了。以后别逞能,你得接受现实。”


    龙鸿年没言语,看了看浑身的泥浆,然后又看老道,“谢谢你了,大叔。”


    老道打量小伙子,正气里带着煞气,从军且杀过人的人。


    老道客气的很,“不谢!不谢!”


    龙鸿年跟着一路继续往前,看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在这里上上下下。老道指了指屋檐下,“领导去那里等着吧,这丫头且得一会子了。”


    “这也太简陋了。”


    桐桐又忍不住想翻白眼,就这点简陋的家伙什,里面的东西可费了四爷不少功夫才踅摸来。而且,为了准确,还得常不常更换。


    等她从上面下来,就带着这位视察领导的往回走。


    龙鸿年指了指上面,“我能上去看看吗?”


    “你的胳膊抻着了,手上扎的都是酸枣刺,怎么上呀?”桐桐指了指上面,“这东西又跑不了,欢迎领导随时来检查。”


    说着就看老道:“有针吗?刺得给挑了,要不然双手也没法抓绳子。”


    有!有!有!


    缝衣服的针也不讲究消毒不消毒了,桐桐递过去,“你自己行吗?”


    显然是不行。


    桐桐不得不上手给把那刺一个个的挑出去。


    一双纤长饱满的手,除了抓藤蔓染上的绿色之外,只剩下一个颜色,就是白。手上的泥被她用雨水洗掉了,这会子拈着针,依旧麻利的很。谁手上没扎过刺,但是像她这样的,每一个都能轻巧精准的挑出来他是真没见过。


    低头看她,眼神专注的很。眉头微微皱着,带着几分明显的不耐烦,但下手却很轻,没有被刺疼的感觉。也不过三两分钟,竟是真的挑完了。双手搓了搓,没有感觉有异物藏在肉里。


    桐桐把针给老道,说龙鸿年,“回去洗干净了之后用酒精搓搓手,白酒也行。有点疼,忍忍。”


    谢谢。


    回去之后,云岚叫了医疗站的人给领导检查,肯定是抻着了。


    龙鸿年摆手,“不要紧,没伤着。”


    “你还是检查了,我们才能放心。”云岚说着去看林雨桐,林雨桐办公室了,出门不方便带记录本,数据在脑子里面,她得先把表格填了。


    见人走远了,龙鸿年才问说,“这个小林,脾气虽大,但本事也大。”


    云岚愣了一下,就笑道:“她男人金司晔比她还好,本事很大,但是脾气却不大。小林对外人脾气大,但是在家里脾气却不大。对小金好的不得了,就没见过比他俩感情还好的人。”


    周大姐端了热水来,路过云岚的时候踩了一下云岚的脚:嘴上咋没把门的?胡说八道什么呢?跟领导说这个干什么?


    云岚没言语,等把领导送走了,她直接拉了桐桐去办公室,“你觉得他咋样?”


    谁?


    龙主任。


    桐桐‘哦’了一声,“还行。”


    云岚用肩膀撞了撞桐桐,“啥叫还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好不好的,这得看跟谁比呢?跟别人比起来,就是很好。跟我男人比起来,就差了一点意思。”


    云岚瞪眼:“差了一点啥意思?”


    桐桐就笑,“差的那点意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再说了,我男人的好我知道,宝贝自然要藏着掖着,我能见人就说吗?”她推开云岚,“忙你的去吧,我这还有事呢。”


    云岚拉着不让走,“我觉得一点意思也不差!真的觉得你比男人好多了。”


    桐桐白了她一眼,“看上就去呀!女追男隔层纱,只要追哪有追不上的?”


    云岚打量桐桐,“你说真的?我真去追?”


    瞧那点心眼子,全露面上了!她走她的,回头还跟云岚道:“等天晴了,你陪我去找你说的那个裁缝,我结婚到穿的衣服该做了。”


    云岚应着,看着林雨桐出去的。


    钱美萍从隔壁出来,她去接水了,听见两人说话,她先躲在隔壁,但门窗开着,当然能听见两人说话了。


    云岚是会计,她是出纳。两人一个办公室,之前她提出想要单独一个办公室,林雨桐就特别赞成,她说,会计和出纳相互配合工作,但应该保持工作的独立性。


    自己呢,是想要个单独的空间。虽然不大懂林雨桐说的那一套东西,却不妨碍她知道林雨桐对她还是特别支持的。


    虽然事没成,但她跟林雨桐的关系却很好的。


    她觉得云岚挺有心眼的,看着大大咧咧的,跟谁都嘻嘻哈哈的,这是没啥利益冲突,要是有冲突了,你再看她的嘴脸?


    人家林雨桐有男人的,也没主动往领导跟前凑,对吧?试探什么呀?以为谁都跟她似得,光想捡着高枝攀?


    她拎着水壶到办公室去,笑着问云岚,“远远的听见你跟小林说话,说什么呢?”


    云岚抿嘴笑,“没什么!钱姐,你忙吧!我再找林雨桐说会子话。”


    钱美萍放下水壶,倒了一杯水,“这么神秘?还不能叫我知道?”她哼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妮子呀,看见人家两眼都冒光了,还当谁看不出来呢。”


    云岚跺脚,“钱姐,不能胡说呀!”


    钱美萍吹着杯子里的热水,“真看上了?哎哟!那可是领导,那我以后可得巴结着你。等以后有机会了,也找你提拔提拔我。”


    讨厌!


    云岚一甩辫子,转身跑出去了。一出去就喊,“林雨桐,我去打饭,你饿不饿,我给你打饭吧。”


    桐桐正在算几个数据,是关于在后沟里盖房子的事。听见喊声了,她用东西遮挡了一下稿纸,就扬声应了:“行!麻烦你了。”


    钱美萍继续吹着杯子里的水,慢慢的坐下去,“这个小林呀,就是脾气太好了。”看人也不行,总也分不清好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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