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0-1550

    第1541章 岁月流年(68)


    桐桐将这些信收起来,看着这些知青,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宿舍里什么东西倒了,她激灵一下,转身就往宿舍里跑。


    果不其然,凳子倒在地上,巧云把床单甩在房梁上,然后把自己挂了上去。


    她先把巧云的脚抱起来朝上托着,才朝外喊:“来人呀——”


    人救的及时,刚挂上去就救下来了,没有大碍。但是巧云一脸的木然,眼里一点焦点也没有,就这么躺在床上,跟一个活死人一样。


    桐桐攥着巧云的手,看着这些人:“满意了?都满意了,是吧?”


    梅子脸通红,“我真不知道!”说着从人群里站出来,看了那些人一眼,“今儿是谁召集开会的?我就说呢,今儿这个会怎么开的这么长了,连回个宿舍的时间都没有。”


    侯爱华也跟着站出来,站在梅子边上,“我也不知道这事,这到底是谁干的……”


    然后又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男生,四个女生,“我们也不知道……真的!就是挺突然的,之前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并不是全员参与了。


    桐桐看向剩下的一群人:“爱爱?哪个是爱爱,站出来我看看。”


    知青院好几个姑娘的名字里都带着‘爱’,像是‘侯爱华’,像是‘孙爱玲’,像是‘牛爱党’,像是‘刘爱英’,男生那边也有叫‘爱民’‘爱国’的。


    这个字现在在名字里出现的频率是极高的。


    老三不是蠢,而是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更不会想到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报复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处处不如人的男生,他那么相信这个爱爱就喜欢他吗?不是的!但他为什么相信了呢?因为他出去念书了,女孩子们看不上他这个人,但未必看不上上学之后能看见前程的他。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所谓的喜欢一定是带着目的的,但这也足以满足他的虚荣心。且叫他深信不疑的认为爱爱就在知青院。


    桐桐一问爱爱,一个个低了头,却再没有人接话。


    她又问说,“老三是这大队的人,他知道知青院的规矩。他为啥会进女知青的院子?是不是谁允许的?”


    侯爱华扭头看向一个瘦高的男知青,她恍惚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找爱爱是吧,其他人都在开会,你直接进吧。”然后最多就是一分钟吧,她就听到一声口哨声,紧跟着开会的人大多数就往出跑,等其他不知情的人跟出来,这些人已经把人堵在院子里。


    梅子又看一个小个子女生,“你今儿开会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你干什么去了?”


    桐桐看着女生,她就是孙爱玲。


    桐桐问她:“巧云借住在这里,她不会主动给人添麻烦的。在人家的地盘上洗头,她会不自在的。若不是有人主动提,她怎么好意思在一群不熟悉的人的地盘上洗呢?”就是喊了哪个大娘白天在她家给她作伴,顺手洗了就完了,为啥要在不熟悉的地方洗?


    而且,农村这些媳妇子也知道,人家女知青爱干净,平时不在一处混,不太一起说话。就怕说些浑话叫人家小女娃娃们听去了不好。当然也自卑的觉得,双方就不是一类人,咱也不能平白惹人嫌弃。


    说实话,要不是巧云实在没办法了,要不是五保户那边有了半大的小子住着,巧云又何苦非要蹭住在知青院呢?她不知道她会惹人厌烦么?


    “除非有人撺掇的,或是有人安排的。”桐桐盯着孙爱玲的眼睛,再看看还没有被收起来的香胰子,“巧云没有香胰子,她跟大多数村里人一样,用皂角……她更不会随便碰你们的东西,更不用说用你们的香胰子了。你看看,那香胰子摆在脸盆的边上,还是湿的。证明刚用过!巧云的头上还有香胰子的味道。那就要问问,谁给她取的香胰子?非要热情的拉着她在这个时间洗头的?”


    孙爱玲红着一张脸朝后退了退。


    桐桐又看向这一群人:“不说爱爱的事,就说今儿这一出巧合,至少得三个人配合。第一个人得站在外面的街道上看着,等着金司烽回来,且朝这边走;第二个人需要在这个时间点拉着巧云洗头,给把热水甚至于香胰子都准备好,态度热情的叫巧云无法拒绝。第三个,就是金司烽进入知青院之后,得有人隐在暗处喊一声,叫金司烽知道,进到里面没关系,里面有‘爱爱’等着他。这一喊也会叫对方放下所有的戒备,他会想着,原来‘爱爱’没有对谁隐瞒过跟他的关系,他这才有勇气去看看这个爱爱到底是女知青里的哪个。”


    说着,她起身,将孙爱玲拉出来,“你就是设计巧云在宿舍里梳洗的人。”说着,就看向瘦高的男生,“商溪南,是你躲在暗处喊了一声叫金司烽进了院子的。且是你通风报信,叫大家一起堵院子门的,对吧?”


    商溪南站出来了,他只笑了笑,没言语。


    桐桐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这些人的表情都落在她的眼里,然后她发现:“在街上盯着金司烽的不是你们中的人,让我猜猜……是陈安,对吧?”


    说完,她一巴掌轮到商溪南的脸上,‘啪’的一声发出特别大的声响。


    商溪南愣住了,捂住脸,“你打人?”被女人直接扇到脸上,他蹭的一下要往起窜,身后有拉着的,有跟着起哄,质问桐桐为什么要打人的,顿时乱成了一团。


    桐桐一把揪住商溪南的领子,然后指着躺着的巧云:“你们跟金老三有什么恩怨,想怎么处理,我都不管。但是,你来告诉我,她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干这事,给她留活路了吗?”


    商溪南想挣扎,挣不脱,他就喊道:“关我们啥事?我们就是跟金老三开了个玩笑,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串通好的。”


    孙爱玲指着指巧云:“她头上都有虱子了,我叫她洗头,回头给她篦头发,我还错了?谁知道就这么巧,这能赖我吗?”


    整个一死不承认,只说是跟金老三开了一个玩笑。


    还有人帮腔:“谁说爱爱一定是女的?我们爱民在家里也叫爱爱来着,这又怎么了?”


    桐桐气笑了,“所以,你们都没错?”然后指着巧云问说,“你们对着她说,你们都没错,说啊!”


    后面有个小个子男生嘀咕了一声:“谁不知道她是个寡妇,晚上是个男人都能敲门,她还在乎多这一回。也并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了。”


    巧云眼角瞬间就眼泪掉落,桐桐叹气:这就是人言可畏了。


    这些知青又何尝不是听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就将这些都当成真的。真的单纯的以为,对于一个作风不正派的女人来说,这点事都不叫事。


    可其实呢,这件事之后别人又会怎么说巧云呢?


    说她跟金家的老二不清不楚,又勾搭金老三。


    这样的流言之下,谁又愿意娶她?


    女人们憎恶这样的女人,男人们背后又在杜撰什么呢?


    对巧云而言,这次的事情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她一心求死。


    可这些为恶的,却丝毫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给他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林雨桐看着说话的男生,“你是长舌妇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见过有男人敲她的门吗?见过几个?都是谁?说出来!但凡说不出来,那你就是造谣。送你去劳动三个月,记入档案。”


    这话一出,这些人才怕了。记入档案对现在而言是非常严重的处罚,档案会跟着一个人一辈子,凡是招工、举荐、单位内部的推选,都要考虑档案上的问题。


    这男生张嘴结舌,外面大队的治保主任已经在了,桐桐直接就喊:“先把他带走,送公社。随后我会以公社妇女工作组的名义,联系知青办。这件事恶劣至极,必须严惩,且记入档案。”


    这男生疯了一样挣扎,“我不去!金老二就是敲过寡妇的门,陈安就看见过。”


    “哦!那叫陈安来,叫陈安来作证。”


    陈安一脸的愕然:“我没有说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只是说,我听我妈跟人聊天,好像说过这么一码事。”


    但是陈婶子坚决不认这个话,“是听岔了,我们哪里说过金老二敲巧云的门?金老二咋会去敲巧云的门,这不是毁人清白吗?”说着,啪啪啪的往她儿子陈安脸上打,“我叫你不学好,叫你翻舌惹是非。”


    正打着呢,陈安爸爸也来了,手里拿着棍子,朝陈安的腿上就敲,“我叫你不学好,我叫你没事往这边跑。”真的一棍一棍狠狠的打,陈安抱着腿,在地上滚着嚎着。


    桐桐看出来,确实是把腿打断了。


    村里人就是这样的,本乡本土的,一听见金老三把一节手指都剁下来了,就知道事情严重了。这种的不要辩解,不管为啥的,牵扯到是非里了,先把自家的人往死的打,消了对方的气再说。


    陈婶子跪下地上,对着巧云磕头:“云啊,都是婶子的不对,养儿没教好,婶子知道,你是好的,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你千万不能往心里去呀。”


    这一番作态把这些知青都看愣了,之前喊着有证人的小伙子脸都白了:事咋成了这样了呢?


    等这小子被带走了,桐桐才起身,喊人:“把巧云先送回来,找俩婶子照顾。知青院的其他人都不准出门,等我审完了,咱再细算。”


    这些人能不怕吗?小个子扛不住,肯定会招供的。


    一旦招了,那这个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孙爱玲脸都白了,“记入档案就没办法招工了。我爸来信才说叫我准备,厂里有名额能回城的。”


    梅子狠狠瞪眼:活该!


    这影响可大了,档案上有污点没有单位肯要的!


    第1542章 岁月流年(69)


    这件事到了这里,就没隐瞒的必要了。


    结果商溪南就是主谋,他是主要的策划者。但是有意思的是,当初推荐上大学的名单上,他并没有走到最后。也就是说,金老三举报的并不是他。


    而被金老三举报的那个,人家压根就没参与,甚至都不知情。


    这就荒诞了!


    金老三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这很没有道理。况且,就算是举报的你,但金老三举报你这不违法,你得允许人家举报。他不犯法不算犯错,背后别管怎么指摘,哪怕道德上你把他骂的死臭,但是行为上,你说不上人家怎么了。


    可你这个行为就不对了,这是蓄意诬陷!


    要知道,一旦有了男女作风问题,就有流氓罪。这个罪可不分男女,一进去少则七八年,多则十数年。这是个什么性质呀?


    这不是处罚记档案的事,这是违法了,这是要法办的。


    商溪南被从县城来的公安直接绑了押上车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多大一罪过。但是他……他最初真的只是觉得本地人欺负知青,想帮大家出一口气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


    至于其他参与的,全部被送去参加一年劳动改造,且记入档案。


    而知情不报冷眼旁观者,一样在档案里留下了一笔。


    知青办的意思是只重重的责罚商溪南,其他人是不是就能网开一面。桐桐没松口,她非常简直:“他们的一生是一生,别人的一生就不是一生吗?”


    世道不会总这样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影响人生走向,但人生还有选择的余地,可巧云呢?他选择的余地在哪里?


    公社考虑到巧云的声誉,特地召开大会,用大喇叭通告这件事,非常高调的还当事人清白。桐桐又开妇女会议,吓唬这些嚼舌头的女人:“这就是造谣,信口开河的下场。若是再有这种事一经发现,直接法办。”


    之后又提议,“东大队的妇女主任,我看巧云就很合适。”她想把巧云推到人前来,如此能树立信心。


    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大大方方的,很强势的出现在人面前,越是没人敢嘀咕。


    没错的人,为啥要躲躲藏藏呢?


    结果这边会还没有结束呢,外面就喊,说是巧云跑了,朝涝池的方向跑了。


    两个看人的大娘,一个出去抱个柴火准备烧炕,一个拉肚子跑茅房没能及时出来,就这么一会子工夫,叫巧云给跑了。


    等桐桐赶过去,几个路过的人正把人往岸上拉呢。


    这个说:完了!完了!就没见谁从涝池里捞上来还能活的。


    那个说:咋这么想不开呢?多大点事嘛。


    桐桐过去,给摁压急救,叫她把嘴里的脏水吐出来,就赶紧喊人往医疗站送。


    医疗站里,能有多大的地方?


    一个床上躺着金老三,他的手指那样,得输液消炎。


    一个床上躺着巧云,中间的帘子拉上,给巧云换上了干衣裳,也把针给挂上了。


    桐桐出来跟乔大夫说话,“花多少钱,你记上,回头我来结账。”


    乔大夫叹气,“寻死一次再一次,这两次你及时救下了,再要是半夜啥时候上吊了,跳井了,又怎么办呢?这有些事,不是别人不说,她心里就过得去的。这还得看她自己怎么想。”


    桐桐朝里看了一眼,没言语。这种的,只能说给换个环境,在比较远的地方给找个对象,从此以后脱离这个环境,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解决的办法了。


    至于跟老三的事,她压根就没想。


    但这要找这个人也不大容易,这得托人打听。桐桐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就叫她先去农场那边,在里面养个鸡鸭之类的东西,她能躲开大部分人。


    这么琢磨着,她就进去,坐在巧云边上,把这个安排说了:“……后沟那地方,等闲没人去,也没人敢嚼舌根……”


    巧云睁着眼睛,像是听着,又像是没听。


    桐桐就问说,“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


    巧云盯着棚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桐桐还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喊:“桐桐,小金让你赶紧回去,孩子哭的哄不住。”


    哎哟!


    桐桐就往出走,专门叮嘱大队上派来的人,“看住,千万再不能出事。”


    那肯定!回头我就把病房的门锁了,我看她能跑哪里去。


    病房的门锁起来了,里面变的安安静静的。


    金老三这才躺平,低声问:“巧云嫂子,这事是我连累你了。”


    巧云躺着,两耳不闻。


    “你别寻死了,人的命得靠自己挣,倒霉的事都叫咱遇上了,我就不信咱这一辈子都走霉运,就翻不了这个身。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可能。”


    说的容易,谈何容易。


    金老三就扭脸看她:“我说的是真的,事到了这个份上,我是真的想娶你。”


    巧云睁开眼睛,“你一哥说娶我,没娶,嫌我是个寡妇。张家那老两口子不是个东西,给我吃了安眠的……我怀过一个娃,是桐桐帮了我,把这个事隐下了,没人知道。那俩老东西也被法办了,再也出不来了。外面对这事一句传言都没有,我现在不怕告诉你……”


    金老三深吸一口气,“咱俩结婚吧。”


    巧云这次才扭脸看他:“你说啥?”


    “结婚吧!”


    巧云觉得不可思议,她坐起来,“我都告诉你了,我……”


    “没啥嫌不嫌的!你是好人,我其实是个坏人。我这个人……心大概是脏了,只有我配不上你的,没有你配不上我的。”


    巧云摇头,“你一哥……”


    老三嗤笑一声,“越是窝囊废的男人,才越是怕人家看不起。”他又把脸扭过来,“啥都别想,就想着,咱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你不嫌我,我不嫌你。你要是觉得在村里呆不下去,咱俩领了证直接就走,去省城。这一辈子,你再不回这个地方就是了。谁想说啥,你也听不见了。”


    带我走?


    “嗯!带你走。”老三咬牙,然后看巧云,“你要是信我,就只管跟我走。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会饿着你。有我住的地方,我就不会叫你受寒。”至于老一,他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甚至都不敢往咱跟前凑,理他做什么。别人背后嘀咕,那就嘀咕去呀,咱们听不见,也只当不知道,日子就会朝前的。只要活着,啥日子都能盼来。


    他就说,“死嘛,啥时候不能死。咱俩先结婚试试,要是你觉得还是想寻死,那再死也不迟,好歹你给你自己的命挣过一回。那要是万一还行呢?咱才一十出头,以后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为啥就不能好好的活呢?人就这一辈子,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这么一想,你不觉得吃亏了么?”


    巧云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啥话都没说,直接躺下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医疗站送来两份饭,老三把他的鸡蛋给了巧云。他知道,这是老四补贴的!送来的窝窝头他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在手里攥着。等到了晚上,老三把剩下的那个窝窝递给巧云。


    巧云看着这个窝窝,只不动。


    老三固执的举着,“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要是下决心对谁好,那就真的对谁好。我说了一辈子对你好,叫你过好日子,我就说到做到。我说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会饿着你,那我就是能做到。要是真要饿死,我也得饿死在你前面。”


    “为啥?”


    “不为啥!”老三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外面呼啦啦的风声,“你可怜,我也可怜,两个可怜人靠在一块,该是没那么冷了才是。在这世上,没几个人真心惦记我,也没几个人真心惦记你……我原以为,有个姑娘哪怕是看上我的其他条件,只要能……我也能把心掏出来给她,谁知道……果然还是想多了。我跟我一哥想的不一样,我就是觉得……心最重要!要是这世上还有个人能作伴,能惦记你……天冷了问你冷不冷,到了饭点了问你饿不饿……这就比什么都强。”我知道,只要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那为啥就不能结婚,在一块好好过日子呢?


    巧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来接了那个窝窝头,然后一口一口吃了。


    吃完她下床,从暖壶里给洋瓷碗里倒了半碗水摇了摇,摇到半温,然后递过去,“喝水!”


    温热的水从嘴里灌下去,整个肚子都暖烘烘的。巧云没看见的地方,老三的眼泪滴到水里,然后随着水一块咽下去了。


    这几天桐桐天天去看巧云,巧云没多说一句话,好似对桐桐的安排也听从了。


    结果一过年,正月十五才过完,老三的手也好了,桐桐也打算叫巧云去农场。今年农场怎么不养一百只鸡?


    还没等她去找呢,老三带着巧云上家里来了,“本来想直接领证的,但我觉得这事得跟妈说一声。”


    桐桐:“……”她看巧云,满脸的疑惑。


    巧云低着头,不停的揉着衣角。


    老三看着韩翠娥:“妈,我想好了,我要娶巧云。”


    韩翠娥指着他的手,“你为啥不先说说你咋把手弄成这个样子的?老四和桐都去了,能叫事往最坏的地方走吗?你就是不信老四和桐……你把你的手……你个不当人子的东西!”


    老三一下子就哭出来,这才知道为啥妈没去看他,“妈,叫我娶巧云吧!我要是将来对巧云不好,你只管打我。”


    韩翠娥看他:“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要不然,老一那边你都没法处理。


    老三‘嗯’了一声,“一个人一个命,我要是挣不出来的样子,我就不回来了。我大哥会自己过日子,我爸和我一哥谁管都不管用,提也提不起来,我要是有钱了,会寄回来的。至于妈……老四不会久困在老家,等将来,咱在外面见是一样的。”


    这是拿定了主意了,“不改了?”


    不改!


    那就去吧!你说的对,一个人一个命,这或许就是你们的命。


    第1543章 岁月流年(70)


    巧云跟老三领证了,没有婚礼,什么也没有,领证完真的跟着老三走了,没有户口,没有任何的粮油关系。


    桐桐只知道,临走的时候老三找了乔大夫,叫乔大夫给巧云开了证明,证明巧云有病,需要去大医院治疗。


    有这个证明,他就能合理的把巧云带去学校照顾。


    巧云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装了三个蛇皮袋子。一个里面是衣服,一个里面是被褥,碗筷甚至是小铁锅,在放在另一个袋子里。怕这些东西碎了,甚至给里面塞上稻草,然后将这些易碎的东西全塞到稻草里。


    也不用谁送,老三用棍子挑着这些行李,巧云一个人拎着包跟着后面,就这么离开了青阳公社。


    等再见到这两人的时候都已经是三四月里了。孩子放在家里能喂主食了,桐桐来省城参加林心的婚礼,因着来的早,没去林家,先到畜牧学校看看巧云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畜牧学校是个中专学校,学校本来就不大。四爷之前来过,他路过的时候看望过老三,想给老三留十块钱的,老三没要。他在学校什么活都干,放假的时候总得有人照顾教学用的家禽和牲口,他也喜欢抢这种活。哪怕是住在牛棚里呢,别人受不了得,他行。


    所以,四爷给的十块钱,他死活没要,还跟四爷说:“你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我不要,我自己能混饱。”


    后来四爷再没管过。


    因为来过,四爷就直接上宿舍找人,叫路过的同学喊一下金司烽。


    这人就说,“金司烽呀?他不住宿舍了,在后面牛棚里住着呢,你过去找吧。”然后又给指路,“顺着这条路往里面去,能看得见。”


    今儿是周末,不上班也不上学的,学校里看起来还都挺热闹的。


    学生嘛,穿的齐整干净,手里拿着本书三三两两的,感觉气氛都不一样。


    还别说,这个环境桐桐都羡慕了。


    两人往更朝里的地方,果然远远的看见的是栅栏和棚子。近前了,见棚子里养的是奶牛。牛棚最靠边的位置上,用废弃的木板紧靠着栅栏,就跟一堵木墙似得,挡住了视线。绕过去,原来是用各种木板将牛棚最边上的地方隔开了一个七八平的地方。然后用稻草编了门帘子,跟外面彻底的隔开。


    桐桐站在外面喊了一声:“三嫂?”


    然后草帘子被掀开,巧云满脸的惊喜,“妹子,你咋来了?”扭脸又看见四爷,“老四也来了,快!快进来。”


    桐桐的心放下一些了,巧云的气色好多了,脸上还有了一些肉。虽然还是黑,还是瘦,但是精气神不一样了,看起来鲜活了。


    桐桐和四爷跟进去,木板的缝隙里透进的光,叫里面没那么昏暗。不过这么着肯定是钻风,那段时间天还冷的时候也没少受罪吧。


    巧云摇头,“给牛拉的稻草,我捡了好的编了帘子,晚上挂着,能挡风,没那么冷。”


    桐桐看了看‘床’,都是学校不用的破桌子,四五张拼起来铺上被褥,两人晚上就住在这里。


    四爷朝外指了指,“我去看看奶牛。”


    里面实在是转身都难。


    巧云这才道:“老三在那头喂猪呢,马上来。”


    四爷出去了,他确实是对奶牛有兴趣。家里有个吃奶的孩子,关注的就是这个了。


    没男人在了,桐桐才问说,“你们……过的好吗?”


    巧云就笑,“挺好的!他……他这个人……是那种能弯得下腰的人。为了叫我留下,天天跑去伺候校领导的爹,老人活动不方便,他去了就是伺候,晚上给洗了脚才回来。人家背后也说他呢,说他做的比孝子都好。结果呢,那领导叫我住下了,并不赶我。还给我了一个临时工叫我干着,一月给我十斤粮票,三块钱。”


    桐桐点头,没有背景,没有依靠,除了给人当孙子,还能如何?


    巧云不好意思,“他也不叫我干重活,说是课也不紧,常不常就回来喂牲口了。我也没啥干的!有时候帮着他的同学缝缝补补的,人家对我俩也挺好的。不要的衣服鞋子都愿意给我们。我改一改也还都能穿,觉得比在咱大队要好多了。”


    桐桐就看这环境,“天暖和了,好弄。这要是今年秋后,该怎么办?”


    老三在外面也跟四爷说这个呢,“后半年就该实习了,好些人都想回去,当干部去。我回咱们县肯定也行,但我不想回去。”巧云也不想回去,“我想好了,城郊的奶牛场挺好的!好些人嫌弃远,不愿意去。说那边干的活跟农民一样……咋能一样吗?吃的是商品粮,那就是不一样。我打算去奶牛场,那边地广,人少,我就把巧云带着,也不怕没地方安家。在那边实习完,争取就留在奶牛场。”


    不敢要的太多,不敢一上来就往高处蹦。


    老三自己也很清楚,“人家走错了能重来,咱要是一步没踏好,可就完了。”得一步一步的踩稳了再说其他。


    四爷看了看地上扣着的书,“你从图书馆借的?”


    老三点头,“说是上课,可谁认真上课呢?整天说的都是当年闹的那一套,批这个,斗那个的……我闹过了,没啥意思。养牲口这个……这玩意有用。我现在能劁猪,能给猪给羊配种,能给牛、给驴、给骡子打针喂药。这活就是肮脏,没人爱干。没人干我干,就是实在不行,转悠着劁猪去,都能混饱肚子。”


    四爷就说,“你冲着一样儿往精了学。奶牛场是奶粉厂下属的,奶牛的繁殖……这一块你多留意吧。”


    老三愣了一下,四爷把书放下,“那你忙吧,我们来是去林家有事,就不留了。要是有啥难处,就给公社打个电话,或是写信拍电报都行。家里挺好的,你也不用挂心。”


    “二哥没找你?”老三到底是问了一句。


    四爷摇头:“没找!倒是听大哥说,二哥去他那边哭了一场。前几天听妈说,有个带着孩子的哑巴,有人想说给二哥,能不能成现在还不知道。”


    老三便再也不问了,只多问了一句:“是林家有啥事呢?用不用人?”


    “桐桐他二姐结婚。”


    哦!老三朝里面喊:“巧云——巧云——”


    巧云掀开帘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五块钱,“我听桐桐说了,亲家有喜事呢。”说着话,把钱硬是塞给桐桐,“这不是给你的,亲戚家办喜事,哪有不上礼的。我们就不去吃席了,帮着道一声贺。”


    桐桐收了,从兜里摸了几张票票塞给巧云,“是油票、工业券,三哥有补贴,但那补贴到食堂了。你一个人吃饭,没有油不行。拿着吧,回头你有了再还我是一样的。”


    巧云收下了,低声跟桐桐说,“我知道,你心好,怕我过不好了又寻死。不了!你放心,以后不管过啥日子,我都不走这一条路。他的话是对的,不挣扎一下,就不知道命其实是能不一样的。”


    那就好!


    桐桐跟着四爷走了,朝身后的两人摆了摆手,没再回头看。


    走远了,她才跟四爷说,“可见婚姻这个东西,难说的很。”


    四爷就笑,见路上没人,这才拉了她的手,但啥话也没说。时代跟人的命运呀,它是分不开的。所以,很不必为这个伤春悲秋的。


    说着,拉着桐桐去了一家公私合营的店,“豌豆黄,二两。”


    嗯?


    桐桐去看那豌豆黄,黄亮黄亮的,还有些枣泥混在里面。不见还不想吃,一见才想起来这个东西,这可太香了。她扭脸问四爷:“你不吃吗?再要二两吧。”


    四爷摇头,这玩意看着不合自己的胃口。


    行吧!先拿了二两,桐桐尝了尝,然后皱眉,这个豌豆粉不是很细腻,而且,用的糖太粗糙的,没有研磨没有过纱网,口感有些粗糙。自己吃其实还行,四爷对这个要吃,就吃绝对口味过关的,要不然宁肯不吃。


    她就找人家,“豌豆粉能卖给我二斤么?”


    哪有上这里买豌豆粉的?“这位女同志,你这不是瞎胡闹么?这每天卖多少,我们也是有定额的豌豆粉量的。”瞎胡闹!


    四爷跟人家摆摆手,“不好意思。”说着拉着桐桐就走,哪里有上面馆跟人家买面粉的道理?


    桐桐被拉出来了,当时没言语。心里却想着,回头就去农场那边种些秋豌豆去。


    其实生产队也种豌豆,但是那是给牲口种的,怕牲口掉膘。没有人拿豌豆当正经的粮食吃,做豌豆黄吧,这玩意费糖,还得要油,一点不值钱的东西需要太多值钱的东西去搭配。再加上产量不高,谁拿它当口粮。


    况且,那话是怎么说的?一碗豌豆两个屁,这意思是吃了肚子胀,不管饱,放两个屁之后啥也不剩了。


    这个月份其实就快到吃嫩豌豆的季节了,很多人晚上去偷着摘豌豆荚,回家煮着吃。吃的时候恨不能连豆荚外面那一层嫩皮一块吃了。


    心里盘算着,手里却拿着这个粗糙口感的豌豆黄,小口小口的吃着。


    只有二两而已,四爷就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咬,然后用肩膀怼了怼她:三两口赶紧吃完拉倒,这是干什么?


    桐桐又小口咬了一下,吃大口的会噎着的。


    四爷只能对着跟他们擦肩而过的男士尴尬的笑了笑:她这么吃,惹的跟对象出门的姑娘盯着她看,看完就觉得对象不顺眼。就跟在路上拿着糖逗人家孩子一样,太招人烦了。


    桐桐:“……”又故意的小口咬一下,然后还跟人家姑娘介绍,“就是那一家,可好吃了!你去尝尝吧。”


    四爷拉着她就走,给桐桐笑的:“就故意的!”他是没注意,那小伙子袖口有饼干碎屑,不经意看见之后还背着那姑娘悄悄的掸了掸。他甚至摸了一下衣服的口袋,那从形状看,里面应该是饼干,“约了人家姑娘,还大方的买了二三两饼干。人家姑娘没吃,他肯定趁着人家姑娘上厕所或是是干什么的空档,偷吃了。”


    所以,就故意,怎么了?最烦对另一半也抠门的男人了。


    第1544章 岁月流年(71)


    现在这结婚,亲戚远的话是少有走动的。尤其是城里这些职工,农村的亲戚很多就不通知了。只是在事情过了之后,写封信告知一声。大家也都是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就无所谓礼数不礼数。


    这种情况下,婚事亲戚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从审批到参与,单位和同事才是婚礼的主体。


    老太太站在院子里,跟以前的老同事寒暄。


    林心接班了嘛,她的同事多数跟老太太一块共事过。当然了,年轻些的老太太不认识,但一个澡堂子,一共能来多少人呢?


    至于说林温平和周红谷两口子,都是单位派了代表来了。这也是一般的常态!单位人多的话,也就是一个车间,一个小组的人来道一声贺,而单位工会派人来参加,这就很好了。林温平这种的公交司机,他们一组的当然不会同时休息了,总得有人跑车的嘛。这种情况同时就不可能来那么多了。真就是来了三五个人,过来贺喜来了。


    周红谷的情况也差不多,总也有周末无法休息的职工,他们的子女自然也只能放在托儿所。尤其是两岁以下的孩子占比越来越大的时候,是比较占用人手的。单位来了七八个人,坐在一块说说笑笑。又去看新娘子都准备了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大点的房间,再加上周围的邻居,其实挺热闹的。


    但是老太太不满意,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口,怎么单位上一个领导都不见来?至少工会的领导该来一个的嘛。


    她催如意:“去门口迎着点客人,干什么呢?”


    如意就说,“二姐夫来迎亲,还早了一些。”


    笨死了,我是叫你去迎迎,看看哪个领导来了门口两个接待的都没有。可这话又怎么当着客人的面说呢?她只能道:“去看看你三姐和三姐夫到了没有?他们带着孩子,你倒是去接一接呀。”


    “我三姐前儿还打电话了,还问要带什么东西不要。没说带孩子来!”


    “那你也去接着呀!”老太太瞪眼,“真是跟个磨盘一样,一推一动,不推不动。”


    边上的同事就说:“你这人真是的,小辈的事少管。孩子那么大了,在单位那也是个大人了。你老这么说,也影响孩子找对象呀?人家出门都是捧孩子,你这人怎么这么一副脾气,别人还没说孩子什么呢,你咋处处压着孩子?”


    在家里没外人骂一骂就算了,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不给孩子做脸,这都什么毛病?


    如意被骂惯了,也没多想,直接就出门等着去了。


    林心正被几个关系好的同事摁着,要用那红纸给她脸上打腮红呢,就见老太太又开始了。从昨儿回来就是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的火气从昨儿压到今儿了,这会子她也没喊如意,只大声的喊:“姑姑,远志得有半岁了吧,我上个月去的时候上面有个牙露了尖尖了,现在长起来没?”


    林温言正跟一个院的邻居说话呢,被这么一问。她一直没工夫去看桐桐家的孩子,这个不是借口,是真没时间。一事接一事的,就没消停过。


    这会子被这么一问,她也没多想,只道:“是吗?都长牙了?”说完才反应过来,可不得长牙了吗?“大多数都是从六个月开始长的,也有孩子早一点……远志大概是早的。上个月都冒尖尖了,那肯定是长起来了。”


    林温言就笑,“你没去看吗?哎哟!您得去看看。您都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勾人。长了一双凤眼,又大又亮,眼角朝上翘着,那一笑,笑的人心都跟着化了。我妈打从见了之后,就放不下了,上个月就是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妈去的,回来一说,给我爸馋的……”


    其他的人也问:“长的喜庆?”


    “不是喜庆,是漂亮!不是我说,我就没见过谁家的孩子那么好看。”


    同事就打趣,“我看见我外甥也觉得好看,天下没有比我外甥更好看的了。”


    有那年纪大的跟着笑,“等你们自己生了就知道了,人家的孩子再好,也不如自己生下的那块肉。”


    林心就道:“真不是我偏心,有照片呢,你们去瞧瞧。我们抱着去照相……给你们看看,别弄脏了。”


    然后都凑到一块看照片,黑白的照片,照片的周红谷抱着个半岁大小的孩子。孩子穿着的应该是毛衣,样式还怪好看的。只是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周红谷没到跟前去,但也高声笑道:“粉的!两口子都想要过姑娘,粉的确良、粉毛线,都给备上了。结果这一生,是个小子。现在好了,小子也打扮个跟个姑娘似得。”


    “孩子生的白穿粉的好看。”


    “白!白亮亮的,乖的很,我又不常见,可一见我就笑。我还说我家老二跟老三长的一样,看孩子能不能给认错了。结果呢,见了我就叫抱,见了他二姨直往后躲。”周红谷这话说的声音又大,语气又稳,话里带着笑音。林温言特别诧异,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周红谷。一说起外孙,那语气和神态像极了老太太提起朵朵。


    边上还有人问:“该把孩子抱来,给他二姨滚一滚床。”


    “我没叫来。”周红谷就说,“春上的风大,把孩子的脸吹的。我家那亲家母把孩子照顾的好着呢,两口子上班,孩子都是奶奶带。放在家里一天半天的,不要紧。今儿婚礼一结束,叫两口子赶紧回去。晚上肯定离不了父母。”


    一个售票的大姐就说林温平,“你家这外孙长的不太像他舅。”


    “我家女婿长的好。”


    大姐:“……”我也没夸你外孙好看呀!反正你就是笃定你家外孙是长的好的,不像舅舅那就是像爸爸呗,然后直接夸你家女婿长的好。


    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她好像被边缘化了。


    老邻居还说她:“在不叫温言去看看孩子呢?孩子都半岁了,咋都没见过?她四十多了不懂事,你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懂事。”


    老太太:“……”有些事是不能解释的。


    正闹哄哄的热闹着呢,就听见如意在外面喊:“我三姐跟我三姐夫回来了。”


    很多人其实都没太见过桐桐的,除了这些邻居之外。这一年桐桐几乎没回来,但四爷还是来过几次。跟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了。


    一进门,正房的王大爷就喊:“司晔来了……来来来,我说你棋下的好,老李头还不信。来来来,教训一下这老家伙。”


    四爷还在照壁这边呢,他高声应着,顺手却给从门房出来的人递了烟。


    彭大力接了之后就低声道:“哥给你弄到好酒的,要多少有多少。”


    四爷给他使眼色,意思是以后再说。


    桐桐:“……”你这人,东拉西扯的,到哪里都是熟人。


    两人往里面走,一进去就听到有人把手一拍,一副调侃的语气:“谁说老二跟老三长的一样?这哪里一样呢,老二就是个丑八怪,老三才长的真真好。”


    可不是,这小两口一进来,好像院子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


    要论穿着嘛,跟大家并无不同。林家这女婿穿的也是中山装,半旧的,可穿在人家身上为啥就那么笔挺呢。再看林家这老三,白个莹莹的,嫩个生生的,穿着个红格子外套,领子那么大,下面那黑裤子毛黑毛黑的,一看就是下了一两水的新裤子。两人脚上的皮鞋是今年才上的新样子,男人们不注意这些,但是女人们懂呀。


    拾掇的利索,再搭上这长相,这说话办事:哎哟!林温平和周红谷这么一对老实人,说天聋地哑也不过分吧。这么两个人硬生生的生出这么伶俐的丫头来,得了这么个女婿。


    这边有人说这个,那边就有人举着照片说,“怪不得孩子生的好,瞧瞧人家两口子长的,跟那电影上的演员似得,是好看。”


    桐桐就笑,“我儿子像他爸。”


    这话一出,院子里一静,紧跟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来。


    周红谷的同事就笑道:“这孩子,结了婚生了娃之后,脸皮是厚了。”


    “咱不兴说谎嘛,我家孩他爸是长的一表人才嘛。”


    四爷跟着笑,揉她的脑袋,“去玩去吧,我跟大爷大叔们说会子话。”


    然后满院子的起哄声,桐桐凑到女人堆里去了,院子里比刚才热闹的多。不管任何的还是不认识的,有这么一个见面就熟的人,跟谁都嘻嘻哈哈的说笑,这气氛能不好吗?


    老太太这才笑了:对嘛!这才是办喜事的样子。哪里像是刚开始那样,这边一堆人,那边一堆人,人都混不到一块,人人来都像是应付差事似得,这有啥意思?


    她翻身回去推了推女儿,“人多,桐桐没瞧见你,你去问问……问问孩子怎么样了。”


    林温言就道:“等客人走了,人散了咱自家人说话不行吗?非得现在?”


    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林温言一下,怎么就那么倔呢?


    她只得喊:“桐桐呀,你来一下,看给你姐准备的嫁妆。”


    桐桐才不去呢,准备了什么自己知道,有一些还是自己想办法给弄的呢?她没回头去看,只站在原地回了一句:“早看了!现在就这条件,先备着那些吧。以后天长日久的,想到什么再添就是了。”


    说完没给老太太说话的时间,她继续刚才的话题跟林心的同事说话,“……我家离单位近,骑着自行车几分钟就到家了。不耽搁给孩子喂奶,反正奶水挺足的。现在也能吃辅食呢……你说蒸红薯呀?我家孩子也吃。洋芋泥其实也行,稍微放一点点盐,有点味儿就肯吃。但还是更爱白面馍馍,用菜汁子给泡一点,吃的可欢腾了。”


    听的人都笑,谁不爱吃白面馍馍呢?人家再小,不也是个人吗?那能不知道啥好吃?


    周红谷又扬声问:“你们出门,孩子哭了没有呀?”


    “没哭!习惯我们早上上班了。”


    “不吃奶行不行?”


    “行!”其实有羊奶可替代,这个话就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


    周红谷心说才半岁,不吃奶其实也不行的!母乳肯定是越来越少了!像是好一些的托儿所,像是自家那单位,一岁以下的孩子是有牛奶指标的。每个孩子一天有多少牛奶,这都是有定量的。这要是孩子在城里,其实想想办法还是能有一杯给孩子喝的。


    但这话不能说的,两口子不在城里,那么远,来回送牛奶也不可能。奶粉不好买,麦乳精喝了对孩子其实也没那么好。


    这边说的热闹,老太太和林温言都没见过孩子,自然是搭不上话的。谁看不出来这已经是生分了。


    周红谷的同事就低声安慰她说,“你看,孩子是知道你记挂她的。这不是跟家里就慢慢的亲了嘛!以后几个孩子的事,你也少管。兄弟姐妹之间就是这样,有些处着处着就远了,有些处着处着就更亲了。我看老三对老二就不错。”


    “张罗对象,帮着置办……我家司晔还专门去见了新姑爷,我们这才放心的。”


    “你家这小姑爷是稳当。”


    这么嘀嘀咕咕的,林温言就觉得这些人背后肯定在嘀咕她,干脆躲到隔间里不出去了。


    一进去就见朵朵在隔间里正剥花生呢,她吓了一跳:“你从哪拿的花生?”


    朵朵指了指被子里,“二表姐给我藏起来,我找到了。”


    那是新被褥里的花生,“里面是不是还有枣?”


    朵朵一下子捏住自己的口袋,朝后退了退。


    林温言伸手一摸,枣都变成枣核了,她还不敢扔地上叫人看见,干脆塞兜里,毁尸灭迹。这不是一般的花生和枣子,这是‘早生贵子’里的两样。听说桐桐还从药铺给弄了桂圆和莲子,就是为了凑齐这个吉祥的寓意的。


    她伸手摸到被子里,果然,这两样还在。因为朵朵没吃过,所以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吃,这才侥幸留下了。


    现在该怎么办?枣子吃完了,花生就剩那么三五个,还在朵朵的手心里攥着呢。


    “拿来。”林温言看着朵朵,“拿来!”


    朵朵吓的一激灵,手一松,花生全掉地上了。她更害怕了,朝后一退,紧跟着咔哧一响:完了,一脚踩上去了。


    林温言赶紧去捡,结果只挑出一个还完好的。


    朵朵嘴一瘪,‘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


    这把外面的人可不得吓一跳,老太太撩开帘子进去一瞧,真真生生能气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贪嘴呢?怎么都改不过来。


    外面这么多人,怎么说呀?她只能给林温言使眼色,然后道:“几个花生,家里还有,至于吓唬孩子吗?”


    林心听见花生就去看了,这一看气的眼泪差点没下来,花生留到这个月份容易吗?这不能用炒出来的花生,得用生花生。现在生花生多难找的,保存不好它会发芽的。


    老太太给使眼色:“几个花生,别闹腾啊!谁折腾那个呢,整个一封建迷信。”


    林心:“……”一肚子话噎在嘴里吐不出来!这都封建迷信了,还怎么说呀?


    桐桐朝里面看了一眼,拉了拉林心,“迎亲的该来了,脸上的表情收一收。”


    林心忍着没叫眼泪掉下来,转脸走了。桐桐进去,什么话也没说,只把被子里的桂圆和莲子收了,然后说老太太,“人家不讲究,那是人家不怕!可咱家有这结婚十来年不生的,您怎么心里没个忌讳呀。”


    周红谷还不是害怕侄女随姑姑,这才想法子弄了这个。别人说封建迷信就算了,你说这个,合适吗?


    这不就是求个心安吗?


    说完,老太太也没言语,她知道,这个事她做的不对。不对就不对,反正也说了。桐桐当面软软的顶了一句,她也就受了。


    桐桐转身要走了,林温言面子上下不来,抬手啪的一声打在朵朵的嘴上,“我叫你嘴馋!”


    朵朵咧着嘴哭的更大声了。


    桐桐不回头都知道林温言用余光看她,等着她的反应。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出去了。


    朵朵确实该管了。


    林温言只一个孩子,都说独子难教,就是这样了。娇惯一点其实没什么,在家里吃独食这也不影响谁,只要家人没意见,那就不是大问题。但是出门在外,这么大个孩子了,得知道吃食珍贵,去别人家轻易不能动人家的吃的。别说没叫你吃,就是叫你吃,你也得推让掉。


    可林温言呢,平时惯着,出了事气上涌,直接就动手了。


    当然了,孩子是人家的,一个孩子一个教法,许是打一打就能掰正呢。


    其实本来外面不大知道的人,也因着里面打孩子,再看看林心的表情,也猜出来几分了。


    大家都劝林心说:“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林心那是跟朵朵计较吗?小孩子嘴馋,又不知道那玩意代表着啥意思,吃了就吃了呗,还能怎么样?她气的是老太太的态度。


    正难受呢,新郎来迎亲了。


    好家伙,好大的一群人呀!一人一辆自行车,声势浩大的。


    不管高兴不高兴的,结婚嘛,都得打起笑脸。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这个二姐夫,他叫王东亮,很高,在一米八五上下,魁梧,周正的长相。穿着崭新的劳动服,胸前佩戴着大红花,被簇拥着进来了。


    跟来的是人家工会的领导,“赶紧的,给长辈鞠躬,保证会对人家姑娘好。”


    林温平和周红谷被推到上手,又请了老太太坐在中间。


    林心知道这一嫁,再是管家里,跟以前也不一样了。她跪下去,双手分别搭在父母的膝盖上,“有事千万不许瞒着我,要不然……我不放心。”


    咋不放心呢?周红谷就拉这孩子起来,“你想回来就回来,屋子还给你留着呢。家还给你当,好不好?”


    林心只不言语,憋着眼泪看老太太:“我要是将来生不下儿子,这都是您给害的;我婆婆要是嫌弃我生不下个儿子,这都是您造的孽报应在我身上了。”


    老太太心里其实怪难受的,家里有个性子硬的人撑着,其实是好事。可谁知道,孙女要嫁人了,临走了却给她扔下这么一句。


    这是吃了心,生了恨了呀。


    老太太才要说话,却不想自来没大声说过话的儿子突然站了起来,“你奶奶没啥叮嘱你的,赶紧起来,东亮那边的亲戚都等着呢。”


    王东亮耳朵又不聋,哪里听不来这是临出嫁了,又出啥事了。


    他就安老丈人的心,“我家弟兄三个,我妈烦死养小子了。”说着,就偷眼看林心。


    林心这才吭哧一声笑出来了,这一笑,才算是把林温平和周红谷的心给安了。


    桐桐跟着四爷去送嫁,新房果然在人家单位。四十来平的筒子楼,这已经算是很好了。有婚礼没有婚宴,婚礼也只是在职工食堂办的。一办完,就各回各家了。


    这边人家同事也要闹新房呢,女方的亲戚就不多留了。


    临走了,林心拉着桐桐低声道:“姑姑可能要回省城,你知道不?”


    “没听说!不是跟矿上那个……”


    “那个调到矿务上了,为啥之前的婚事又不提了呢?说是这个人带着人造谁的反,折腾了一年,折腾成了……高升了。”


    “你怕老太太回来住?”


    “回来住是小事,我怕老太太又折腾爸妈工作的事。”


    桐桐嗤笑一声,低声道:“放心吧,老太太不会的。要是她真瞎折腾,那我就连根子都给她刨了。”把那男人折腾下来能有多难?“我就不信,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叫姑姑离婚,再叫姑姑嫁第四回 。”


    事实上,老太太比谁都识时务,桐桐压根就不担心这一点。


    四爷和桐桐要回的时候,老太太还在说,“我说想办法弄些奶粉,给孩子加上。人家都说有营养。”


    桐桐不爱听这种虚假的面片话,拦住她的话头就说,“谁家爹妈生了孩子,还不会养?还养不活了?那能生就能养,能生就会养。不用谁操心,人家那孩子不也大了吗?”


    周红谷低头,想笑又想哭:可不是!生下来就能养,就会养。自家这些孩子不也都大了么?


    老太太愣在了当场无法接话。


    如意心里叹气,他想:当年抱养的这个事,就跟个化脓的伤口一样,横亘在这个家里。平时看着好好的,结痂了,像是好了。可里面那个伤口却一直没愈合,且好似永远也无法愈合。


    第1545章 岁月流年(72)


    天儿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孩子也眼瞧着能爬了。


    桐桐坐在炕沿上,看着这小子跟着到处滚的乒乓球爬的可利索了。乒乓球顺着炕口滚,他也就不知道害怕的朝这边爬。


    韩翠娥才要伸手接球,桐桐轻轻用手挡了一下,看着乒乓球往下滚。


    这一下去,远志停了一下,扬着小脑袋‘哦’了一声,先看奶奶,发现奶奶没给他。然后又‘哦’了一声,看妈妈。结果发现妈妈手里拿着书,并没有看他。他左右扭一扭又朝前爬,直到炕沿沿上了,手还朝前扒拉。


    韩翠娥吓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结果眼看摔了摔了,当妈的才动了,一把抓住孩子的脚踝,可猛的那往下掉的那一下,把她吓了一跳,把孩子也吓了一跳。


    这不,一提溜起来,这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韩翠娥就说,“不能这么吓……”


    “他没吓着。”桐桐就说韩翠娥,“他故意的,换了他爸在边上坐着,您看他往下爬不爬。”


    她说着,就故意找外喊:“哎呀!谁回来了?是爸爸回来了吗?”


    才还嚎的可起劲的人,这会子眼泪还挂着呢,马上咧嘴对着门口的方向笑。


    然后等啊等的,门帘子一直没被撩起来,他眨巴着大眼睛,指了指门口,然后‘哦哦哦’的问奶奶。奶奶就喊:“司晔呀,回来吧,咱们远志想找爸爸了。”


    这小子高兴的踩在妈妈的腿上,试图往起蹦跶。小脚丫踩在腿上的,这么着其实挺疼的。


    当妈的这才给把眼泪擦了,“你爸在家你就知道害怕,就不敢往下扑腾。你爸不在家,你就扑腾,是吧?”


    别瞧着年纪小,可会看人脸色了。


    这会子跟他一说话,看给高兴的,笑的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桐桐总跟四爷说,“这孩子长了一张桃花面。”就是那种绽放就灿烂到极致的长相。偏他还就爱笑,特别爱笑,谁逗都笑给你看。


    四爷是有点小嫌弃的,男孩子嘛,那像个什么样子。可他越是严厉,这小子越是谄媚,可认真的笑给他爸看。


    韩翠娥将孩子接过去,“别总说我们,我们长的多好呀!将来愁娶媳妇吗?喜欢我们的姑娘得排出十里地去。”眼睛多灵性呀,一笑就跟月牙似得,嘴角一翘,任什么都给融化了。她抱着就往出走,“走喽!咱们出去喂鸡去喽。”


    四爷回来的时候就见门厅里铺着个用肥料袋子缝的大布片子,上面铺了一层草席子,草席子上又铺了一床结婚的时候朱有为送的那种军用毯子。自家那灿烂的过分的儿子正撅着屁股在上面爬呢。


    他把车子撑住,就说:“这是怕热?还是怕冷?”男孩子,你就叫他满地去爬,接接地气怎么了?脏了洗洗就是了。现在呢?放在高处怕摔了,放在地上怕凉着。铺的薄了怕咯的慌,铺的厚了又怕他热了。


    韩翠娥真有点烦这两口子了,“我们就铺这个东西在地上玩会子,这又不对了?”


    不是不对,是这个孩子他尤其不能娇。这长相,再养的娇滴滴的,像话吗?


    四爷蹲下,拍了拍手,“儿子,过来。”


    这小子蹭蹭蹭的从那个角爬到这个角,然后坐起来,仰着脖子,吊着哈喇子,又朝人笑。偏今儿还给眉心点了一颗红朱砂,再低头一看,当奶奶的还给这小子的小牛牛上点了一个。白乎乎的一张脸,点了眉心,身上是粉红色的的确良做的小褂子,裤子是湖绿的,用给他妈妈买的纱巾改的,轻薄的很。光着两只肥脚丫,这会子手抓着脚,正试图往嘴里塞。


    四爷将这小子一抱,“走喽,咱去街上。”看看不一样的人嘛,这一天天的,傻乎乎的。走了两步就朝里喊,“我带孩子去转转,你去不去?”


    去!


    桐桐还以为他能回屋呢,就没出去,结果他抱了孩子要走。她蹭蹭蹭的就跑出去了,还招呼婆婆,“妈,跟我们去转转?”


    我可不去!怪难为情的。


    然后韩翠娥就看见自家这儿媳妇没走出几步,蹭的一下就蹦到自家儿子身上了。儿子呢,前面抱着儿子,后面挂着媳妇。


    她赶紧扭脸,假装没看见:臊的慌。


    也就两步,这边不是没人路过吗?也怕人看见呢,这不就下来了么?


    一出去,有外村的没见过孩子但是认识他俩的人会问:“哟!你家这小妮,长的可真好看。”


    四爷看看怀里的儿子:我家这不是小妮,我家这真是个小子。


    他换了抱的姿势,叫孩子坐在他的臂弯里,面朝外,小牛牛明晃晃的,看见了吗?儿子长成这样我也很犯愁。


    老道还在邮电所门口呢,他靠在阴凉处看着带孩子遛弯的两口子。然后远远的就张开胳膊:“小子,来来来,道爷抱抱。”


    想抱就给你抱,伸开手特别欢迎人家来抱他。


    抱到怀里,可能是胡子蹭到额头了,这小子咯咯咯的笑起来,抬手就抓。


    老道端详这孩子,“……别一脸嫌弃,生的多好……声大有神……头圆骨耸……额方而长……神清形端……哪里不好了?”至于其他的,你们认为不好的地方……不重要!


    许是不重要吧!


    自从孩子慢慢大了,能抱出来的时候多了。跑来借孩子的人就多了起来。谁家要结婚了,来来来!抱了那小子来,在新人的炕上爬一爬滚一滚,要是能尿一泡就更好了。有些人家还觉得没尿到炕上,非得多留一会子,“没事,叫尿吧。”


    就跟尿了真能给招一这样的孩子托生一样。


    今年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安安生生的养孩子,也能算是风调雨顺吧。桐桐没事了就召开召开妇女大会,说的也就那么些。尤其是注意女性的生理卫生这一点上,尤其强调了。告诉她们,这种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看大夫的,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生育会给女性生理带来很多改变,要认真科学的对待这种改变。


    四爷呢,也忙着呢。忙的很隐晦就是了!很多时候,龙主任都是晚上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家里来,然后两人偷摸就去了农场。


    今年的气氛好似有点不一样,上面有了松动的痕迹,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在这一年的夏天,乔大夫去县城开会,林温言叫给桐桐捎话回来,说她要结婚了,工作调动,要回省城了。也把举行婚礼的日子告知了,叫乔大夫帮着转达。


    桐桐就跟乔大夫说,“孩子大半岁了,也没说来看一眼,您说我是去呀还是不去?”


    乔大夫叹气,没法说呀!林温言真要是有心,下班之后走着都来了,晚上在这边住一晚,早起再搭车去县城,一点也不耽搁上班。别说大半年了,抽不出一天来,真要是有心,一周跑一次都没问题呀。


    这真不是小林的问题。


    这姑侄俩是身份弄反了。小林过分的懂事,林温言呢,是过分的任性。这俩要是换一换,小林是做姑姑的,林温言是做侄女的,懂事的这个作为长辈肯退让,能哄着那个不懂事的,那这就能处的很好。


    可如今是小的这个不愿意去哄那个呢,那个呢,却仗着这些年的情分非摁着这个的头叫她低头去哄,这不是就僵持住了吗?


    她就说,“那就不去。”钱给了,这就行了,还要怎么的?毕竟她养人家孩子,也不是哄着养着,纵着养着。


    然后桐桐就真的没去,只叫乔大夫给多捎带了五块钱,再多余的一句都没问。


    林温言穿着大红的的确良衬衫,站在门口一直等呢,直到乔大夫来了,“家里孩子小,走不开。这是捎带给你的。”


    “我缺这几块钱吗?”


    乔大夫就气道:“那你想要啥?你这人,只讲你自己的道理。你得想一想,对你最重要的是啥,是朵朵。那对桐桐而言,最重要的是啥,是人家的孩子。孩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往心上去,那凭啥人家把你的事当事?”这不是混账不讲理是什么?


    她还顺嘴说老太太,“她这样,您就看着?以前这姑侄还挺好的,现在呢?再这么下去,都成仇人了?她犟着您就由着她犟着,您的闺女大家都得让着,那桐桐又是谁的闺女?需不需要人让?说到底,她姑还是没拿桐桐当闺女!要是真的当闺女,怎么着也得跟你惯着她一样惯着桐桐,得她惯着朵朵一样惯着桐桐。既然不当闺女,就别要人家行孝!这话我今儿就说了,还就不怕得罪你们。”


    说着,放下礼,转身就走。


    今儿来,是因为之前两家有这种来往。现在把礼还了,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但回来之后,乔大夫跟桐桐还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成了挑事了。她就说,“其实,我觉得你姑姑的情况,倒像是病了。这两年比前几年……可真是犟的多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这姑姑这个情况是绝经前后的一些表现呢?”


    中医上对这个病的说法是‘百合病’或者‘脏燥’。多发于四十岁到六十岁,心情不好也会导致这种情况比一般人的更严重,看起来像是无理取闹。


    桐桐点头,有这种可能,也很可能就是这种病的表象。她就说,“回头去了省城,老太太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毕竟汇款地址变了嘛,得通知一下,“我跟老太太提一句吧。”


    可就是提了,又能怎么样?老太太知道是病,不得更纵着?


    大不了回头给寄个方子,其他的——随她去吧。


    第1546章 岁月流年(73)


    “……农业工作者参加杂交水稻鉴定会……”


    家里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新闻,四爷一边给孩子削木头枪一边听着呢,结果刺啦啦又变成盲音了,扭脸一看,一只小手正拧的欢腾。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拧,问说:“你找什么?”


    “小喇叭……小喇叭……”刚能走稳的孩子,撒了手,过来扯爸爸的裤腿,“爸爸找……”


    “找什么?”


    “小喇叭。”


    四爷将这小子拎起来,“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远志啪啪啪的拍起手来,就是找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这个爸爸可不行,得找你妈妈来。”说着就朝外看,“妈妈去哪呢?”


    “妈妈——妈妈——”


    桐桐把菜干扒拉了扒拉,箩筐撵着阳光挪了挪,叫继续晒着,这才扬声问了一句。就这么迟了一下下,房间里就探出个小脑袋来,一手扯着门帘,一手扶着门框,小脑袋歪着,冲你展颜一笑:“找……找……小喇叭……”


    行!小喇叭来了。


    当妈的能怎么办呢?小喇叭开始广播的时间是固定的,且时长有限,她只能道:“你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然后闭上眼睛,小喇叭马上就开始了。”


    远志蹭蹭蹭的过去,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


    桐桐这才用播音腔掐着嗓子说话,“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朋友,还记得我们昨天讲了什么故事吗?”


    “姜太公——”


    “对!姜太公钓鱼。那我再考考小朋友,姜太公说,‘王者之国’,下一句是什么?”


    “使民富!”


    “真聪明!对,昨天我们说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故事,我们还知道,姜太公在三千年前就说过,王者之国使民富……那我们今天接着讲一个叫金镞的小朋友的故事……小金镞,你在么?”


    “在的!在的!我叫金镞。”


    “好的!我们的金镞小朋友在呢。我想问问,是谁在昨天跟奶奶发脾气,还扬起小巴掌,打了奶奶一下?”


    金镞瘪嘴,“奶奶错……”


    “奶奶错了?哦!奶奶忘记菜里面放了辣椒,喂我们金镞吃了一口,是不是?”


    “是!”


    “那我们是不是都会做错事?就像金镞踩碎了奶奶的鸡蛋,拧坏了爸爸的钢笔,摘了妈妈种的花。”


    “是!”


    “那有人打金镞吗?”


    “没有。”


    “对!没有。所以,今天我们的故事很简单,只有十个字,我们能记住,对不对?”


    “对!”


    “好!那我们就说今天的故事,‘唯恕则情平,唯俭则用足’……”


    四爷在里面一刀都没削下去,昨天是‘王者之国使民富’,今天是‘恕则情平,俭则用足’。前者,说的是未来的大势;后者,又落到了小处。这话是说治家的,是说,在家里,只有对家人宽容,才能心态平和,不能争长争短,争多争寡;也只有节俭,日子才真的能富足,这是说不能奢靡过度。


    其实,对应的还有两句,那是为官的格言:唯公则生明,唯廉则生威。


    今儿是后两句,前两句迟早会教的。


    她教孩子的是什么?是进与退的立世之道。


    不大功夫,‘小喇叭广播’完了,四爷才撩起帘子出去,将孩子抱起来,“走!跟爸爸出去玩去。”


    “妈妈去!”


    “好!妈妈去。”


    今儿韩翠娥不在,生产大队开会呢,两人不属于东大队的人,自然就不去了。两人抱着孩子,溜达着往农场去。


    秋里了,也已经秋收完了。小麦种下去之后才发芽,远远的看去,嫩绿的一片。


    农场里,今年的果木长的不错,有几挂葡萄倒是零星的挂果了,四爷带着桐桐去看,“不好吃……连鸟也不啄……”


    桐桐抬手摘了一个,在手上蹭了蹭直接塞嘴里,然后‘斯哈’一声,酸的呀。


    金镞的嘴角马上亮晶晶的,有口水分泌。


    “也给你尝一个?”


    金镞蹭的一下躲了,头不停的摇。


    其实从夏天开始,四爷就常不常的带金镞来农场,孩子对这边也不陌生。从这个的怀里到那个的怀里,他呆的可舒服了。


    这些人自从被带到这里,不管是住的还是吃的,方方面面的,都改善了太多了。尤其是劳动,栽下树之后除了需要修剪,别的都不用的。间隙里种一些其他作物,随着树木的长大,里面能套种的越来越少了,耕种面积减少,那就是劳动量小了。到了今年秋季,红薯收了之后,里面再没有套种。因为四爷说,明年就能挂果了,为了果子的品质,还是不要种了。


    所以,这就歇着了。天气好的时候修建一下树枝就行了。


    天不好的时候,四爷就‘下令’,说不许他们到处活动,都写思想汇报去吧,限制他们的自由。


    就是歇着嘛。这一年养的,气色都好多了。


    四爷几乎每天都来,来了说的都是收音机里的听来的,他没给里面弄个收音机,怕惹事。大事他提炼了,拿来通报一声,局势如何,他们自己判断。


    桐桐跟来,多数人都会以为桐桐是去看气象哨的。反正,别人也不来这里,也确实会路过气象哨,她也确实每次都爬上去看一下。


    根据最近的新闻,四爷就说,“情况有反复,我觉得是正常的。天亮之前,总有那么一段时间……”


    这话其实谁都不敢往深了说的,点到即止,打住就可以了。


    老顾抱着金镞掂了掂,问说,“你觉得……之后这大整顿从哪里开始。”


    四爷当时笑了笑没言语,可等晚上了,四爷又问桐桐,“你觉得呢?”


    什么?


    “老顾问的那个问题。”


    桐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教育。”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突然就很想夸她长进了。


    真的!长进了,史书没白读的感觉。


    桐桐发愁的是,“这是机会,且是正途,是必走之路。可问题是,去哪?”有老人有孩子,咱不能把孩子给老人扔下,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京城当然是首选,她知道四爷一直想去。


    但是,去京城老人和孩子怎么安顿?短期内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四爷就说,“省城!”真要是考试,那就往省城考。在省城确实更好安顿。


    可这考试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这依旧是个未知数。两人对于公社的事都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一点也不出头。


    便是云岚,桐桐也与之保持着见面微笑的状态。


    云岚是真的谁都不敢得罪了,会议上尽量不发言,没事就在办公室呆着。而张增瑞毕业之后果然没能得到好的安排,青阳公社认为他有问题,原单位也不接收了,只叫继续在青阳公社呆着吧,接收大家的监督,接收组织的调查。


    这是真的从省城的大厂里直接发配到公社了,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当时上大学是为了进步的,现在呢?


    他几乎保持着每天给桐桐汇报思想的频率,桐桐的态度依旧是很好,他说什么,她都听着。反正就是盯着云岚嘛,说云岚去这个周去县城见了谁谁谁,那个又去县城见了谁谁谁,听着像是去相亲的。


    “我觉得是在接头。”


    桐桐点头,“回头我会汇报上去,请有关单位调查。”


    张增瑞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桐桐有时候想想,自己这德行其实还挺反派的。


    冯远站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两口子每天按时上下班,他突然发现一点,就是这个小金,好似在慢慢的跟县城的很多关系在疏远,或者说是松绑。


    之前关系看着特别亲昵,但现在,好似有人替代了他的角色一样,他不在为了谁的事来回的奔波了。可能谁都没察觉到疏远,可这来往就是在明显变少。


    这种情况在七六年的阳历年到来之后,更加明显了。


    这一年才一开年,就迎来了一个大悲的消息。


    报纸才送来,云岚一下子就撞开了桐桐的办公室,满脸是泪:“今天的广播,还是你来。”


    桐桐接了报纸,顿时怔愣住了。


    继而眼眶湿润,鼻子发酸,眼泪毫无征兆的下来了。


    百姓心中,一根擎天柱塌了。


    她坐在话筒前,压不住哽咽之声,播报了这一消息。


    四爷默默的合上手里的笔,然后起身,摘下头上的帽子。


    因为此时,再无过年的心情。


    金镞悄悄的跟妈妈说:“想吃肉肉。”


    “不吃肉肉。这三个月都不吃肉肉了。”桐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然后久久都没有说话。


    可因为桐桐和四爷在这个事上流露出来的神态,叫张增瑞看在眼里,然后他又举报了,县里直接下来了工作组。


    高健和冯远两人力争,结果是他们俩被送去学习班学习去了,很戏剧性的,张增瑞主持公社的工作。


    他上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了云岚,罚她去扫厕所去了。


    这个二货,本来他的事不怎么大的,这次之后,只怕是够呛了。


    停了工作,那就不工作。


    四爷和桐桐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带孩子,看书。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金中州不知道在哪里喝了酒,又听说了四爷和桐桐的事,然后觉得两人不对了,不听上面的政策,大晚上的,站在大门口隔着门训斥了四爷一个小时。


    韩翠娥忍了一个小时,然后拉开门:“明儿吧,去公社离婚。”


    是的!两人一直没有离婚。当年没结婚的手续,但确实存在婚姻关系。韩翠娥不提,只是这么分开了,是为了不叫人非议的。


    结果呢,这孩子你来了这么一下。


    韩翠娥就说,“谁也别连累谁,还是离了好。”


    于是,第二天,两人在公社开了证明,去公社离婚去了。


    公社的人跟四爷和桐桐更亲近,家事他们都知道。


    离婚是吧?离!马上就办。


    于是,表格一填,章子一盖,存续了近二十年的婚姻关系,在这一刻总算是彻底结束了。


    第1547章 岁月流年(74)


    金司炮都能被自家这老子给气死,喝点酒,别人一撺掇,就不知道姓啥叫啥了。


    金中州蹲在炉子边上,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本来就分开了,这离没离的,不都一样。你媳妇那边成分就不好,老四再弄那么一下子……咱在这大队咋弄么?老二的婚事本来就难,给说个带孩子的寡妇就算了,还是个带着娃的。你说这弄的叫啥事么?”


    金司炮扭脸就走,“我看你以后有啥脸拿老四的养老钱。”


    金中州一个人蹲在炉子边上,心里也不是不后悔。这不是喝醉了吗?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又掰不开面子说是不离,事实上就是跟离了一样嘛。


    已经离了,这还说啥。他不是后悔离婚的事,他是后悔确实不该骂老四。


    这事做的很不地道。


    正恼着呢,有人在外面喊:“金六哥,在家没有。”


    “在呢!”金中州赶紧应了一声,“在呢!”他搓了一把脸,就往外走。一看竟是陈德朝。


    陈德朝这可是大队上有名的能人,他就住在老四的东邻,有个儿子叫陈安。


    金中州笑的满脸的褶子,“兄弟,你咋来了?有啥事么?叫人喊一声就行。”


    “跟你借点东西……”陈德朝说着就往里面走,金中州跟着进去,让客人坐。又赶紧拿茶叶,“来来来!尝一尝我这茶,这是老四……”


    正想炫耀呢,突然想起这么说不合适,又赶紧拦住了话头。


    陈德朝扫了一眼,就笑了一声,“我的老哥呀,要说儿子,那当然还是亲生的好!你不跟亲儿子绑到一块,老念老四的好。哎哟!老哥呀,你这个心也太实诚了。”


    “老四对我孝顺着呢,是我喝了点酒,胡说八道呢。”


    “孝顺?就老四在外面的关系,那啥东西弄不来。我在邻家住着呢,侧门出去就是老四家,人家过的啥日子我不知道?今年是犯错了,也不敢吃肉了。早之前,那你是不知道,隔三差五的,那炖肉的味儿就往我家飘。可说实话,看起来啥好吃的都没忘了你,可其实呢?你吃的是啥好吃的?那都是人家吃剩下的,或是不爱吃的。你还当人家尊着你呢?说句难听话,家里养个狗呀养个猪呀,也就是这个待遇了。跟泔水桶一样,不爱吃啥,啥就往里面倒。”


    金中州面红耳赤,“话不能这么说的,老四不会……”


    “我的歌呀,我是不忍心说出来叫你伤心。”陈德朝一副你怎么那么不听人劝的样子,指着茶叶低声道:“就说这个吧?你当这是花高价买回来的,可其实呢?这是桐自己晒的。用啥晒的,你知道不?蒲公英。咱就说,这东西喂猪猪都不吃,那后沟里野生的一长一大片,根老深了,一年一年的,弄都弄不干净。弄这比打猪草都快,弄回去一淘洗,晒干就给你送来了。哄你说是茶叶,你也信那是茶叶。”


    金中州不可思议的看向茶壶:“这是婆婆丁。”


    那你以为呢?


    金中州脸红的就像是被谁扇了几个巴掌,只觉得脸都丢尽了。之前请了多少人来喝他的好茶,结果呢?


    “大家其实都知道,只是没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


    金中州转身就走,“我找他老四去。”


    陈德朝赶紧给拉住了,“我的老哥呀,也是我多嘴,咋跟你说这个呢?看把你给气的。”


    “不是!幸亏你跟我说了这个。”


    陈德朝低声安抚,“你这么一闹,啥也得不着。老哥呀,说到底,还得是亲生的好。你身边就剩下老二了,你得为老二考虑呀!老四要真有心,他随便补贴点,老二能娶不到个好媳妇?”


    那你的意思呢?


    “这事要叫我做呀,我就干脆弄个彻底,要断就断干净。”陈德朝就说,“你养了老四十六年……”


    也没十六年,反正十四五年是有的。


    “现在一个月给你五块,一年是六十块。按照十五年算,这是整整九百块钱呢!”陈德朝说着,就又道,“还有炎炎,炎炎这个娃子花销肯定没有老四大。老四念书不干活,炎炎是干活了的。炎炎一个月三块,一年是三十六块。这十五年就是五百四。这四十不要了,给个整五百,不算是过分吧。这加起来是多少钱?一千四百呀!你拿两百出来给老二娶媳妇,剩下的一千二存到银行里,光是利息,你一个月就能拿三块钱。你说你一个人,有粮食有啥的,三块钱不够你花呀?一千二放在银行还是你的,利息月月取出来家用。有这一千二,你哪个儿子不想着孝顺你?这才是老来的保障。”


    这一笔账算的,金中州心里火热。


    一千二百块,这得是多少钱呀!人老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金中州还是摇头:“这个……老四也没这么多钱拿。”


    “老四没有,老四他二叔有呢。”陈德朝就道,“朱有为好歹是个当官的,还娶了个好媳妇回去,那媳妇的娘家更是不得了。你看给老四和桐捎带回来的东西了没有?远志身上的毛衣毛裤,那都是崭新的,按时就把毛线捎带回来了。入冬的时候,还叫捎带过两回奶粉,说是孩子还是小,一定要叫每天喝上一杯奶。这个东西贵的很,还不好买。人家就是补贴了。你说,他自家那……是不是?这钱朱有为肯定是出的起的。你只要咬定了,这钱拿来,跟老四跟炎炎再没有关系,朱有为巴不得一把把钱跟你。他还是年轻,好面子,亲侄儿亲侄女,他不会撒手的。”


    金中州不停的搓着手,“这就弄的一点情义都不讲了!老四年轻,他不跟我讲轻易,那我得跟他讲情义呢。”


    “那老二咋办?你叫老二打光棍?或是说个哑巴、聋子、瘸子、麻子……老二不得更恨你恨的不行?到时候,养子不贴心,亲子靠不上,等你不能动弹的时候,咋办?”陈德朝低声道,“老哥,得为老二考量,得为你自己老来考量。就你这岁数,说实话也不老,每月有那几块钱的利息,一样还能找个伺候你的女人。你要不信呀,到时候我给你说和一个。”


    金中州摆手,“那不是……为老不尊吗?不用!不用!就是老二这事……确实也是拖不起了。黄家那个婚事呀,都是我把老二给耽搁了。怪我!怪我。”


    就是嘛!陈德朝就说,“我知道你豁不开面子,跟老四面对面张不开嘴。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去找大队上,叫他们做中人。先给朱有为打个电话,把朱有为叫回来,到时候再叫老四。”


    金中州下不了这个决心。那是从小养大的娃子,事这么办真的对不?


    陈德朝又说,“那你再去试一试,要是死心了,咱再说。”


    咋试?


    “找老四,跟老四商量老二的婚事,你看老四家两口子怎么说。肯不肯实实在在的为老二的事出力。”


    金中州想了想,这倒也是。


    然后桐桐就很惊讶,金中州怎么还会过来,且找来商量老二的婚事。


    金中州没进大门,就靠在门边上蹲着,仰着头:“我想了想再想,这事还只能跟你商量。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犯了些错误……不过见识总是有的。你说,这事该咋办?”


    四爷递了个板凳过去,“坐着说吧。”他态度很好,还顺便递了一根烟过去。


    桐桐从家里拿了点心,又递了一个。他来问四爷这个问题,那纯属就是为难四爷,四爷也不爱管这个事!桐桐就说:“我觉得寡妇不寡妇的,这不要紧。真没有啥!就二哥的性子来,得脾性厉害些,得是个在家里能拿事的人。”


    换言之,老二不能顶门立户,就得个性子厉害的媳妇拿家事。


    “年纪上大几岁,不要紧。带上一个两个孩子,这也是小事。只要能把日子过起来,这比啥都强。要个能讲道理的,相貌呀,其他的都可以靠后排。人嘛,谁能长多好?谁有能长多差?两口子过日子,过的性情脾气,你说呢?”


    金中州心里就点头:这道理是对的,没有错。


    他就问说:“那桐帮着张罗?”


    桐桐心说,我帮着张罗得着吗?我只能说条件放宽一些,叫大家帮着踅摸踅摸,总能碰上合适的。


    她没直接拒绝,只说,“这得慢慢碰,我见人就拜托就是了。急也急不得,大家都帮着问问。许是缘分就来了!反正我二哥年纪也不算大,真用不着那么急。”


    找对象这种事嘛,对吧?谁能保证你需要,我就正好能给你找见符合你要求的呢?


    但这话听在金中州耳朵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想的是:这两口子果然就会来虚的,嘴上永远说的可动听了,但是一叫实在的上手,果然是滑溜的很。


    说到底,这就是跟咱不贴心嘛。


    他直接起来了,也没说成,也没说不成,就这么给走了。


    走了就走了,难道桐桐有工夫猜他的心思?


    她拉了四爷,顺手把板凳搬回家,还问四爷说:“今儿晌午扯面,焦葱花拌面,行吗?”


    行!


    桐桐顺手就屋檐下扯了一个挂着的蒜递给他,这是吃面必不可少的。


    结果隔了有个三天,过年就在跟前了,朱有为和姜婉如两口子带着姜桂回来了。


    韩翠娥还以为放假了,三口子回来过年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大队上的干部跟金中州一块来了。


    四爷看金有财:这是啥意思?


    金有财一言难尽,但这对老四不是坏事。金中州这个二货,吃了陈德朝给的‘药’,瞎胡整呢!他也不想,他家老三跟陈安结下那么大的梁子,陈德朝他能安的是啥好心?


    第1548章 岁月流年(75)


    这事来的确实是有点突然。


    一千四百块钱,彻底的断干净。


    家里的紧挨着门厅的那间屋子是家里待客的,里面也听暖和,四爷先把人往里面请,“进来坐下慢慢说。”


    周喜全作为队长坐下就说,“我已经叫人去喊老大和老二了……”


    意思是这哥俩也被蒙在鼓里。


    金中州坐下还嘀咕了一声,“老三应该也快回来了,我给发了电报了。”


    是的!老三一身破破烂烂的,脚上还沾着牛粪,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才要直接往家里去呢,结果路过这边的时候被人喊住了,“老三,你爸在这边呢。”


    金老三懵了一瞬,“我爸……在这边?”这不是胡闹吗?“就是老四埋人,也不能在这边办丧事呀。”


    啥?办啥丧事?老四要埋谁?


    金老三拿出电报:“父丧速归。”没错呀,“我爸好着呢?”


    这人还说,“是不是又是邮电所的那些人给弄错了。”


    金老三心说,哪里就那么些二把刀?这是叫自己回来干啥来了?他没敢言语,赶紧就往这边赶。门口聚拢着那么些人,这是怎么了?


    老三霍开把车子扔下就霍开人群进去,一看着阵仗先愣了一下,然后看向韩翠娥:“妈,这是咋了?”


    韩翠娥上下打量老三,问说,“吃饭了么?”


    没呢!


    韩翠娥就把孩子给桐桐,“你抱。”然后出去,一会子工夫拿来两个烤馒头,馒头被掰开,里面夹着油辣子,看的人直咽口水。老三举着吃着,韩翠娥又出去了,一会子端了一碗鸡蛋絮来,“就着这个,喝了,噎的慌。”


    老三不碰蛋汤,“给娃喝。”


    桐桐才说,“三哥你喝你的,趁热,远志刚吃过饭。”


    金镞不停的点头,然后又伸手找姜婉如,“叔奶抱——”


    好!叔奶抱。


    姜婉如抱着金镞,姜桂站在边上捏着金镞的手玩。孩子不懂这是干什么,只是觉得侄儿长的真好看,她一会子凑上去亲一个,隔上一会子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一个。


    这些落在金中州的眼里,却更坚定了起来。他是觉得:你看!血缘这东西不讲道理。本来都不咋认识的人,就因为那一点血缘关系,人家多亲昵的。咋孩子见了老三不叫抱呢?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别说老三了,就是四爷和桐桐身上脏了,都不会主动抱孩子的。孩子也知道,在爸爸妈妈干完活之后,不能着急去扑。


    老三正干活呢,急匆匆的回来的,虽然不知道怎么把老三叫回来的,但这个状态孩子不可能见人就叫抱的。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两个孩子不时的发出的笑声,再就是外面人的议论声。


    直到把老大两口子和老二等来了,金有财才轻咳了一声,把话亮在了明处。


    朱有为摁住四爷的手,不叫他说话。他扭头看金中州,“六哥,咱是本家。你的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我也想到了,你怕是有你的难处。要不这样,你有啥难处你说,能帮你解决的,我肯定帮你解决。你看你这猛的一提,司晔也难受。他是有啥地方做的不周到,这么多人在呢,你只管言语就是了。”


    金中州怎么说呢?他瓮声瓮气的,再开口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说起了茶叶的事,“我不是非要喝,你要是没有,就说没有,你哄我干啥?”


    桐桐就笑,“您是说蒲公英茶吧?”


    “你这是拿我当牲口呢呀!”


    姜婉如气笑了:“我的老哥呢,你当那就是草呀!那制作麻烦着呢。最早在《唐百草》里记载了蒲公英茶,在孙思邈的《千金方》里也有记载。像是桐桐做的那个茶,一点苦味都没有,茶汤清亮,我每年都要二三十斤拿去送人呢。特别稀罕人!既能调养身体,又有茶汤的香味,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只问你,这几年你晚上睡的踏实不踏实,白天吃饭吃的香不香就完了。我这次还想要些银杏叶茶,这个东西想做的没怪味,更难。这么稀罕的东西,咋当牲口呢?你不要都给我,我稀罕。”


    金中州:“…………”


    他吭哧半天,才要说话,金老大就说,“你别说了,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之前不是都算明白了吗?我妈照顾我们,老四和炎炎……”


    话没说完,金中州又说:“我总得为老二考虑……”


    老二不等金中州说完,就说老大,接着老大刚才的话头子:“那可不一样!这是后来才知道老四家的成分没问题。可是之前,要不是咱们家,他能上学?他那个成分……他们娘仨咋活?”


    可要不是这个成分,妈那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跟了爸。


    金中州的声音一下子就打了起来了,“这庇护他们娘仨,说到哪里都不能不算吧。”


    非要要这份钱。


    老三将馒头也吃了,汤也喝了。然后直接往韩翠娥的面前一跪,说老二,“你要是这么算的话,那我没钱赔给咱妈。你可以不认妈,我认!妈除了没生我,其他的啥都给我操心了。反正,回家有人问我饿不饿,衣服脏了有人洗,天冷了有人叮嘱加衣服。我认妈呢,这一辈子都认。”


    老大跪在老三边上,魏红霞往老大身后一跪,“我们两口子也认妈呢!我结婚是妈操持的,生孩子伺候月子,是妈帮着照看的。我们认妈呢,这一辈子都认。我们没钱还妈的抚养之恩,照顾之情,老大也是个最笨的不会说,我就替他说!我们认妈呢,妈将来老了,我们赡养,我们伺候。”


    韩翠娥坐在边上,眼泪一点一点的往下掉,抬手放在老大和老三的头上,然后才看儿子,“你这俩哥我也认!你跟炎炎那份钱,给吧。”


    钱是个什么东西,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了。人活到世上,活什么呢?活人呢!有人,啥都有!没人,啥都是空的。


    但这个用钱了结的话,不能由司晔说。为啥他二叔还一副劝和的态度呢?那就是在为司晔的名声考量呢。这个话一定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或是从金中州父子谁的嘴里说出来。


    要不是如此,朱有为接到大队打去的电话,他直接就给司晔说一声,这事就闹不成这个样子。可他没那么说,为啥的?也知道跟这种人断干净,对司晔是最好的。


    事得办,但绝情的话不能由自家这边先提。要不然,就是无情无义,正中下怀。当时没人非议,过后试试去?


    老大和老三站出来了,他们认妈呢。那韩翠娥就觉得,能认。我不要钱,但我不舍儿子。你要钱,舍了一儿一女,那错在你呀。


    所以,她现在提给钱,就很合适。


    因为金中州和老二把最无情的话说出来了,再无回旋的余地。


    果然,这话一出,朱有为直接从身上掏钱,他早有准备。他知道四爷有钱,但这钱不能明目张胆的拿。因此,他来前都准备好了,“老哥呀,这是一千五。也别一千四了,不好听。一千五,这在我也是一笔巨款。这是我从同事、朋友,甚至于老丈人家借来的,凑出来的。司晔是我亲侄儿,炎炎是我亲侄女。我没多的子女,就一个小妮子。这俩孩子呀,对我而言,意义不一样。”


    说着,就把钱推给金有财:“您过一下手。”


    意思是大队出面,出个书面的东西,省的将来为了赡养的问题再闹腾。


    金有财把各自的意思都写上,甚至于把对话都详细的列举上去,这些对话能证明谁是谁非,谁都是怎么想的。写完之后才递给金中州,“摁个手印。”


    老二推了金中州一把,金中州过去把手印摁上了。


    金有财就说,“来,你们弟兄三个,要是同意也把手印摁上。”


    老二马上摁了,然后看老大和老三。


    老大和老三没言语,也跟着摁了手印。


    金有财这才看韩翠娥,“你呢?”


    韩翠娥会写字,她写了她的名字,将手印摁在了名字上。


    该四爷最后签字按手印了,朱有为就说,“司晔,见个礼,谢养育之恩。父子一场,全了最后的缘分。”


    四爷这才起身,桐桐跟着站起来,接了金镞,叫孩子站在边上。两口子跪下,孩子有样学样的跪下。


    姜婉如轻轻的推了一下女儿,姜桂马上道:“我姐不在,她在部队回不来。我替我姐谢您养育之恩!”


    说着,往下一跪。


    一个叩首下去,自此之后,父子缘分断尽,生不管,死不埋,再无瓜葛。


    四爷没起身,跪着签下的字,而后摁上了手印。


    周喜全赶紧把人扶起来,“好了!事了了。我们这些见证的人签上字,就行了。”说着,喊外面看热闹的人,“来来来!都做个见证。”


    于是,七八十人都进来写名字摁手印,然后说金中州:你这事办的一点人味都没有。


    把金中州说的,顿时就觉得坐立不安。


    他起身,一副局促的样子:“那我……我就先走了。”


    朱有为喊住他,然后站端正。姜婉如站到他边上,两口子对着金中州鞠了一躬,把金中州惊的连连后退,“这是干啥?”


    朱有为就说,“从今之后,我们这一房跟你们父子二人,再无干系。情分了了,那以后不管啥情况,都不要提司晔和炎炎。这一点要求,合理吧。”


    不提!肯定不提。


    朱有为笑了笑,“那就行了!老哥慢走,不送了。”


    金中州把钱小心的装起来,真走了。老二一步比一步的撵着,又不时的回头看老大和老三,怕这兄弟俩撵过去。


    魏红霞挡住老大的视线:不准往外看!把钱看的那么真的兄弟,你认他干啥?


    等人走远了,魏红霞才打岔,像是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妈,我给咱做饭吧!惊动了这么些人,总得吃顿便饭。”


    这一打岔,气氛就松了。


    韩翠娥就笑:“厨房啥在哪放,你知道,你看着安排。”


    魏红霞应着,就往出走。桐桐喊说,“大嫂,坛子里还有腌的鸭蛋,怕是能吃了。你知道在哪放的吧。”


    知道!


    姜婉如笑了:这一问一答里透出来的东西,它叫人味!


    第1549章 岁月流年(76)


    世间从不缺乏父子反目,兄弟失和的事。


    换言之,总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对方的不满,而后事情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金中州在面对指责他的老兄弟的时候,说出了他的道理:“……老四是伤了我的心了。炎炎安排当兵去了,这我只有高兴的份。五个娃子,两个有了本事,伸手拉一把,其他兄弟也就起来了。我是这样想的,从来没有当老四和炎炎是外人。就是老四现在在公社里呢,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跟权利,咱都能理解。这天长日久的,往后看就是了。”


    说着,他抬起袖子擦了脸,“当时我是没当着人的面给抖出来,现在呢,也没啥不能说的。咱就说,桐她姑,那是咋调动到县城的?去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那是老四给活动的。上一会,省城的亲家来的时候,我在路上碰上了。这才知道,桐娘家的兄弟安排到技校上学去了,以后那是大厂的工人,这也是老四帮着安顿的。”


    哟!那这些大家可都不知道。


    金中州就说,“咱就说这个道理,他媳妇娘家的亲人是亲人,他的亲人就不是亲人?他媳妇娘家那兄弟跟他媳妇是血亲,嫡亲嫡亲的,可也没一块长呀!就这,他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他自己的兄弟他就眼看着不管。那你说,炎炎是他的亲妹子,如意是桐的亲兄弟,反正人家都是亲的,他的三个哥都不亲,都不用管呗。”


    就有人说,“那这老四办事差的事了呀!咋能这么办呢?”


    可不就是这个话!这能全是我的错吗?


    金中州就说,“老大招赘出去,老三要是能早被安排了,他又何苦……现在弄的有家不能回。尤其是老二的事,大家都想想,前前后后,老四家两口子干了啥了?”


    老二跟黄家的事,桐帮理没帮亲!


    “咱也不能跟桐讲道理,人家是端着公家的饭碗,处处都讲理!可你讲了理了,咱这些亲人心里啥滋味呀?”


    是的!人人都盼着当官的是帮理不帮亲的。可这个当官的如果是自家的三亲六故,若是一直不帮亲,那谁认他?只会觉得这人一样没人味。


    要是说起这个,前后比一比,也确实不能全说是金中州和金老二的错。一次一次的,谁没火气?心里这气攒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几年来,气就没顺过。


    等金中州回去了,就有人又说,“这爷俩肯定是早都气的不行了,可还想着老四两口子还在公社呢,他自然不会闹。也就是老四犯错误了,以后这工作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有些错误,朱有为有办法;可有些错误,不连累朱有为就不错了,他能有啥办法。你想想,这两回教训老四,是不是老四犯错之后的事了。再说了,要是老四没工作了,拿啥每月给他五块钱的孝敬钱。”


    这也是很现实的问题。


    失势了嘛!本来心里就不舒服,有不满意的地方在心里藏着呢,平时不言语。


    这个时候就冒出来,以前不敢说的,现在也干拿出来说一说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闹事都不单纯是一边的问题。往世上看看去,那兄弟们闹的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哪个是有深仇大恨的?”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一点一点的小事攒着攒着,攒到实在藏不住了,吵一场打一场,从此不来往!”可返回去想,哪一件是大事?


    边上有人就说,“老四安排他小舅子,却对金家这哥仨没个安置,这确实是说不过去。这一点,他就不如朱有为。”


    “朱有为这次出血了,出了大血了,一千五呢!以后呀,管老四的可能也不大。


    谁说不是呢。


    还有人凑热闹,低声道:“你们知道不知道,陈德朝这怂货,在里面可没起啥好作用。”


    “来回煽风点火,都是他挑起来的。说到底,还不是老三惹来的麻烦。”


    “那得是金中州心里先不满了,要不然,谁挑拨也没用。”


    “还是老四做的有点欠缺,老二的婚事上要是老四两口子肯搭把手,不至于成这样。还有老三跟巧云的婚事,要是老四拦着,成不了。结果呢?这事金中州憋了一肚子的气。老三压根就没跟他爸说这个事。是韩翠娥跟老四家两口子拿的主意。这事办的更不对!金中州对这事还没办法明着说。他那人心眼本身就不大,又最爱面子。老四不拿金中州的脸当脸,那金中州也没想给老四脸。”


    “他那个人,窝里横着呢!在外面老好人对几个娃子,哪个都想拿捏拿捏。要不然也不能闹的老大家媳妇不进门,老三家两口子干脆都不回。在这一点,金中州也不对。”


    “这几个娃也都太倔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跟亲老子较劲,也叫人看不上。”


    “……”


    你一言我一语的,是是非非,各有各的道理。


    姜婉如说外面的人都会说金中州没人味,桐桐就笑,“那哪能呢?您还是不知道农村这个地方。他们有自己的平叛标准和观念。”


    这还有人说他对不成?


    桐桐就笑,“给你举个例子,就比如说大队上有个小伙子爱小偷小摸。这人京城爬火车,偷煤偷木料,弄回来的钱呢,谁借的话都愿意借一些。那你说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违法了呀!


    “但这样的人对大家好,在大家心里这就是个好人。便是下来执法,都要悄悄的逮人,不能惊动大家。包括大队的干部,村里的治保……给这些人都不能提前泄露消息。要不然,这个不仅带不走,还得起冲突。他们的是非标准里——有乡性,帮亲,一人得道全家乃至于全村升天才是唯一的标准。”


    这一点姜婉如倒是知道,有为这些年对老家的事处处上心,也是有这个原因的。用他的话说:不办事,就是没人情,这个老家你就回不去。


    当然了,因为离的远,麻烦到自家的都不会是鸡毛蒜皮的是非事,也都是公事,倒是没惹来是非。


    可司晔和桐桐不一样,两人就在公社。想来这两年也没少给大队办事,这个看大队这些干部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只是牵扯到家务事,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怎么说呢?


    桐桐就说,“有些事不是不管,也得看情况,看机会,对吧?”但这些谁又体谅呢?


    就像是魏红霞,她其实是老三届呢,是正儿八经有文化的人。后来因为成分的问题,这现在都不能提。像是这种情况,等情况好转了,别说民办老师了,就是教育局聘入编制的老师,她的文化程度要比九成九的同龄人好的。


    但这是随便能说的话吗?


    “就因为不是亲的,所以,人心就差那么一点。出点事了,他们不是想着是不是有啥难处,有啥原因,而是想着,到底不是亲的,所以怎么怎么样。”除非是遇到厚道的或是机灵的,才能不生是否,要不然,换谁家都一样。


    不是这样的是非就是那样的是非。


    桐桐打开柜子,从里面数了钱出来。


    一千五,家里还是拿得出来的。


    她递给姜婉如,“这个钱回去还给人家。为这个,还专门叫你跟我叔跑一趟。”


    “不是应该的吗?”姜婉如就说,“虽说短时间内,少不了是是非非。但是呢……人嘛,有个起起落落很正常。落下去的时候,肯定有人落井下石,这都避免不了。等起来了,就好了。”说着就低声道,“我爸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说是人心所向的事,谁拦着谁就完蛋的快。这个事上,你跟老四都没错,安心的忍耐一段时间!会过去的。有难处了给我打电话,我家这边,啥都没多的,就是交往的人多。朋友多,都肯给几分面子。”


    好!记住了。


    “那就让姜桂在老家过年吧,我跟你叔这次走就不带了。回来的时候连她换洗的衣裳都带来了。”


    行!想回来住就回来住吧。


    这两口子走了,四爷又写信给炎炎,把事情的始末写清楚了。


    像是江婶子这些关系好的,也来通风报信,金中州在外面说的话她也给传过来了:“……咋还有桐兄弟的事呢!”


    如意上技校,符合要求呀!他本身是商品粮户口,上技校怎么了?


    叫老三去吗?老三是农村户口,城里青年都下乡呢,又禁止招工,这个怎么塞呀?当时也问过老三了,说是机会不对,再等等。又没说不管,对吧?


    韩翠娥解释了两句就摆手,“不提了!没法提。”各有各的道理。


    江婶子就说:“陈德朝这个狗怂货,你说跟你家这么紧挨着住着呢,咋在背后调三斡四的。没有他,哪来这么多的事?”


    他金中州心里也是没憋着气,谁挑拨也没用。这是挑拨了,给了他个机会。便是没人挑拨,这口气金中州还是会找机会给出出来的。


    在这事上韩翠娥看的很清。


    然后金三娘又来,还是骂陈德朝,“这不是欺负人呢?落井下石!我要是你,我叫他挑水吗?挑个锤子!我不唾到他家的桶里才怪。”


    韩翠娥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接。江婶子来说闲话,那是好心,是抱打不平。但是金三娘这样在两边不停的传闲话,这两家能不打起来才见鬼。她许是没有坏心,就是觉得应该来说一声。但是,这样的话要是听的多了,是非就真的来了。


    桐桐抓了葵花籽给金三娘,“您尝尝,是我自己炒的,我妈说有点淡,我吃着还行。”


    第1550章 岁月流年(77)


    过年这段时间,最热闹的事莫过于金家的婚事。


    金中州给金老二分了两百块钱,这个婚事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定下了。桐桐没见过人,只是听人说,是个高个子姑娘,十八岁了。


    金老二这次的要求很硬气,第一,得是个姑娘;第二,得个子高。


    人家那话咋说的?爹矬矬一个,娘挫挫一窝。所以,他一定要找个个子高的姑娘,将来生的孩子也会是高个子。


    只要是姑娘身子,是个子高的,其他的能降低一些。比如黑一点了,比如脸上长的不那么好看呀,这都是小事。


    结果就说了一个高个子姑娘,脸上有一点麻子,看着非常壮,一看就是一个好劳力,等闲男人干活都不如他。


    这个姑娘是金中州满意的,他说老二:“桐的有些话是对的,得找个能过日子的,能撑门立户的。这个姑娘我叫人打听了,泼辣的很。”


    这姑娘叫全领弟,家里姊妹八个,一个弟弟都没有。孩子多,她是老大,肯定是家里家外啥活都一把抓。


    金中州心里也有算盘了,“没有兄弟好,没有兄弟她就不帮衬娘家。那爹妈就是要的彩礼高一些,也是知道这是一锤子买卖。”


    就这么着,花了八十块钱的彩礼钱,把这个叫领弟的姑娘娶回来了。


    一结婚,满大队都在夸这姑娘,说是真勤快。天不亮呢,就喊老二起来,“你往几点睡呢?”


    才过完年,生产队又没活,不睡干啥?


    “起来!捡柴火去。”后院才堆了几根柴火,现用现捡,那能成么?


    老二翻身,“等天亮了去。”


    然后这姑娘直接给把被子掀了,“天亮?天亮吃S你都赶不上热的。”说着,一扫帚抡到老二的小腿上,“起不起?”


    老二:“……”又是一个打不过的。


    行!老二起了。


    结果这姑娘看那样子,就又叫骂:“漱口!洗脸,把你的头给我洗干净。脏兮兮的,你想熏死谁?”


    老二就不!


    这姑娘拎着直接给把头摁到盆里,灌了好几口,这就顺溜了,再不敢屁叨了。


    老二出门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这姑娘把前院扫到后院,屋里擦擦掸掸,规整的利利索索的。当然了,家里的家当也被人家收缴了,基本都给翻出来。不叫她当家都不行。


    在大家看来,这就是个好媳妇。


    厉害不怕,能当家,勤快,干啥啥都成,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好些人都说,看!这就是有钱的好处。金中州这次看似坑了老四一下,但老四有本事,这点事都不叫事。这钱能救老二一辈子,这样看的话,他这也没做错啥。


    然后就有人给金中州说老伴呢,这个年岁,不算太老。找一个还能过二三十年呢,为啥不找一个呢?


    金中州就摆手,“不找!不找!坚决不找。为老不尊,叫人骂呢!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媒人再想劝,就劝不成了。


    这个领弟听说有人给公公说媒,直接找到媒人家,在门口跳脚的骂:“……把你说给我家那老公公……我看你就怪好的……或者今黑你跟我老公公睡……卖肉钱我不会少了你的……”


    话说的特别的难听。


    “你这娃,咋这样说话呢?”


    “那该咋样说话?不就是看上我老公公兜里那些钱了吗?想脱了裤子挣这个钱呀……”说着,就指天画地的,“我看还有谁想挣这个往下一睡眼睛一闭就能挣的钱。”


    这叫骂的呀,东大队都没有这样混不吝的媳妇子。


    这样子了,谁敢给金中州说媒?


    但那话咋说呢?这一千多块钱,真的是一笔巨款。


    结果过了正月十五,听说金中州又结婚了,正儿八经领了证的那种。


    要结婚得需要大队的证明,证明给开了之后,大队长周喜全专门上家里来,跟四爷说这个事。


    两个人一盘水煮花生,两个咸鸭蛋,一壶老特曲酒,扯的都是闲篇。


    桐桐在边上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的这个叫李小秀的是那个叫史丽娜她妈。”


    嗯!就是的。


    桐桐皱眉,这个史丽娜差点被推荐,但是被老三整下去的那个。当时老三不是说,史丽娜她妈跟金有财的大儿子相好,偷摸来往好些年了。这怎么又嫁给金中州了?


    周喜全说的不就是这个,“她跟金中元……被金中元的媳妇大玲给堵被窝里了。”


    这种事,当事人的媳妇好像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大玲知道了,大过年的,要往公社闹呢。是金支书给压下来了,说是要考虑娃娃的脸面呢,这事不能往大的闹。就问金中元说,你是要跟大玲离婚,跟小秀过日子呢?还是从此给小秀断了,跟大玲好好的过日子。金中元都四十多了,也都当了爷爷了,能离婚跟小秀过呀?肯定说是断了。


    断了本来也没啥,可金中元的闺女跟儿媳妇那可不是省油的灯,晚上上小秀家,把小秀跟丽娜打了一顿不说,还把粮食给倒到灰里去了,把炕上都用水浇透了,那衣服啥的能剪的都剪了……还有那鞋,就没有一双好的。前儿丽娜那孩子才把鞋补好,去学校给娃娃们上课去了,又被金中元家的闺女摁住给把鞋脱了,说是她妈搞破鞋,她凭啥穿好鞋……小秀没法子,只能赶紧嫁了。一哭一求的……”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呀。


    周喜全就说,“我来说这个是啥意思呢?就是……这是是非非的,里面没有一个是不难缠的。你们两口子要多远就躲多远,不管谁来说啥,坚决别接话。”


    行!人家也是好意。


    吃吃喝喝的把人送走了,两人真是当闲话说呢,也不可能会往心里去。


    然后为了这笔钱的,那可真是太热闹了。


    金老二两口子搬回老宅了,跟金中州和李小秀住一个院子里,就全领弟那脾气,隔三差五的,半夜三更都闹腾。


    这不是史丽娜那姑娘也被带去金家住了嘛,我的天呀,全领弟叫骂呢:“这家里没我的地方了,这是想娘俩嫁给爷俩,要生生的害死我呀!”


    大队上的妇女主任天天被请去断官司,得空就来找桐桐,“你啥时候能恢复工作,闹的这个邪乎这个劲儿呀,我都没见过,也真是处理不了。”


    我就是恢复工作,我也不管那闲扯淡的事去。


    谁来她都嘻嘻哈哈的应付,看着不疾不徐的。


    这中间又有史丽娜被骂的不成了,结果跟陈安好上了。陈德朝是说死说活的,就是看不上,但是陈安不行呀,就得娶。


    然后就娶了,娶进门的时候都夏天了。


    自从入了夏,雨水就不停。


    桐桐得空就去气象哨,她觉得今年是个灾年,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得往上报。


    阴雨连绵,持续不绝,河滩坚决不能下了。不敢说河坝一定保不住,但是河滩是沼泽地,地势低,长时间的雨,那地方必然是水位上升,下面就是泥潭。真要是人陷到里面了,就真出不来了。


    她把她的建议,写了几份,递到公社一份,递到县里一份。


    县里龙鸿年也被停职了,到底有没有引起谁的重视也不知道。


    随后她又给气象部门邮寄了,像这种情况,应该启动灾害预警的。


    但是——没用!


    还是四爷带着公社的其他人员,没有过张增瑞的手,连夜的往河滩去,在下河滩的路上,树立了大大的警示牌不算,还把周围的几个大队都惊动了,连夜晚的出动了各大队的壮年劳力,把这条路给封了。用筐子装泥土,整个给摞起一个两三米高的墙,这要是再翻过去那真就是自寻死路呢。


    公社不管是,不下令,但是住在这周围的人都知道,一下雨下面确实危险。一旦出现危险,急着救人的时候还得是从他们各大队抽调人。


    “他娘的,谁不是爹娘生养的?早几年好好的小伙子,为了救人,折了好几个了。管他下令不下令,咱封咱的。”


    也只能这样了!


    桐桐忧心忡忡,看着雨幕,“夏粮减产……秋庄稼种不上……今年日子不大好过。”


    韩翠娥叹气,“好些人家一天都是一顿饭,又不干啥,省着点吃喝吧。”这个时候就发现吃商品粮的好处了,再怎么遭灾,不耽搁人家吃饭呀。


    可这灾难还没完,这天夜里正睡着呢,就觉得肚皮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


    桐桐蹭的一下就睁开眼,“地震了!”


    四爷‘嗯’了一声,还没坐起来了,胳膊就被桐桐拽住了。


    桐桐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拽着自己,嘴里还喊着:“妈——往出跑——门口的篮球场安全——”


    也就门口的篮球场安全了。


    将孩子裹在雨衣里,周围的人都聚集过来,老的少的,站在雨里感受着大地的震颤。


    “这是……咱这里震了?还是哪里有了大震了?”


    不知道呀!


    耳边嗡嗡嗡的都是这种声音,而四爷紧紧的拽着桐桐的胳膊,他满耳都是孩子的啼哭声……


    桐桐恍惚了一瞬,才要说话,就觉得脚下不稳。她搂紧孩子,四爷一手拉着韩翠娥一手托着桐桐的腰,紧跟着,轰隆一声响,土坯围墙和土坯的老房子,一瞬间全塌了。


    然后人群全乱了,家当可全都在家里呢。


    桐桐看向自家的房子:“不知道会不会有裂缝?”


    不会!地基打的很牢固,没事的。


    果然是没事,房子检查了一遍,都好着呢。


    但是,怕余震呀,于是,都开始搭建防震棚。这防震棚得住到什么时候呢?非等到秋里不可。


    韩翠娥看着雨幕,问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快了!快了!否极泰来,雨过自会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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