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腊月,汴京的天气格外的冷。
四通八达的河渠也都结了厚厚的冰。可饶是如此,河面上依旧有人忙碌着。春夏秋时,河运通畅,能养不少人。冬日里,贵人要雇人凿冰,以存入冰窖待夏日取用。
因此,河面上看过去,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京城跟往日一样,格外的热闹。
茶楼酒肆里,好些读书人聚在一起,都在夸耀,说官家仁慈。盖因几日前,官家看到太后鬓角的白发,心生感慨。说父母年迈,只盼着子孙在其膝下。于是,就建议太后,凡是官员中父母年迈者,可跟朝廷申请,朝廷可就‘注拟差遣近官’。
近官的意思就是:距离老家近嘛,想回去看望父母了,抽点时间就能到。
游历到京都的张俭一身布衣,在酒楼中坐呢。他心说,官员回避制度,回避的是什么呢?不就是怕官员在老家做大了,任人唯亲,养大了宗族,成了地方一霸,欺压百姓么?
所以,这位官家怜惜当官之人不能伺候其父母若为仁,那若是百姓被欺,此举堪为仁么?
他抿了一口酒,想着离开上京的事。
当时,他求了新帝:“老臣昏聩,竟是出了那样的主意给陛下,臣实在无颜在朝。”只当不知道新帝与雍王之间的事,“您若要留,臣只能追随先帝于地下了。”
先帝故意也不想留一个见过他窘境的人,于是,他顺利致仕了。
致仕了之后,他在大辽境内游荡,也没有直接回宛平老家。直到连个关注自己的人都没有了,他才带着家小老仆溜达回去。
彼时,已是秋里了。
他不敢回老家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怕老家正乱。毕竟,雍王想收服燕云十六州,难啊!
可他万万没想到,雍王胆大的很。他应该是提前着人潜入了各个州县,以百姓驱逐大辽的官员。百姓为什么愿意供其驱使呢?因为有人在百姓中间散步消息,雍王要放粮。
而且,早就有人说了,雍郡的赋税少,从不没有徭役。但凡出工,一定自愿,且有酬劳。
那百姓有什么不乐意呢?辽国对汉民征收的税从来都不低。
所以,燕云十六州收服的很平稳。
有当地的官员跟百姓正利,百姓想着放粮,这些官员应该也是得了信儿了,大辽朝廷放弃了。那他们自然是要贪图官府里的库存的。比如钱财等等,不就都私下分了吗?
总之,图私利的人多了。
人人都盯着利的时候,事很好办。因为雍王确实是兼顾了他们的利益。
真的给百姓分粮食了,也真的叫那些官员带着他们的行李走人了。
而且,几乎所有的商户提前都被安排的人控制了,防止他们来回串通着传递消息。迄今,这些商户还在清查之中。
不用问都知道,查的是大辽和大宋的奸细。
也正是因为对商户的严格控制,瞧:事发时是夏日,雷雨接连好几日,那雷声似乎现在还在耳边。可惜,到了如今,寒冬腊月里,汴京竟然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最近在坊间只听闻有送赏赐的钦差九月便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张俭不由的笑了,雍王把事情包裹的这么严,那就是防着大宋这些官员借口说燕云十六州一时间难以辖制,朝廷可协助之类的话。
大宋朝廷中的一些人,不是真的想插手雍郡的事。他们只是提出来,等着雍王拒绝。只要一拒绝,那就是雍王对大宋有二心。以此来坏雍王的名声,以防着连大宋的百姓都念叨雍王的好。
而雍王呢?这么会算计人心,他能不知道对方怎么想?于是,他干脆不叫你知道。你连这个给他下绊子的机会都没有。一旦告诉你,那就是事已办成,板上钉钉,谁也无法撼动,谁也休想说三道四。
瞧瞧,那么大的事情,一包裹竟然是半年,捂的严严实实的。
怎么办到的?
这背后必是有一能人,此人对消息渠道、对奸细运作极为熟悉。这怕是藏在雍王夫妇身后的高人吧!
谁呢?是杨守素吗?不像呀!要真是杨守素,李元昊怎么就玩死了呢?
正琢磨呢,就听外面热闹了起来。
远远的听见了有人喊着:“……雍王妃带兵打到了上京……辽国归还燕云十六州……雍王已辖十六州……女真、龟兹、沙州、高丽来投,雍王夫妇携部属归大宋……”
一声一声连着一声,酒肆里的事迅速的朝外涌去,都以为是听错了。
没有听错!几十匹骏马,几十个小将,身背带着‘雍’字旗,一路走一路喊,直奔皇城而去。
几乎就是半个时辰,好似街上一下子就多了许多北地来的客商。他们分散在大街小巷,讲着这半年发生的事。
从辽国皇帝驾崩,到怎么归还十六州,又怎么收服的燕云,讲的详细且明白。
所有背后的交易都被隐藏了,可以追朔到去年共猎,但是,这中间没有其他。没有辽国的新帝求助,没有自己这个大臣的投靠,就是辽国新旧交替之际出意外了,雍王险些遇险。雍王妃带兵打到辽国都城,兵临城下,叫当年的澶渊之战重演了一遍。
甚至包括了雍王妃跟二公主在城外的一番对话,都讲的清楚明白。
雍王妃说了,当年城下之盟,是耻辱!而今我就是要逼的你们也来一次城下之盟,以雪前耻!
听的百姓们拍手叫好,奔走相告。
张俭却笑了:大宋先帝赵恒一直认为澶渊之盟是他的功勋,是他消弥了战祸。而今,有人站出来,说城下之盟是耻辱,就问这一巴掌打的响不响!
从龟兹在极西,女真在极东,可以说,雍郡之地,将东西横贯。
自此,大辽与大宋真的不再接壤。
连高丽也被迫从辽国的版图上扣下来了,中间横亘着女真,辽国无法直接管控了。
为了燕云十六州的,赵匡胤想赎回来,结果人家不卖!如今呢?被柴家一女娃娃,带兵兵临城下给夺回来了?
为了燕云十六州的,赵匡义想打回来,结果屁股中箭,驾着驴车逃命。而今呢?十六州说收服就收服了。当年你把赵匡美定罪,给发配房州去了。而今,赵匡美的后人把你没办到的事给搬到了,就问,是何感想啊?
太后与新帝不停的供给大辽岁币,无休止的养着夏州,现在呢?夏州今何在?辽国又如何?灭国的灭国,认怂的认怂。
张俭就想知道,此刻坐在大殿里的那位太后是作何想的。
大宋的皇宫里,君臣对着舆图看着。
有翰林官拿着笔小心的在地图上重新划界限。可以说,雍郡的版图从东边的大海之滨,一直到最西边的大漠腹地。
吕简夷就道,“论起地域大小,似乎与朝廷所辖之地,相差不大了。”说着,就又补充,“但是,雍郡治理难,且不算富庶。地域东西极长,南北短,这其实是不便于治理的。”
不像是朝廷所辖之地,几乎近似于一个方正的正方向,而汴京正好在中心点上。
“当然了,与大辽先剩下的地域比大小,雍郡还是不如大辽占地大。但是呢,雍郡大部分现在成了农耕区域,经济自然是要比大辽好,人口也更密集。而且,大辽之前的南京析津府和中京大定府,都已经归为雍郡。占了大辽四京中的两京。可以说是大大的削弱了辽国。此一番下去,数年内辽国绝无力征伐。”
刘太后看着重新被画了边界的舆图,没有言语。当日晏殊回来就传了雍王妃的话,她说了,要延安府是为了燕云。这话言犹在耳,也就两年的工夫,真叫她给办成了。
是的!自此之后,大宋北边再无忧了。
可为什么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扇了几个巴掌一样。
大殿里静悄悄的,对着这张舆图,君臣静坐到很晚很晚。直到外面狂风肆虐,吹的窗棂哐哐作响,大家才知道,起风了。
走出大殿,竟是人都站立不住。
树枝被吹的咔咔直响,紧跟着咔嚓一声,树干被吹断了。
大臣们回不去了,在班房里呆着吧。
赵祯说,“所有伺候的人都不要在外面站着了,都回屋躲着吧。”
于是,皇城里无人走动,皇宫里处了树影摇曳,再无影子。
刘太后睡不着,风声所扰,树影摇曳,映在窗户上,如同鬼爪在舞动。
这一晚,她做噩梦了。
梦里仿若又回到了昔年,先帝还在世,大辽率军直逼城下。转眼间,便换成了一女子,手持利刃,冷森森的站在城门外。
她在质问:你赵家这天下得的不亏吗?欺负孤儿寡母的懦夫焉能坐天下?
好似下一刻,她就要攻进城中。
正在挣扎不得解脱,好似身上滚烫烫的,是火吗?是啊!火攻。她会放火箭火烧汴京么?
这一激灵,她一下子就睁开眼睛了。
没有被火烧,只是天格外冷,郭淮给加了一个炭盆而已。
也没有兵戈铁马,那声响不过是越发肆意的风声。
更没有柴桐,她此刻还在雍郡呢,不可能回汴京。
刘太后坐起身来,裹了披风,问郭淮,“你说……应不应该召雍王夫妇回来一趟?”
郭淮:“……”这怎么说呢?“您要是想雍王夫妇了,当然能召了。”
“想他们吗?”这个理由不行,“得想个别的理由。”
结果起大风的夜里,有人来报了:李顺容病了。
李顺容乃是官家的生母,在永定陵守陵呢。她这个时候病了,能在这种天报上来,显然是病的重了。
刘太后就说:“她倒是会病!”
官家生母病重,请雍王夫妇回京,也不知道这个理由行不行?
第1792章 大宋反派(113)
当然不行了!
桐桐将朝廷送来的诏书放在一边,看向一直滞留到现在的晏殊,“先生,您也过了正月再走吧!这大冷天的,积雪阻路,路上太耽搁事了。何苦受那个罪呢?而且,现在到了大同,比起兴庆来说,距离汴京更近了。迟些走也行!没人能把您怎么样?”
晏殊牙疼,最近急的直上火,“王妃要是还认臣这个先生,就请放臣回去吧。臣哪怕在路上一步一挪呢,臣心里踏实。”
桐桐叹气,“看来,您是真没把雍郡当成家呀。生分了啊!生分了!先生,您这样,学生很寒心呐。”
晏殊:“…………”那要不,“为师为你陪个罪?”
怎么敢当呢?桐桐就笑,“跟您说笑呢,您怎么还当真了呢?”说着,就一脸诚恳的看晏殊,“先生,此次王爷和我都不能回汴京。”
抗旨?
桐桐摇头,“怎么敢呢?其一,王爷被大辽行刺,受伤了。难道这么快就好了?这哄人不能这么哄,对吧?要师出有名,那必须是王爷被伤的很重,光是调养就得一两年。您看,这种情况下,王爷若是路上颠簸,不好吧?影响跟大辽的关系呀!国事为重,对吧?”
有理!那其二呢?您能一路打到上京,却回不了汴京?
桐桐的手放在肚子上,“先生,我有喜了。”
啊?
“真的!”桐桐再摸了摸肚子,“您说,这孩子怎么算也是皇室子孙吧?是柴家与赵家的血脉,这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像柴赵两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晏殊退后两步,真盯着桐桐的肚子,“郡主当真有孕了?”
千真万确,“官家不是叫您随行带了医官么?要么,您请医官来,给我们都诊脉看看。”
晏殊还真就请了医官来,一号脉,是有喜了。
三个月了!
四爷回来的时候看这师徒俩就又笑,“这是又怎么了?”
晏殊一脸复杂,“王妃有喜了?”
四爷当然知道了,如今不需要动刀兵,吃的多了就得慢慢的消化,这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也是成年了,生孩子正是时候。
他就笑道:“之前没说,是不足三个月。如今倒是无碍!”
晏殊深吸一口气,“所以,王爷和王妃是算着要孩子的?”
“女子不足十八,生产风险大。”四爷就道,“时机合适了,对王妃和孩子都好。如今与辽国暂无争端。至于吐蕃……”他就笑了,“当时,朝廷惧怕夏州李氏父子,吐蕃三次跟朝廷求援,朝廷都置之不理。吐蕃……暂时不成气候,无碍。大理自来有佛性,不扰边。这几年必是太平日子,都安生吧。”
吐蕃弱,比之唐时弱太多了。
为什么吐蕃在边上,但现在不碰吐蕃呢?无他,照顾党项的情绪而已。
但是吐蕃已经着人秘密送了国书来,又叫陈彦东暗中与之联络,迟早会连成一体的。
吐蕃现在的情况有多弱呢?弱到大宋在末年,还能灭掉吐蕃最强有力的一支,虽然这个过程用了三十多年,但是最终是胜了。
其实,他跟就不用。赵恒当政期间,吐蕃曾邀请大宋一起对付李德明,赵恒先是答应了,为此人家吐蕃送了大宋五千匹良驹。可最终赵恒也没敢,怕辽国以为大宋支持吐蕃与大辽支持的夏国打擂台,没敢派兵。只给了吐蕃许多财务,算是礼尚往来而已。
所以,四爷对吐蕃之前只防,现在在暗地里联络。尤其是沙州归附之后,就能通过沙州联络凉州。凉州是重要的军事重镇,意义不可估量。
而这些,就不需要对晏殊说了。
因着天下格局大致形成,剩下的事短期内绝不是刀兵能解决的。这需要慢慢的整合、发展相当长一段时间。
所以,四爷才说,安心吧,没事,天下太平。
硬功夫用过了,剩下的得需要软工夫,慢慢的磨。
桐桐过去,给晏殊倒了茶。事实上,而今,辽国不用管,慢慢发酵去吧。不是矛盾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好拾掇。
吐蕃从来不是重点敌人,这个时间段的吐蕃很容易处理。
更不要提大理了,四爷的算盘珠子就没在它身上扒拉。
真正难啃的是——大宋。
而大宋难处理的不是太后,她能活多久?难处理的也不是赵祯,这个帝王身上的弱点太明显了,说他是敌人,四爷都亏心。
大宋最难啃的是读书人。动这些人的利益,那就是仇敌。
包括眼前的晏殊,我再是敬您,您的心也是大宋的心,对吧?
“如果非要回呢,我也不拦着。”桐桐说着,就看那医官,“你来,给王爷号脉,看看王爷的脉象是不是需要静养。”别说我们找理由抗旨!
医官战战兢兢的过去了,桐桐抓了四爷的胳膊,递给对方,“号脉吧。”
晏殊看着郡主那手指,他:“……”能摁住牛羊的手,摁住王爷的胳膊是为了什么?一个精通岐黄之术的人,他可不信她的动作是多余的。
桐桐也不怕他看,只看着他笑。
晏殊:“……”行吧!至少这么着,满朝上下心里安稳些。
果然,医官说:“旧伤才痊愈,是不能颠簸。骑马、坐车出行都需谨慎。”
四爷就说晏殊,“我写个请罪折子,先生帮着递给官家。”至于回汴京,“等身子好些了,不管王妃能不能去,我总是要回去请安的。”
桐桐又说,“我准备些礼物,捎带给顺容娘娘,也是我们的孝心。”
晏殊也不知道李顺容病的事是真是假,只得应着!这次太后也是下了血本了,连她并非官家生母的事都给亮在明面上了。
奈何,人家就是有理由不回去,怎么办?
“不回来了?”刘太后看着晏殊,“雍王需要休养,王妃有喜了?”
是!臣出发时已经三个月了,此时都快五个月了。臣在路上遇到大雪,滞留了许久。
刘太后轻笑一声,“这倒是巧的很呐。”
晏殊便把当日的对话学了,“王爷说,天下太平,王妃少些忧心正好孕后嗣。”
原来之前不是不生,而是不想生,不合适生。
刘太后叹气,“后宫迄今无一人有孕。”
晏殊不敢接话。
刘太后又问:“是否当年太宗治罪于魏王不是没有道理?”
魏王值得是太祖太宗的胞弟赵匡美。
“哀家好似觉得龙气往北偏移……”
“娘娘,何来此话?”晏殊忙道,“医官是宫里的,雍王的身子如何,您只管召见问询。王妃是否有孕,您更可召来问询。”
“哀家信那是真的!那这又不正说明,他们的福厚么?”
晏殊面色大变:“娘娘召见王爷和王妃回来,所为何事?欲以何为?”
刘太后沉默了,没有回这个话。
晏殊就道:“娘娘,不生事,才可天下太平。您若是真有拘拿刺杀之心,便想想萧耨斤……她动手,于是,燕云之地归雍州。您若是真动手了,只怕不拿长江以南换,雍王都不肯罢休。”
刘太后狠狠的闭上眼睛,“你说的对!说的极是。”
晏殊又道,“娘娘,您得想想,大宋安插的探子为何都回来了?”
刘太后看着晏殊:是说暗地里的事,雍王夫妻可能更擅长。
晏殊紧跟着补了一句:“王妃擅岐黄之术。”
所以,别动下毒的心思,成不了的。
“若要动武,王爷亦是上过战场,从刺杀了走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的人。”
刘太后又问说,“还有呢?”
“雍郡兵器革新,被大辽所忌惮。此为真!”
所以,不能逼的对方动手。也千万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动手的借口。是这个意思吗?
晏殊点头,“夏州李氏父子之灭,是从一只黄羊开始的!辽国痛失燕云与东辽女真,是从当年丢失岁币开始的。”
刘太后瞪大眼睛,“当年的岁币丢失……”
是!要不然,郡主何以跟女真部落有了交集呢?这是回来之后与女婿富弼复盘,才想明白的。
在当时,雍王和郡主就已经动了心思,这是回避不了的事。
晏殊就说,“娘娘,臣与郡主有师生之情。郡主的性情如何,臣如今也看清楚了几分。那当真是硬若磐石,轻易动不得!可同样,郡主又最为重情。娘娘,官家之前的处置没错!许是只有官家出面,才能真的安抚住雍王。”
至于太后您,心态失衡了。这不利于朝廷与雍郡相处。
刘太后收了脸上的表情,问说,“你还是觉得应该叫官家亲政?”
晏殊正要搭话,郭淮就急匆匆的进来了,“娘娘,李顺容殁了。”
啊?殁了?
刘太后点头,“那就治丧吧。”
郭淮看了晏殊一眼,低声道:“娘娘,官家想在宫里为顺容娘娘治丧。”
刘太后勃然变色:“放肆!”凭什么需得在宫里办?
晏殊慢慢的退出去,打发人:“赶紧请吕相公。”
吕简夷来的时候,刘太后正在暴怒之中。前面官家哭的不能自已,后面太后又闹。吕简夷问说,“太后他日不欲全刘氏乎?”
这是说太后您死后就不打算保全刘氏了吗?其实,太后没有娘家了。吕简夷这话是不好直说,其实他想说的是:那是官家的亲娘,您就不怕您死后,官家把您从皇家的尊位上拉下来吗?您过身之后,后事得官家说了算。
刘太后一愣,这才道:“晋李顺容为宸妃,宫中治丧,一品礼仪殡殓,着皇后冠服!”说完又道,“着礼部拟旨,晋宸妃之父爵位,简拔宸妃之兄……”
吕简夷松了一口气:听劝就行。
晏殊等在边上,心说:那两口子野心勃勃,你们却在这里争执怎么埋死人。
大宋啊大宋,将来究竟如何,我竟是看不清了!
第1793章 大宋反派(114)
这年的五月,大同行营中,一声嘹亮的哭声,一个健康的男孩呱呱坠地了。
四爷抱着孩子轻轻的摇晃着,心说,也许真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桐桐或许不记得,但他记得,这一年,还有两个或者说三个重要的人物出生了。
其一,是过继给赵祯做儿子的赵曙,也就是后来的宋英宗,是这一年出生的。应该是已经出生了,他该是二月的生辰。
其二,是大辽的继承人耶律洪基,他也是出生在这一年,不过应该出生在秋里才对。
其三,此人是赵曙的皇后高滔滔,或是出生或是没出生,这还真记不得具体日子。但肯定是这一年出生的!虽说是女子吧,但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此女为后能独得圣宠,那必是有过人之处。
大宋的赵曙、高滔滔,辽国的耶律洪基,再加上自己怀里这一个,多有趣啊!
扎推的往下投胎!
桐桐靠起来,伸手要孩子,“我伺弄他,你出去跟他们热闹去吧。”
孩子这一声哭,一听说是个小公子,外面彻底的欢腾开了。
继承人是能安定人心的!
尤其是桐桐之于雍郡的意义不同,地位无可取代。这个继承人只能从她肚子里出来,换谁生大家都不能安心。
所以,打从知道怀上开始,这一胎就备受关注。
四爷将孩子递过去,手在孩子的胎发上摸了摸。
桐桐这才想起,“折子递了?”
递了,名字得叫赵祯取。
“给辽国、吐蕃、大理也都送了帖子。”说着又想起来了,“回头写信……”
明白,给亲近的部属只官面上的说辞还不行,还得亲自写信报一声喜。
桐桐就说:“回头我也写一些,一起送出去。”
四爷嘴上应着,手指在孩子嚅动的嘴角点了点,笑着出去了。
桐桐低头看这小子:“这有些事,不仅得看我跟你爹,还得看你的。”人家是生来是紫微星,你嘛,全在天意之外。
孩子吃的饱,睡的香,长的又白又肉的,嘟嘟着的脸蛋夹着小鼻子,这会子无意识的一笑,桐桐看的忍俊不禁。这孩子笑起来嘴角朝一边撇,这要是长大了还这么笑,看起来就不太像个正派人物了。
白娘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老巫师送来了福石,给小公子祈福。”
桐桐接的看了,“挂在床头。”
白娘又道:“那送福石之人转达了老巫的话,说是‘太白星白日现于雍郡之上’。”
“太白星白日现,有大变?”赵祯看着司天监监正,“卿此话何意?”
监正跪着不起,“官家,臣不敢妄言。”
“赦你无罪,说吧。”
“有史记载,唐时,玄武门之变前夕,太史令曾给唐高祖程送了一份奏折,奏折上说,‘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此外,唐时女帝主政之前,也有‘太白昼现’,当时太史令也有预言,说是‘太白昼见女主昌’。”
赵祯看着这监正,“爱卿,你这是说雍王有意天下?还是说太后有女帝之志?”他叹了一声,最近这耳边不得清净,一是太后还政之事,一是雍王占据雍郡之事。
因着太后并非生母,所以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就差爬在他耳朵边嘀咕了。
但这好在只是流言,并没有闹到朝堂。
可对于雍郡之事,朝廷每天都有一匣子折子,认为雍王为臣子既然要忠,又口口声声的说雍郡属于大宋。既然如此,那就该由朝廷命官,归朝廷管辖。否则,这就是存了二心,需得警惕。
甚至有人上折子说,该封闭与雍郡的往来,派兵驻守边界。
瞧!这样的折子一直留中不发,连司天监也闻风而动了。
太白星白日现,这是说有大变就在眼前的意思吗?总之,是祸不是福,是吧?
这叫赵祯怎么说呢?朕是能从太后要权利呢?还是能对雍王用兵呢?
他摆摆手:“去吧!朕只当没听过,不可再牵强附会的妄言了。”
监正欲言又止,但还是缓缓的往出退。
才退出去,就见宫人送了折子,他在大殿外听见官家高声道:“从真和桐儿得子了!好好好!”
监正回望了大殿一眼,不由的叹了一声,这个孩子来的可真巧。
赵祯给这个孩子取了一个字——曜。
曜,耀也,光明照耀之意。
“赵曜。”郭皇后念叨着这个名字,将小衣裳都叠起来放箱里,“装起来吧!添丁终归是好事。”说着,难免怅然,宫里年年进人,可就是无一有孕,怎么办?
每年都有人上折子弹劾自己这个皇后,可无人有孕,是本宫的过失吗?
正说着呢,太后又叫太医来了,说是把脉。
郭皇后不得不接受这份‘恩宠’,可太医一走,她便将榻上的小几一把给掀了。
“娘娘!您息怒啊!”
郭皇后咬牙切齿,“再这么逼我,我也上折子!我要问问太后,为何雍王只王妃一人,却已有子嗣;而后宫年年进人,美人无数,却无人生养。”
“娘娘!禁声。”
“本宫为何要禁声?”皇后抬手拂落了桌上的茶具,发出巨大的声响来,“太后难道不是一生不曾有子嗣!她不曾有违妇德,难道本宫就……”
宫嬷一把捂住皇后的嘴,“不可再言语莽撞了!娘娘,今时不同往日!”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郭家已无边关可守了。
皇后脸上的表情复杂,似哭似笑的,“……这是好事啊!武将之家,没人盼着真去打仗。因而,这终是好事。”
宫嬷扶着皇后,“娘娘慈悲,您这皇后做的……并没有差。”
是吗?可谁都不满意我。我做皇后以来,竟是不能叫任何一人满意!她就说,“我其实做的也不是皇后,只是他的妻子!”仅此而已。
不管生了多大的气,皇后还是准备了十多车的赏赐,叫太后和官家一一过目之后,给雍郡送去了。
等东西都搬走了,皇后站在大殿前面,看着冷冷清清的皇宫,视线不由的落的远了。
她问说,“白日里那颗星……怎么还在?”
是啊!这太白星昼夜悬挂于天上,竟是足足一月有余。
赵祯天天站在高处看那太白星,心说,终于不出现了。
可才不出现,不知道什么缘故,皇宫大火,火势绵延,烧了八个宫殿。而赵祯经常使用的宫殿全在其中,他不得不暂居延福宫。
火是夜里起的,当真是唬了人一跳。
又是这么一个要紧的地方,赵祯差点被焚于中,这怎能不叫人心惊。
不仅是赵祯吓坏了,便是太后和群臣,就问谁不害怕?
很多人心里都猜测,这火是天意还是人为呢?
太后也是怀疑:是大意失火,还是有人要谋害帝王?会不会是雍王做的?宫里真的没有雍王的人手么?
而今能做的便是,禁闭宫门,不许人进出。得慢慢的才查证!
因着这个考量,百官早朝,宫门就不能开。
吕简夷等大臣觉得不能被关在外面,昨晚宫里那么大的火,到底怎么了?官家好着没?大臣有权知道!
因此,他就叫内侍传话:“臣等请对。”
‘请对’的意思是:我们要当面见陛下,跟陛下亲自对话。
太后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也怀疑我有害帝王之心吗?可这种事能怎么办呢?
赵祯只能站在拱辰门里,叫百官在楼下拜一拜就行了。他形容狼狈,受惊不小,不想露面。
百官看见珠帘后的身影是官家的,就都跪下了,只吕简夷站着不动。
赵祯皱眉,“吕相公何意?”
声音也对!但是吕简夷看不清楚上面,他不放心呀!只能道:“宫廷有变,臣等愿一望清光。”
就说得见龙颜。
赵祯心里叹气,叫人将帘子挑起来,能叫百官看见他的面容。
吕简夷这才心里一松,往下一跪,“君安,臣等便心安。”
可这事也把朝臣对太后的不信任摆在了明面上。
紧跟着就有人在朝堂上直言:“国以火德王,火失其性,盖因政失其本。”
按照五行规律,周王朝为火,秦一统天下为水,后世就依照这个规律往下推演,金木水火土自有其规律嘛。
所说的‘奉天承运’,就指的是承接这种五德转运。
当时后周以‘木’立国,赵匡胤篡了后周的江山,一边呢,觉得篡位不好听,只说是禅位承袭来的。但一边呢,他用了‘取木生火’之意,定下大宋以‘火’德立国。
火,在大宋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像是皇帝的朝服,是红色的。
大宋的每位皇帝,出生时都会杜撰跟‘火’有关的异象。比如,太祖出生,赤光绕室;太宗时是‘赤光上腾如火’,便是先帝出生时,也说是‘赤光照室’。
就像是给孩子取名字,取‘曜’,其中也含‘火’‘光’的意思。
朝臣就认为,我们大宋以‘火德’传国,为何屡屡遭受大火呢?
这是‘政不归主’的缘故呀!
言下之意:本该是帝王的权限,不在帝王手里,那我大宋能有好吗?
问题是,帝王的权限在谁的手里呢?
一曰太后;二曰雍王。
是太后把持着朝政不还政给官家,这是‘政失其本’!
是雍王辖一域而望天下,称臣却不遵为臣本分,擅涉帝权,这亦是‘政失其本’。
那么结论来了,要想朝廷的德运旺盛,只能是:太后还政,雍王交权。
有一个人这么说,就有一群人这么说。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是上天预警了,没瞧见吗?太白星白天出现,挂了一个月,朝廷还不警醒。这次,更严重了,大内失火了。
这要是还不重视,大难只怕就在眼前了!
桐桐一手兜着孩子,一手拿着才送回来的消息。看完了,她不由的嗤笑了一声,一个个的,再逼叨叨个没完,我可就真生气了!
第1794章 大宋反派(115)
四爷就笑桐桐:“你理他们作甚?要闹就叫他们闹嘛!越是闹的凶越好。”
为何?
四爷将孩子抱怀里,叫他去抓床帐子上的流苏,“外有矛盾,内部的争执就少。而今,上上下下的都憋着劲!朝廷想辖制的是咱们吗?对于官员来说,大宋朝廷想辖制的是他们。雍郡以武而立,文武相互不掣肘,各有各的道儿。
因此,武将无一人认同大宋朝廷那些文人的叫嚣的。文臣呢?多数未曾通过科举,是咱们新简拔上来的。以大宋文人那一套,科举晋身才是正途,那他们怎么会认同大宋朝廷那些文人呢?
再说百姓,从商户到百工到农人,咱们的赋税都远远低于朝廷的。咱们没权利开科举,但每年都在以咱们的办法选官。可以说,都是受益者!那么敢问,谁欢迎大宋朝廷呢?”
桐桐伸手把绕在孩子手指上的流苏解开,他咯咯咯的笑,抬手扑腾的又要去抓。
四爷兜着给抱远了,这才道:“这事也容易,叫杨守素他们起一份告示,大张旗鼓的公布出去。叫商户们带出去,叫大宋角角落落的人都知道才好。”
桐桐就笑,要叫百姓都知道了,那不得往北边跑啊!
“往北跑就对了,这是他们该得的。”别人家文斗,你老想武斗去揍人家一顿,这不行!打了这个还有那个,这犯不上。就得这么着对付!
他们要治理,你就告诉他我们是怎么治理的:来吧!欢迎。
我看是百姓先北迁还是朝廷的官员能跑到北边来治理。
只赋税一项,就能叫满朝闭嘴。他们不用纳税,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真能下狠手,从他们自己身上下刀子,切切实实的去改革,到那时再来说话。
说办就办,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大宋境内没有人不知道雍郡政策的。
感受最明显的是范仲淹。今年江淮受灾,时任右司谏的范仲淹请求朝廷安抚受灾百姓。他上的折子,那他就为安抚使,去赈灾去了。
开仓放粮,这是最基本的。
然后免除今年的赋税,也很顺利。
范仲淹甚至把灾民吃的乌味草呈送到宫里,劝谏皇帝说:应该节俭养民。
同时,范仲淹还上折子,陈奏八事。
四爷在议事厅,将这个誊抄来的折子交给张元,“你来念。”
“折子是大宋的官员上奏给大宋皇帝的。”一开口,张元先把折子的来历说清楚了,这才开始往下读。
第一条,戒奢侈,崇节俭。
杨守素就说,“王爷与王妃已经很节俭了,不能再俭省了。”
四爷摆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此人折子上,特意提节俭,这已然在说,皇室所耗颇大。官家自身是极其节俭的,只是官家身边的人并非如此。”
没接触过赵祯的人:“……”一时不能理解这个意思。
就是说他可以过的很简朴,但舍不得身边的人跟着他受苦。可一个人的开销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难道不是身边的人跟着鸡犬升天,所耗才多的嘛。
不过这么一说,大家对赵祯这个大宋皇帝便有了一些了解了。
哦!他是这样一个人呀。
紧跟着第二条,范仲淹建议,裁减冗兵,减少冗官。
这话一出来,瞬间这议事厅就紧绷了,“冗官难减,除非有地方容纳。若是他们动心思到雍郡,只怕会有些麻烦。”
四爷示意这项记下来,很可能大宋朝廷会有这一方面的考量。
紧跟着的一条是:实行通商,便利百姓。
野利仁荣就说,“大宋商业发达,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位范大人提此谏言,是说该叫小老百姓能自由的经商?”
四爷点头,“大宋虽商业发达,然则,弊端是垄断在大商家手里。要想从大商家的垄断中取利给百姓,就需得调整商税。”
其他人就听懂了,完颜石鲁就说,“这就是看叫一家哭呢?还是叫一路哭?”
是这个道理!辖制大商家,哭的只一家;不辖制大商家,那就得一路的小百姓哭。
桐桐在外面听了一会子,就转身走了。
范仲淹的谏言都基本切症,全点在了大宋朝廷的弊病上了。他的改革之所以注定失败,那就是因为触动了大地主和大商家的利益。
其实,他现在的很多提法,跟之后的‘庆历新政’的一些做法是切合的。他意识到了问题,但没有改革成功。
这个折子送到赵祯手里,赵祯会怎么去想,咱也不能知道。但是,四爷把这个折子拿到议事厅,当一件正经事在跟部属讨论。
讨论这个之后,对大宋了解不多的也都知道大宋朝廷的毛病在什么地方了。一方面,心理上绝对不会想着去依附大宋,因为瞧不上大宋了;另一方面,了解对方同时,咱们也引以为戒。
换言之,四爷在统一思想。我可以嘴上嚷着雍郡是大宋的一部分,但下面的人不能傻呵呵的真这么去想啊!咱得在针砭时弊的过程中,叫大家意识到:大宋原来是那个样子呀!凭什么给它效忠。
这么一闹腾,江淮受灾之地的百姓,在秋后就陆陆续续有了北迁的。
北迁好啊,北迁按照人口的多寡给分地。而且,北迁之后每个地方都有朝廷开始的义栈,在自己的房舍建起来之前,可以在义栈中暂住。新来的人家,泥坯草舍就行。他们多是同乡一起走,相互帮衬着就把房子建起来了。
只要盖好了,符合雍郡规定的一户一宅的大致面积。那县衙就免费给办理宅基地契,但是,这个地三十年内不许买卖。
不可能你造了房子,有了地契,你转手卖了。可不可能!三十年,三十年后,这个可以买卖。
而且,所有农户还能免费领到种子,五年内免一切赋税。
于是,灾后再登基江淮之地的人口,范仲淹就觉得不对,人口锐减,民户几乎减少一半。这情况就严重了。
这一调查才发现,人口北迁,去雍郡落户安家了。
再去打听,好似所有人都知道雍郡怎么征收农税、怎么征收商税。
范仲淹便找了晏殊:“晏大人,朝廷若不改革,他日正统便不知是谁了。”
晏殊恨不能捂住范仲淹的嘴巴,外面北风呼啸的,他叫伺候的小厮:“看着门户。”
把人打发到外面站着去了,这才道,“范大人,话不能随便说呀。”
“晏大人,雍郡的事您不该瞒着。”范仲淹看着晏殊,“那一项项政令,都是针对着朝廷来的。朝廷之弊,雍郡全无。大人去外面听听,不管朝廷上怎么议论雍王心存二至,百姓无人信呀!两地之间无阻隔,农户、商人一盖不禁绝来往。那边的任何消息都会传回来。”
晏殊摆摆手,“你先坐!坐下说。”
坐不下!范仲淹觉得还有更严重的,“有将士去北地探亲,在北地竟然受优待。”
晏殊坐下一言不发。
范仲淹站在晏殊的边上,手点在桌面上,“所有将士在雍郡行走,住驿站费用全免。若是病在路上,医馆全免诊治。只要拿身份文牒去衙门验明正身即可!便是一时手头紧,也可向衙门求助,凡是衙门推脱不理者,可向各地驻军求助。一旦查实,官员便以渎职而论。”
晏殊点头,“这事……我知。”
“这是何等大事,一旦传扬开来,军中人心便乱了。”范仲淹就道,“为今之计,想保国祚,唯有变法。”
晏殊看着范仲淹,久久没有言语。这个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天真之气!是!他说的都对,但一则,陛下都未曾亲政,你变什么法?太后允许你变法么?二则,变法所动的利益大了,你以为你能搬得动吗?
他没说第二点,只拿着太后摄政说事,“或是你觉得以太后的年纪,愿意变法?”
“那就该请太后还政,让官家亲政。”
请太后还政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范仲淹就道:“若是联名上书呢?若是长跪宫门呢?”
晏殊:“……我不建议!”
范仲淹拂袖而去,留下晏殊在书房里久久未语。
太后看着一封封的折子,重重的叹了一声,“郭淮呀,我想请雍王夫妇回来一趟。”
郭淮:“…………”这又是为什么呀?
太后将折子推开,“近来,神疲体乏,总觉得怕是大限要到了。”
“娘娘!”
太后摆摆手,“我想见见他们,安排一下身后事。”
“有陛下,何劳他人。”郭淮就道,“再者,小世子才半岁大,这天寒地冻,如何能赶路呢?”
那便是不能见了么?
郭淮沉默了,不敢接话。
太后又说,“那你说,哀家出巡好不好?去长安府,如此,都近便。雍王在大同,距离长安不远。咱们距离长安……也不远嘛!”
郭淮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去雍郡巡视,别的地方倒也罢了。
“官家……同行么?”
同行吧!都带上,去一趟长安。
赵祯没有反驳,他贵为天子,其实连汴京都没出去过。只要能出去转转,怎么都行。
他就问说,“出巡总得有由头吧,以什么为由呢?”
刘太后想了想便道:“自汉武起,便有祭祀西岳的习惯。此次,也该去祭祀西岳了。”
西岳华山,距离长安不远。祭祀山岳,确实也应该,就像是祭祀泰山一样,想祭祀就祭祀一下。
再者,宫里需要修葺,避出去不正好吗?
于是,四爷就收到宫里的旨意,说是官家侍奉太后祭祀西岳,请雍王夫妇于长安相见……
第1795章 大宋反派(116)
大同距离长安,说近吧,确实比到汴京近。可路上不一样得好几天吗?
都这样的天气了,折腾什么呀?非要见。
这次不去见行不行呢?
桐桐要说不去,可以!但四爷要是再不去,大宋那些读书人不定又说什么呢。
倒不是怕他们说,关键是得防着这位刘太后下昏招。
桐桐不放心四爷一个人去也是这个原因。有时候这个刘太后的心思不太好琢磨,就像是人老了,固执起来了一样。你不叫我怎么样,我偏怎么样。你们叫我怎么样,我偏不怎么样。
就是那种劲儿劲儿的,较着劲来。
就像是亲政这事,闹的沸反盈天的,她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折子只要我不批,你们就跟我耗着吧。她是这么一个路子!
赵祯只是温和,好脾气,他不是没脾气。你当他心里舒服自在吗?
就这么一个老人了,她万一脑子一抽,出个昏招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对吧?万一为了不放权利,以自家抗旨为由,非要发兵怎么办?打仗不怕,但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呢?
或者,这次只叫四爷去,她要是暗地里算计四爷一把怎么办?茶里不干净,住的地方随时坍塌……反正以‘意外’杀人的话,挺容易的。
况且,她身边还有个张耆呢!张耆从来不乏对自家的恶意,那自己敢放四爷一个人去吗?
毕竟带的人再精干,见太后总不能带着随从吧。
还得是自己嘛!
可自己跟着去,把孩子留下又能安心吗?刺杀这种事,别以为不针对孩子。
把桐桐给心疼的,抓着拉满炕爬的肥崽崽,“过来!吃蛋羹了。”
曜儿是个好养活的孩子,一喊吃饭,不用抓着拉他了,调个头蹭蹭蹭的就爬过来了,张着嘴‘啊啊啊’的等着投喂。
四爷没急着出发,先给路上安排妥当再说。
来不及打造更好的马车,从中都那边之前进上来一辆耶律隆绪的马车,一直也没用过。中都原来是辽国的陪都,耶律隆绪又四下巡游。那辆马车本就是为他打造的。后来,下面的人没人敢用,逾制的,这就给送来了。
如今,肯定还是不能用。将上面一些装饰拆下来之后,给重新刷漆。
也不要红的,红的在大宋代表的意思太尊贵了。咱就黑的,黑的挺好的。而且,住刷外面,里面拆了有些装饰变的难看就难看把,不行用布匹甚至于毛坯装订上去,遮挡一下也行。
主要是怕那个味道熏到孩子。
耶律隆绪晚年本来就好奢华,又常年在路上颠簸。这马车宽大、舒坦就自不用说了。反正得四匹马拉,里面的大小至少得有一大间房舍那么大。
床榻下面只要放上热的灰烬,也一样很暖和。
收拾好了,桐桐把孩子裹在大大的披风里,这才上了马车。
孩子哪里见过这个呀,且欢实着呢。倒是穿着夹袄也不冷。
孩子的乳娘是从下面选的,也不是叫人家喂奶,母乳还是桐桐来。只是有个人能尽心尽力的搭把手而已。
这个妇人年过四十了,儿子病死了,留下两个孙子年纪还小。是个本分谨慎的妇人。夫家姓呼延,因此只以呼延氏称呼她。
呼延氏跟上来,接了曜儿抱着,“王妃,这颠簸的,公子怕是不习惯。”
试试吧!放在榻上叫他试试。
刚开始新鲜,时间长了就不成。给铺的厚点,减少颠簸吧,他又活动不自由。
因此,这一路上,这样哼哼,那样哼哼。
只能大人轮换着抱着,放在怀里逗弄着,这么着能平稳些。
这么折腾,就说人上火不上火。哪有这样折腾人的?
到达长安之时,圣驾驾临此处已经十数日了。
这一日,长安城正值年前的繁华,百姓都出来采买以备年货。
就见城墙上传号声阵阵,这是传递信号的。
现在谁不知道,圣驾来了,等着雍王呢。
那这动静,只能是雍王到了。
雍王夫妇好大的名头,长安与雍郡相隔不远,常有亲眷来回走动。对雍郡的情况那可太知道了。
还有那真迁去雍郡的,来往书信不绝,也是过的甚为安稳。虽说以前是辽地,可其实还是汉人多,他们觉得与长安并无不同。
长安的百姓说起来,那就更有的说了。比如唐时,李家发迹就在太原府那一带。彼时,长安可是帝都啊!那李唐的龙兴之地,本就是不是什么大辽的地方嘛。
雍王夺回了雍郡,自此长安可常安,百姓且欢呼着呢。
因此,雍王的车架一进城,百姓自然就站在路边,将正路让开了。黑甲骑士陪着弯弓长刀,一水的黑马。中间簇拥着一辆大大的马车,通体漆黑,车帘子拉的严严实实的,雍王和王妃并未曾露面。
也不知道是哪个百姓喊了一声:“雍王常安!”
紧跟着满大街此起彼伏的都是‘雍王常安’的呼喊声。
曜哥儿手快,蹭的一下将帘子拉开了,外面的亮光透进来,他不怕,还指着外面嘴里‘哦哦哦’的叫着,扭过来想告诉大人:快看!好多人呀!
这孩子!冷风吹进来了。
桐桐赶紧将车帘子给拉起来,“怎么就那么好热闹呢?”
四爷只笑,自己披了斗篷,接了孩子到怀里,裹在斗篷里就往出走。
桐桐急的直喊:“你要出去就出去,带孩子干什么?”
“他不怕,你叫他见见怎么了?风也没那么大……”说着,给孩子把斗篷也戴起来,帽子也给扣到小脑瓜上,“叫我们出去见见世面,怎么了?你娘就是啰嗦,是不是?”
一边整理,一边絮叨,还真就这么裹着孩子出去了。
好些人就看见马车里出来一人,二十许岁的模样,面容威严,眼神却温和。怀里裹着一个胖娃娃,这娃娃脸朝外,嘴角撇着,笑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于是,呼声声越发的大了。
种世衡牵马过来,四爷直接从车辕上骑到马上,一手控着缰绳,一手兜着孩子。这么着,这傻孩子也不怕。
逼的桐桐没法子,只得下了马车,才说要自己骑马呢,四爷却伸着手叫她。
她只能先接了孩子,然后坐在四爷前面,一家三口共乘一匹马。
马蹄儿嗒嗒嗒,行至最前面,这一行人才继续动了。
富弼陪着范仲淹在酒楼中正饮宴呢,听见动静从二楼的窗户口看下去,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一对英气勃发的夫妻,抱着个福娃娃。
男子威严,女子英气,孩子只那么一丁点大,东瞅瞅西看看,咯咯咯的笑的多欢畅呀。
范仲淹是没见过雍王夫妇的,自来只有听闻。而今一见,才扭脸问富弼:“这便是雍王和郡主?”
正是。
范仲淹心底沉甸甸的,官家与之相比,太温吞了,太平和了。
还有这百姓的欢呼声,问安声……长安距离雍郡太近了,近到呼吸可闻,要不然百姓不是这个反应。而雍王这姿态就更耐人寻味了。
按说,朝廷上对雍王一直有非议,那么雍王就该低调着些。在马车里不露面,不可吗?
为何要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呢?
桐桐骑马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现在的长安,这个长安城不大,也比较新。唐时的长安,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据说,当年朱温胁迫唐昭宗迁都洛阳,怕没有兴建洛阳宫殿的材料,便拆了长安的宫室、民宅,将木料顺着渭河往下游运。至此,长安便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而今的长安城,早不如唐时。只说地里位置,距离夏州和辽国都挺近的,这就导致了这里不再是一个王朝的忠心点,而是偏着边陲的城池。
也就是现在,没有夏州,也收复了燕云之地,长安重新成为一个国家地理位置上的中心点。这意味着——安全。
家变的安全了,百姓为何不能欢呼呢?
因着长安城太新了,太后和陛下御驾亲临,只能住在富户的别院里。
城里的热闹在宅子里是听的见的!
太后靠在软枕上,跟吕简夷说话,“听见了吗?不出来走走,不知道百姓的想法。你们在朝堂上把雍王夫妻说的如同魑魅,可百姓却敬他们为神明。由此可见,本宫还是错了。帝王被你们拘在宫墙之内,满耳都是你们的声音,哪里还听的见别的呀。”
吕简夷忙起身,“娘娘,您这么说,臣等惶恐。”
太后摆摆手,“你也莫要惶恐,该惶恐的是哀家和官家。哀家惶恐去了那边,无颜面见先帝;官家嘛,更该惶恐……大宋的将来。”
吕简夷赶紧跪下,“娘娘,如今雍王殿下奉召而来,您若有何想法,此次正是机会。能谈便谈,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嗯’了一声,“去吧,亲自迎迎雍王,不算辱没你。”
是!
吕简夷带着几位宰辅之臣站在大门口,就看到雍王和王妃以这样的姿态出场了。
他们忙着见礼,四爷下马先扶了桐桐下来,才去扶这些人,“都免礼吧!三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托王爷的福。”吕简夷起身,又看向郡主,“王妃安。”
桐桐抱着孩子,得弯腰去扶他们。谁知道这么一蹲下去,孩子就靠人家很近了。曜哥儿这孩子一把揪住了吕简夷的胡子,‘呀呀呀’的叫唤。
吕简夷动也不能,不动也不能。
桐桐赶紧去掰孩子的手,四爷却只笑,“我们这么着急找先生呀?”
晏殊同情的看了吕简夷一眼:认吧!认吧!这样的学生你认一个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第1796章 大宋反派(117)
再次见到太后才发现,她确实是老了。斑白的已经不是两鬓,而是满头都变的斑白了。
四爷和桐桐行了礼,桐桐这才接了孩子。呼延氏跪下,替曜哥儿全了礼。
太后就伸手,“这便是曜哥儿?抱来我瞧瞧。”
桐桐可不敢递过去,“这孩子淘的很,才还抓了吕相的胡子。您瞧我这头上,一点珠翠都不能见。他伸手就抓。”
果然,说着话抱过去只给看看,这小子又伸手要抓太后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上宝石闪耀,他瞧着亮晶晶的,就想要拿来玩。
太后瞧的有趣,就伸手要抱。结果这孩子蹭一下把脸躲到一边去了,等不伸着手要抱他了,他又扭过来,嘴角一挑,笑着抓镯子玩。
也不是不认人,也知道不给生人抱,但又不怕生人。说伸手就伸手,不是胆子大是什么?
她将镯子退下来递过去,“留着给你将来的世子妃戴吧。”
曜哥儿抓来瞧了瞧,好似还有他的布偶有趣,顺手又撇了。是桐桐眼疾手快,赶紧接手里了,递给呼延氏,“给世子收着吧。”
太后都说是王府的世子了,那咱就认了这是世子。
然后她又抱着孩子行了礼,“我们谢太后的赏。”
太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过来说话,官家和皇后一会子就到。挨着我近点,这两年,身子越发的沉了,眼神也不如早几年好了。”
桐桐便坐过去了。四爷反而退到稍后一点的位置了。
像是吕夷简、张耆、夏竦、晏殊,还有几个桐桐没见过,不认识的大臣,都在大殿里站着呢。
桐桐好奇的看那几个不认识的,四爷就介绍,“陈尧佐,陈相公。”
“哦!”桐桐就忙道,“王爷常提起您,夸您在水利上见解独到。您以‘下薪实土法’防钱塘潮,又发明了‘木龙杀水法’堵黄河缺口。听闻,您还在汾水两岸种植柳树防洪。此乃功在千秋之业!今日才见这般大才,荣幸之至。”
陈尧佐:“……”能说点什么呢?心里还是很受用的,“王爷过誉了。”
桐桐就笑,“您还不好意思了,有实绩就要说嘛!您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回头您赠我一副墨宝吧!听闻您的隶书极好,人称‘堆墨书’……”
四爷就打岔,“你也习不了隶书,麻烦陈相作甚。”
“你不是喜欢吗?”桐桐就笑着问陈尧佐,“不麻烦您吧。”
陈尧佐感受到了大家的视线,他只觉得惶恐的不行,“岂敢?”
四爷又介绍下一个,“范雍……范相公。”
这就是范雍范仲淹呀!桐桐不住的点头,“范相公的谏言八策,王爷与雍郡官员还特意开了一次议事厅。王爷夸您,切中要害,若能如您之谏言,切实施行,则大宋大兴。”
范仲淹:“……”那八策官家也采纳了,自己也调到了副枢密使的位置上。却不想雍王在雍郡也认真看了,这如何评呢?
四爷没再给范仲淹说话的机会,说下一个:“赵稹,赵大人。”
桐桐点头,“王爷说您尤擅刑名,这一点尤其难得。读书人多,但精于某业,亦能从读书人中脱颖而出。而今,雍郡选才便是如此。不求全,但求精。”
赵稹:“……”竟是一时不知道话从哪接起。
张耆就看晏殊:雍郡的消息可真灵通呀!雍王和王妃把京城的官员盘点的可够细致的。
晏殊:“…………”我发誓,我未曾多说一个字。除了诗酒茶,我们师徒早已经不谈其他了。
张耆才要说话,外面唱名说官家到了。
来的只有赵祯,并没有见皇后。
赵祯还是跟以前一样清瘦,面颊微微有些泛黄,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四爷和桐桐抱着孩子就要见礼,他先一步扶住了,“不拘这些礼数。”说着,就看向曜哥儿。
曜哥儿也睁着眼睛盯着赵祯看,主要是看赵祯的帽子,帽子那么长的帽翅,他觉得新鲜。
雍郡的官府与大宋的官府,区别就在于帽翅和袖子上。
宋朝的袖子太大了,不利索,还浪费布料,适当的往里缩一缩,咱都方便。
还有那帽翅,官员一但戴上那个帽子,就只能面对面说话,左右之间是无法靠近的。
于是,雍郡的官帽就被改了。又怕改了之后说说易服同易帜,那就只能把帽翅往短的改,区分品级的话,在一些小地方,比如帽檐上镶嵌的图案有区别。便是升官或是降职,气质只要更换图案就行。主打一个节俭、方便。
孩子没见过嘛,尤其是皇帝戴的,那么别致。
桐桐怕这熊孩子去抓赵祯的帽子,这位的帽子不是那么好抓的。于是,就将孩子递给呼延氏,“这孩子淘气……”
结果呼延氏才一接过去,曜哥儿不干了。扑腾着伸手要赵祯,赵祯挺高兴,才要伸手去接,这孩子一爪子呼上去,直奔帽子的帽翅!
桐桐蹭的一下把孩子抱走塞给四爷了,然后尬笑:“淘气的厉害,才还抓了太后娘娘的镯子不撒手。”
赵祯叹了一声,说桐桐,“抓了便抓了,不过一顶帽子,世人牵强附会罢了。”说完又道,“也不怪你,是朝堂上这些大人们,说什么的都有,这才叫你这般小心翼翼,这本就是朕的过失。孩子何错之有呢?”
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完了自己讲帽子摘了下来,递给曜哥儿,“玩吧,无碍。”
桐桐瞥见太后和大臣尽皆变色的脸,心里叹气,其实,他们都没有赵祯聪明。
这么递来了,四爷能接吗?四爷能叫孩子接吗?
四爷就说:“官家,臣就怕宠坏了他,才太后把随身的配饰摘了给他把玩,这已然是无度了。您再这么着,这孩子长大了还了得?虽说咱家添丁不易,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纵着惯着。臣知您偏他,可礼法不能错。”
曜哥儿大概察觉到他爹严肃了,小爪子刺挠的在胸前抓呀抓的,到底没去抓那顶有特殊意义的帽子。
赵祯又叹气,摸了摸曜哥儿的头,这才将帽子递给近侍捧着,回身坐着去了,“孩子小,松散些也无碍。”然后又招呼,“从真坐吧,桐儿也坐。”
等两人坐下,赵祯就问说,“刚才说什么呢?听着那么热闹。”
四爷就道,“夸范雍范大人的八策谏言说的好!臣也听闻,范大人有意变法。在这里臣表个态,臣支持范大人变法。弊端已然显现,既然有良策,那就该采纳。纵使千难万难,也当一往无前。若是前怕狼后怕虎,或是中途左顾右盼,这终是不能成事的。”
众臣:“……”这个态表的叫人猝不及防。
但是,还就是叫人无话可说。
其一,雍王人家认同他是大宋的雍王这个身份,那么,他议论朝臣,对朝廷的事表达自己的态度,这就是应该的。这证明他没把自己当外人。
其二,想要变法最直接的原因是要对抗雍郡的政策,但是人家雍王不怕这个,人家支持变法。你拿我当假想敌,我拿你当自家人。谁又能说雍王存了私心呢?
其三,雍王说不要前怕狼后怕虎,不要左顾右盼,要一往无前。这话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人家成功的秘诀。雍郡从无到有,靠的是什么?就是纵使千难万难,都在一往无前。就是抓住机会毫不犹豫的往前冲,不会前思后想,不会左顾右盼。然后人家真的成事了!现在坦然的告诉你,要干就撸袖子干就完了,有什么要争执的?
这话一出,你就是要攻击雍王,从哪里攻击呢?他哪一句不是实话呢?
大家都是聪明人,雍王表达的意思里还有更隐晦的一层,那便是:如今朝廷的弊病这么多,再拉着雍郡一起下水,合适吗?
这会子朝廷要是提对干涉雍郡的治理,雍王必定搬出范雍的八策出来说话。那每一策都指向一个弊端,也是被太后和官家采纳但没能施行的。
如今雍郡和朝廷的情况就像是一边是清水,一边是浊水。你要非放浊水过去,把清水变的和浊水一样污浊,这不是有大病吗?
雍王这是变相的解释了,为什么雍郡不能同意跟朝廷保持一致。
但同时呢,雍王也没拒绝的彻底,他认同变法,这意思就是说:只要变法成功,涤清污秽,那朝廷和雍郡就是一样的,眼前的事就没有争执的必要了。
所以,平心而论,雍王这只是私心?只是野心吗?
要真这么去说雍王,好似也不恰当吧。
于是,本来准备好要谈的事,彻底谈不成了。雍王直接给把嘴堵了!
怎么办?
大殿里一下子就陷入了安静,大家的眼神乱飞,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的,相互之间眉眼官司打个不住,谁都没有先说话。
张耆左看右看的,从袖子掏出一个手札,“王爷,这是臣搜集的,雍郡的官员和百姓对朝廷的看法,请您过目。”
雍郡的官员瞧不上大宋,自然没好话。这个手札递的有点歹毒了!
雍郡的百姓很多都是迁移过去的,要是在大宋过的好,何苦背井离乡,说的自然也不是好话。
桐桐心说:你是从哪搜集的消息呀?是我的篱笆扎的还不牢靠吗?看来回去还得再清查一遍。
而四爷呢,拿着这个手札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打开了。他一手兜着孩子,一手将手札打开。怕孩子上手抓,因此,他隔壁伸出去,朝斜下方的方向,这个方向能借上光,能看清楚。
可才看了个开头,就见一股子水流泚过来了,水花子溅的到处都是。
就见四爷揽着孩子叫孩子站在腿上,而这小子站在那里,小牛牛正对着手札的方向,这一泡尿泚的真远,全打在了手札上。
晏殊眼睛一闭:“……”嘿!这一泡尿,绝了!
第1797章 大宋反派(118)
这就是一个意外!
真的!孩子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一个正常的七个月大的孩子,穿着开裆裤,尿了……那就是需要尿而已。
满大殿的人都看着他在那里尿,不能惊了孩子的尿呀!
尿完了……就完了!
他舒服了,又伸着手抓他爹胸前的压襟玉环玩,抓着玩一会子,还试图往嘴里塞,连手指带玉环恨不能一股脑的全塞嘴里去。
可这一泡尿给尿的,手札上的字全给晕染完了,到底写了个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关键是流了一地,溅了他爹一手一身,这么着在御前不合适吧。
所以,咱散了吧!容我回去洗漱换衣,回头咱们再谈呗。
然后话赶话赶到那个地方了,张耆觉得时机正好,不管怎么说,雍郡的不逊都需要雍王马上表态的。
结果孩子的一泡尿,什么都尿没了。
这一散,回头再说……就不是这个效果了。
是的!四爷回了院子洗漱了,回来就在这小子屁股上拍了一下,“真能干!”
孩子只当好玩,趴在炕上屁股一扭一扭的等着他爹继续跟他玩呢。
桐桐问说,“你过去吧,回头我去瞧瞧皇后。”
四爷叮嘱:“看护好孩子。”咱们当意外,当巧合,可有人把这个叫天意。
可不是天意么?
别说大臣了,连身边的近侍都在说,“官家您说巧不巧,这世子出生后……太白星白日便现了……”
赵祯还没说话呢,外面便禀报,说是雍王请见。
“宣。”
这去而复返,出乎太多人的意料。书房里的人都静下来了,各归各位。
还是跟以前一样,两人坐在烹茶点茶。
四爷是这么跟官家说的,“张耆张大人要说什么,臣都知道。这有些话,臣跟您能说,跟他们却也说不着。”
赵祯点头,“张耆有些草木皆兵了。”
四爷叹气,“您算算,自唐末开始,夏州和燕云之地脱离中原多久了?百年多了。数代人过去了!他们对大宋没有认同感,也不觉得在夏州如何,在辽国就如何。辽国不同于唐时的突厥。那个时候突厥就是草原民族!可辽国是吗?一半农耕,国体与大宋无异。他们也一样读书,一样科举。咱们现在占了一个地方,就马上叫当地的百姓对咱们有归属感,这可能吗?”
赵祯懂了这个话的意思,就是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没觉得跟咱更亲。如今占了人家的家,不被人驱赶就已经很难了,再要是非要摁着人家的头叫人家另外认个主,这是强人所难。
四爷就又道,“轻徭薄赋,种种策略,无一不是安民,求的雍郡的安稳。如今雍郡有多少个民族,朝中这些大臣算过吗?党项、契丹、女真、回鹘、汉,以及多个民族长期杂居而带来的哪个民族都不归属的混血种族。各有各的习惯,各有各的风俗,各有各的利益,其复杂程度难以描述。而这些朝中大臣可有思量过?”
赵祯无言以对,这就如同川蜀之地的一些羁縻州一般,朝廷对其的管控除了怀柔还是怀柔,别无它策。
四爷就打比方,他指着桌上的托盘,然后把茶杯全放进去,再给每个茶杯里都注满水,再轻轻的端起整个托盘,“您看见了吗?雍州就是臣手里这个托盘,看着,好似是臣的。可这托盘经得起一点晃动吗?臣端的小心翼翼,就怕有个倾斜,哪个杯子里的水就撒了。”
说着,将托盘小心翼翼的递过去,“您接着。”
赵祯一接,就这一交接,杯子里的水哗啦啦往出撒,剩下的没撒出来的还在杯中晃悠。
四爷重新接到手里,将每个杯子里的水都全倒出来,倒到托盘里,分不出水都是出自哪个杯子了,此时,四爷将托盘再递过去。
赵祯接到手里,水还晃悠,却全在托盘里。他看着托盘,若有所悟。
四爷就说,“臣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点点的把水都给倒盘里,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才平稳。”
这个比方很有道理!赵祯认可这个话。
四爷这才接着道,“但这些话,能公之于众的说吗?这些盘算,只能关起们来说。而这些,臣又怎么解释给那些大臣听呢?这些话若是传到雍郡,这于雍郡的局势有什么益处呢?把这些告诉您,您会放在心里,谁都不讲。但是朝臣知道了,是要争议的。可这些能摆在桌面上争?能公之于众的议吗?”
赵祯叹了一声,这话又何尝不是道理呢?上位者若是把所思所想都公之于众,便无法驭下了。莫说是他这个皇帝,从真这个雍王,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他们能把他们的盘算说给下属听吗?
非要逼问雍王,这是不讲道理的。
而雍王确实没有跟其他人解释的必要!
赵祯就说,“朕知道你受委屈了!张耆其人,太后尤其看重。朕不喜他,但而今却也拿他无可奈何。”说着,声音也低下来了,“这些老臣,太后的旧臣,朕迟早是要换的。如今,只能叫你跟朕一起,受些委屈了。”
“太后年岁大了,臣这次一见,更觉……”四爷就说,“本来呢,臣也打算跟太后提一提您亲政的事,可一看太后的状况……是真老了。”
这意思是老了,寿元不多了,为这个叫朝廷再起波折,就犯不上了。
赵祯跟着叹气,“那你们多留些日子,陪陪太后。再一分别,还不知……”
“好!臣这些日子,也正好陪您四处走走。”四爷就提议,“其实,多出去走走,听听民间的声音挺好的。只听读书人说话,是听不全的。不是所有人都如范雍一般,听的见百姓的疾苦声。”
说的是啊!
于是,两人越说越投契,一起喝茶,一起用膳,一起下棋,一起谈论政事。
桐桐也没去见太后,才说要去拜见皇后呢,皇后过来了,“知道你带着孩子,就别叫你跑了吧。”
她还是那副样子,一进来就在屋里扫了扫,这才道:“雍王没纳其他人吧?”
“说什么呢?”桐桐拉着她坐,她却先过去看睡着的曜哥儿。
孩子睡的酣然,她看的入迷,好半晌才跟桐桐坐到外间说话,“宫里上下,就盼着听孩子哭呢。”
那怎么办?这种事,“许是缘分不到吧。”
皇后看着外面,眼里露出几分怅然来,“你说我跟官家,要是做一对寻常夫妻,是不是孩子都能生一堆了。”
这话更没法接了?桐桐就打岔,问说,“太妃没跟出来,她老人家还好吗?”
“您还不知道她?万事不操心,只把官家放在心尖尖上。从不跟大娘娘争执,万事顺着大娘娘,这几年,大娘娘待太妃娘娘比对官家可亲近多了。也多亏了太妃,若不然,官家再好的脾气……”
“人年纪大了,难免固执了一些。”
皇后可不这么觉得,“固执是有的,但大娘娘的手段我却是领教了的。但凡跟官家有个争执,回头便施恩给我。我与官家但凡有个争执,娘娘也总是说官家的时候多。我得感念大娘娘,容我这无所出的儿媳妇……”
这是说太后偏着她是没安好心。这种事怎么说呢?两口子吵架,老人最好别掺和。一掺和就坏,偏着谁都不对。
这一点杨太妃就做的很好,疼赵祯,却不管赵祯的事。他爱宠谁就宠谁,她从不多言。对皇后呢,是装瞎。不管做的对或是不对,她从不多说。
可要说太后那么着是没安好心,却又有些过了。
但大致意思桐桐听懂了,赵祯对太后的不满已经积压了许多许多了。
两人在一起,细细碎碎的说了许多的话,一起用膳之后,孩子醒了。皇后逗弄了半天孩子,这才告辞离开。
晚上,等四爷回来了,太后却来请桐桐过去,说想跟桐桐说说话。
叫了那就去吧!把孩子扔给四爷,陪孩子玩一会子,就该哄孩子睡了。
太后屋里摆着菜和酒盏,桐桐就笑,“您酒量不减呀。”
“今儿想喝了。”
桐桐就过去斟酒,然后才坐下。
太后看向桐桐,“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走到如今,没想到你们能走到如今。我甚至觉得……好似这都是天意。而我对上天安排的事,再无能为力了。”
桐桐没言语,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太后问说,“雍郡那么大,可以说你居功至伟。假如有一日,需得你退居幕后,再不能掌握手里的权利,你会如何?”
“以大局为重!若是大局所需,那退一步又如何?”桐桐看向太后,“天下人之利当先,此乃圣人的道理。”
太后‘嗯’了一声,“那依你之意,朝局到了现在,哀家是退还是不退?”
桐桐没法说你的寿数可能不长了,只能道:“退!大局所需,有何要迟疑的?”
刘太后沉默了,然后将杯子中的酒一口给干了,“你回去吧!这顿酒,哀家不想喝了。”
桐桐:“……”她也将杯中酒饮尽,“那臣妇告退。”
真就给退出来了。
前后没一盏茶的时间,这大晚上的。
皇后得了信儿,就低声跟赵祯说,“郡主说太后该退,太后便将她给撵出来了。”
赵祯盯着烛火久久不言。
可谁也没想到,太后随后就提出,“哀家觉得天年不永,只愿在生前穿一次天子衮冕之服。哀家想身着衮冕祭祀西岳,回京后,想身着衮冕祭祀太庙。”
衮冕,指的是皇帝穿的衮衣和皇帝戴的仪天冠。
桐桐听到消息的时候就:“……”看吧!越老越轴,永远朝着相反的方向拧着来!
第1798章 大宋反派(119)
这个要求很离谱!
朝臣能答应吗?赵祯不发一言,好似就想看看这些朝臣会怎么办?
大臣们当然不愿意了,这个时候想起四爷和桐桐来了。
住在小院里,这个拜访那个拜访的,意思就一个:劝一下太后,这个事太离谱了。
他们认为,只要雍王以势相压,这事就成不了。毕竟雍郡那么大的势力,太后怎么也得忌惮一二的。
四爷就问说:“焉有以臣压君的道理?”你们之前忌惮我权势大,现在却要我用权势达到你们的目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因此,四爷给的理由是:太后是长辈,不敢忤逆。
意思就是:不管!
桐桐跟晏殊也是这么说的:“我的先生呀,您觉得我们说话,合适吗?”
反正赵祯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是支持他亲政的。而这些话,我们犯不上叫朝臣知道。
大宋的官员如今就是这样的,反正他们觉得有道理,他们就坚决要上位者配合。这怕也会是以后赵祯跟他们相处的日常。
但我们凭什么惯你们的毛病。
于是,赵祯不说话,这事就成了朝臣跟太后之间的事。
朝臣不许,太后就要。怎么办呢?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只能在衮冕之上减一点东西,这些衣饰上都是有装饰的,比如龙有几条,镶嵌的珠子有几颗等等。
朝臣在不起眼的地方减了一些装饰,然后把这样的衮冕递了上去。
太后倒是再没执拗,就穿成这样,一起启程去祭祀西岳了。
这祭祀需得西岳去了。
祭祀的时候,太后为主祭,这得有亚献和终献。
于是,太后说,叫皇后亚献,叫桐桐终献。
桐桐:“……”不是!祭祀这个是有讲究的,真不是谁都能参加这样的祭祀的。若是杨太妃来,她亚献,皇后终献是合适的。
自己是王妃,是臣妇,非君!因此,这不一样。
就是把赵祯宠爱的哪个美人进为妃,继而叫她参与献祭,也不该拉自己。
桐桐便推辞,“这不合适。”
太后说,“终献者非雍王妃,而是柴郡主。”
桐桐:“……”你要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这种祭祀礼仪是完整的,第一步肯定是迎神。就是燔柴等在鼎内燃烧,叫烟火升起来。
人间的帝王那是天子,权利是上天授予的。那么,肯定要想向天俯首称臣。既然是臣子,那就需要供奉上天。
于是,我们先把烟火燃起来,通过这样的途经发出邀请,请神明降临。
接下来,神明降临,那就得回到祭拜的位置,对着神明三拜九叩,行大礼。
桐桐就跟着皇后和太后,看着那烟火窜出房檐那么高,就四散了。这种的,怎么说呢?有烟就行呗。
仪式朝下有条不紊的举行,先是各种布帛进献,再是宰杀后的牲畜,这叫进俎。
接下来是太后的初献,紧跟着是皇后的亚献,最后是桐桐的终献。
四爷盯着桐桐,就怕出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事实上,大臣在下面都冷眼看着呢,看着那青烟都没窜过大殿的屋檐,就什么也不言语了。
太后下来,皇后下来,柴郡主上去了,三拜九叩,一板一眼,庄严肃穆。众人也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那青烟,感觉就不对了。微风好似停了,那一直升不起的烟,竟然是直直的窜了上去,直上苍穹。
四爷就感到好些人在打量自己。
他:“……”看什么?她现在不是雍王妃,是柴郡主。所以,看本王干什么?跟本王有甚关系。
桐桐看着那青烟,真的能笔直笔直的往上窜,她:“……”完了!肯定还是有人会多想的。我就说嘛,我不祭祀,非叫我祭祀,这可咋整。
但这个事,只能放在心里嘀咕,谁都不敢挑破。
要不然呢?闹了半天,在这之前没把神明给请下来呗。
皇后压根就不信那见鬼的请神不请神的说辞,她在马车上跟近侍说,“若真有神明,我见天的跪他求他,他也没叫我怀个龙嗣。这会子了,就真显灵了?不过是一阵有风一阵没风罢了。若不然呢?赵家的人请不来神明,倒是柴家人请来了。那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赵家人的皇帝做的不好么?”
“娘娘,不可妄言!”
皇后闭嘴了,不说就不说。
然后太后就不大高兴,连着好些日子不召见桐桐。桐桐也乐的不去见!四爷陪着赵祯四处转悠,桐桐带着孩子陪着皇后半日,雍郡有什么急信送来,她抽空还就顺手处理了。
也算是难得惬意的时光。
直到过了年了,太后才开恩,说:“你们就不用陪着回京都了,回雍郡去吧。”
回就回,桐桐估摸着,这是最后一面了。这一别,怕就是永别了。
因此,她好好的去告辞了。
太后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怅然:“其实,哀家挺喜欢你的。你身上有像我的地方……”
实不知道咱们有什么地方相似。
但桐桐没言语,只默默的听着。
太后起身,看着外面,“近日,常有不祥的预感,哀家是真觉得,怕是要去见先帝了。”
桐桐看着她,“多思所想,反而无益。”
太后只笑,跟桐桐说,“问你一句话。”
“您说,我听着。”
太后看着外面的残阳,看着大风刮的随风摆的树枝,没看桐桐,只道:“你说哀家去后,史官会怎么说哀家?”
桐桐叹了一声,“史官都是读书人,大宋对读书人恩遇有加。况且,您一不害后宫,二没有登基为帝,因此,史官会拿您跟历史上的其他皇后相比。比之吕后,他们会觉得您好;比之武皇,他们会觉得您更好。因此,您不用担心身后事,他们都会说您好话的。再过千年,后人读史,依旧是他们给的评价。说您‘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太后便笑了,“说到底,你觉得这样的评价都是假的,是我们邀买人心之下得来的,可对?”
桐桐微笑以对。
太后摇头,“桐儿啊,权利权利,权与利从来不能分开。你有权,就得分利给别人,否则,无人簇拥,你便无权,这便是权利的真谛。可这利与害,是相附相依的。把利给了不恰当的人,它就变成了害。一旦变成了害,权便受到威胁。因此,权利的权要想掌握的牢,这利一定得分润给不会生大害的人,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利分给武将,可能成害;利分给文人,害不了皇权。”
正解!这便是正解。太后就道:“可你什么都懂,心里却不屑。”
桐桐看着她,“因为我从这里面看到了畏惧,看到了惶恐,看到了怯懦。手握权柄,执掌天下,该有敬畏之心,这没错。可我们敬畏神明,敬畏生民,敬畏天下万物。这种畏不是害怕,它是谨慎,是唯恐错待。若有畏惧,那一定是畏惧我负了天下,而不是害怕我被天下所负。大娘娘,您弄反了!您总是怕被人辜负,而我总是怕辜负了别人。因此,你我本不同。我自来不敢说教于别人,同样,您的说教也感化不了我。”
刘太后笑了,“我竟是不知,这天下当真有圣人。”
桐桐:“……”并不是,“我有私心,有欲望,怎会是圣人。我只是一个人,一个读了圣贤书,尽量去按照书上的道理去做的人——而已。”
刘太后看她,“大宋的将来……你觉得会如何?”
“海河清宴,天下承平。”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刘太后笑了笑,“那你说……将来的继位者,会怎么对待哀家,又怎么对待先帝?”
桐桐一愣,太后这话问的有深意。她是笃定自己和四爷不会屈居雍州,偏安一隅。她也在害怕将来有一天,自家真夺了天下,会不公正的对待她。
此人对于身后事的执着,这超出了桐桐的预料。
桐桐就说,“是非功过,自有天下人说。这世上的人和事,谁也逃不出阴阳这个圈子。有人夸,便有人骂。只要为世人知道的人,谁不是一半褒一半贬呢?您过身后是如此,等将来我过身之后,亦是如此。就如同当下,雍郡有多少百姓为我建生祠,在中原和江南就有多少读书人在骂我为祸天下。随它去吧!我问心无愧,您也问心无愧便可。”
刘太后长叹一声,“问心无愧吗?这话……说的好啊!”说完,她就摆手,“去吧!回去吧。”
桐桐再行了一礼,“大娘娘,此一别……就当真别过了。”
刘太后朝她笑,“我还是喜欢你的!也只有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您这一生走来,也殊为不易。以您这一生的经历来说,您做的大部分都是好的。”桐桐诚恳的行了一礼,“早些歇着吧,我走了。”
刘太后没言语,就这么看着那一道挺拔的背影从眼前慢慢消失。
这天晚上,刘太后叫了赵祯,“官家,哀家有些话要叮嘱你。”
“您讲。”
刘太后看着摇曳的烛火,“雍王势成,已然不可撼动。若是实在不行,可退居江南。两地隔江而治,这是最安全的。若不然,他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你作何应对?”
赵祯才要说话,刘太后就抬手打断她,“这不过是我的叮嘱罢了,你酌情而定,许是不到那个份上也未可知。你放心,哀家回京,祭祀了太庙之后,你就亲政吧。今儿桐儿说的对,需得问心无愧!哀家若是把着朝政不放,非得到最后才撒手,岂不是无颜见先帝?哀家得叫先帝知道,哀家为你,为这个天下,尽心尽力了!”
却不想,太后祭祀了太庙之后,还政十数日,赵祯还没交接完成,太后便病了。只三日,便长辞于世,享年六十五岁。
第1799章 大宋反派(120)
太后薨逝了,要不要召雍王回来奔丧呢?
应该需要的。
赵祯哭的不能自已,大臣们因这个事问他的意见,他问说,“太后临终之前,一直抓身上的衣裳,这可是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
太后要咽气之前,只亲近的仆从和杨太妃、皇上皇后在跟前,臣子哪里知道太后最后咽气的时候为什么一直抓身上的衣裳。
但因着太后执着于穿着衮冕祭祀,因此,在太后咽气之前,怕死后衣裳不好穿,就提前给把衣裳穿上了,穿的就是天子的衮冕。
而今官家这么问,问说抓着衣服是不是还有没有了结的心愿,这是啥意思呢?
薛奎是参知政事,他似有所悟,答道:“太后要去见先帝了,怎么会想穿着衮冕去见?怕太后是不想穿着天子服入葬。”
赵祯就忙一副恍然的样子,“该死!该死!朕当真是该死!竟是不能明白大娘娘临终之愿。”说着,就喊人:“给娘娘换上皇后之服。”
郭淮守在棺椁边上,眼泪滂沱。而今已经是第二天了,人没了之后的第二天,身子早已经僵硬,这么把身上的天子服脱下来,又怎么把皇后礼服给穿上去呢?
他心说:但凡这是亲儿子,万万不会如此。
更何况,懂医理的人都知道,人临终之前,‘撮空理线’、‘循衣摸床’不过是病人常见的症状而已。这怎么就能是有心愿未了呢?
病的那几天,陛下又是下旨大赦天下,又是下旨征兆天下名医的,感情都是做给天下人看呢。
是!彼时太后还有口气,看着该是欣慰的。
给太后换丧殓服的时候太后是不能说话,但是……若是不想给穿,当时便说了就是了。这又何苦现在折腾呢?
正哭着呢,就见‘八大王’赵元俨站出来,“官家,是太后害死了李宸妃,李宸妃是被太后毒死的呀!您身为亲子,至今不得而知。对着仇人痛苦,这可是为人子的本分?”
赵祯顿时收住了眼泪,问说,“你说大娘娘害死了宸妃?”
是!
赵祯一脸的惊愕,“招李用和!”说着,便看向赵元俨,“你去,你去陪着查看!开棺验证。”
郭淮捂住胸口,手搭在棺椁上:大娘娘啊大娘娘,您睁开眼看看吧!您抚养了一场,终究是因为不还政,官家心里记恨了呀!这样的事,怎么人家一说,他就信了呢?还真叫人去查看了。
晏殊站在后面,心里有气复杂。他理解官家被压迫心里的憋闷,可也无法认同官家在这事上的处置。
赵元俨是谁呀?是太宗的第八子,当年先帝病重,赵元俨就赖在宫里不走。为何?因为官家年幼呀!自来国赖长君,皇位也可传给皇弟。于是,他就在皇宫里呆着,想着能捡到皇位。
是当时还在翰林司任职的李迪机灵,用墨汁点在赵元俨所要的热水里,赵元俨一看水是墨色的,以为这是要下毒害他,这才出了皇宫。
自从太后掌权,这位就在府里闭门不出。
为什么的,谁心里没数吗?
他现在站出来指责太后毒害了李宸妃,可信度有多少呢?
果然,还是惊动了早已过世之人,开棺之后,李宸妃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的陪葬是从一品夫人之例,身上穿的是皇后的礼服。
赵祯得了禀报,转身又大哭,“果然,人言不可尽信!自此,大娘娘可清清白白的,此一生都清白分明。”
然后谥号他特意要上四个字:庄献明肃。
要知道,皇后的谥号一般都是两个字的。多加两个字,这是非同一般的重视了。
大臣们就夸皇帝:陛下果然仁孝。
所以,召雍王回来奔丧吗?
赵祯说,“太后有旨意,雍郡新立,事务繁杂,有心便可,不必回朝。遥奠即可!”
桐桐和四爷收到旨意的时候,太后已经薨逝半个月了。
当然了,京城的消息比圣旨早一步到。
对于大宋朝廷的事,四爷不瞒着雍郡的官员,能说的这就说了。细致的很,包括灵堂前的一举一动,那都可清楚了。
说这些做什么呢?这得叫大家心里有个数,通过这一件一件的事,去琢磨赵祯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家的脑子都挺清楚的,桐桐的脑子却糊涂了。
她偷偷问四爷:“这个‘八大王’和‘八贤王’,是一回事?”
四爷:“……”一会子清楚一会子糊涂的,记什么了呀!这一天天的,“‘八大王’是真的!‘八贤王’是戏剧里杜撰的,没有八贤王。要说原型,那就是赵匡胤的四子赵德芳。可这位二十二岁就死了,没有什么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金锏。”
啊?
“你整天笑话赵匡义攻打幽州,屁股中箭跑的比谁都快。却不记得,赵匡胤的次子赵德昭就是因为此次战败而死的。”
桐桐:“……”赵匡义打了败仗,为什么死的是赵匡胤的儿子。
“赵匡义打了败仗,便不提给此次大战的将士论功行赏,赵德昭久等不到,便去跟赵匡义提这件事。赵匡义骂赵德昭,说等你当了皇帝再行赏也不迟。再加上当时打仗的时候,事出黑夜,赵匡义逃了,下面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就怕出了意外,有人提议赵德昭登基为帝……”
桐桐明白了:“赵德昭没有活路了!他要不死,他怕他们大房这一支彻底的折进去。”
是!所以,自刎而死。
桐桐问说,“赵德昭是怎么样一个人?”
“都说‘喜怒不形于色’。”
桐桐便沉默了,她坐过去看着熟睡中的儿子。那个位置要是不拿到手里,儿啊,你也没有活路了。子孙后代都得战战兢兢的活着。
不过,既然人家不叫奔丧,那就不奔丧,咱就在雍郡守孝。
甚至要求雍郡所有的官员都守国孝,官府的腰间别一条白丝带就算。其他的不能硬性要求的!比如茹素,这个不可能办到。很多民族就是以肉食为主,这个不能强迫人家。
这守孝了,该干的事一点也不能少。
就像是各个部族来人,她总要见的。每天还会抽时间,跟回来述职的武将门上课。说是上课,基本等同于座谈。
然后孩子又该学走路了,每天抽空陪孩子的时间是不能少的。
又有辽国的各种事,比如跟那边的太后萧菩萨哥的来往,互致问候。还有耶律岩母,各种节气的问候,互送礼物。
又有吐蕃和大理,这需要长时间的交往,才能建立起一种关系,急不来。
而且,两人能带着孩子一直在大同吗?也不行,还是一样,每年得巡视。东西那么狭长,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得如此。这一点就不像是大宋,而像辽国。大宋的皇帝是等闲不出皇宫,而辽国的皇帝是一年四季在路上飘,带着朝廷一起,在疆域内巡视。
现在,四爷和桐桐的状态就是这样。
这给晏殊的差事带来了极大的阻力。带着人跑到大同吧,人家说雍王夫妇带着世子在析津府,紧赶慢赶的,赶到析津府,又说王爷和王妃带着世子往锦州。追到锦州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已经走了,说是往辽阳府去了。
辽阳府在哪里呢?这已经非常靠近长白山了吧。
追到辽阳府的时候,已是秋里了。
才要进牙帐,就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出个小娃娃来,一手拿着小小的木剑,一手拽着绳子,绳子后面拴着个小木马。
小娃娃一路跑一路‘驾驾驾’的‘催马’,到了跟前,仰着头看自家这一行人。
小人儿吐字清晰:“来者……何人?”
肥嘟嘟的小脸,唇红齿白的,眼睛又黑又亮,问人的时候鼻子一耸,嘴角一瞥,那下巴仰的高高的,颇有气势的样子。后面跟着两个六七岁大的小童,护的紧紧的。腰上挂着木头刀,身上的衣服都是黑甲样式的。
这会子往小主子面前一当,‘佩刀’出鞘,“世子问话,来者何人?”
这样儿可不有趣的紧?
晏殊拱手,“臣晏殊见过世子!”
小人儿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然后喊了一声:“退下。”是命令那俩小童的。
果然,‘刀’归鞘了。
晏殊就问:“世子何以叫人退下了?”
小人儿眨巴眼睛,却不回话了。只返身往里跑,一进去就抱住他爹的腿,用手指着外面。
四爷就笑,“晏大人进来吧,小儿淘气,冒犯了。”
不敢!世子古灵精怪,可人爱的紧。
人进来了,四爷让他们只管坐。这才说孩子,“不去骑马吗?去吧,出去骑马找你娘来,就说先生来了。你的千里马最快了,别人都追不上你。”
曜哥儿果然很高兴,两条小胖腿倒腾着,牵着他的‘千里马’又跑出去了。
桐桐正在给辽国的太后写信,孩子跑来了,多的话也说不清楚,只说‘来了!来了’,猜也知道,是使臣来了。
她放下笔,问曜哥儿,“你是跟娘去听他们说话,还是去骑你的马?”
“听……说话。”
行!那咱听说话。
曜哥儿将‘缰绳’递给呼延因,“拴马!”又舒服呼延果,“洗马。”
桐桐就看着他手里的木剑,“见钦差,拿着刀剑不合适。以后见人,不能动辄就亮兵器,这不好。”她把小木剑给拿过来放‘兵器架’上,“不管跟谁,咱得先好好说话,要好好的交朋友。肯交朋友呢,就都好。要是不肯好好交朋友,那你再拿上你的剑,骑上你的马……打一架,你赢了,他就会跟你交朋友的。”
曜哥儿听懂了:反正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跟你交朋友。
第1800章 大宋反派(121)
其实,自家的消息比钦差还要快一点。
知道赵祯即位之后,先是张耆、夏竦、陈尧佐、范仲淹、赵稹,都被罢免了。晏殊没被罢免,但是枢密使的职位也没他了!没几日,又把吕简夷给罢免了。
也就是说,刘太后在朝所用的宰相、副宰相全都被罢免了。
转眼,又提了几个人来,张士逊、李迪、王随、李谘、王德用,这些人也就李迪这个人,是真的听过,是他当年还是小官的时候,把觊觎皇位的‘八大王’给吓出了皇宫。而王德用呢,他是武将。这个她也有印象。
但是对于其他人,她真的不知道。
当然了,不得不说,大宋朝堂从来不缺乏文臣。他们各有各的能耐,确实最不怕没文人用的王朝了。
张耆这个人,废了就废了。
但其他人并没有一味的支持刘太后吧?大部分还都是愿意赵祯亲政的。这怎么一个都没留呢?
在桐桐抱着孩子要紧牙帐的时候,最新的消息送来了。
桐桐站在外面,将密信打开看了——赵祯废后了。
郭皇后还是被废了。
她拿着信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郭皇后确实是有很多地方不适合做这个皇后,但这个皇后废的,确实是有些儿戏。
起因是尚美人在赵祯面前说郭皇后的坏话,还出言讥讽郭皇后,不知道怎么就被郭皇后给听见了。郭皇后是想扇尚美人一个巴掌的,结果赵祯凑上去劝架,皇后的手没收住,指甲把赵祯的脖子给划破了,有了两道血痕子。
赵祯没发作,只把尚美人给带走了。
而这个尚美人仗着皇帝的宠爱,不停的说郭皇后的坏话,刚好,宦官闫文应就煽风点火,说是:“平头百姓家,妻子也不敢打丈夫呀?官家九五之尊,皇后干这么欺负您,这还了得?”
这个闫文应呢,也不是善茬。他私下跟吕夷简关系挺好的,问题就出在郭皇后多嘴,在罢相的事上说了吕夷简一句坏话。最开始赵祯没罢免吕夷简,觉得吕夷简的心还是向着他的,但是郭皇后说,说着吕夷简不过是个两面派,左右能逢源。
赵祯一听,觉得郭皇后说的也有道理,紧跟着就罢免了吕夷简。
可随后,有谏官上折子,说是吕丞相这人还行,之前臣请太后还政,太后震怒,是吕丞相保全了臣。
赵祯再一听,又觉得冤枉了吕夷简,这就又把吕夷简给招回来了。
吕夷简这人呢,年纪不小了,心眼却真不大。他从闫文应那里听说是皇后说他坏话,才害的他被贬了一遭,于是,心里就记恨上了。
刚好,赵祯脖子上两道子血痕,再加上闫文应不住的在耳边嘀咕:“您脖子上伤成这样了,要是臣下要请见奏事,见了人,人家问起来可怎么说呢?”
煽风点火的,屁大点事,这就成了大事了。赵祯马上宣召吕夷简前来,跟吕夷简诉说委屈。
说皇后失礼,德不配位,不足以母仪天下。
吕夷简就说,“那就废后吧。”。
真要废,赵祯又犹豫,毕竟事关重大。
吕夷简就又煽动,“郭皇后为后九年,没有生下子嗣,后宫无所出。再说了废后这个事,也不是自本朝才有的,汉唐之时,哪个没出过废后的事呀?”
又举例子,说是光武帝还是汉代明君呢?郭圣通做皇后的时候不过是抱怨了几句,有了怨怼之心,不也被废,册立了阴丽华为皇后吗?跟郭圣通比起来,皇后都对您动手了,这还不严重吗?
言下之意,废后不废后的,并不是评价一个帝王是否为明君的标准。
汉武帝废了陈阿娇,不妨碍他是雄主明君。
光武帝废了郭圣通,一样是中兴之主。
唐时唐高宗废了王皇后,但总的来说,李治一样是一位守成之君。
所以,废后真的没那么大的妨碍。
于是,赵祯决定废后。
桐桐把四爷请出来,将密信给他看,“郭皇后被废!”
四爷将信接过来,正如吕夷简所言,废黜皇后,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因此造成的结果是范仲淹不仅被罢辍才升起来的副宰相之位,还被贬出京了。
是的!以范仲淹为首的好些官员,反对赵祯废后。
那么些人全都跑到宫门口跪着去了,说是此事‘累及圣德’,为什么官家不能听听谏官的谏言。
可赵祯防着有人阻止,先一步下旨了。这些人去拦也没拦住,旨意已经下了。
废后诏书上说,郭皇后自知没有子嗣,自愿废黜后位。改封净妃,又赐道号清悟,令居长乐宫。
而后,圣旨又斥责范仲淹和孔道辅,说是‘伏阁请对,盛世无闻’。
意思是:你们跪在宫门口要面君,不见就不走,这样的行径,在盛世闻所未闻。
而后又说,此‘行径冒昧,殊失大体’,于是,范仲淹和孔道辅被贬谪出京,其他人被罚俸半年。
对桐桐来说,她这会子想的是:我得写折子回京,我得为郭皇后说话。
“自来,她待咱们还不错。虽不适合做皇后,此时我上这个折子,也不合事宜。但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
四爷想的不是这个,他是觉得自己这半年一直在想:闹不好范仲淹的新政要提前了!
如果提前,他还是得支持,若是能推进新政,对大宋来说,依旧是好的。将来的事并不与这次新政相矛盾。
嘿!准备了半年,从东到西的跟属下都把思想统一起来了,结果范仲淹因为废后的事蹦跶出来,被一贬再贬,啥时候能起复,谁知道呢?
“这个吕夷简呀!”四爷将密信收了,他也再想,这接下来怎么办呀?
桐桐却说她的,“我还是得上折子……”她记得郭皇后好似是被毒死的,在赵祯想起她,她说回宫必须再为后之后,她就离奇的死了,疑似被毒死的。而今不能保她的后位,相交一场,总得保住她的命吧。
四爷拦住了桐桐,“这件事呀,赵祯办完就后悔了。”他现在处于一种刚刚触摸皇权的阶段,尚在摸索。是长期被压抑的一种释放,其中的利弊他回过头想想就明白了。
要不然,他后来为什么对郭皇后心存歉意呢?
废后的过程中,臣子、近侍、爱宠的种种挑拨,激起的是他的情绪,一时之间门失去了理智和判断。
废后这件事,对赵祯来说,是一次成长。
桐桐就说,“可代价是皇后被废了。”
四爷就道,“要想保住郭皇后,只能温言劝导赵祯,不能再横加指责他。否则,你越强硬,郭皇后越危险。那宫里不止赵祯,害怕郭皇后起复的人多了。郭皇后现在是什么也没有,真就能一不小心把命丢了。”
桐桐想了想,“我给杨太后写信吧。”
杨太妃成了杨太后,因为刘太后去世前有遗命,要求赵祯奉杨太妃为太后。这位小娘娘性子宽和,看事也通透,“我写信给杨太后,请她照佛。”
杨太后收到信的时候都已经入冬了。
她拿着信看了几遍,跟身边的人说,“桐儿甚为恼怒,对官家也颇有微词。言下之意,是说后宫之争,说到底不过是妻妾争风吃醋,男人掺和在里面干什么?若非他护着妾,何以能伤着龙体呢?若非他拿着家事问询与朝臣,事情何以闹的那般大?又说了吕相的不是!说是老道之人,怎生做出这样的事呢?本该劝谏陛下不要流连后宫的,却反倒因后宫纷争以主导废后,岂不荒诞?”
近侍如何敢应话?只说,“郡主……向来直言快语。”
“郭净妃以前待她亲厚,她便念恩。特意写了信来,一则是告诉我,后宫这些美人该防着;二则是说,官家身边的宦官又拨弄是非之嫌;三则也是说,前朝后宫一旦串起来,就能惹下天大的祸事。四则,是为郭净妃忧心,怕她再因鲁莽,丢了性命。托我照佛!也说了,郭净妃千不好万不好,对官家的心是好的。”
说着,就见信递给亲随,“去吧!送给郭净妃,叫她知道她错哪了。另外,炭火、被褥、衣饰、用具,只较之皇后次一等。从贵妃例,予以优待。”
是!
而赵祯手里也拿着雍郡来的书信,是四爷亲手写的。他没指责赵祯哪里错了,只说他在雍郡的情况,说党项告回鹘的状,女真又与雍郡的契丹人起了争执,每个人说的都可有道理了,但每个人都从他们的利益出发,想来左右他这个雍王的想法。
赵祯看着信,缓缓的放下。他懂这个意思了,雍王是说,废后的事上,被人给左右了。
是啊!废后之后,他就回过味来了。
这件事上,从尚美人、到闫文应、再到吕夷简,都存了私心。尚美人讥讽皇后,本是尚美人的不对;闫文应勾连外臣,亦不是一个宦官的本分;吕夷简一个老臣,私心占了上风。
而朕,亦是被情绪所左右,一时冲动办下了这个事。
说到底,皇权的厉害,自己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感知到。
也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知道,原来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时候心里稍微有一丝偏颇,就要出大事。
尤其是吕夷简,这么一个老臣……
由此可见,不管这个臣子他的功勋有多高,能力有多强,官声有多好,自己对他多偏重一分,那么,很可能对此人的判断就多一分的失误。
意识到这一点了,他就思量该怎么办。
对吕夷简这个人能马上再罢免吗?不能!朝令不能夕改。
这么想着,他就坐下回信,在信里他也坦言他的过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