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0-1690

    第1681章 大宋反派(2)


    房州是大宋王朝热衷的流放地。


    这地方流放了后周柴家末帝, 也流放了大宋皇室他们自己人。


    赵匡胤黄袍加身夺了柴家的江山,柴家的末代皇帝当年年岁不大,被迫禅让。他得了江山之后, 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赵匡义。


    当然了, 史书中有一种说法,说是哥俩的母亲杜太后临终前有交代,她问赵匡胤说,你知道咱为什么能得了这天下吗?


    赵匡胤就说, 那是您跟我爹修的好德行,福泽了子孙。


    谁知他亲娘就说了:不是我跟你爹的缘故, 只因那后周柴家最后把江山传给了年幼的帝王,这才失了天下。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把皇位传给你弟弟, 国有长君, 必能长久的。


    赵匡胤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便答应了。


    而据说当时说这件事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场。除了赵匡胤和太后之外, 还有赵普。


    赵普是宰相, 太后就说,“不仅皇帝要记住,你也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于是, 赵普记录下来了, 并且锁在金匮里。然后交给宫人, 把这个东西藏起来了。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金匮之盟’。


    不过有意思的是, 并没有证据证明赵普确实记录了这么一份东西。这个金匮之盟的契书,是在赵匡义登基之后他自己找出来的。


    于是,赵匡义继承皇位就顺理成章了。


    继承了皇位之后呢, 他突然发现了这个金匮之盟传出去之后带来了一个副作用。按照杜太后的逻辑,哥哥的皇位该传给弟弟,那我这个皇位将来该传给谁呢?


    国赖长君,好像传给自己儿子就是违背了‘金匮之盟’。


    而此时,民间就有一种说法,说是正确的传位应该是这样的:赵匡胤传位给赵匡义,赵匡义再传给弟弟赵匡美。等赵匡美继承了皇位之后,皇位重新还给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


    一有这个说法,赵匡义就觉得不对了。他没把侄儿赵德昭怎么着,却把弟弟赵匡美给发配房州。


    给的罪名是:赵匡美跟兵部尚书过从甚密,有勾结的嫌疑。


    于是,房州早年还被发配过一个正经的皇室宗亲——赵匡胤和赵匡义的亲弟弟赵匡美。


    赵匡美到房州之后郁郁而终,其子孙流散各地做官,官也没做大的就是了。而后慢慢的就泯然众人了。


    桐桐站在房州的街头,坐在一座破败府邸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些东西一晃而过之后,她就思量着该怎么办。


    之前她想着,找官府合适呢?还是找这个赵匡美的后人合适呢?


    找官府能直达圣听,这最快。


    但先找赵匡美的后人,找宗室,这却是符合人情的。毕竟嘛,柴家与赵家这关系,视赵家为骨肉才对。


    这个态度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对之后却大有好处。


    这府里有没有人不重要,她得叫人知道,她来过。


    因此,大门紧锁的情况下,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


    过往的人来来去去的,都在打量她,她也就那么坐着,任由打量。


    等街上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她才拦住人:“敢问,这户人家还有人吗?”


    这人还没说话呢,不远处一个背着鱼篓子的汉子就问说:“姑娘,你问这家作何?”


    “我来投亲的。”


    “投亲?”汉子失笑:“你怕是找错地方了!你知这家人姓甚?”


    “赵!”桐桐指了指府门,“若不姓赵,府门不能是这个样子?”


    哦!还真知道。可明知是皇家,偏来投亲?


    好些人都停下来看热闹,还有人问说,“姑娘是哪里来的?听口音该是距离咱们这里不远……你姓甚?”


    “姓柴。”桐桐左右看看,“诸位可知这家主人去哪儿了?”


    看热闹的人群‘嗡’的一声:姓柴的找姓赵的投亲来了?


    背着鱼篓的汉子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上下打量这个站在人群里却丝毫没有惬意的小女娘,然后指了指府邸边上的一条小巷子,“从这里进去,有后门。这府里早没主人了,不过还有老仆。你若要打探消息,或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去后门处问问便知道了。”


    桐桐看了这汉子一眼,然后摇头,作揖央告道:“还烦请这位大叔帮我传话。就说,我可从后门入,可我身上带的东西绝不从后门入。请他们打开正门,我要入府。”


    这汉子惊讶,“姑娘所带何物?”


    桐桐便闭嘴不言了,只作揖道:“劳烦大叔了。”


    周围的人就吆喝,“若是认识府里的人,只管去给传句话便是了。”


    这汉子沉吟了一瞬,微微点头,“请稍候。”


    后面的小门比前面还破败,汉子轻轻敲了敲:“全相公——全相公——”


    “来了!”里面一个老迈的声音,紧跟着门从里面打开了,是个头发灰白的老者。他看向这汉子,“又捞到鱼了?昨儿那么大的雨,必有鱼被冲进田里。想着你今儿也该来了。”说着,就转身往里走,“带进来吧!多少都要。”


    这汉子忙道:“全相公……鱼的事不急!”他朝大街的方向指了指,“正门有一姑娘,年岁不大,似是还不到豆蔻之年。自称姓柴,前来投亲。小的给指了地方,偏这姑娘不肯前来,只说她可从后门进,她身上的东西不可。”


    姓柴?


    是!


    这全相公先是沉吟,紧跟着就往出走,“带路。”


    桐桐站在人群里任由人打量,谁再问什么,她都不言语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人群就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那汉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老者。


    这老者头发灰白,却面白无须。身上的衣裳陈旧却也干净齐整。她一打眼便知道了,此人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按照年纪算,怕是还伺候过晚年的赵匡美。


    全有确实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他站在那里,上下打量这个孩子。人家就那么站着,不低头不弯腰,如同逃难出来的,身上脸上都是泥,连长相都不甚能看清楚。可偏长了一双清灵灵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良久,这姑娘就是不避让。


    全有朝后退了半步,然后拱手:“敢问姑娘是何人?持何物来见?”


    桐桐这才从怀里取出‘丹书铁券’,双手递过去,“你可认得此物?”


    全有抬眼一扫,赶紧接过来,翻来复去的看,没错,这就是丹书铁券。这东西它是两份,一份在宫中封存,一份恩赏给谁家,谁家来保存。这东西不能作假,两份一比对,假的就露馅了。


    谁也没见过这玩意,见过的人该是都作古了。柴宗训当年确实发配这里,但是后人不是都死绝了吗?


    他只一沉吟,就噗通往地上一跪,将手里的东西双手举过头顶,“丹书铁券,老奴识得。”


    这话一出,周围嗡的一声,而后跪下一片。这是太祖亲赐下来的,跪的不是柴家,是太祖。


    桐桐将东西收回,然后抬手扶起这个公公。


    全有欠身:“姑娘稍候,老奴这就请开中门。”


    大门洞开,桐桐双手捧着丹书铁券从中门而入,而后大门便紧紧的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打量的视线。


    桐桐站在院里,看见廊庑下晾晒的各色鱼干菜干,再看看满院跑动的肥鸡,扭脸看这公公,“可否容我祭拜一番。”


    姑娘稍候。


    等收拾好了,桐桐进去的时候心里就笑了。里面是临时拾掇出来的,香案上的灰尘堆的极厚,可见他住在这里,却几乎不会去祭奠故主。


    她也装模作样的祭奠了一翻,然后回身朝老太监微微一笑:“公公可愿重返京城?”


    全有:“…………老奴老迈,离京城数十年,不想回了。”说着就看向桐桐,“姑娘究竟是何人?”


    桐桐就笑,“当然是柴家人。”


    “姑娘怕是有所不知,房州官员都乃宫中亲信。房州所有可疑人等都在朝廷监管之下。柴姓之人,据老奴所知,已然绝矣。”


    所以,“还请公公在官府的诸位相公来了之后,提醒他们务必要查清我的身份。”


    嗯?为何?


    “其一,突然冒出一个柴家后人,谁都会起疑!现在不查问个清楚,等我到了京城……这个身份若是有人起疑,再去查,变故就多了。万一有人收买了人证呢?万一有人要我死呢?只要查出我身份作假,就够死好几回了。所以,要查就现在查,往清楚的查,不容一点含糊。


    其二,我身怀‘丹书铁券’。这东西是给柴家人的,可若是反证,拿着这个的就能是柴家人。万一有人杀人夺宝怎么办?这个时候更要往清楚的查了,把柴家这一支都差个清楚明白,以防有人见丹书铁券在一女子手中,又跑来冒充柴家后人,给我添乱。


    有这两点顾虑,我自是希望能查个清楚明白。如此,当地的父母官好交差,我好做人,朝廷也不用为难了,岂不便宜?”


    朝廷不为难,是说认下她这个柴家后人,却不用顾虑柴家还有男丁的事。


    这话说的何其大胆?


    全有再次打量这个姑娘,“姑娘不像是养在乡野。”


    桐桐便笑了,“乡野之中的姑娘该是什么样儿呢?”


    大宋的皇太后刘娥不也是出身乡野,嫁给银匠龚美为妻之后才侍奉了当时的皇子?刘娥杜撰了出身显贵的娘家,难道你这种宫里出身的老人会不知道刘娥的来历?


    全有皱眉,然后做了请的姿势,“姑娘随老奴来,梳洗用膳之后再说其他。”


    桐桐都走了几步了,突然停住脚问了一句:“公公,官家今年多少岁数?”


    “一十有六。”


    十六吗?桐桐有数了,宋仁宗十三岁登基,也就是说,而今掌权的是那位太后刘娥。


    可全有想的是:官家十六了,眼前这姑娘的年岁是小了一些。但再过几年未必不能侍奉君侧。


    他重新打量她:长相看不清,但只这气度,这聪明劲,但凡有机会,她必能在那宫廷里有一席之地。


    第1682章 大宋反派(3)


    现在讲究不起来,能有个地方好好的洗个热水澡,这就很好了。


    出来之后,外间摆放着一身新衣。想来是这个公公叫街上的店铺给送来的。交领窄袖上衣,下身糯裙,不及地。另有一双大小合适的圆头鞋。


    桐桐拿着鞋端详,这个公公确实是个细致的人。鞋的大小是根据自己留下的泥脚印判断得来的。她都给换上,这才坐在一面陈旧的梳妆台前。


    老旧的铜镜已经有些花了,看不清楚。原身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瘦弱的很。这会子镜子中可以看见一个尖尖下巴的姑娘,大大的眼睛,别的倒是看不分明了。取了梳子整理头发,这头发不仅稀疏而且发黄,从这里就看得出来这姑娘生活的有多窘迫。


    将这头发束在头顶没用簪子,就是布带简单的束起来,而后才走了出去。


    正堂里已经摆在了饭食,大鱼大肉占了一半,另一半清淡的多了。是外面的馆子才送来的吧全有就看着这姑娘坐在那里,没碰大鱼大肉,反倒是把清淡好消化的全都吃了。他就说,“老奴用过饭了,姑娘尽管食用,都是为姑娘准备的。”


    “久病方欲,不适合大鱼大肉。”莫要试探深浅了,“若是再有半个时辰官府不来人,劳烦公公去报官,请他们验明正身。如此,也省的给公公惹麻烦。”


    全有应了一声,才把饭菜撤下去,大门就又被敲响了。


    钱知州亲自来了,全有急忙将人往里面请,“老奴正要去报官,不想您来了。这位知州四十许岁人,跟宫里的太后有些瓜葛。


    太后在伺候先帝赵恒之前,嫁给一个银匠叫龚美。赵恒被封为襄王,当时的王府里有个叫张考的,龚美跟此人认识。赵恒当时还没有王妃,就是听闻蜀女貌美,想找一个来。张耆见过龚美的老婆,知道其貌美。更何况刘娥本是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唱曲谋生的,抛头露面,美名远扬。再加上龚美有意攀附王府,只说是刘娥的表哥,就这么着刘娥就到了赵恒的身边。


    后来,刘娥成了皇后了,就说娘家没人了,不如叫表哥龚美改姓刘,继承刘家的香火。于是,龚美成了刘美。而刘美后来娶的老婆姓钱,钱知州跟刘美是姻亲,也算是太后的人。


    就是这么一码子瓜葛。


    钱知州带着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丹书铁券可验证了?”


    “老如唯着不像早假的,但也不敢笃定。”


    “可问了从何而来?”


    “不敢过问。”


    “是否问过有何遭遇?”


    “不曾。”


    钱知州不再问了,人家正学里有人走了出来,粗疏的见了礼便站着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翻:就是一个没吃饱饭的女娃儿而已。


    他从此女身边路过,进了正堂坐在上首,看向跟进来的姑娘。


    他身边的师爷先发话了,“这是钱知州,还不见礼?”


    “身怀太祖恩赏,缘何要见礼?”桐桐反问道,“敢问钱知州,为何在你的治下,柴氏后裔需得隐姓埋名方得活命?”


    全有眉头一跳:这话说的,就差说钱知州奉命害柴氏后人。


    师爷面色一变,怒声呵斥:“放肆。”


    钱知州抬手拦了,“不得无礼。”他再次打量这个孩子,而后起身,站在堂前,俯身将手举过头顶,“敢问姑娘,可否容本官验验‘丹书铁券’?”


    桐桐递了过去,对方再三的看了,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于是问说:“这物从何而来?”他以为当年柴宗训死了之后这东西朝廷给收回了,没想到还在柴家人手里。


    桐桐将东西又收回了,“柴家之物,在柴家后人手里,有何奇怪?倒是您这话问的,是何意?若是怀疑来路不正,怀疑我的身份,大人一查便知。您着人去西南方向的林家庄,那庄子里刚有一对夫妻送了寄养的女孩“出家’了,一打听便知道了。若有必要,只管传唤就是了。我是什么身份,他们都说的清楚。”


    林知州沉吟了一瞬,“既然如此,姑娘可否跟本官回府衙安置?”


    “当然!”桐桐仰着头看他,“太祖曾有遗言,有宋一朝,凡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便是谋逆,赐尽狱中而不得市曹刑戮,更不得连坐支属。皇室无害柴氏后人之心,眷顾如骨肉。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会想着来州府投亲。”


    言下之意,她是来投亲的,可不是来告官的。投亲是把赵氏皇族视为骨肉,此乃私情,无干公事。


    既然如此,又是一女子,难道还害怕谁谋害不成?


    林知州深深的看了桐桐一眼,率先往出走。师爷跟其他随从请桐桐先行,桐桐看了全有一眼“叨扰了。”


    “不敢。”全有躬身站着,看着连名字都不知道柴姑娘被这么带走了。


    桐桐被安排在小院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起来后简单的饭食吃了一顿,就有差役来请了。


    林氏夫妻连同族里的老人应该是早把身份给说清楚了。


    就是林家昔年还算当地望族的时候,有一容色出众的姑娘嫁给柴宗训做继室,生下了柴永孝,柴永孝的遗腹女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当时生下来亲眷全无,只能交付给她祖母林氏的娘家抚养。


    林家表兄吓的磕磕巴巴的,“姑婆临终前有交代,隐姓埋名,莫要声张。因而,不敢不从。”


    钱知州就看桐桐,“你既然是遗腹女,六亲全无,那这丹书铁券是从何处而来?”


    “柴家人有一块埋骨之地,我曾被表兄活埋过。”桐桐看向对方,“别人不知那是柴家人的坟芊所在,只你知道,可对?”


    对方吓的不住的磕头,“我不过是觉得活不了了……这才……实不知还能救过来。”


    “没错!你挖了坑,将我放在里面。坑上搭了许多树枝,又给树枝上堆了碎石。天将大雨,你急于离开,这便是我的生机。雨水将我冲醒,雷电劈开了地面,露出了累累白骨,闪电击穿的树木,大火燃烧一夜。我不知我受庇于先祖,还是受庇于太祖,不仅死里逃生,还在白骨中发现了丹书铁券属于柴家的丹书铁券。我想,这便是命数。一则,林家不是我的容身之处,二则,先祖和太祖皆有庇护之意,骨血至亲不可靠,那便寻可靠之人托庇,这才有了州府之行。”


    她说完,就朝上拱手,“大人,小女所言句句属实。大雨刚过,山中到底如何,实地一探便知。是真是假,相信大人自有判断。”


    钱知州不得不去实地看看,因为她把柴家人死后连棺木都没有的事嚷在了明面上,若是不去,岂不是漠视柴氏遭难?他也说不好这姑娘是年纪小懵懂无知呢,还是小小年纪心有城府。总之,这一趟非去不可。


    这一去,至少这姑娘描述的都对的上,甚至那一具尸骨都找出来了。


    桐桐站在边上,“请大人替小女奏请官家,就说,小女别无所请,只想请官家赐柴家人一副棺樟给他们容身便可。”说着就看林家表兄,“其他人埋在哪里,表兄该知道的。请点出坟莹所在,叫我看看,还有多少柴氏族人无名无姓的躺在这里?”


    除了柴宗训死后给拉回京都给安葬了之外,其他人应该都在这里。穷困潦倒,死后连裹身之物也无。或者说,不是没有,而是有人给偷盗了。反正柴氏不敢声张。


    这话一问,听着的人谁不动恻隐之心?


    柴氏后人竟是这样的结局!


    钱知州知道,这事必须快马去报。今儿这个一旦传出去,不仅天下人这悠悠之口难堵住,便是朝堂也要震动的。


    这叫什么?这叫不仁不义!


    结果翻遍了山头,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尸骨,一共十七具。可谁是谁却也分不清楚了。


    桐桐往下一跪,嚎啕出声,然后直直的往下倒去。


    这一倒下去,是彻底了。之后所有的做法、安葬的那一套累死人的流程,钱知州都不敢叫桐桐参加了。


    就剩下这一个活着的了,真要是死在这里了,他不仅没法跟宫里交代,也没法跟天下人交代。宫里施恩必然施在这个姑娘身上,这是朝廷给天下的交代。


    所以,桐桐的待遇立马就不同了,住的是闺房,给了数人何候,又请了大夫好好给调理。桐桐就这么半病不病的一直养着。


    房州的折子加急送往京都的时候,京都的客栈里,一个少年正躺在后院的柴房里。门外的小厮熬着药,低声说着话,“小爷,银钱也不多了。明儿怕是连柴房也住不起了……”


    四爷靠起来,轻咳了一声,看着潮湿的环境,蚊虫在耳边喻喻喻的,他抬手扇了扇,再看看露出来的枯瘦的双手,然后皱眉,怎么就来了这里了?


    这个身份可要命了,原身叫赵从真,乃是赵匡美的曾孙。


    赵匡美这一支四零八落的,他们这一房在江南,因父亲调往徽州任职,不想路遇水匪,家中除了他和随身的小厮之外,尽皆遇难。他和小厮跳入河中逃命,小厮水性好,没有丢下他遁走。逃出升天之后,这孩子一心想着上京求助,要为家人寻仇。


    落水奔命、亲眷遇难,连日赶路,一到京城就一病不起,终是夜里高热不退之下,人没了。


    而今,自己来了。怎么办?一则,身体有恙,扛不住了;二则,身无分文,活不下去,三则,不见桐桐,需得传递消息。


    他只能选择:“送我去开封府!”


    什么?


    去开封府,击鼓告状。”宗室遇害,不该告吗?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有人管饭,有人给请大夫,事情传出去了,桐桐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消息。


    这就足够了!


    第1683章 大宋反派(4)


    开封府里无包拯!


    这一年, 包拯还没有出仕,依旧是庐州的读书郎。实际上,包拯真正在开封府任职的时间也就一年有余。不过是此人为官清廉清明, 又清理积案,累世在民间口口相传之下, 好似包拯就该在开封府断案一样。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四爷看着开封府外的大鼓,这个鼓其实不能瞎敲的。正确的方式应该去写状子, 然后递上去。可衙门的状子是那么好递?尤其是越级跨地域的递状子,这就更难了。要么说戏曲中动辄拦路告状呢,再要么女扮男装科举的去告御状呢?


    这都是被逼的无奈之举!


    四爷扶着紫毫, “去对面……写状子。”说着伸手,“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可这银钱不够请人写状子的钱。


    四爷没想叫人家写,也没钱叫人家写。只能摸出皇室佩戴的玉珏,然后递了银钱过去, “借纸笔一用。”


    看在玉珏的份上,人家借了。


    四爷提笔写了状子, 然后道谢, 拿了状子叫紫毫搀扶着去开封府门前。不到跟前,就有差役拦住了, “何事?”


    “涪陵县公后嗣遇害, 特来告状。”四爷说着将状子递上去,“要么, 接了状子;要么, 我击鼓。”


    涪陵县公是谁?差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能先拿着状子,“你等着,我问问。”


    进去先找师爷, “一时竟是想不起谁是涪陵县公?”


    这师爷一拍大腿,“太祖太宗胞弟,初封齐王,后进魏王,再之后因获罪贬谪洛阳,而后降为涪陵县公,安置房州。”说是安置,其实就是发配。


    这差役吓了一跳,“来人是个少年人,言称家人遇害。”


    师爷忙道:“大事!大事!不能等闲视之。拿状子我看!”


    状子一接过来,师爷都愣住了。此人的父亲在赴任的路上遇难了,按理说官员不到,到了日子之后吏部就该收到折子了。按照他说的日子算,这折子早该到朝廷了。可朝廷怎么做的,他还真不知道。


    其实,只要等着吏部的消息,或者干脆去吏部问问消息,再不行,找吏部将情况说明,吏部也会向上奏报的。怎么把事情闹到这里来了?


    “是个少年人?”师爷再问了一遍。


    “是!年岁不大,看起来病体缠身。”


    师爷抬脚往外走,“去见见。”这种人就属于接待是错,可要是出事了,就错上加错了。谁都知道,官家尚仁,又向来对宗室宽和,别叫在开封府出事。


    结果就见真的是好孱弱一少年,他拱手上前,“敢问?”


    “赵从真。”四爷还礼之后忙道,“实是无奈的很!这才不得不来。只因家父的官印在船上,船被盗匪所劫,官印怕是遗失了。在下担心,若是有人冒充家父上任如何是好?”他说着,便赧然一笑,“在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家人遭难,钱财全失,又病体缠身……连雇佣轿子和马车的银钱也没有。想去吏部,可病体难走远路,所住客栈离开封府近便,这才前来报信。私仇是小,国事是大。坏一官是小,坏一方百姓是大。若坏了百姓,岂不是对不住宫中太后与官家。”


    说着,又是一礼,“此事已报于官府知晓,状子之事作罢。不过是想见个能传话的人罢了。朝廷若知,必不会置之不理,在下的家仇也便报了。拜托给您,这便告辞了。”说完就扶了紫毫,“走吧!回客栈。”


    紫毫愣了愣,还是扶着走了。主仆二人便当真是身无分文了!他就忍不住抱怨,“浪费了写状子的钱,这可如何是好?客栈的柴房明儿都住不得了。”


    “放心吧,还有玉珏。回头将玉珏先押给店家便是了,今儿这事是不能耽搁的。”


    絮絮叨叨的走远了。


    师爷看着人走远了,这才进了府衙禀报了府尹魏瓘,将状子递了过去,又将少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


    魏瓘叹气,将状子看了再看,还是起身,“你去接了那少年入府衙候命,莫要迟疑。本官这就是进宫求见官家。”


    大宋的皇宫里,太后刘娥坐于案几之后,侧面坐着一少年,正是而今的官家赵祯。


    太后的手里是钱知州的折子,她递给赵祯:“……柴氏所遇之事,骇人听闻。”


    赵祯看完,面露不忍,“只祈棺椁,不求其他!只谈投亲,不言多余。”说完,眼眶微红,“大娘娘,朕以为该厚葬柴氏后人。既然柴家遗孤投亲,涪陵县公府里早无皇室之人,那自然该接入京中。赵氏为柴氏骨肉,该当抚育照佛。”


    刘太后微微颔首,“这亦是哀家之意!不如抚养宫中,赐予郡主封号便是。”说着,就喊人,“拟旨,厚葬柴氏后人。遗孤册封郡主,接入宫中哀家亲自抚养。”


    所谓的亲自抚养也不过是为了好听罢了!


    赵祯心里知道,大娘娘哪里有时间亲自抚养?自己生下来没见生母便抱给了大娘娘,大娘娘辅佐政务,只将他交给养母杨氏,也就是而今的太妃,自己的小娘娘。


    这个可怜的孩子进了宫,怕还是要交给小娘娘照顾的。


    他起身正要告辞,却又禀报说开封府尹求见,有急事。


    太后点头,“召。”


    魏瓘紧跟着又奏报了这么一件事,涪陵县公的后人遇难了,只留一病弱的孩子。这孩子还是那么个情况,没提报仇,只是担心官印丢失,为奸人利用。


    这个孩子可跟柴氏的孤女不一样!


    赵祯见太后久久不语,便起身道:“大娘娘,此人乃是宗亲,无罪于身。而今亲眷遭难,身染重疾……流落于京城,就在朕的眼皮底下,这若是出事,朕无颜见太祖太宗。”


    太后看了赵祯一眼,“我儿仁厚,所言甚是。可这孩子按照辈分算,比你小了一辈儿,是侄儿辈。少年人,十三四是有的。住进来也不方便!不若承袭涪陵县公之爵,另赐府邸,叫进学去吧。等身体好了,再宣进宫见见也不迟。”


    赵祯看向身边的宫人,“取些赏赐一并送下去,再着医官问诊。”


    于是,四爷先被开封府的人接去府衙,紧跟着就被赐了府邸,还有一些赏赐。赏赐里有铜钱二十贯,暂时能过日子。


    大夫给瞧病了,开了方子,又着人抓了药送来。


    四爷便不好在人家府衙呆着了。赏赐的府邸不大,但这京城居大不易,大部分人还租房子的地方,有这么一套住所已然该满足了。


    院子不是新的,但也不旧。应该是上一任主人没搬离多久,算的上是好屋子了。老旧笨重的家具还有一些,暂时能用。


    紫毫给铺陈了一个床榻,“小爷先歇着,我去拾掇。”


    “饭食只管去外面买便是了,别折腾。顺便再打听打听,看看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是!


    紫毫出去了,四爷躺着,浑身无力。心里思量着,怎么叫人知道这里有个涪陵县公?就桐桐那脑子,她未必记得涪陵县公是谁。


    想着想着,睡着了。听到动静再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紫毫一边从食盒里拿饭食出来,一边道:“小爷,还真有新鲜事。听说柴家还剩一孤女,去房州咱们的老宅投亲去了。”


    四爷一愣,一下子坐了起来,“柴家的孤女?”柴家哪里有孤女?民间所谓的柴郡主,那都是杜撰出来的人物。


    “还有更邪乎的呢!说是这孤女是遗腹女,被祖母的娘家林氏族人抚养。只是对这姑娘不好,病了不给瞧,竟是活埋在了山里。可巧了,当天大雨倾盆,雨将这姑娘冲出来了。也是太祖不忍柴氏后人遭难,竟是电闪雷鸣之下,将柴氏其他后人的坟茔劈开了。您猜怎么着?那坟茔里竟有当年太祖赐给柴家的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这个有,历史上确实是给了柴氏丹书铁券的。


    只是他没想到,桐桐怎么把这东西给翻出来了。她去涪陵县公的府邸,为的是投亲,这个借口真好。她都投亲了,赵家焉能不管?这个亲,赵家认得认,不认也得认。


    紫毫将筷子递过去,又道:“太后慈悲,册封柴家孤女为郡主,要亲自抚育于宫中。”


    四爷:“……点点点”接过了筷子,问说,“传旨的人是不是已经出城了?”


    是!出城了。


    四爷放心了,快速的吃了饭,然后躺下了。


    紫毫问说,“接下来怎么办?”


    “安静的呆着,守孝。”四爷看了紫毫一眼,“低调,本分,养病、读书、过日子。”


    可咱只有二十贯钱。


    “是啊!只有二十贯。”四爷躺着,心里寻思着。宋朝的宗室远没有宋朝的官员日子好过。大宋到了仁宗这里,基本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连县令每月最少都在十五贯的俸禄,这还不算粮食、布匹,各种酒水、茶叶等等的待遇。反正折算下来,据说超过四十五两。要知道,小老百姓一个月五两可以过富足日子,县令月俸是富家开销的九倍有余。


    为啥宗室都有实职呢?因为宗室没职务是真穷。听起来一个县公最少也是个两百户俸禄的人,可没有划给你这两百户,你这就是虚的。


    现在自己就是这种情况,有爵无职,无处领俸禄,坐吃山空。


    不过也别愁吧,他翻身,打了个哈欠,说紫毫:“睡去吧!无碍的。一个月之后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


    四爷没言语,这能有什么法子呢?柴郡主驾到,自己的日子就好过了!


    所以,睡觉吧,吃饱睡好,最多一个月,好日子就来了!


    第1684章 大宋反派(5)


    七月过半, 圣旨传至房州。


    昔日孤女,今日郡主。赏赐无数,衣裳、首饰、布帛、银钱, 样样精细。这些东西大张旗鼓的从京城给带来,将恩宠摆给天下人看。


    桐桐接了圣旨, 来传旨的太监笑的一脸温和,“郡主, 敢问老奴可否有幸一观丹书铁券?”


    当然!


    接旨的时候已经摆在了正堂的香案上,只管去看便是了。


    雷允恭欠身便上前去看了,出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宫中封存的那一半, 他还给拓印下来了。如今将拓印的布帛拿出来一比对,严丝合缝,确认是真的无疑。


    边上钱知州跟着细细的看了,对雷允恭点点头:没错!是真的。


    雷允恭转手将丹书铁券又递给桐桐, “郡主收好!改日去拜别柴家先人,咱们就启程吧。”


    “可!”桐桐说着, 就看向钱知州。


    钱知州之前判案, 将林家人都给放了,包括林氏夫妻。他认为林氏夫妻虽有苛待之举, 然到底有抚育之恩, 不当以此来论罪;对方不认活埋,只以小儿难医, 弃之而已。这在百姓中不算少见, 病不得医,唯有弃之。若此为罪,天下几人无罪。


    因此钱知州将林氏夫妇教化了一番之后,连同林氏族人一并放了。


    桐桐看着这些赏赐, 就跟钱知州道:“大人,太后与官家恩赏,凡是不违制的,还请帮我送到林家。请表兄表嫂善用此财,照佛族人。但愿族中后辈上进读书,他日能安心的为官家效忠。”


    钱知州一下子就笑了,“臣还怕之前的判决会叫郡主不愉,不想郡主这般的识大体,通情理,是臣小看了郡主,臣之过。”


    “大人判案公正。”桐桐笑了笑,指了指那些赏赐,“哪些逾制我也不懂。宫中内相远道而来需得休息,不若请全有全公公帮着看看……我也正好谢他……”


    “郡主想的周到,臣这就打发人去办。”


    桐桐笑了笑,跟其他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雷允恭一直没言语,这会子却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眼睛闪了闪。这孩子是真的淳厚呢,还是心眼多呢?


    那是帮助林家夫妻吗?看起来是!钱财无数都给了,不计前嫌,只记恩不记仇的,真就是一派君子风度。可……钱财给了那夫妻了,却说叫他们用这个钱财照佛族人。怎么照佛族人才能满意呢?这钱财就是是非的开始。


    最后一句叮嘱更杀人了,什么叫‘但愿族中后辈上进读书,他日能安心的为官家效忠’?就差没明说,林家对皇家不忠。


    桐桐坐在阁楼之上,她就是这么想的。


    柴氏的埋骨之地,真的只有林家那两口子知道吗?林家其他人真的一概不知?若是不知,那可真有意思了,柴家竟是连个要饭的碗都不给陪葬吗?


    最急于跟柴家断干净的怕就是林家了吧!


    一个不算小户人家的人家,把女儿嫁给已经不是帝王的柴宗训……可别说没打什么主意?柴宗训再落魄,当年赵匡胤安置他的时候也要考量迷了天下人的眼的。财货肯定是没少赏赐。


    就是柴家人死完了,至少该有个差不多的府邸吧。就像是赵匡美当年住过的府邸,子孙都四散流落了,可府邸还好好的在呢。再是看起来破败,可里面的铜镜和一些老家具依旧在。


    这就是所谓的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柴家的府邸呢?


    也是近日审案彻查才知道,早些年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这岂不是很有意思。


    她怀疑林家藏匿的东西不少,只是像是林家表兄这么年轻的人都未必知道。现在好了,给了他们钱财了,大家一起分吧。


    有了不怕人知道的钱财,他们才敢把那见不得人的钱财拿出来混在里面用。


    只要用了,就能摁住。


    正思量呢,全有来复命来了,逾制的也不多。除了一些衣裳和配饰之外,其他的都能赏赐。


    全有就拿不准了,过来问的意思是:真一点都不留吗?


    可以偷摸的留一点的,毕竟这路途远了,到宫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桐桐就看全有,问说,“公公想回京都吗?”


    全有愣了一下,低声道:“老奴听闻老主子的后人遭难,只一小公子流落京城。幸而太后、官家照佛,叫继承了涪陵县公的爵位……”


    桐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月之前。圣旨发出来当天。”全有叹了一声,“因而,老奴若是能去京都,伺候小主子也是好的。”


    桐桐转着手里的杯子,然后就笑了,“那就一起走吧。”说着,就叹了一声,“县公家还有老宅可依托,可惜柴家一把火化为废墟了……可惜可叹!”


    全有愣了一下,而后慢慢的退出去了。


    桐桐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


    全有直接去找钱知州了,“……老奴也纳罕,怎么就那么巧呢?柴家就这么没了,连府邸都烧了个干净……”


    钱知州皱眉,“你的意思是?”


    “大人以为……柴家被奸人所害好呢?还是朝廷照佛不周,叫柴家落的个没有下场好呢?”


    “需得真被害,而不是……陷害无辜之人。”


    全有指了指正往出抬的赏赐,“大人,郡主已经赐下了试金石。是善是恶,一试便知。大人只管盯着便是了。”查出来了,你好跟朝廷交差,之前在房州任职的官员也就都没有责任了;而郡主此举也是知道去京都少不了钱财,这些东西郡主终归是要拿回去的。


    这一日起,桐桐身边多了一个叫全有的老太监。


    她也不做其他事,只叫全有教她礼仪,这是不容有错的。而这些却是原身紧缺的。


    圣旨下了五天之后,祭奠了一番柴家人之后,桐桐就一身素服的上了马车,此一去还有月余的舟车之苦,方能到达京都。


    一路上多随着全有学习,先是礼仪,而后是每到一地,都兴致勃勃的问地名,问风俗,问当地的情况。


    雷允恭甚至亲眼看见过这位郡主临窗在绘制舆图。虽不精细,但地点方位距离的比例都差不多是对的。


    他心里啧啧啧,长相不出奇不出众的一个小姑娘而已,本不惹人注目的。可偏偏这性子、这聪明劲儿,真是难得。


    宫里长的貌美的美人极多,可像是这般性子的,却极少。


    夜里,郡主船舱的灯熄灭了。雷允恭这才叫了全有,“伺候好你们小主子,这便是功劳一件。”


    全有喏喏的,不敢回话。


    雷允恭摆手叫人下去了,甲板上再次传来踏踏踏的声音。桐桐这才翻身真的要睡了。


    她很清楚,这个全有怕是有问题。


    一则,他这些年在房州过的其实很滋润。看起来落魄,但其实什么也没缺。房间里那些铜镜之类的都能卖了换钱的,但是他没换,就证明远没有到动那些东西的时候。一个老太监,能这么着有个地方安然的养老,这其实是一件幸事。


    二则,他对老主子毫无恭敬之心,绝不是忠仆。


    三则,他跟钱知州很熟稔。钱知州第一天去,她在正堂里听的很清楚,钱知州数次询问他具体情况。还有关于林家的事,她只露了一点意思,他就能直接找钱知州,还不足以说明他们其实是熟人吗?


    有这三点,就可以判断出,他应该是早年朝廷放在赵匡美身边的钉子。


    如今自己信任他,愿意带他去京都,他自然就被启用了。


    宋朝有一个衙门,叫皇城司。


    皇城司有两个职责:一为刺探,二为护卫。


    换言之,它就是个特务性衙门。


    而今,宫里的太监单独见了他,就足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剩下的日子,桐桐也会跟雷允恭搭话,打问一些宫里的消息。


    雷允恭也会笑眯眯的告诉她,比如当今太后是官家的生母;比如太后忙于政务,太妃娘娘帮忙照顾过官家;比如去年十一月,官家册封了皇后云云。


    桐桐都认真的听着,然后就道:“我身无长物,身上一丝一缕皆来自太后和官家。而今无所奉上,只一片诚心,抄写些道经将来俸于神坛之上,给太后和官家祈福吧。”


    “郡主有心了。”


    于是,到京都之前,桐桐几乎就不出来了。宋朝皇室信奉道教,她能抄录的也只有道经。


    全有侍奉在侧,问说,“姑娘……师从何人?这字一日好过一日了。”


    “林家之前亦是当地望族,这些年虽无上进子弟,但倒也不是白丁人家。”桐桐写的不慌不忙,“林家的私塾就在河边上,我每日里去河边浆洗衣裳,便偷偷的用水盆打了水,在私塾外面一边洗一边听。又帮着族里的顽童做些小物件,偷偷的看他们的书。每日里能扫那么几眼就好。我的房间墙角放着个水瓮,那水瓮其实是有些渗水的,是我坚持放进去的。有水,就能偷摸练字。用木棍、用鸡毛,蘸着水写字。木棍只能写大字,鸡毛只能写小字……想弄个土盘或是沙盘,却也怕被表嫂絮叨,便也作罢了。也就是近些日子,也才知道用笔和纸写字是这样的。”


    这话里有真有假,在学堂的窗户下洗衣服是怕太阳暴晒,还被夫子骂过;因着好奇,趁着顽童们玩耍,她翻过他们的书也有过。但是练字这些却真没有过。


    真真假假的,去打听的话,凡是有证人的都是真的!那没证人的,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全有微微颔首,便不再问了。


    桐桐收了笔,看向外面,“还有几日就到了?”


    三日吧!三日便可到。


    第1685章 大宋反派(6)


    这一年的秋天, 天已渐冷的时节里,一艘艘大小船只在运河里行进行出,码头上人来人往, 繁华异常。


    码头边视线最好的茶楼里,靠窗坐着位小爷。这小爷连着来了三天了, 每日都是一壶茶,两样小点, 一坐就是一整日。


    今日亦是,早早的就来了。八月底而已,这位小爷已经穿上了夹衣, 不时的轻咳一声,一日一日的都看着运河的方向。


    店家的小二哥上了茶就问:“哥儿是等什么人吧?”


    四爷笑了笑,“是啊!等个人,想着这几日该到了。”


    那难怪:“还要什么, 只管叫小的便是。”


    四爷取了两枚钱递过去,小二哥接了去, 转身去忙了。


    紫毫从下面气喘吁吁的上来, 低声道:“小爷,还得再耗一日么?您到底在看什么, 等什么人?”


    四爷取了几个钱递过去, “自己去买零嘴看杂耍去,莫要呱噪。”


    把紫毫打发了, 眼看晌午, 茶点也吃完了,心想着这个点要不到,下半晌到的可能就不大了。这接的是柴家的郡主,必然把排场给摆足了的。一定是快到的时候在别处停泊, 第二天一早出发,晌午赶到,如此回宫才不会太晚。


    如此穿城而过,该知道的才能知道。


    再等一个时辰,若是不能到,今儿就不用等了。


    正思量呢,就远远的有大船行来。码头上有人吆喝着给大船腾地方。那船上挂着皇家的旗子,好些人都开始避让。


    四爷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这个方向能看到河景,下面就是河道。


    大船缓缓的停了下来,甲板上开始忙碌起来。等几个穿着宫人服侍的人出现在甲板上,四爷才看见一个身形不大的纤瘦的身影。她好似好奇,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马上将头转了过去。


    这是感觉到有人盯她了。


    这么遥遥对视,其实是看不太清楚的。


    四爷端起手里的茶碗朝前举了举,桐桐嘴角勾起,抬手像是整理发髻。两人这一抬手,没别的意思,都只是想告诉对方:我知道是你,我看见你了,知道你在。


    桐桐不用人扶,下了船,有马车等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没从四爷所在的茶楼下路过,她从马车上探头出去想看一眼,却也没等看到就走了。


    四爷换了个方向,看着桐桐被马车带走了。可再回来,奇怪的是没看到桐桐带的行李。


    码头上已经有人议论了,说刚才那个就是被太后和官家接回去的柴家郡主。


    “赏赐那么多,怎的不见?”


    “听船夫说,郡主将赏赐留给林家人了,报答抚养之恩。”


    “郡主仁孝!”


    “是!郡主仁孝。”


    紫毫回来的时候兴奋的学这件事,“郡主好生气派……”


    瘦的跟豆芽似得,哪里气派了?不过是沾着皇家恩宠,叫人心生畏惧罢了。


    “都夸郡主仁孝,不计前嫌,心怀恩义。”


    这么寒酸的回来了,下面的人怕百姓骂皇家,自然要宣扬出来,证明不是皇家的慢待。


    四爷起身,“走吧!回吧。”桐桐这么做很聪明,宋时,主张端正世俗风气,要求严于律己,崇尚品德节操。哪一个名臣拿出来,翻开他们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各个都能是道德模范。至少是符合士大夫规范的。


    所以,她一定会做到面上叫人无可指摘。至于其他的,现在还不得而知。


    而如此仁孝的郡主,宫里再是简朴也不会慢待了她的。


    所以,回吧!不急。


    穿过繁华的京都,停驻在皇宫门前。


    原来,这就是大宋的气派。


    桐桐从马车上下来,上了轿子。轿子晃悠悠的,一路朝宫里而去。


    初来乍到,她没有左顾右盼。被带到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


    她被带到一处宫殿,一进去就知道,这不是太后或是皇后的地方,摆件的规格不对。结果绕过屏风进去,上首是个笑盈盈的中年妇人,没有满头珠翠,倒是素朴的很。


    边上一个宫娥低声提醒,“郡主,这是太妃娘娘。”


    桐桐忙见礼,杨太妃受了礼,起身亲自扶了,“郡主快起!叫我瞧瞧。”


    瘦,但瞧着并不弱。眼睛透亮,举止有度。


    再拉着手一看,双手粗糙,她便微微一叹,攥了桐桐的手落座了,“太后今日见诸位大人议事,叫人传话。说郡主舟车劳顿,先梳洗安顿。晚上设宴,为郡主接风。”


    “岂敢?”桐桐起身朝东而拜,“太后和官家恩重,不敢生受。”


    杨太妃心里颔首,这可不是个乡野姑娘的样子。瞧着这小小年纪,竟是比皇后都沉稳。


    她就笑道:“太后自来便忙,我是个清闲的人。你来跟我作伴吧!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有你在,也不寂寞了。”


    “就怕太过聒噪,要惹您烦的。”


    “那可好……”宫里安静太多年了!先帝在时,就只当今官家一个孩儿。有过两个皇子,早早的夭折了。也有过两个公主,一个出生便夭折了。一个是怕养不活,早早叫出家修道了,可饶是如此,也没避开夭折的命运。


    官家是要继承皇位的,哪里能肆意玩耍?宫里整日里安安静静,怎不寂寞呢?


    说着话,张太妃就指了一个年长的宫娥,“伺候郡主梳洗安顿吧。”


    “奴婢芳蕊。”芳蕊用木勺将温水一勺一勺的轻轻的浇在郡主的头上,然后放下给轻轻的揉搓。


    桐桐嗯了一声,靠在浴桶里,由着几个宫娥慢慢的给搓洗。秋里的菊花开的正好,此时,澡盆的水里飘着一层菊花蕊,有一股子清香气萦绕在鼻尖。热气熏腾之下,她还真就累了,有些昏昏欲睡。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越发的使人困倦。困了她就睡,起来裹了毯子便往出走。


    芳蕊忙跟着,“郡主,需得熏了头发。”


    熏吧。


    她躺着去了,头发散开熏着。她的身上又被盖了裘皮被子,被窝里被塞了汤婆子。于是,她就真睡着了。睡前只叮嘱说,“有事提前叫我起来。”


    真给睡了。


    芳蕊叫人候着,而后找太妃禀报去了:“衣衫单薄,无夹袄棉衣。除了带徽记的,一盖没有了。”


    当真是身无分文?


    “是!当真是身无分文。带了个老太监,原本也是涪陵县公府上的。跟来是因着听说老主人家出事了,是奔着投奔小主子来的。”


    所以,真就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是!”


    杨太妃叹了一声,直道可怜,“而今睡下了?”


    “是!神昏疲乏,睡了。”


    “小小年纪,遭此厄运,又经了这些颠簸。”杨太妃就道,“去禀报大娘娘和官家,就说今儿的接风宴先免了吧,等明儿再说。叫郡主先歇着……再请太医来,候着。”


    是!


    桐桐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起来,芳蕊就递了礼单来,“这是昨儿各位娘娘赏赐下来的。”


    想着也该有了。


    桐桐接了过来,然后扫见了礼单上有金银饼,这是皇后赏赐下来的。


    她点了这个,问芳蕊说,“皇后娘娘如此厚赏?”


    芳蕊心说,皇后最怕老娘娘们身边收养养女呢,就怕将来充盈了官家的后宫。若是真要有这么一遭,皇后自是盼着这个人也是她的人。


    可怕是皇后想多了,此女非一般养女,此乃柴家郡主,非主母便是慢待。


    这会子只能道:“娘娘恩赏,郡主只管领受。”


    桐桐就笑道,“我瞧瞧……”


    没受呢,都在外间门。


    没梳洗呢,先披了衣裳出来看这些赏赐。


    然后桐桐将金银饼子分成了两分,一份重新归置了一盘,又将茶叶、笔墨纸砚、熏香各分了一半出来,这才叫了全有,“之前去府上投亲,而今到了京城来,不能拜会你家主人。你替我跑一趟,就说改日登门,以表谢意。”


    全有:“……点点点”


    桐桐没看他,只回身,“这么去是不是不太尊重,这么着,我再写封信以显得郑重。”


    全有心说:这位郡主真像个好人。她好似真不知道涪陵县公需要避嫌一样,大大方方的叫人带着重礼去感谢。这是要把重恩义的名号彻底的打响吗?房州只是一个老仆接待了她,给她梳洗,给她一顿饱饭,她就这么对待。那皇家呢?皇家给这么重的礼遇,她不得以死相报呀?


    他是觉得郡主可能存着这么一份心思,所以,郡主叫去,他应承着,果然拿了信,拿了赏赐,还叫芳蕊派人带着他出宫,去送这一份谢礼。


    于是,四爷一早起来,才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紫毫就急匆匆的扛着扫帚回来了,说是宫里来人了。


    于是,四爷见到了一个老太监,连同老太监送来的‘谢礼’。


    紫毫看见那金银饼子眼睛都亮了,这可太值钱了。别说今年冬天日子好过了,就是往后的几年,日子都好过了。


    还是小爷说的对,果然只等了一个来月,好日子就来了。


    四爷拆了信,顺手就放在桌子上,表面上的内容没什么不能叫人看的。他坐在之后问老太监,“你是府里旧人?”


    全有抬头,看到一双幽深的眸子和清冷的面容,赶紧低了头,“是!小主子,老奴曾伺候过老王爷。”


    四爷轻笑了一声,“既然跟着郡主回京的,我就暂不留你了。留在宫里好好伺候郡主,这是你跟郡主的缘分,也是你的机缘。”


    “老奴愿意伺候小主子。”


    四爷摇头,“郡主重恩义,跟咱们府里渊源深,以后自是要常来常往的。我守孝念书,家中也无须太多人伺候。以后尽有见面的时候,你知我安泰便好。”


    全有又抬头,看见的只是这位小爷临窗的一个剪影,可这一个剪影,再加上那半张侧脸,愣是叫他觉得这位小爷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跟那位郡主一样,这俩都是戴着面具的虚伪之辈,绝非君子良人!


    第1686章 大宋反派(7)


    这天晌午, 细雨又飘了起来。


    桐桐紧了紧身上的披帛,缓缓的跟宫人行走在这硕大的宫廷里。


    这么大的皇宫,太后、杨太妃, 她们是长辈。其他的先帝嫔妃都被送去祈福去了。这些人里就包括了赵祯的生母李妃。


    当然了,谁都说太后是赵祯的生母, 上上下下一个声音。但是,赵祯知道生母另有其人吗?历史上说, 赵祯是在生母去世后才知道生母另有其人的。


    桐桐不信这种说法!但具体如何,她还得再看看。


    除了这两位长辈,就剩下赵祯和郭皇后, 连同数位妃嫔。


    偌大的皇宫,就这么些主子。走在皇宫里,当真就是静悄悄的。或许她走的不是宫妃日常走的路,所以没有嬉闹之声。


    大殿外的廊庑下, 站着的宫人各个肃立。远远的见到自己一行人,便有人进去禀报了。


    桐桐一过去, 雷允恭就迎出来了, 趋翔以礼。这种礼是什么样儿呢?就是远远的看见了,然后快步碎步而来, 就是急趋上前, 再九十度躬身作揖,“郡主万福。”


    桐桐站了, 手交叉叠于侧腰位置, 微微颔首,“内相有礼。”


    雷允恭疾步朝侧面一避让,“郡主请。”


    桐桐这才往里面走,后面跟着的人只能止步于大殿之外。


    由雷允恭的态度不难判断出, 这位太后刘娥驭下是严苛的。


    迈入大殿,绕过屏风,里面伺候的宫人静静站立。刘娥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放着几摞子折子,看见桐桐了,她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


    桐桐行大礼以拜,刘娥心里突然难受了一下,她微微捂住胸口,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心道:当年我是否如她一般,孤苦可怜?


    才这么一想,叫看向雷允恭:“扶郡主起来。”


    桐桐起身,刘娥便伸出手来,“近前来,叫哀家瞧瞧你。”


    这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妇,头发花白面容平和。身上的衣饰极简,都是半旧的。


    桐桐过去,把手伸了过去,对方抓住打量了打量,然后轻轻的拍了拍。


    刘娥看着这粗糙的手,想到幼年之时,随着做货郎的父亲走街串巷,听着父亲击鼗而歌,只为了将人引出来卖货。久而久之,她也学的一手击鼗的技艺,然后唱着鼓词,一日一日又一日,无论寒暑。


    后来,父亲还亡故了。无依无靠不过如是!一如眼前这个孩子。


    她的语气越发的温和起来,“名字取做什么?可有小字?”


    桐桐摇头,“村人都唤我林家娘子,而今大家都唤我柴郡主……”说着就笑了,“想来,等过几年嫁人了,自有夫姓冠之,该叫某柴氏了。有名或是无名,原也不打紧。”


    刘娥的手微微紧了紧,手握权柄,有名或是无名,真的不打紧吗?只能说不打紧,可真的又能那么甘心吗?


    她沉吟了一瞬,“既是柴氏后人,便以‘桐’为名吧。”


    《说文》中说:桐,荣也。


    祖上既然是柴荣,那就以桐为名。


    要说该避讳也该避讳,可若是非要解释这是给柴家的荣宠也可。毕竟,前朝了嘛!还要如何?


    桐桐谢恩,领了这个名字。


    刘娥这才道:“听太妃的话,这里就是家了。不可拘束。”


    桐桐应着,而后起身告辞。太后又叫雷允恭,“你亲自送去见皇后。”


    于是,桐桐就去见皇后了。


    这么一会子工夫,郭后已经知道太后赐给这个郡主一名字——桐。


    何为桐?凤才栖于梧桐呢。


    宫娥在身后劝道:“原也不用做此想,太后中意于您,您是皇后。”


    郭后没言语,太后中意有何用?官家不喜日盛,能奈何。当日选入宫中,官家就看中了另一女子的貌美。是太后坚持选了自己做皇后,而那名貌美的女子被太后嫁给了刘美的儿子。


    也就是把官家喜欢的女子嫁到了她的前夫家,给她前夫的儿子做了老婆。


    郭后知道,圣人对自己的不满里,有许多的迁怒。若不是自己,他心爱的姑娘又怎会被嫁于他人为妻?


    正思量着,只说柴郡主来谢恩了。她坐在上首便没有动,桐桐进来之后就看到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子,容色不算出众,但也叫人眼前一亮。


    她往下一拜,“谢谢娘娘厚恩。”


    郭后极其不舒服,这不舒服来的突然,全然不知道为什么的。这郡主刚进来的时候,她还觉得好,不是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是狐媚的长相,看着是极好的。可这一见礼,突然就不舒服了?


    是因着她的姿态太端的正,像是太后嘴里的皇后该有的姿态么?


    还是单纯的因为一个‘桐’字?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感觉。


    她强忍着不适,喊了一声,“起来吧。”


    人一起来,朝她一笑,全无半分姿色吧,她的心里感觉好多了。于是只道:“你来投亲,照佛原也是该的。以后好好受教,做个真正的皇家郡主。”


    桐桐:“……点点点”好没道理的态度!她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微笑着:“谨遵娘娘教诲。”


    郭后摆摆手,桐桐便慢慢退下了。


    出来之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慢悠悠的走着,然后回杨太妃那里呆着去了。


    杨太妃招手问了,大娘娘说了什么,皇后又说了什么,桐桐都捡了一些说了,未提及皇后半分不妥。


    可等桐桐走了,别人要说的。


    杨太妃扶额,皇后的性子难怪官家不喜。


    其实也还好。


    桐桐觉得郭皇后被废之后,赵祯还会想念,这就证明年少的夫妻有过关系很好的时候。两个少年之人,郭皇后又是那么一副飞扬的性子,要说赵祯一点不喜,那也不全是。不过是两人谁都不肯让谁,又有别人掺杂在两人中间,闹起来才是正常的。


    十几岁的人而已,喜欢,所以争风吃醋,这又怎么了?


    虽然皇后的态度不好,但桐桐反倒觉得这个人活的挺真的。


    芳蕊在边上宽心,隐晦的说起了养女的事。意思是,宫里有些美人现在都开始物色长的好的小姑娘,养着以备将来固宠的。更有梳头夫人这样的妇人,姿色出众者也会选进来,妃嫔会争相给官家送这样的女子。


    然后桐桐懂了,芳蕊是说皇后怀疑自己养在宫里,将来危及她的后位。


    桐桐都笑了,要是因为这个的,那还挺可爱的。


    他就说芳蕊,“以后为我准备男装吧!我在乡野长大,野惯了。喜欢穿男装,方便。”


    如今不是大唐,大唐女子着男装蔚然成风。但是宋时虽也有,但那一定是勋贵之家,有极少的女子敢这么穿着。


    芳蕊就为难:这可太大胆了。


    桐桐看她:“去吧!准备吧。我只在宫里穿!老娘娘才还说随我,不用拘束呢。我就想穿男装,不可么?”


    芳蕊不可擅专,去禀报太妃去了。


    桐桐拿了书看了起来:能在宫里穿,就能在宫外穿。我今日能穿着男装游荡,明日我就能穿着男装去演武场。


    只要我不造反,谁能拿我如何。


    弹劾我不对?那就不对吧。


    指责我做错了?那就错了呗。


    有本事咬我啊!


    不是皇后闹这一出,她还想不出什么借口呢。这不挺好的,她忌讳我是女子,我就以男装示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杨太妃笑了笑,亲自找了官家早几年没上过身的衣裳。因着简朴,也没绣什么特殊的图案,就是简单的常服。这样的衣裳这个季节穿的能翻出两箱子来,连带的各种腰带都送了过来。


    桐桐当时就选了一套月白的圆领袍子换上了,再系一条银腰带,戴了璞头,选了合适的靴子,然后跑着去找杨太妃,“小娘娘看看,可好看?”


    杨太妃哈哈大笑,一屋子的宫人都过来瞧,“谁家的小公子?这般的英气。”


    桐桐作揖,大大方方的行男子礼。


    于是,接风宴桐桐就这一身装扮去了。皇后一瞧愣了一下,“郡主这是?”


    “启禀娘娘,我野惯了,不喜约束。”说着朝皇后作揖,“您海涵。”


    郭后愣了一下,瞧着竟是真没有丝毫女气,也不由的笑了,“郡主喜欢便好!”


    正说着呢,听见唱名,官家到了。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赵祯,是个面色有些黄的年轻人。温和的面相,温善的眸子,说话轻声漫语的,“这是……郡主?”看见桐桐的装扮也只笑了笑,问说,“是备下的衣衫不合适么?”穿的是自己昔年的衣裳,“催着人赶紧给准备吧。”


    皇后捂嘴咯咯咯的笑,“郡主喜欢这么打扮,您又说?”


    赵祯只笑,“原是喜欢呀!那便这么穿吧。回头叫人给做新的!”


    太后一来,就都一静。她先拍了拍赵祯的手,又喊人:“给官家拿披风来。今儿天冷,穿的单薄了。”而后又严厉的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今儿的事她焉能不知?


    难怪刚才杨太妃说,郡主的性子比皇后好十倍不止。


    她招手叫桐桐,“桐儿挨着哀家坐。”


    是!


    “天冷了,叫人烧了羊,都好好尝尝。”说着就看桐桐,“这是北地饮食,怕你不习惯。也叫人炖了鸽子汤。”


    “我不挑食,吃的惯的。”所谓的烧羊其实就是烤羊的后腿肉,这个香啊!再用羊腿炖了羊汤,配上炊饼,简直绝了。


    她还问太后,“在路上听公公们说,最好吃的要属入炉炕羊,改日您得闲了,我陪您吃炕羊肉吧。”


    赵祯便多看了桐桐一眼,大娘娘素来严苛,不可轻易这么玩闹着说话。


    却不想刘娥嘴角勾了勾,“好啊!等下雪的时节,吃那个最好了。”


    桐桐心里便有数了,从赵祯刚才紧张的神情可知,他必是知道太后不是生母的。若真当做生母,何必如此拘束?


    第1687章 大宋反派(8)


    皇宫里多了一口人, 但是谁都未曾在意多出来的这个人。


    有吃有喝有衣裳穿,杨太妃也不太干涉,所谓的教养……也暂时没有。因为太医说了, 身子需要调养。


    那当然以养身为要了!


    本来想出宫见四爷一面的,结果因为养病, 出不去了。


    出不去便出不去,先这么呆着,再慢慢的想办法。


    趁着这段时间, 她也开始慢慢熟悉这座宫廷。朝廷太远了, 她是够不到的。只有这宫廷,一点一点的摸透。


    没到一个新地方, 好似不把角角落落的地形搞懂, 她心里就不踏实一般。于是, 每日里她都会带着人把这个后宫能去的地方都走一遍。以强身健体的名义, 熟悉了所有的路线,然后默默的记在心里。


    每天的每天, 她都是这么路线,每天用的时间比前一天短一点。这是熟悉路的过程, 也是在慢慢的提速的过程。每日回去, 累的大汗淋漓,汗湿了两层衣裳,再泡了热水澡,吃一顿饭, 看会子书,真就躺着休息了。


    给什么吃什么,做什么穿什么,从不挑剔, 也从不给人添一点麻烦。


    这宫里就觉得,真就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她就是一个能叫人随时忽视掉的人。


    太后忙起来,更未必记得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只是这一天突然又看到房州的折子了,折子是房知州亲自递过来的。奏报的还是柴家的事。


    他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从郡主怎么赏赐柴家,到全有说郡主赏赐下去的是试金石,于是他就紧盯着林家。虽无实证证明林家谋害柴家后人,但却能证实,林家确实贪墨了柴家的家产。为了掩盖这件事,林家堂兄弟五人,竟是搬空柴家宅邸之后,一把火将府邸付之一炬。


    而今,从林家祖坟里刨出钱货无数,数十车尚且拉不完。问是否要运进京城,给郡主送来。又请太后和官家裁夺,林家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太后把折子看了好几遍,这才扭脸看雷允恭,“郡主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养病!每日按时起,按时睡。按时用膳,按时服药,也按时按点的出来转转。”其余的时间,“看书,习字。”


    刘太后将折子放下,问说,“看的什么书?”


    “《宋刑统》。”雷允恭躬身答道,“郡主只借阅了此书,每日里翻阅。”


    刘太后盯着折子沉默了,问说,“谁教她读书识字的?”


    雷允恭把打听来的说了,“没有正经的先生,自己读的。”


    刘太后起身,站在大殿的门口朝外看着,良久才道:“天又冷了,叫人坑羊肉来,温一壶酒,请郡主来陪我晚膳吧。”


    是!


    于是,不等天下雪,也就是大半个月之后,桐桐再次见到了刘太后。


    “快来。”刘太后笑着招手,竟是发现这孩子这些日子不见,好似还白皙了一些,脸上的蜡黄之色褪去了一般。


    桐桐万福之后就过去坐了,“听说有炕羊肉?”


    刘太后就笑,“都是你爱吃的。”


    菜色端上来,果然,都是极爱的菜色。尤其是炕羊肉,外焦里嫩,汁水饱满,并无膻味。她一边吃一边点头,“是好吃!”


    “你脾胃弱,肉食要多以汤羹为主。”刘太后说着,就又道,“钱知州上折子了。”


    桐桐的筷子微微停了停,“到底是与林家有关。”


    这孩子真是聪慧的很!刘太后将粥递过去,“你觉得该如何?”


    “依法便是。”桐桐放下筷子,“不以私情加罪于林家,亦不以私情宽宥于林家,如是便好。”


    刘太后便笑了,问说,“喜欢读书?”


    桐桐叹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赧然:“不读书……该作甚呢?”


    是啊!时日那么长,不读书该作甚呢?


    当日自己被送进襄王府,还是襄王的先帝赵恒对自己恩宠有嘉。喜好自己的颜色也好,喜欢自己的其他也好,终归是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子。他的乳娘看不惯自己,觉得自己出身寒微,变将自己和先帝的事奏报给了太宗皇帝,太宗勃然大怒,逐自己出京。


    不仅如此,太宗为了断赵恒的念想,给他赐婚潘美的女儿潘氏。还册封他为韩王。


    赵恒没舍得将自己送走,只将自己交给那个引荐自己入府的张耆,将自己藏在张耆的府里。两人只能偷偷私会,这一藏就是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里,没名没分,无依无靠,所依赖的只有一个男人的垂怜而已。


    那时候,时日真的很长很长,长到一日一日不知道该干什么。


    于是,她便读书。这书一读就是十五年。博览书籍,研习琴棋书画,这成了幽居日子的唯一慰藉。它能叫自己不胡思乱想,能叫自己变的踏实安然。


    而这十五年的书没有白读,在赵恒登基之后,自己顺利进宫,当时以年过三十五的自己,无子无女也不青春貌美,无亲无故也无势力依仗,只有这十五年来的积累,叫自己从美人晋升为皇后,再由皇后成为而今的太后。


    这孩子的一句话,勾起了自己那不能回首的往事。


    刘太后笑了,“你……很像我。”


    桐桐一下子就笑了,笑的眉眼弯弯,“那是我的福气。”说着,拿了一边的酒壶,给刘太后斟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要不,我敬您一个。”


    刘太后刚好拦,结果桐桐一口给闷了,闷完吐着舌头,“辣——辣——好生辣——”


    刘太后哈哈大笑,“馋嘴的猫儿……该!”


    一杯酒下去,脸上都晕红了。饭吃完了,起身直晃悠,眼睛都迷蒙起来了。


    刘太后就说,“叫郡主留在暖阁歇一觉吧,跟杨太妃说一声。”


    于是,桐桐留在太后的寝宫,等帐子一层层放下,桐桐才睁开眼睛。


    这里现在是这个王朝的中心,只有在刘娥身边扎根了,自己才能自由的进出宫廷。若不然,跟四爷见面特别难。


    不管是刘娥还是赵祯,对四爷的态度都是漠视,只当没有这个人就罢了。


    就比如说,宫里赏赐给四爷二十贯钱。这二十贯……多吗?对赵祯来说,应该不算少。因为他是放弃了本属于皇帝的‘好用’钱的。


    ‘好用’钱,算是大宋皇帝的月薪,大约每月一千两百贯。赵祯不要这个‘好用’钱,就特别的节俭。他的开销,多来自于朝廷的其他供奉,或是节庆生日时候额外的那一份银钱。


    但这对于大宋的宫廷来说,二十贯?多吗?


    皇太后每月一万贯,不算其他的俸米,布匹,绢丝等等等等,单银钱一万贯。另外还有冬年、寒食、生辰,这些节日,不算其他,单银钱每个节日两万贯。一年四季,每个季节加棉五千两,加绫罗绸缎各一千匹而一个才人,每月的俸禄可以抵得上一个中等收入的人家一年的全部收入。一样不包含各种节日,各种杂七杂八的份例。


    而这些要是还不能做对比的话,就拿宫娥吧。一个宫娥每月可拿银钱三百贯。


    这么一比对,就知道给四爷的二十贯是个什么概念了。真就不如打发下人给的多。


    桐桐对别的不记得,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因为后宫的开销这一块,是她格外留意的。他记得史书上对于宋朝的后宫,有这么一句记载——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


    都说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余年,不动刀兵,是最大的仁慈。


    桐桐认可这个话,没有人愿意打仗。安定的环境能叫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好的。


    但是,不打仗不意味着兵事废弛!若说怕增加百姓的负担,叫兵事废弛了,这还说的过去。可后宫之费那般大,不下一敌国了,用这些钱,养不起兵将吗?


    后宫的开销这么大,更何况富养士大夫,富养天下文人……哪怕抽出一抿子,真就是小小的一部分,就能将大宋的军事提升一个档次,为何不呢?


    难道后宫开销的不是民脂民膏,难道士大夫们不是靠百姓养着的?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而今最要紧的是,她得能进出自由。一则,她担心四爷的身体。身体不好,就会不舒服,难受;二则,得见面吧。这么一日一日的困在后宫,终究不是办法。


    想要自由,在宫廷之中,要么有恩宠;要么靠近权利。


    恩宠是一时的,有用才能长久。她得叫刘娥看到自己的价值!可怎么能看到自己的价值呢?得先又机会相处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想着她果然是个坏人,怎么把算计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呢?


    想着想着,就睡踏实了。


    一早起来,桐桐才出了暖阁,就见刘太后穿着朝服,一副要走的。


    “您去哪?”桐桐明知故问。


    雷允恭拦住了要靠近的桐桐,“郡主,娘娘该上朝了。”


    垂帘听政嘛。


    刘太后就笑,“你自己玩,等我回来一起用膳。”


    好啊!


    桐桐看着人走远了,雷允恭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桐桐听见他低声吩咐其他人:“不要让郡主随便动娘娘的东西,尤其是书房……”


    桐桐看了雷允恭的背影几眼,然后摸摸下巴:挺碍事。


    她干脆就不去书房,只跟往常一样,在宫里随便的走动。她又叫全有出宫一趟,“柴家的产业从林家抄出来了,随后会运回京城。你出宫一趟,去看看能置办什么产业。”说着又一顿,“你还得回宫,没那么些时间去看!这样,劳烦你家小主子帮着看看……回头另给谢礼吧。”


    全有不知道这位郡主频繁叫自己跟那边府里这么来往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去了。


    回来之后,郡主又问说,“你家小主子是怎么说的,可答应了。”


    应了的!只是,“小主子也在看律法,他提到了律令。”


    令?


    桐桐皱眉,她反应过来了。自唐以来,法律主要由律、令、格、式构成。一般律令的作用更大一些。但律是律,令是令,这是不一样的。


    四爷提这个,是给自己提醒呢。因为刘娥执政期间,颁布过一个《天圣令》!而今,正是《天圣令》的编纂期吧。


    而宋代的令,一定是在唐令的基础上完善而来的。


    这就是自己的一个切入点。


    所以,在读完了大宋的律法之后,还得再重新找唐令看一看,如此,才能跟刘娥有话说。


    桐桐迫切的想要出去了,因为只靠自己想到的这些,好似还不够。自己脑子里存的东西真没四爷多。这么远程传话式的指导还不够。


    怎么办呢?


    在陪刘太后用膳的时候,桐桐就说,“大娘娘,我想出宫去道观里上柱香。”


    应该的!想去只管去吧,“叫人给安排就是了。”


    “大娘娘,何必大动干戈,惹人注目呢。”桐桐低声道,“我想带两个人,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谁都不打搅。正好,也没在都城里见识过繁华……跟的人多了就没法转了。”


    能想到不惹人眼,当真是懂事知进退。刘太后就允了,“去吧!多逛逛就是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出门了。


    出门先往青云观去,然后打发全有,“你去问问你家小主子,可有好的房舍铺子推荐。回头从青云观出来了,我好去看看。”


    全有:“……点点点”这更像是约见面的地点吧。


    果然,过去一说,这位小主子就说,“跟你说不清楚,我亲自告诉郡主吧。”


    全有:“……点点点”呵呵!挺有意思的。一个孤女,一个孤儿,这是暗通款曲呢?还是相互勾结呢?他就说,“那小主子慢行,老奴……”


    “你跟着吧。”四爷看他,“否则,你说不清楚你去哪,郡主可不敢用你。”


    何意?


    四爷将披风系好,看着紫毫去赶马车。这才一边往出走,一边低声道:“你就不想想,为何府里四散零落,谁都没带你这个老仆,只留你在房州守着?”


    全有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小主子何意?”


    四爷上了马车,坐在上面看他:“上来!叫郡主告诉你……她是何意。”


    马车辚辚,顺着街道出城,直奔青云观。


    青云观的几株松柏木下,最是视野开阔。四爷过去的时候就见桐桐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她一个人站在柏树下摘柏树籽呢。穿着一身宝蓝的男装,看见自己就笑,扬扬手里的柏树籽:“老树上的籽……”回去做香,能养心安神。


    四爷没言语,看向全有:“这是郡主吗?在喊你?”


    全有:“……点点点”郡主不是跟你说话吗?难道是看着你,跟我说话呢?


    第1688章 大宋反派(9)


    全有只能过去, 拱手道:“老奴晚了一步过来,正好碰到涪陵县公来上香,老奴搭了顺风车来的。”说着, 看向四爷的方向,“这便是县公!”


    四爷作揖见礼,“郡主。”


    “县公。”桐桐手里兜着柏树籽, 还礼。


    全有袖手站在一边,眼睛低垂着。实在是想不通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如今走这么近又是想干什么。


    郡主要是真聪明,留该离这位县公远着一些, 再远着一些。


    桐桐指了指边上的石凳,“县公这里坐。”


    四爷坐过去了,坐过去才打量桐桐,这次才算是看清楚了,很瘦弱的样子。估计是没一两年养不过来。他给桐桐使了眼色,这个全有得先处理。


    桐桐摆弄着手里的柏树籽, 朝全有笑, “公公,之前我说了,柴家的钱财会运回来。这部分钱财我想置办成产业……可我身居内宫, 外面的事谁帮我处理?我谁也不认识,只跟县公有渊源,可对?”


    全有:“……点点点”您要非这么说, 确实谁也说不得什么。


    “而县公呢, 他的情况特殊,日子也必然窘迫。不管是读书还是谋求其他,首先, 他在孝期,除了守孝什么也做不得。那你说,他靠什么活命呢?我需要人手,他需要有个维持生计的差事。我帮他是情分,他帮我亦是情分。此事可拿出来说于任何人知道,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哪里是不合情理的?”


    全有:“……点点点”是没什么毛病。


    桐桐就又道,“今儿回去,我会告知大娘娘一声。也省的有人说我们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是……”


    全有噗通往下一跪,“郡主慎言!”


    “哪里错了么?”桐桐低头看他,“还请公公不吝指教。”


    “‘余孽’这二字岂可随意用?柴主禅位,正是太祖皇帝人心所向……丹书铁券,便是明证。郡主尊贵无双,乃两朝贵人,若为‘余孽’,岂不是对太祖……不恭?”


    桐桐‘嗯’了一声,“那这么说,我不是余孽。”


    自然不是。


    桐桐又指向四爷,“或是当年的老县公有反叛之心?”


    “不敢!”全有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太宗不曾这么定罪。”


    桐桐就道,“最近在宫里,我也听到一些传言。说什么‘三传之约’……”


    “郡主,谁说了这个话,就该打死。”


    桐桐就笑了,“看来,你是知道三传之约的。”这个三传之约,就是说大哥传位二哥,二哥传位三哥,三哥传给大哥的儿子。


    按照三传之约的约定,桐桐就道,“老兄弟都已经作古了……”赵匡美死后,传位再与这一房无关,正统该是赵匡胤的子孙才是,关赵匡美的子孙什么事呢?“既不是罪臣,又无关传位……管家青春正茂,虽说跟县公份属叔侄,然年岁却相当……而太祖一脉,人丁兴旺……”怎么排也轮不到他身上,对吧?你敢说赵祯将来会没儿子吗?“一个孤儿,是能翻天呀,还是能入地?”


    全有一个劲的磕头,话说的这么明白,这是真不怕死呀!想想也对,她是真可以不用死的。她说什么都行,她有护身符的。


    桐桐就道,“全公公,您虽被启用了,但你想不起去禀报,也无人主动问你话吧。”


    全有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敢言语。


    “皇城司盯着的事情多了!太后垂帘听证,官家年岁日长,权臣擅权不放……哪件事不比盯着两个孤儿重要?”桐桐说着就用手里的柏树籽扔了他一下,“而你呢,终归是要活着的,最好能颐养天年。在皇城司现在的差事不得重视,回来还得战战兢兢,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又何必呢?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人罢了。我们无依,你无靠。咱们依靠在一起才好过日子。”


    说着,就又一叹,“就假使我们真就是脑后长反骨的,可我们现在这个年岁,能干什么吗?什么也干不了。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对于你而言,最先顾着的不是眼前吗?活着,颐养天年,然后寿终正寝。其他的,与你何干?”


    话说的透透的,连一丝避讳的地方都没有。


    四爷这才道:“这里,只三人而已。你便是将今日之言禀报上去……又能如何呢?在太后、官家、权臣相争的时候,是要把当年的事拿出来重提立储之事吗?”


    全有的汗把衣裳都打湿完了,当年的事绝对不能提。


    “还是啊!留着你是一步闲棋!”四爷就道,“防的是万一!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对你而言却事关剩下的日子怎么过。若是你一直藏的好,你随意。可你一露面就露馅了,无用之用,人家留你何用呀?”


    全有闭上眼睛,这每一句的利害关系他都懂了,他也知道,这俩人说的是对的。


    可这才叫他更害怕,这俩年纪不大的人,就像是吃人的狼!宫里的那位帝王反倒像是一只温顺的羊。


    他轻叹一声,“郡主,县公,老奴……听命。”等小狼崽子长大了,自己也就老死了。死都死了,还管他洪水滔天么?


    桐桐这才笑了,过去将人扶起来,“别怕!我们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好好的,咱们互为依靠的,把日子过好,活的像个人罢了。”


    全有朝边上看了一眼,“那老奴去院外守着?”


    去吧。


    可算是把人给打发了。


    桐桐立马伸手拉了四爷的胳膊号脉,然后皱眉,“病的这么重?”


    四爷轻笑了一声,“这还是我调整过的方子。”


    桐桐重新给开了方子,“吃七日,养半年。”


    四爷收了手,问桐桐这些日子的具体情况。桐桐把醒来之后的事都给说了,事无巨细,“……宫里,刘娥和赵祯母子似有嫌隙。赵祯性子不强,这要换一个稍微性情硬一些的人,朝廷不能这么安静。”


    可正是这么一个性子的帝王,才叫大宋的士大夫长出了为天下的责任心。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没有这样一个帝王,臣子是难有这样的情怀的。


    所以,帝王性情……不好说!有时候皇帝跟大臣,就跟两口子似得。匹配了就是好的!


    现在想那个都是多余,现在只想着,咱怎么能过好。


    正说着呢,就听到院外好似有声响,紧跟着全有急匆匆的进来了,“郡主、县公,有位晏大人家的下仆来问,说他们家的大人每月这一日都回来这里转转,在此处下棋会友……”


    四爷和桐桐就起身,“既然人家要用,就请吧,咱们换一处地方说话。”


    两人往外走呢,桐桐还可惜那没摘的柏树籽,结果迎面碰上一中年人,其貌不扬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头进来了。


    四爷和桐桐不可能认得人家,对方也不可能认识自家。因此,两人对着长者一礼,就打算绕道而出了。


    这人却愣了一下,看了全有一眼,问说,“敢问是哪家王府的贵人?”


    带着太监出门,必是皇家之人。


    桐桐不得不站住脚,“我姓柴,出来转转,大人随意。”


    姓柴?带着宫里的太监?男装女声?


    “郡主?”这人拱手,“臣晏殊冒昧,饶了郡主雅兴。”


    谁?桐桐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扭脸看四爷:他刚才说他是谁?


    四爷无声的回她:晏殊。


    是那个‘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晏殊?


    四爷点头。


    是那个‘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


    四爷又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晏殊。


    桐桐睁大了眼睛看人家,这么美的词,她的想象中,这人该长着一副怎么样的容貌才配得上这样的辞藻呢?可现实是,晏殊长的很……很不一样。


    跟想象中相差太大了。没有儒雅的美大叔,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的中年男人。


    四爷将脸撇向一边,忍不住想笑。桐桐那眼里的失望都快溢出来了,晏殊正上上下下的自我检查:“臣哪里有碍观瞻?”


    桐桐连连摆手,“不!大人仪表非凡。只是太过于惊讶!在宫中听闻大人大人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晏殊打量了这位郡主,“郡主听何人提过在下的才名?”


    “不记得了!宫娥言谈,哪里追个究竟。”


    “这些话都是信不得的!朝中有才者众,臣实不算什么。”


    “大人客气,大人乃词作大家……”


    “郡主读过臣的词作?”


    读过太多了,但具体你还没有写出来,我并不知道。诗词上也没标上它们都是你哪一年些的呀。于是,桐桐看了四爷一眼,就尴尬了,“我……未曾读过,只听别人论过。”


    晏殊也挺失望,柴家留一遗孤,就是这副样子?之前还想着,虽长相不出色,但至少气度不错。谁知一说话,全无一丝诚意。


    瞬间,他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只淡淡的颔首,“郡主随意。”


    桐桐:“……点点点”嘿!人家也没看上咱。


    她还就不走了,转身又回来,朝外面喊:“拿个篮子来,我要采柏树籽给大娘娘做香料。”说着,就给四爷使眼色。这个晏殊不是还有个本事,那便是举荐人才吗?范仲淹、欧阳修不就是他举荐的?


    所以,这个人还是不能放走的,该用还得用。


    虽然人家不待见咱,但咱就是赖着不走,做个碍眼的讨厌鬼,又能怎样?


    晏殊坐在石椅上,小厮正往石桌上拜棋子。身后就是柏树,桐桐就站在后面摘柏树籽。有个陌生人在身侧这么转,偏还是柴家的郡主,说都说不得。


    四爷这才:“大人的友人未至,小子陪您手谈一局?”


    晏殊看向这个少年,虽不知道是谁,但还是挤出两分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桐桐就稍微走远一点了,能听见两人说话,但不挨着人家扰人家的兴致。


    她听见四爷说,“小子来京城不久,却也听了不少关于大人的传闻。”


    哦?哪些传闻呀?


    四爷就说,“听闻先帝在时,聘您为太子……也就是而今官家的师傅。先帝说,别人都在郊游嬉戏、饮宴游乐,只您闭门不出,教养家中子弟念书,因而才聘您去教导太子。您当时就答先帝说,您不是不喜游乐饮宴,只是囊中羞涩,游乐不起,不得不在家中教导子弟。先帝赞您诚实,将太子交给您教导……”


    晏殊朗声大笑,“坊间已有这般传言了么?”他放下一子,笑的很是畅快,“嬉戏游乐,是人都喜。当真是囊中羞涩,出不得门而已。官家有问,臣自据实以答。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先帝委以重托,为臣者亦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大意,唯恐对不住君王。”


    四爷颔首,“大人为臣有忠,先帝必是知晓的。小子亦听闻,当日‘垂帘听政’之策,乃是大人谏言。”


    晏殊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收了,“先帝临终留了旨意,命太后权掌国事。可丁谓丁丞相等人,却想单独面见太后奏事。如此,掌权者只能听一方之言,岂能公正。朝中谁又肯依?‘垂帘’之策,不过权宜之计。”


    说着,就要落子。可举着棋子,他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发现对面这不知道谁家小子的少年,落子虽步步后退,却纵观全局,并未曾落得下风。


    他把棋子攥在手里没有再往下放,“你这棋下的……有点意思。”


    四爷将棋子也收了,只问说,“棋到如今,可还要下?”


    晏殊收了棋,看四爷:“观公子这棋道,绝非凡家子。敢问公子,出身哪里?”


    “姓赵。”四爷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多有叨扰,小子告退。”说完真就走了,走的时候喊桐桐,“郡主不走吗?”


    “走啊!”桐桐拎着篮子往过跑,“这柏仁极好,现在不摘都可惜了。”


    四爷接过去,“我改日来,再摘些便是了。”


    两人说着话,带着人就这么走了。


    晏殊盯着两人的背影走远,这才想到一人来。跟这位郡主能说上话的,也只有那一脉了。听说是极有渊源的,那样的渊源,叫两个本无瓜葛的人有了来往,这也是人之常情。


    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他慢慢的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了。这个涪陵县公用棋局在献策,他在暗示:请官家退一步!


    太后、官家、朝臣。


    太后不退,官家成年也已成亲,朝中分两派。今日,官家对亲近太后的朝臣心生不满,满朝上下谁人看不见?


    再这么激化下去,就会出事的。


    官家退一步,这是一步好棋!只有退了,朝臣才真的会着急,太后的压力才会骤然增加。为了缓解这个压力,她就得让一部分权利给官家。


    可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让,那就得想想,就怕太后成了那个武后。


    本来想找友人下棋排解烦闷的,现在倒是不用了。他叫人收了棋盘,转身就走。出了道观翻身上马,一路回京。


    他候着进宫的时候,桐桐也在宫门口,正查验腰牌要进宫呢。她还撩起帘子朝这位大人点了点头,很诚心的夸人家:“晏大人,您的马骑的不错。”


    晏殊:“……点点点”闹市里骑马不都是溜达吗?从哪看出不错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谢郡主夸赞。”


    “不谢!”你也别讨厌我!我心中的晏殊男神,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真的!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愿意对面,但是,要是没想错的话,咱俩以后还会常见面的。我也是想跟你搞好关系,好容易才想到那么一句词,就是没话在找话。


    为了表示热情,她还诚恳的说,“大人以后有好的词作,一定要拿给我看!我想拜读一翻。”


    晏殊耿直的脾气上来了,直接问了一句,“郡主识得几个字?读过几首词?师从何人?”


    桐桐:“……点点点”不是男神就罢了,为什么脾气也这么讨厌。不就是笑话我没文化吗?我怕你说吗?她立马红了眼眶,委屈的看他,下一秒眼泪就要流下来给他看:“晏大人这是欺我柴家无人么?我自幼孤苦,无人教导。识字是在私塾先生家的窗户下学的,读的也都是启蒙之物。正是没名师教导,粗野了一些。大人乃当世大儒,缘何如此出口伤人?”


    晏殊:“……点点点”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桐桐还就不走了,从马车上跳下来,“虽先生取笑于我,但想来必是我有不妥当之处。不敢提拜师先生的事!以后学问上但凡有不解之处,我必请教先生。想来先生必能秉承‘有教无类’,不吝赐教的,对吧?”


    “郡主竟知‘有教无类’?”


    “教养资质好的学生,这样的先生算不上是好先生。但能把资质差的学生教成大才的学生,一定是好先生。”


    晏殊:“……点点点”实在不知道该跟这孩子说什么,只能哼哼两声,“郡主伶牙俐齿,书虽读的不多,道理却也知道的不少。怎么能算是资质差呢?”


    桐桐感觉他在骂自己‘强词夺理’:那你要这么说,你这个先生我可就拜定了。回头你一个大词人,教授的学生一首词都作不出来。你这个大文豪的脸,我不给你丢完了,咱都不算完的。


    于是,她很高兴的回宫了。然后找杨太妃说,“我碰见晏殊晏大人了,他做的好词,我能请教他学问吗?”


    能啊!这有什么不能的?!晏大人是官家的先生,回头告诉官家一声,每月里抽几日,去晏大人府上请教便是了。


    桐桐就笑了:先生,我能背很多诗词,可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一首来。祝你好运哟!


    第1689章 大宋反派(10)


    晏殊没把一个小郡主放在心上, 他此刻进宫跟官家说的正是‘退一步’的事。退一步,母子相和,也更便于看清人心。


    他们在里面说话, 又有丁谓求见。


    闫文应袖手站在大殿门口,“请丞相大人稍候,官家正在见先生,传下话了,勿要打扰。”


    丁谓笑了一声,“那就不打扰圣人了。”然后转身就走, 看那个方向,应该是去见太后去了。


    闫文应慢慢收了笑脸,轻哼了一声, 又稳稳的站住了。


    丁谓是来求见太后来了,他求见太后的时候桐桐正在一边看着点茶博士给太后点茶。点茶可是个手艺活, 唐时烹茶, 明清泡茶,只宋时是点茶。


    大家不仅点茶,还斗茶。贵女怎么能不会点茶呢?


    她过来是请安来的,出门了,回来之后按道理是该给长辈说一声的。不管见与不见,来一趟是礼数。谁知道太后没时间见,却叫人把她叫进去, 说一会子得空了再说话。正好, 茶博士在点茶,她就坐过去看着,学去了。


    茶叶末得放在茶碗里磨,再放入一点点的开水, 搅动的成为糊糊状。然后再加开水,用茶筅不住的搅拌,直到起沫。


    桐桐看着手里的茶汤,用鼻子闻了闻,没勇气喝。再看看手里的茶筅,这玩意……能把茶打的出沫,是不是也能打蛋呢?或是打牛乳?


    茶博士看着那不成个样子的茶汤,再看看郡主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筅端详,就敲一个茶勺:继续打呀,不成膏状,不行。


    行吧,继续吧。


    她坐在那里继续点茶,隔着一道珠帘,能听到外面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大宋的臣子就是这么走路的,礼仪如此,小碎步的快速走动,轻轻盈盈的。


    手里的茶筅在快速的打动,耳边是一个低沉的男声,隐隐约约的能听到这人说的是什么,“……臣曾于六月十二,奏太白星白天出现……十日后,羌人叛乱,攻打边境,赵士隆等人战死……八月,陕西等地报有旱灾……而今,司天监又报灾异,太白星侵犯南斗星……臣恐各地又现灾情……”


    桐桐的手一顿,看星象测吉凶这个,怎么说呢?咱不给轻易下结论。但是,偌大的国家,这里旱了,那里水涝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往一起联系,屁事没有。可若是非要往一块联,上位者要是再笃信,这就很麻烦了。


    茶博士看了郡主一眼,点了点水壶,示意桐桐去接些水来。


    能在这里给太后点茶的,都不是一般人。这是不想叫自己听了,打发自己呢。


    桐桐就顺势起身,提了小小的茶壶出去了。外面的瓷坛里放的是专门烹茶用的水。她用竹勺一点一点的将水舀进水壶了。隔着透气的窗户看见一紫袍人的侧面,他走了,有意思的是雷允恭这个太后跟前的贴身之人,竟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她嘴角勾了勾,转身拎着茶壶进去了。茶壶放在小火炉上,能听见雷允恭又在跟太后说话,“……您该歇歇了,老奴捧一盏茶来可好?”


    茶博士马上起身,将茶放进托盘里,躬身端着出去了。


    雷允恭的声音又传来,“娘娘无须忧心,朝中诸事自有大人们分忧,您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刘太后接了茶,问茶博士,“郡主呢?”


    雷允恭忙道:“请郡主。”


    桐桐掀了帘子进去,茶博士就退出去了。刘太后笑问说,“今儿出去一趟,如何?”


    “柴家的东西,我打算叫涪陵县公帮我照看。”桐桐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案几上的折子放在一边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去了。


    折子这个东西,现在大家叫它札子。


    太后批完,挪开。自有人给挪到托盘里,往下传达。


    刘太后想了想,还是道:“不急着拿走……”


    桐桐又给取回来,展开铺在了太后面前。一眼都没看,继续说她的事,“我今儿还碰见了晏殊晏大人,夸了他有才学,是真的听过他的才名。却真的不曾读过他的大作,于是,晏大人以为我只有恭维,毫无诚意。”


    刘太后便不由的笑了起来,“晏殊此人耿直、诚实,你样样不合他的心意,必是给你脸色瞧了。”


    “是呢!我也好生生气,所以,回来就求了小娘娘,要去拜晏大人为师……”


    刘太后大笑出声,“你怎的是这么个促狭的性子。”


    雷允恭在边上赔笑,心说,这位郡主是真会讨人喜欢。只太后一见她就笑,可见其喜欢了。


    等桐桐要走的时候,雷允恭亲自去送。


    桐桐推辞,“宫里我熟了,公公莫送。起风,怪冷的。”


    雷允恭扶着桐桐,“老奴也没有什么事,送送郡主吧。”


    这是有话说呀。


    桐桐也想听听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结果雷允恭先是同情柴家的遭遇,紧跟着又道,“郡主去道观,可是心中不安?”


    “只是祈福罢了!我在宫中受庇护照佛,大娘娘教导,小娘娘照顾,官家呵护,皇后娘娘宽和,我想告知先祖一声,好叫他们知晓,放心。”


    雷允恭看了这位郡主一眼,这话当然是怎么听都对了。但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又道,“老奴也是想着,郡主若是心有记挂,不若请个女道前来……”


    桐桐心中皱眉,撺掇自己弄个女道来干嘛呢?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公公,您看我这一身打扮……”


    男装?怎么了?


    桐桐看着他笑,也不言语。言下之意,后宫归皇后管辖,任何一个跟‘女’相关的,都得皇后点头才能进来呀。我一个客居之人,怕皇后误会,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你觉得我沾染这个事,合适吗?


    雷允恭:“……点点点”女道并不是献给官家的。但显然,这位郡主误会了。这样的误会偏无法名言。他只能道,“郡主怎么打扮都是好的。那老奴就将您送到这里了!”


    桐桐微微颔首,看着这家伙转身走了。直到背影消失,她才重新动了。


    全有之前沉默的跟着呢,这会子雷允恭走了,全有才道:“郡主,这位公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咱们还是避开些好。”


    桐桐‘嗯’了一声,“他跟丁谓丁丞相一定有什么瓜葛。”


    一个内监跟权相勾结,这是要干什么?


    桐桐一边走着,一边道,“丁丞相前脚奏报说天有异象,后脚雷公公就想弄个女道进宫。这是要举荐给太后呢?还是想弄什么神异影响官家?”


    全有就闭嘴了,这位郡主的眼睛可太厉了。


    桐桐站住脚,问他说:“你说……这件事里,咱们能得到什么?”


    什么?


    桐桐便笑了,没再说其他,“走吧!回吧。”雷允恭必是撺掇皇后去了。


    然后皇后就真的找小娘娘,认为天有异象,不知道是否会对皇室不利。


    “儿臣与官家成亲已有一年……”郭后说着,就低头摸了摸肚子,“迄今无喜信。臣妾想叫人看看,看看……可有妨碍。”


    杨太妃就叹气,是啊,官家有妃有后的,就是没有一个有喜信的。她就说,“若是心有不安,请来看看便是了。”


    郭后马上就笑了,“京都中有一女道,听说丁丞相数次请她入府,占卜吉凶,无有不灵验的。儿臣想宣了她进宫!”


    “随你!”既然是丁丞相用过的,那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桐桐用剪刀把盆里的菊花剪了下来,这是今年最后一拨盛开的菊花了。郭后出来的时候瞧见了还笑,“花到了而今,早不鲜亮了,你剪了它作甚。”


    “想着簪花呢。”桐桐将花递过去,“您瞧,这个瞧着还行。”


    郭后走过去接了,抬手给桐桐簪在鬓角,“果然还是少年郎簪花好看。”


    桐桐又挑了一支剪了递过去,“您带去送给您的少年郎簪花吧。”


    郭后愣了一下,马上红了脸,淬了桐桐一口,“小小年纪,不学好,说的是什么荤话。”


    周围的人捂嘴笑成一片,郭后羞的转身就走。


    桐桐愣是给塞过去,“这有什么?我要是有我的少年郎,我就天天予他簪花。”


    杨太妃在里面笑道:“皇后听着吧,只管拿去簪于官家头上,莫要害羞,就说是我说的。”若是能天天给官家簪花,何愁怀不上龙嗣,怎么不在官家身上想法子,竟是想着些那不着调的。


    郭后不知懂没懂这其中的意思,逃也似得跑了,但到底在用膳的时候将菊花拿出来,“……郡主一片好意,不好辜负,我予官家簪花吧。”


    于是,赵祯用完膳并没有离开,而是跟皇后下了一下午的棋,晚上也留在了皇后的寝宫。


    可转天,郭后还是请了一个名叫刘德妙的女道进宫了,还叫人专门来请杨太妃和桐桐,请她们一起去看女道占卜。


    桐桐放下手里的律令,交给芳蕊收起来,她起身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皇后若是后位不保,最大的可能是真的爱上了帝王,而却没有能让帝王爱上她。


    男人是否爱一个女人,这跟是非为他生育子女无关。一如而今的刘太后,她一生未曾为赵恒生育一子半女,可赵恒一生都离不开的还是她。


    可这个道理,郭后是不懂的。


    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皇后,正是迷恋情爱的年纪,又怎么会懂这些道理呢?


    她起身往出走,杨太妃正在等着她。


    她扶着杨太妃,杨太妃拍了拍桐桐的手,叹道:“郡主以后……也要嫁人!嫁人之后,莫要沉迷情爱……男子的情爱来时如春风,走时如秋风,女人陷入情爱,此一生便如草芥,枯荣全随他……”


    第1690章 大宋反派(11)


    刘德妙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一身道袍,挽着道髻,看着极为素朴。可她一抬起头来,桐桐就不由的多打量了两人, 这道姑……姿容不俗。


    杨太妃坐在上首, 只不言语。桐桐陪坐在边上, 宫人摆了点心来,她就默默的拿了一样吃了。咬了一口, 然后认真的嚼,意外的好吃。


    宫人见郡主喜欢,就低声道, “这是蜜糕,用的是茶米。”


    茶米?哦!茶米指的是糯米, 这吃到嘴里的口感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个东西合四爷的口味, 得找个做饭做的好的给他送过去, 整日的叫馆子给送饭也不行。


    心里思量这个呢, 就听郭皇后叫这个道姑,“可否看看,本宫这宫里摆设,可有不合适之处?”


    桐桐扫了一眼皇后的寝宫,当真是富贵无双。那一架屏风,用的是轻纱, 隔着它看人, 人影若隐若现。上面用金线攒着大小一致的金色珍珠绣出来的图样。一则, 织造轻纱须得极高的技艺;二则,珍珠可都是天然的,金色的就稀罕, 还得是那么多大小圆润程度一样的珍珠,就更难得了。三则,这么多珠子要嵌在那么细的纱上,纱上没有一点不平整的地方,这做工可太好了。


    就桐桐的眼力来说,都得说这是极品。


    陈设里也有风水讲究,宫里有懂这个的人,还能叫出了差错吗?她觉得挺好的呀。


    结果人家道姑说要四处看看,这一看之下,就道:“娘娘,我师门山中,有一龟蛇颇有灵性,必能庇佑娘娘安泰,心想事成。”


    龟蛇在《周礼》上有记载,说是将龟蛇画在旗帜上能消灾避害。后来,就发展成了雕刻,雕刻了龟蛇镇宅的有,陪葬的更有。


    这道姑说她师门山中,神仙不都是山洞中隐居修行么?言下之意,她有神物,可赠予皇后。


    然后人家还带来了,一看就是古物。


    皇后捧在手里,忙拿去给杨太妃看,“小娘娘,您瞧。”


    杨太妃扫了一眼,看桐桐,“我眼神不好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爱瞧热闹……你瞧瞧去,也见识见识。”


    桐桐没碰,只就着皇后的手端详,而后就看这道姑,“这是在山洞中供奉出来的?”


    正是。


    桐桐笑了一下,退了一步,没再言语。


    郭后拿着翻来复去的看,竟是爱不释手。


    道姑又道,“我不过是老君的弟子,会些占卜之能罢了。不过,世间自有神仙转世之人,亲近他们之人,必能福寿安泰。”


    郭后忙问道:“仙姑见过神仙转世之人?”


    道姑微微颔首,“娘娘问了,自是不敢隐瞒。丁丞相便是神仙转世!”


    郭后才要问,杨太妃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困了……你们说吧!郡主扶我回去,该歇觉了。”


    桐桐应了一声,扶着杨太妃就往出走。她本也想着,杨太妃这突然态度一边,郭后就该知道什么意思了。结果他们这一行才从正殿里出来,就听见郭后兴致勃勃的,“哦?丁丞相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桐桐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她看向杨太妃,“您老先走,我去跟皇后娘娘说几句话。”


    说完,不给杨太妃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跑进了大殿。


    郭后的话被打断了,还问说,“你怎么跑回来了,小娘娘有别的吩咐?”


    桐桐看向那道姑,笑道:“帝王泽披天下,乃紫微星转世;文臣治国安民,为文曲星转世;武将守土护民,为白虎星临世。便是娘娘您,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亦为天府星。天府星乃南斗之主,坤位,主土。厚土孕育万物,以德可载万物。”所以,找什么神仙转世?


    说完,她就看向这道姑,“你说,我说着的这些,可对?”


    刘德妙朝后退了半步,行了一礼,“郡主所言极是。”


    桐桐这才对皇后行了万福礼,转身走了。


    杨太妃确实还等着呢,看着桐桐的眼神特别温和,“这些事本不该你管。”


    桐桐摇头,“我初入宫廷,娘娘便给予厚赏,此恩不敢忘。再则,在我心里,娘娘是极好的人,心性纯然!”


    两人边说边走,还没走出多远呢,就听到皇后特别大的呵斥声:“竟是敢糊弄本宫!”


    然后就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极大的声响。


    皇后暴怒,“来人!将这女道杖责二十,逐出宫去。”


    桐桐愕然的回头,“……点点点”疯了吗?这里面藏着丁谓的事呢,摆到明面上了,你不去找赵祯商量,竟是上来就要责打这么一个小人物,有什么用处?


    杨太妃攥着桐桐的手,“你不适合出面!”说着,看了身边的宫人,“去告诉官家,叫官家处置。”


    赵祯怎么处置的桐桐不知道,但桐桐明显感觉到,她被雷允恭针对了。


    连着三天,她去请安都被拦了。


    行吧!拦了就拦了吧。桐桐没发作。


    可紧跟着,全有不能出宫了。全有逢五、十出宫,不一定是有什么事,就是出去见一次四爷,自己能知道四爷好好的,也好叫四爷知道自己在宫内挺好的。


    结果跟往常一样,全有带着腰牌要出宫了,不仅被拦住不让,还彻底的把腰牌给收了。


    全有回来低声说了,“怕是雷允恭雷公公……不高兴了。”


    桐桐将手里的书一撇,一下子就笑了。我不找他的晦气,他就安静的呆着得了。还来劲了是吧?


    行吧!想死还不容易。


    桐桐问全有:“之前,你说过,雷允恭找过你问话。”


    是!


    “你本来属皇城司管,皇城司归官家管,只听命于官家。可他能找你问话,也知道你的身份,那你说,他跟皇城司……清白吗?勾结皇城司是个什么罪过?”


    全有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他能知道,必是太后知道。太后跟皇城司……这个事不能往明处摆。”


    是啊!太后跟皇城司的事不能摆在明面上,可要是这事坏再雷允恭身上,太后能保她吗?


    “不能!”全有懂了:太后必回撇清关系的。


    桐桐点头,“再则,雷允恭千方百计的把一道姑送进宫糊弄皇后,这明显是在替丁谓办事。丁谓和雷允恭勾结,这个事……你说太后是知?还是不知?”


    全有拿不准。若是太后想揽权,那就是心里知道只假装不知。若是太后不想揽权,那就是真不知道。


    可拿着权利的人,能不想着揽权吗?


    太后应该是心里知道,只假装不知罢了。


    雷允恭跪在太后面前,低声道:“丁丞相言说,军国大事只请您用印之后,传之于他。他会斟酌着传给官家……”


    刘太后靠在椅背上,“他是这么说的?”


    “是!”雷允恭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丁丞相……”


    刘太后摆摆手,“你出去吧。”她一下一下的用手掌敲着额头,“出去吧。”


    雷允恭慢慢的退出去了,站在外面没敢动地方。


    边上一个小宫娥默默的进去掌灯,然后退下了。一刻钟之后,一个小太监进了杨太妃的寝宫,这般那般的学了。


    杨太妃坐起身来,临睡前亲自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


    所以,一早起来桐桐才说去偶遇晏殊呢,结果就听说太妃叫了太医,说是昨晚透气开了窗户,竟是有些着凉,早起就嚷着头疼。鼻子也囊囊了。


    桐桐赶紧就过去,“怎的就着凉了?”她扶着太妃靠起来,摸了摸太妃的手,有喊人,“拿个汤婆子来。”


    说着,又拿了披风给披上,将太妃的胳膊往披风里遮的时候无意间抓了太妃的手腕,然后她很自然的就放开了:是有点着凉,但不至于昏沉到躺着不能起的程度。鼻子不通气,其实用热气熏一熏就好了,真不严重。


    太妃也不是矫情之人,可就是靠在这里好似很难受的样子。


    这不,太医还没来呢,赵祯先来了,“小娘娘……”


    桐桐就起身,“我给您先熬些姜汤去。”


    “去吧!”杨太妃笑盈盈的,“无碍!”


    桐桐跟进来的赵祯走了个面对面,而后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赵祯笑了笑,“郡主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是!


    桐桐一走,赵祯就赶紧过去,以手贴在杨太妃的额头上,“小娘娘,怎的就病了?”


    杨太妃说伺候的人,“给官家上茶。”


    一屋子的人被安排的忙忙碌碌的,杨太妃这才低声把事情学了,“……官家也知道,我向来不懂朝事。而今也就只能帮你这些了,知道了什么告诉你什么!但是,官家……万万不可伤了大娘娘的心呐。说到底,大娘娘并未表态。”


    这分明就是丁谓想架空自己这个君王,他想绕开朕和支持朕的大臣。折子由他们递给太后,太后批了折子先给他们看。因着帝王有最终的否定权,所以,但凡朕不支持的,他们就能瞒过朕,瞒过支持朕的大臣。


    真要是如此,还有谁肯支持朕。


    小娘娘说的对,大娘娘没表态就不算支持丁谓。


    可不表态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思,就是:任其发展。成了,自然好;不成,跟她无关。


    所以,大娘娘还是不想还政!


    在这里滞留了半个时辰,赵祯就往出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这位柴郡主。他面色温和,想着打发两句就是了。谁知这位郡主却站住叫,万福道:“官家,我特在此等您。”


    等我?


    赵祯笑了笑,“可是缺了什么?”


    “是那日在皇后宫中之事!那位道姑,我觉得甚至蹊跷。”说完,又行了一礼,“官家慢走。”


    赵祯不由的迈步了,等出了小娘娘的寝宫,他反应过来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在献策,她在说:从小处抓吧!先揪住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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