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1810

    第1801章 大宋反派(122)


    四爷开始热衷跟赵祯做笔友,两人的书信来往不绝。


    在信中,四爷跟赵祯说雍郡的情况,也谈雍郡的臣下,各个是个什么脾性,是个什么来历。反正每封信里都会点一个人,闲谈一翻。同时呢,也会说一些雍郡发生的事,甚至包括他出门遇到刺杀的事。


    再小的,甚至于连曜哥儿开始背诗了这样的事,他都会分享给赵祯。


    也跟赵祯抱怨桐桐,说桐桐管的甚严,他因偶尔着凉觉得不需用药,却被桐桐追着到了校场,当着将士的面灌了一碗药。


    赵祯接到信认真的看,看完就觉得,有些弹劾雍郡的折子真不必去看。还是雍王说的那些话,雍郡的情况,雍王给如实告知自己,却不能告知给这些臣下。


    同样的,自己的处境告知雍王可以,但自己却真的不敢再叫臣下知道了。


    就像是如今面临选新皇后的当口,被大臣推到他面前的是曹彬的孙女,他不乐意。


    但大臣们推选出曹彬的孙女,并没有错。


    四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身为帝王渴求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大臣们真的错了吗?


    四爷就给回信,说曹彬乃是被先帝夸过,说是‘国朝将相家,能以身名自立,不坠门阀者,唯李昉、曹彬尔’,这般的人家,当真是国朝名将,功勋之盛,无人可比。


    又告诉赵祯,朝中大臣选将门之女,臣以为甚好。一朝一代,不该失了警惕之心。哪怕他们防备的是雍郡,是臣,但臣依旧要说,他们的选择是对的。您也一样,永远不要失了警惕心。曹家该联姻,该给予曹家足够的信任。


    信拿到赵祯手里的时候,其实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隔着帘子看到了曹氏,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女子,只看容貌,瞧不出一丝出彩的地方。


    但是杨太后却说,“貌丑不至于祸君!”


    赵祯:“……”


    杨太后叹气,又道,“官家,曹氏容貌不出色,却出身名门,熟读经史,知书达理。她身有英气,却谨慎自持。这个分寸拿捏之好,尚在桐儿之上!桐儿是英气过盛、锐气太盛,与雍王堪为良配。而曹氏,为人处世,处处在郭净妃之上。自持稳重,又在雍王妃之上。她可母仪天下。”


    赵祯:“小娘娘……”


    杨太后摆摆手,“官家,您与雍王不同。雍王能守着王妃过日子,可你不能守着皇后。皇后若是处处拔尖,容貌也在,性情也好……你拿什么回报人家呢?


    曹氏不同呀,曹氏自知容貌欠缺,又因郭净妃被废而心生警醒,那么,她必不会是个跋扈、善妒的皇后。她不奢求圣宠,一心只做皇后,那后宫便可安稳。


    之前那些是是非非,便不会再有。这统摄后宫之人,非她这样的人莫属。”


    换言之,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方方面面的比较下来,她最合适。


    赵祯坐在边上,沉默不语。


    杨太妃拉着赵祯的手,“官家,你喜欢的女子,其性情都不可为后。”


    最近,官家又把他乳娘的女儿苗氏纳进宫里,那苗氏才十三岁的年纪,放在身边做了御侍。自然,容貌是好的。官家自来对乳娘好,跟他乳娘的女儿也熟识。那孩子长的也纤巧婀娜,是个美人坯子。


    但是,这样的女子能为皇后么?


    出身、教养,这是顶顶要紧的。


    因此,“曹氏为后,不可更改。准备大婚吧!”


    接到宫里的旨意,请雍王和王妃去观礼的时候,曜哥儿都已经两岁半了。


    桐桐替曹氏可惜,那般的女子若是不做皇后,一生也能过的非常精彩。


    回去吗?得回去。


    因为四爷现在跟赵祯私下的关系可好了,两人无话不谈。一方面呢,大宋的朝臣只管弹劾雍郡,赵祯不理会;另一方面,雍郡继续对大宋的读书人各种不屑,下面也是叫嚷着,觉得若是往南扩张扩张,扩到渭水之滨的长安应该问题不大。同样,对于这种建议,四爷也找各种理由推诿。


    现在,朝廷旨意请回去观礼,赵祯又亲自写信,说叫见见皇后。


    紧跟着杨太后的信也来了,在信上跟桐桐说了许多话,大致的意思就是:曹氏很适合做皇后,她未必有郭净妃那般爱重官家,但却一定是最合适的皇后。


    桐桐拿着信,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她更不清楚,此刻待嫁的曹家姑娘,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曜哥儿骑在小小的马驹上,嗒嗒嗒的走过来。


    这匹马是大理赠送的小矮马,成年马才到大人的腰的位置。这种小马驹就更小了,像是正常的土狗的大小。


    四条腿又矮又粗,看着特别敦实。


    这是人家送来,指明送给世子的。送来了四匹,今年才生了这个马驹子,就成了他的坐骑。


    四爷专门给打造了小小的马鞍,一整套的一点也没马虎。很快,这匹小白就成了他的新宠。


    宠爱到他的马是需要进卧室的。


    反正,骑马回来,直接骑进正堂,也不下马,只指着身上,“娘,我要穿红色的披风。”


    为什么呀?虽说到了穿披风的季节了,但大晌午的,不热的慌么?


    “野利将军穿着红披风骑着大白马……”好生威武。


    “好的!回头做个薄的。”桐桐将他从马上拎下来,示意呼延家俩兄弟能把马牵出去了,这才给他洗漱,告诉他要是在汴京见了人要注意些什么,“人家穿了官袍,你就要见礼。”


    “我是世子!”


    但你不是太子,在雍郡别人把你当太子,但到了汴京,你不是。所以,“心里要有长幼。”


    “嗯嗯嗯!我听话。”


    听话就好。


    说好的听话呢,结果要走呢,他要骑马走。就骑在他的狗型马上不下来,“我就骑马!”


    那明年也到不了汴京。


    桐桐刚想镇压,四爷就拦了,“你老急什么呀?”只那么一定点大的马,哪里塞不下。拉着走就是了。


    于是,每次都是快到驿站了,孩子下来骑马走一段,就觉得可美了。


    然后远远的看见汴京了,曜哥儿就喊着:“爹——爹——”


    又要骑马?


    “嗯!我要骑我的小白。”


    四爷好脾气的很,到了城门口了,他不骑马了,将缰绳给随从牵着。又扶了桐桐下来,两人陪着孩子。


    然后在城门口欢迎的礼部官员就觉得:“……”无法描述了。


    总不能大家都这么陪着世子慢悠悠的溜达吧。


    四爷也说了,“不用陪着,你们先回宫交差。孩子没回过汴京,瞧着新奇。本王和王妃陪孩子转转。”


    那哪行呢?


    曜哥儿没有一点自觉,坚持要自己骑马。穿上他的红披风,配着一把没开刃的小剑。


    就那么屁大一点,袍子下面开裆裤还穿着呢,马鞍上垫着棉垫子,怕咯着屁股和小牛牛。但人家端的住呀,两边繁华的街市,多少人喧闹,多少人瞧热闹呢。他是目不斜视,连他的狗马都走的稳稳当当的。


    边上什么议论声都有,没见过的人还以为孩子骑的就是狗。


    这么说着,都听的见。


    四爷就看曜哥儿,人家脸端的平平整整的,置若罔闻,好像说的不是他,依旧那么走着。


    桐桐都差点忍不住,这熊孩子是学他爹巡视边防营。


    沿线那么长的边防线,每年都要去巡视一遍。


    四爷从将士中间横穿而过,保持的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孩子这么一丁点大,骑着个狗马,开始巡视汴京城了。


    到了京城的雍王府门口,他看着上面的字,认识。


    然后人家从马上下来,好悬屁股亮外面,但等站稳了,还是朝一路送到家的礼部官员说,“诸位辛苦了。”


    人家愣了愣,紧跟着就看着这鼓囊囊的小脸蛋笑出声来,也配合的应付他:“不敢!不敢!”


    回答的不一样!没关系,他招呼呼延因,“赏!”


    呼延因才八九岁大小,哪里知道怎么赏?不过是小主子爱的乳酪他随身带着呢,于是,拽了荷包递给那官儿,“世子爷赏的。”


    这……这叫人接还是不接呢。


    四爷只笑,“有劳了,拿着吧。”


    然后拿到宫里交差,当着官家的面打开,是一块一块乳酪。


    逗的议事阁里笑成一片,跟这种三尺小童可有什么要计较的。


    但不得不说,这么一闹腾,汴京的人一下子就觉得雍王和王妃也不是传说中的凶悍如匪,奸诈如鬼嘛。


    那就是一对小夫妻,有一幼子,宠溺的紧。没瞧见雍王一个大男人,把孩子惯的不像个样子。孩子要这么闹,就由着孩子闹。还有王妃,不是说杀人如麻么?也没见多凶嘛!那就是个宠爱孩子的母亲,盯着孩子的眼神都水似得,柔和的很。


    便是街上闹闹哄哄,也没见雍王和王妃恼嘛。


    恼什么呀?多有趣呀。


    桐桐给孩子换衣服,也叫孩子在家里吃点东西再进宫。她问曜哥儿说,“汴京好不好?”


    “好!比大同府好,比兴庆府也好,比中京都好……”曜哥儿塞了一口蛋羹,回答的可认真了。


    桐桐就笑,那可不嘛!这个年代,哪里还有比汴京更好的城市。


    她就叮嘱孩子,“见了官家就这么说,实话实说。汴京好就是汴京好,懂了吗?”


    嗯!


    然后四爷带着这孩子去见赵祯,这熊孩子坐在赵祯的腿上跟人家说,“皇爷,汴京最好!雍郡都没有穿绸缎的人……我们没有绸缎……”


    李迪看晏殊:雍王何意?想从朝廷要恩抚之资?每年十万金、二十万帛还不够?竟然还要加绸缎?


    晏殊看四爷,四爷:“……”并无此意!


    第1802章 大宋反派(123)


    赵祯只笑,抱着孩子哄他说话,“那朕赏你绸缎,可好?”


    曜哥儿皱眉,然后摇头,“不要!”


    为何?


    “赏大人们……赏子民……”他说的一本正经的,还指了指站在边上的几个宫人,“赏他们……”然后看着站着的大臣,跟人家说:“辛苦了!”


    李迪晏殊等人面面相觑,“臣等不敢,本分而已。”


    四爷差点崩不住,他抬手要接孩子,“怪沉手的,叫他自己坐着吧。”


    不能再呆着呢!这孩子不要赏赐,那是因为在雍州从来没有谁能赏赐给他。他看到的都是自己和他娘赏赐给别人。


    赏赐大人们,赏赐给子民,赏赐给身边伺候的人,然后总是说‘辛苦了’。于是,他不接赏赐,只说要赏赐给别人。


    而今,听在其他人耳朵里,觉得这是懂道理的。知道不贪心,知道无功不受禄。可咱们得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到懂事的那个年纪,他就是看见什么学什么,仅此而已。


    赵祯摸了摸曜哥儿的头,却说,“哥儿说的不错,雍郡的子民也是我大宋的子民,雍郡的臣子也是我大宋的臣子,便是把我们小世子照顾的这么好的侍从们,都是有功的。”说完就看杨怀敏,“朕私下赏,不动国库。”


    四爷还不能拒绝,官家要赏赐他的子民,凭什么拒呢?


    他只能代雍郡谢恩。


    曜哥儿看着爹爹,然后眼里满是疑惑。但他有疑惑不会当面去问,爹爹带着他见大人们、将军们,他听不懂的多了,但是爹爹说当外人的面不懂也暂不要问。


    那他就不讲话,只眨着大大的眼睛伸手要爹爹。


    四爷可算给要回来了,“去找你娘?还是留下?”


    “去看老娘娘。”曜哥儿才应了,就伸着胳膊看杨怀敏,“要去看老娘娘。”


    赵祯不住的笑,说杨怀敏,“可见你是讨人喜欢的,去吧!送世子去给太后请安。”


    晏殊却觉得这孩子鬼精的很,出门都知道找个能撑腰的。这宫里,等闲谁敢惹杨怀敏?


    杨怀敏过去接曜哥儿,“世子爷,那咱走吧。”说着又跟四爷说,“王爷,奴看顾着呢。”


    去吧!


    曜哥儿都走了,想了想又跑回来,团团作揖。


    李迪忙道:“不敢受礼。”


    “我娘说,要有长幼。”你年纪大,我给你行礼了,要不然我娘一会子要问的。


    行完礼了,转身屁颠屁颠的又跑了。


    赵祯瞧的喜欢,跟着又道,“朕这年纪,早该儿女绕膝了。”


    李迪就说,“而今要迎娶皇后,堪配正宫,一定会有……”


    赵祯又摇头,“不能琴瑟和鸣,谈何孕育子嗣?”


    四爷:“……”皇后都册封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看中一茶商之女?”桐桐愣了半晌,这怎么还有这么一出呀?她对曹皇后的生平还是知道的,也知道赵祯不喜曹皇后,在册封曹皇后之前,有亲近的人,不知道是近侍还是亲信,给找来一寿州茶商的女儿,赵祯一见倾心,欲立为后。


    她就说,“废后的时候,诏书上说了,要‘当求德门,以正内治’。若是找一茶商之女,那郭家是什么?郭家的门第比不上一靠纳捐得来一个芝麻官的茶商么?”九年的夫妻之情,值个什么?


    杨太妃叹气,说的就是这个,“官家实不喜曹氏。可官家一提这个陈氏,朝臣就都反对,便是纳进宫来为妃,各位相公也觉得不妥。”


    反正就是在立后这件事上,赵祯没有一点自由度。朝臣们在废后的事情上没拦住,在册立新皇后的事上,一点不给赵祯自由。


    当年郭皇后是刘太后塞给赵祯的,而今曹皇后又是朝臣们塞给他的。九五之尊,却在婚姻上屡屡不从心。


    桐桐也实在搞不懂,下面的人动辄弄女人送上来是做什么?


    张耆昔年送刘娥给赵恒,真真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头。


    桐桐也觉得:“娶皇后的当口纳妃……叫皇后颜面全无,这自然不合适呀!曹家乃功勋之家,岂可轻易折损颜面?”


    杨太妃拉着桐桐的手,“我自己都知道,选曹皇后是对的。我也摁着官家,叫他非曹皇后不选。可是,桐儿啊,人的心……不由人呀!喜便是喜,不喜便是不喜……我又心疼官家无一贴心之人。男女之事,苦乐自知!我自入宫以来,见的都是先帝与先太后恩爱,虽因子嗣,先帝有别的妃嫔,但论起贴心,论起心里有挂碍,那还得是先太后。”


    桐桐沉默了,是啊!婚姻一事,难呐。


    “你与雍王两情相悦,自然无法体会这其中的苦楚。”杨太妃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可这个苦,我知!官家……其实是受委屈了。”


    那我们也不能支持纳妃呀!她就说,“帝王本就是天下最苦最煎熬的差事!最不能随心所欲的,便是帝王。”


    杨太妃叹了一声,只道,“是啊!天下谁能随心所欲呢。坐了这个天下,就是身不由己呀。”


    那不可吗?人家曹家姑娘若是知道这个情况,她作何感想呢?她难道不感叹身不由己么?


    正说着呢,杨怀敏送了孩子过来。


    杨太妃这才高兴起来,“曜哥儿,快来。”


    曜哥儿先跪下行礼,起身后就蹦跶过去。怕是也饿了吧,杨太妃喂他吃的他也吃,喂他喝的他也喝。


    太后问话他也好好的答话,说他的小白是千里马,说他跟小羊羔摔跤,跟小牛犊子赛跑,还养了两只小梅花鹿,“可好看了。”


    杨太后听的喜欢,就喊人:“抱了西施犬和菊脸犬来。”


    西施犬和菊脸犬,都是狮子狗。小小个的,最是会讨人喜欢。


    但是曜哥儿不喜欢,他抬脚轻轻踢了小狗狗一下,小狗狗对着人摇尾巴,他摇头,“不要。”


    不喜欢呀,“再抱两只碧眼猫来。”这可是大食国的,稀罕的很。


    曜哥儿问抱着猫儿的宫人,“能打猎么?”


    不能。


    “不要!”曜哥儿摆手,推开。


    “哎呦!小乖乖,你想要什么?”


    “雕儿……抓兔子的……”他伸着手比划,“细犬……追黄羊……还有羌狗,吐蕃王说会送我,还没送到……”


    羌狗是藏獒,他见了一次,喜欢的紧。但这种狗得自小就养,如此才能养的护主。


    杨太后听明白了,就说桐桐,“凶兽伤了孩子怎么办?你们太大意了。”


    草原上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没事!就雍郡那个情况,非几十年的时间不能彻底的驯服。他若没有一身野性,谁也驯服不了。


    她也没避讳,就是这么跟太后说的,“……若是我不凶悍,若是没有王爷身先士卒的在战场上走几个来回,谁也不能服。同样的,若是曜哥儿只是个文雅的公子,又能压服谁呢?”


    是啊!那可都是蛮子,是野人,是不大容易。


    杨太后怜惜的摸着曜哥儿的头,“那叫人带你去库房,挑你喜欢的,好不好?”


    好啊!


    他倒是不客气,果然就很高兴的跟着人去了。


    这些人都伺候过桐桐,这会子带着曜哥儿,小心又恭谨的。


    不大功夫,这孩子就回来了,后面的人抬了一个大大的箱子,里面是什么呀?


    打开一看,是刘太后的旧物,都是舆图。有大宋的疆域图,有各地的山川图,大的小的,一卷一卷的,都在箱子里放着呢。


    这可不能随便拿!


    桐桐赶紧把箱子给盖上,“喜欢画呀,回头咱们请大儒给我们多画些,好不好?”这个可别再碰了。


    孩子哪里知道区别?他只是觉得家里挂的最多的就是这个,爹娘很多时候都是对着这个东西说话的,哪怕是出巡在路上,爹爹的手边都放着这个。而且,娘还总是爱在上面改一改,画一画,他就觉得这个是好东西。


    跟着的宫人就跟太后学:“一库房的珍品玩件世子一件都没取,看见这个就什么都不看了,只说要这个。”


    杨太后就说,“孩子喜欢,就带回去吧。”


    桐桐坚决不要,“您要是疼他,就把您手上那个佛串而给他吧。借您的福,也保他无病无灾。”


    还是太见外了!杨太后到底是把佛串给了。


    曜哥儿也不嫌,叫人把衣襟解开,把串儿挂在盘扣上,再把扣子给系上,就这么挂在胸前。


    在宫里滞留了半晌,桐桐就告辞了。也不等四爷出宫,她跟太后说了,“我想去看看郭净妃。”


    “难得你有心,去吧!”


    郭净妃被安置在长乐宫,而今被改为长宁宫。


    长宁宫不是皇宫的一部分,他是供奉的三清玉皇道像,后来,赵恒的遗像也被供奉在长宁宫的降真阁,所以,所谓的长宁宫,不过是皇家的道观罢了。


    当日废后,赐给郭皇后道号,然后就被安置在道观里。


    桐桐带着孩子过去的时候大门紧闭,通报了之后,门才打开了一条缝隙。


    郭净妃一身道袍站在庭院里,看着从外面进来的母子俩。


    桐桐一脚迈进去,没动地方。


    郭净妃朝桐桐笑了笑,然后便看曜哥儿,歪着头看了又看,就蹲下来朝曜哥儿伸手,“过来,叫我看看你。”


    曜哥儿感觉到娘亲送了自己的手,看了看娘亲便跑了过去。


    郭净妃轻轻抓着曜哥儿的胳膊,不住的打量曜哥儿的脸,“你生的真好。”


    曜哥儿冲她笑。


    郭净妃将曜哥儿揽在怀里,眼神苍凉又茫然,好半晌,她才扭脸仰头看向桐桐:“你说……我错了吗?”


    “做妻子,你没错;做皇后,你……”


    话没说完,郭净妃就打断她,辩道:“可我先是他的妻子,才是皇后。”


    桐桐:“……”她只能问说,“也许并不是因为全是你的错,事情才成了这样的,你明白吗?”


    心这个东西,它是偏的!偏着你的时候,你错的再多都没关系;不偏着你的时候,才做什么错什么。


    说到底,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仅此而已!


    第1803章 大宋反派(124)


    桐桐此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盼着她能自己醒悟,这才能保住她的命。


    按照史料上记载的,赵祯跟曹皇后成亲半年左右,因着帝后不谐,赵祯便想起了郭净妃的好了。于是,偷偷的打发近侍过来看望,还给郭净妃赐了‘乐府’。


    乐府是一种体裁吧,不管是给写曲子了,还是模仿故人做诗了,总是是以这样的形式表达了对郭净妃的思念。大致就是跟曹氏过,还不如咱俩原来的日子呢。


    而郭净妃呢,她也回复了。隔空写信,来往不停,怆惋动人。


    赵祯不知道是愧疚呢,还是对前妻真不能忘怀,就下密旨想将她接回宫。要是直接下旨,都得拦着。他就想着先把事办了再说,接回来了你们就不能叫送走了吧。


    结果郭净妃提出条件了,说是:叫我回去也行,但须得百官立班上册。


    意思是,还得是皇后,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当然了,赵祯做不到这一点,接她回宫的事赵祯便再不提了。


    但紧跟着,没两月吧,郭净妃先是小病,仁宗派了闫文应,就是那个进谗言的太监去看望,紧跟着郭净妃就暴毙。


    史书上的原话是:中外疑闫文应进毒,而不得其实。


    读史书的时候就那么两行字,但真碰上了,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自从进了大宋的皇宫,就跟郭皇后有了交集。这些年两人来往不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再有缺点,可她待自己存的是八分真心。


    桐桐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就说这个事,“我远在雍郡,有时候随着王爷巡视,消息什么时候能送到我手里,我并不能保证。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是鞭长莫及的。”


    郭净妃就苦笑,“我知!你若在汴京,必会为我大闹皇宫的。我待你真心,你必能还我真心。”


    “那我有几句话要嘱咐您。”桐桐扭脸看她,“忠言总也逆耳,可我还是想说。”


    嗯!你说,我听着。


    “男女之情,不可强求。你待之以真心,若换不来真意,这样的人你要来何用呢?”


    郭净妃没言语,只看着天边沉默。


    桐桐才要说话,边上的宫嬷猛的朝下一跪,“娘娘,王妃说的全是良言。这有些话,老奴心里明白,却不敢妄言。还有些事娘娘不知,今儿王妃在,老奴斗胆和盘而出。说完娘娘便是要治罪,老奴也甘愿领罚。”


    说着,不等郭净妃说话,这宫嬷就看着桐桐,“王妃,您可知废后之后有那么一些日子,官家更加的宠爱尚、杨两位美人,没晚侍寝的必是她们。官家还因此病了一场,好几日饭食都吃不进去。宫里宫外又是忧心又是害怕,这才有人说此二女为祸水。”


    桐桐知道,她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以至于史书上给的记载是:每夕侍寝,体为之敝,或累日不进食。中外忧惧,皆归罪二美人【1】。


    显然,这是郭净妃所不知道的,下面的人也绝对不敢说给她听的。


    这会子听了,她的手指揪着裙子,一言不发。


    宫嬷看着郭净妃,“娘娘,是太后下了旨意,不准官家去,发了很大的脾气,官家这才不能去了。闫文应伺候官家,见宫内外都言二美的过失,倒是常劝陛下。官家这才恩准,将尚、杨二人送出宫。两人哭的不肯走,闫文应打了两人耳光,骂着二人的罪责,将两人给送出了宫……”


    郭净妃问说,“官家想起了怕是又要后悔,不定什么时候又接回去了。”


    “那倒是不曾,听杨怀敏说,雍王爷信中多有劝谏,官家倒是听了进去,言说早该送两人出宫……”


    郭净妃闭眼,朝她摆手,“你退下吧,我与郡主说说话。”


    宫嬷起身慢慢的退下了,桐桐这才道:“你也知道,官家心软,或是起了愧疚之意,难免对之前所做有悔意。娘娘,比较来的好,不是真觉得你好;迟来的情义,要它何用呢?你身在道观,供养富足,正可逍遥自在。宫里那浑水,万万不可淌。”


    郭净妃沉默不语,嘴角露出几分苦笑来。


    “或者,你不想困于此地。那我来想办法,助你脱困。从此,世上无郭净妃。我带你去雍郡,那里民风开放,并无人介意女子几嫁。也有许多的好儿郎,堪为良配。你可再嫁,成婚,生儿育女,逍遥于世外,过一世有滋有味的日子。亦或者,不想嫁人,那便不嫁。雍郡也有许多山清水秀的地方,我给你盖一座别院,你可闲居于别院,怎么过日子,随你高兴。”


    郭净妃扭脸看桐桐,“离了汴京?自此跟那人再无干系?”


    嗯!桐桐认真的看她,“我与你相交一场,我知你有自己的性情,我也从不规劝你,要你束缚自己的性子。而今,路走到这一步了,可人生不能到这里就结束呀,你也不能把自己的一声陪葬给他。人到这世上就这一次,别亏了自己。”


    郭净妃认真的看桐桐,“这世上……也就只你还为我这个废人操心。我承你的情!可我要这么做了,岂不是真像是他说的,不配为后么?我不走!我后半辈子没别的,就是得叫他看看,我到底配不配做皇后。”


    “可你不是皇后了,你若再起为后之心,那便是你将死之时。”


    郭净妃‘嗯’了一声,“我知!我就是想叫他知道,待他最真的人还是我。我一直想做好他的妻子……此一生,我只对此事认真了,我也只想做好此事。不成么?”


    桐桐:“……”她起身了,“就当我没来过吧。”


    郭净妃没言语,看着这母子牵着手走了,她还是坐在原地不动。


    近侍说,“娘娘,王妃是好意。”


    “我知,她是挺好一人。”郭净妃笑了笑,“可她是她,我是我。她觉得我蠢,我愚,可人这一辈子若是没有一点‘痴’,不过也如草木一般,有甚意趣呢?”


    桐桐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


    曜哥儿打着盹,嘴里含含混混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其实,郭后若不为后,就是个鲜活的女子。市井之中跟丈夫大打出手的女子比比皆是,这是多大的罪过吗?她没做好皇后,也陷在一段婚姻里出不来,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真的很好!


    等帝后大婚之时,桐桐见到了曹皇后,她心里又叹: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哪怕是跟郭后有交情,可站在这里,对上一张颇有亲和力的笑脸,她也不由的挽起了嘴角。


    曜哥儿是喜童,正躺在帝后的婚床上睡的酣然。


    曹皇后坐在床榻边,脸上带着三分红晕,“累着我们小世子了。”


    桐桐赶紧过去抱了孩子,“改日我带着孩子来给您请安,今晚就不耽搁了。”


    曹皇后赧然的笑了笑,下了床榻亲自送桐桐往出走。


    桐桐愣了一下,这怎么下来了,脚沾地了。她忙道,“换双喜鞋吧。”


    曹皇后反扶了桐桐的手,“王妃不是外人。况且,出嫁之前,我就听伯父讲起过王妃。”


    她伯父是曹玮,跟自家关系匪浅。


    曹皇后一边跟着往出走,一边道:“今晚官家会不会来尚且难说,很不必讲究这些。”


    “娘娘——”


    曹皇后笑了笑,“没关系,我是娶进宫里的皇后……这边足够了。”说着,抬手摸了摸曜哥儿的脸蛋,又招呼婢女,“把我做的小帽子拿来,外面起风了,给世子戴上。”


    虎头小帽做的很精致,“本是将当做年礼的,不想雍王和郡主带着世子回京了。正好用上。”


    桐桐叹气,出来之后去接四爷回来。


    赵祯正拉着四爷喝酒呢,这是打算往什么时候喝呢?


    她上去就把酒壶给收了,“官家,您该去陪新后了。”


    赵祯摆手,“桐儿呀,从真正在絮叨朕,你又来。”


    “官家,您身不由己,难道新后便能随的了他自己吗?曹家并未曾主动求这个后位,是大臣们将曹家推了出来。曹家适婚之女,只她而已。她能如何呢?您没的选,她也没的选。您心中不畅,便给她难堪。她被您连累,她又何辜?您有委屈,能诉给人听,她可敢有一丝怨言?”


    赵祯举着酒杯,竟是红了眼圈。可见婚姻之事,他是极委屈的。


    桐桐就问说,“您慈悲于天下子民,您能善待身边的任何一人,为何对跟您同病相怜之人,竟无慈悲之心呢?”


    赵祯拍着胸口,“不喜!不喜!奈何?”


    “您是皇帝,她是皇后。您若不以待妻子之心看她,只当交一知己,交一友人。夜里有人畅谈不敢跟别人讲的事,无事可一起烹茶下棋,有事坐一起说说话……也未尝不可呀。”桐桐取走他手里的酒杯,“我与雍王就常夜里对饮、下棋、赏月、观星。您试试,只有试试才能知道,她真的是个极好的女子。”


    “你不是于郭净妃要好吗?”


    “嗯!郭净妃活的自我,活的鲜活。新后她……活的明白,活的通透。世上这么好的女子,都被您给遇上了,已然错待了一个,您还要错待另一个吗?”


    赵祯摆摆手,“罢了!罢了!他们都只管叫我娶回来立为皇后,只你们还念着,想叫我跟皇后好好过……”


    他起身,“你与从真出宫吧!朕……去瞧瞧皇后。”


    杨太妃听说雍王夫妻出宫了,愣是劝的官家去了洞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看刘太后的牌位,心说:您说雍王夫妇有不臣之心,臣妾信。可他们便是有不臣之心,臣妾又为何对他们升不起一丝恶念呢?


    第1804章 大宋反派(125)


    来了一趟,就当是联络感情了。


    但是朝中大臣对雍郡的态度就在那里放着呢,偏见这种东西一旦存在,就很难清除了。


    其实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大宋的官员对自己和四爷隐隐的带着敌意。


    因为这种敌意,他们看自家做什么都不顺眼。


    跟杨太后关系亲昵,他们管这叫心思机巧。


    跟曹皇后相处通洽,他们管这叫朝秦暮楚。


    去看望了郭净妃,这事传出来,他们管这叫假仁假义。


    四爷跟赵祯常常彻夜长谈,朝臣们又打探不出来谈的是什么,于是,到了后来,四爷几乎没有跟赵祯夜里再谈的时间了。因为朝臣能以各种借口把赵祯的时间排满。但凡四爷进宫,必有朝臣有急事启奏。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人家觉得你雍王城府太深,怕他忽悠成功了。


    吕夷简跟李迪说,“当年李德明如何?李元昊如何?雍王还与李元昊义结金兰呢,没多久,李氏尽灭。再想想辽国,耶律隆绪如何?可算是圣主明君了,又如何呢?不一样看错了。才一死,就叫人给钻了空子,把辽国最肥的一块肉给割走了。如今,雍王又这般频繁的接触官家,他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接连忽悠了几个帝王,叫他再这么接触官家,是福是祸呢?


    吕简夷建议:“绝不能叫官家与雍王这般接触。”


    于是,自家被孤立了!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跟自家来往了。四爷没有单独跟赵祯接触的机会了。


    桐桐再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发现那个‘八大王’也在,而杨太妃有些尴尬。


    赵元俨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很倨傲的坐在那里,等着桐桐去行礼。


    桐桐假装不认识,太后只要没介绍,我就不认识。


    但太后也没有撵走赵元俨,桐桐就真的只请了安就告辞出来了。


    赵元俨对着桐桐的背影冷哼一声,“娘娘,而今的雍王妃可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郡主了。您心生慈悲,可狼子焉能懂人心?”


    杨太妃摆手,“这话过了。”


    “您只想想辽国的太后!前脚救了人,后脚就要了辽国那么大一片地方。这才是真正的面慈心狠。您就说,当年若不是宫里恩赐,她如何能活?若是真有感恩之意,为何不能为朝廷所用?不管找多少借口,雍郡终归是不归朝廷管。不仅无赋税供奉,每年还需朝廷给许多抚恤之资。您想想,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有这样的事?”


    杨太妃:“……”那也不是人家要的,不都是你们这些大臣主动要给的吗?我都被你们给弄糊涂了。


    赵元俨就道:“诸位大人可说了,您得顾全大局。”


    什么是顾全大局?


    “不能再受郡主蛊惑。”赵元俨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娘娘呀,咱们说几句关起门来,咱皇家才能说的话。”


    你讲。


    “郡主姓柴,柴家如何丢的江山,咱心里得知道呀。您说,她要是个无知妇人,咱们所谓的皇家恩宠,她能感恩戴德。可偏偏的,她不是个无知妇人。她站在朝堂上,文可比御史,武可抵千军。这样一个人,看不透当年的事?若是看透了,还能真心对赵家感恩戴德吗?”


    可郡主就是赵家妇,他是雍王妃。


    “可雍王是哪一支呀?”那是赵匡美那一支的,“难道娘娘忘了当年的‘金匮之盟’了吗?”


    杨太妃:“……”


    赵元俨就说,“按照那个约定,当年父皇该将皇位传位魏王赵匡美。”


    杨太妃无言以对,赵元俨是太宗的儿子,是先帝的弟弟,是官家的叔叔。这都属于太宗这一支的。


    “赵匡美不满父皇不肯传位给他的事,暗地里谋划,想要谋朝篡位。是父皇仁慈,留其性命,贬他于房州。”赵元俨就道,“娘娘呀,作为赵匡美的后人,雍王当真不会觉得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他心中真的无反意么?”


    杨太妃嘴角翕动,这陈芝麻烂谷子的,要是照这么说,太祖那一支更该谋反。


    赵元俨懂她的意思,就叹了一声,“太祖后人无其能,若是有雍王之能,焉能不反?”


    杨太妃被说的头疼,“知道了!哀家之后会少见郡主。”


    “对!她是柴家人,嫁于雍王,依旧是反贼之后。都不能信。”赵元俨说着就叹气,“朝中大人们提议,说是以后来往的信件,也叫侍从抄一份。省的遗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杨太妃:“……”我一个在后宫一辈子的人,被你们说的心肝都颤了。她只能说,“以后的信件,你们先看,若无碍,给我送来便是了。回信,也请你们的人帮着回吧。”说完就摆摆手,“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你们说如何便如何。莫要因我一个后宫妇人,耽搁了朝廷大事。”


    赵元俨觉得大功告成,事说成了。


    他出宫的时候刚好赶上桐桐也出宫,谁也没搭理谁。


    事实上,桐桐才从曹皇后那里出来。


    曹皇后身边站着的人是赵祯的奶娘,封了夫人。桐桐不知道她去之前这奶娘跟曹皇后说什么呢,但显然说的并不愉快。


    见了这个样儿,桐桐也没多留。就是问候了一声,也说了动身的日子,就告辞出来了。


    曹皇后还是起身,亲自把桐桐往出送,“本该多留你们些日子的,但也知道雍郡事务忙,情况复杂,离不得你们。早动身也好,书信常来常往,知道你们都平安就好。有些什么需要的,你列了单子来,我好叫人准备去。宫里总是比外面的好一些。”


    言语殷殷,句句熨帖。


    桐桐一一都应答了,就直接往回走了。


    但显然,情况是有些不对的。只曹皇后起身送了,那奶娘只客套的站了站,在原位没动地方便知道了,这是有事。


    曹皇后坐下,看着这位苗夫人。


    苗夫人站在边上,“娘娘,官家自来心软,这样的脾性总容易受人蛊惑。先太后临去时,专门叫了臣妾,叮嘱此事。”


    曹皇后拿了书,坐在边上打棋谱,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苗夫人不知道曹皇后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先太后对雍王夫妻尤为防备,叮嘱臣妾留在官家身边,时刻提醒着官家,不可被他们的甜言蜜语哄骗了去。官家最是仁慈,从不以恶意猜度他人。”


    曹皇后放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苗夫人直说的口感舌燥的,曹皇后这才道:“上茶给夫人。”吩咐完了,又看更漏子,“该饭时了吧,留夫人用饭吧。”


    伺候的婢女转身安排去了。


    曹皇后这才看着苗夫人:“说到哪了?继续说吧。”


    苗夫人就道:“是提醒娘娘,以后跟郡主交往,当谨慎。这来往书信,该有人掌管。”


    曹皇后又放了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这是官家的意思?”


    “不!并非官家。而是吕相诸位相公……”


    曹皇后看苗夫人,“所以,夫人奉了诸位相公之命,特来教本宫的么?那倒是有劳了。”说着,就下令,“给诸位相公赏菜,就说……本宫这皇后做的不称职,到现在都未曾能做好后宫命妇之事。再问吕相,既然苗夫人这般干练,想来教养的女儿必是不错的。若不然,以后的宫务请苗夫人携苗御侍打理吧。”


    苗夫人的女儿伺候了官家,被册封为御侍,是最低等的嫔妾。


    这话一出,苗夫人噗通往下一跪,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曹皇后笑着将人扶起来:“夫人这是怎么了?快坐吧。”


    不敢!臣妾告退。


    “那便不留你了,只管去吧。改日得闲了,再来陪我说话。”


    是!


    曹皇后看着人退出去,这才将书收了,然后慢慢的将一颗一颗的棋子收起来。


    饭食上来了,她一个人照样用饭,也吩咐人:“听闻雍王世子从太后的库房里选了什么物件出来,说是喜欢……”


    是!是一箱子舆图。


    曹皇后就说,“传本宫懿旨,世子小小年纪便胸怀天下,此乃赵氏皇族之幸。今特赐先帝舆图于他,盼着他长成能护国安民之栋梁。”


    是!


    内侍要出去了,曹皇后又喊住了,“另外,跟王妃传句话,就说本宫之前忘了,早想好了从她要些种子,回头她回了雍郡,千万记得送些种子回来。我听说,雍郡的寒瓜种子不错,白叠子的种子也不错。近几年,雍郡来的白叠子尤其好!冬衣棉被,都少不了。我想试着种些。”


    是!


    近侍在边上,低声的提醒,“下懿旨……传口谕……可要先问过官家?”


    曹皇后伸手拿了筷子,“官家有国事要忙,册立皇后为的便是‘以正内治’。何为‘内治’?内宫得治是本宫的本分,朝廷命妇是本宫的本分,族内子孙教养亦是本宫本分。世子乃是侄孙,本宫管不得么?何劳官家为此操心?”


    是!


    宫里安安静静,再无人敢多话,只有皇后轻轻的咀嚼之声。


    桐桐看着被送来的东西,又听了传来的话,便真的笑了。


    四爷回来的时候就见桐桐笑个不住,就问说,“这是怎么了?”


    桐桐摇头,低声道:“原本我便不是会做皇后的人,我只是遇到你了,你容了我的不足。而人家曹皇后才真真是个会做皇后的人,只可惜,她没遇到对的帝王。”她特诚恳的跟四爷说,“做皇后,我不如她。”


    四爷被她说的给逗笑的,“她只是皇后,你又不只是皇后,如何比呀?”


    桐桐:“……”也对哦!不能那么比嘛!只要不去比,我其实也还可以吧。


    嗯!我其实还是可以的。


    第1805章 大宋反派(126)


    从汴京离开的时候,是吕夷简等朝廷官员往外送的。


    上一次送,还是送两个被贬谪的孤儿。这一次再送,已经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了。


    此次再送,还有什么要说吗?


    谁也说不了谁了。


    桐桐坐在马车里,揽着孩子看着外面四爷跟他们寒暄。


    孩子指着远处停住路边,等着达官贵人走了之后才敢动身的百姓,“娘——”


    嗯?


    “你看……”


    看什么?


    “汴京外的人不都穿绸缎……”


    汴京城里也不是都穿绸缎,只是咱们路过的街道是主干道而已。茶楼酒肆里出来瞧热闹的,谁家没点家底呢?是你以为汴京到处都是穿绫罗绸缎的人。


    她抬手摸了摸了孩子的头,没有言语。但心里却知道,孩子点到了一个大宋面临的特别严重的社会问题——贫富差距极大。


    孩子的声音没压着,马车距离四爷也只十几步远。


    这话一出,那些跟四爷作别的人都朝这边看。


    桐桐知道那些人在打量,她就故意跟孩子说,“百姓衣衫褴褛,这便是那些大人们的过失。”


    曜哥儿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不住的点头。


    桐桐拿了糕点来,举着给孩子看,“瞧!这个天下就是这个糕饼。”


    嗯!


    桐桐将大半的掰走了,递给曜哥儿。


    然后剩下那么一点递给呼延俩兄弟,“你们哥俩分着吃这个。”


    曜哥儿看着自己手里大大的一块,又看看呼延因手里那小小的一点,然后将大的给了对方,自己接了小的,“咱们换。”


    桐桐便笑了,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人少的,占了大部分的资源和财富;人多的,占了小部分的资源和财富。


    这是要出问题的。


    孩子现在懂不了这个大的道理,但小处能想明白,大处迟早都能悟。


    桐桐看着曜哥儿跟人家调换了糕点,就毫不避讳的看向外面那些大臣。


    晏殊心里叹了一声,没法言语。


    吕夷简等人朝四爷拱手之后,又重新朝桐桐拱手。


    四爷就说吕夷简,“所有的话,王妃都说完了。本王便不再多言,以免僭越之嫌。诸位送到这里吧,告辞。”


    四爷上了马车,曜哥儿把咬了一口的糕点往他爹嘴里塞,“爹爹吃——爹爹吃——”


    他爹吃了,差点没把塞到他嘴里的小手指给咬一口。


    四爷就说孩子,“记得,千万不能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嘴边,危险。”


    曜哥儿看看手,然后‘哦哦哦’的应着,往下一躺,头枕在爹爹的腿上,腿可以放在娘的腿上踢腾。他干脆连鞋子也踢了,袜子蹬掉,两只小胖脚抬起来,玩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站在下面透过车窗看进去,年轻的夫妻并肩坐在里面,孩子从这个的怀里挪到那个的怀里,父亲耐心,母亲温和,一言一行都在教养三尺幼童。


    马车缓缓挪动,黑骑士整齐划一的随着马车移动,逐渐消失在大家的眼前。


    晏殊先行告辞,谁都没搭理。


    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基本被大家孤立。


    他若是留下,人家说话会不方便的。他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从见识了挥着刀就能办事之后,他再没耐心听那些嘴上逼叨叨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了。


    范讽看着晏殊走了,这才站在吕夷简道:“吕相,下官以为隔开雍王与官家,此法甚好。”


    吕夷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着,嘴角微微翘起,“雍王野心,天下尽知。可雍王若想得大宋天下,便不能毁了当初的给天下人的承诺。他不能否认雍郡为大宋的雍郡,否则便为天下所不耻。同样,他以仁义立身,便不能做乱臣贼子。到底是年轻,自己给自己戴上了镣铐。只要官家不为其蛊惑,剩下的事可慢慢筹谋。”


    正是如此。


    然后一回雍郡,四爷就牙疼。牙龈肿起来了,一边的腮帮子都给鼓起来了。


    桐桐给扎针,“怎么那么大的火气?整天说我爱着急,你这不是急的?”


    四爷朝桐桐摆手,曜哥儿递了金银花茶来给他爹。


    直到起了朕,四爷才能说话。一边喝了孩子递的茶,一边抱了孩子放在榻上叫他去玩拼图。


    拼图就是把山川河流放在准确的位置上去,是四爷抽空给孩子做的。


    见孩子不凑过来捣乱了,这才道:“原以为赵祯能借着废后中吕夷简的不妥当罢辍了吕夷简,可现在……难了。他不是不想罢相,是暂时他罢不了了。”


    为何?


    “党争!”四爷捂住腮帮子,“党争之乱开始了。”


    桐桐挠头,之前有刘太后把持朝政,大臣们处于一种投靠太后又不敢投靠的太严实的情况,那不是党争,那是在太后和皇帝中间站队。属于皇权之争。


    如今,皇帝亲政了,紧跟着党争便冒头了。


    桐桐就觉得,这不全是赵祯的错,“这便是太后把权利把控的太死,赵祯压根碰触不到的结果。”


    四爷递了京城的消息,“赵祯确实是想辖制吕夷简,进而罢辍了他。但是他能用谁?还是只能用范仲淹。”


    嗯!范仲淹跟吕夷简因废后一事上生了芥蒂,两人对立关系自此开始。


    四爷敲着桌面,“可范仲淹压根就不可能是吕夷简的对手。”


    这个得从方方面面比较了,宋朝到了仁宗这一朝,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复杂到不敢想象。


    就说吕夷简此人吧,出身名门。他伯父是官做到太子太师吕蒙正,他父亲是官做到大理寺丞的吕蒙亨。他老丈人人是官至太子少保的马亮。


    这些人是什么?是政治资本。便是人死了,留下的也是政治遗产。


    这样的家世,姻亲故旧中,达官显贵占了多少。更何况,这么多年做宰相,他有多少门生故旧。


    而反观范仲淹呢?他有什么?他父亲早亡,他两岁便随着母亲改嫁给一个叫朱文瀚的,此人是官身,但有官身无职在范仲淹才四五岁时便回了老家长山县。他是真正的‘寒儒’进士。


    这样的门第你便是有才学,榜下捉婿也难捉到他。他的第一任妻子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乡下地方的姑娘,门第更一般;第二任妻子压根就是他的仆从。


    也就是说,他毫无政治根基。


    除了同门、同窗、志同道合的同僚之外,没别的了!他的‘党’没有别人那么坚实,那么牢不可破。


    桐桐就说,“他终归是有支持者的。像是欧阳修这样的,不也屡次因为支持他而被贬吗?”


    四爷就看桐桐,瞪着眼睛,看的可认真的。


    桐桐:“……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四爷一言难尽,问桐桐,“你知道欧阳修跟你的政见相左吗?”


    啊?


    四爷觉得牙更疼了,这都是世人被大宋的文华蒙蔽了双眼了!背过欧阳修的文章,然后见觉得欧阳修什么都是好的,也不知道这种认识是怎么来的。


    他耐心的跟桐桐说,“你知道狄青最后抑郁而终,却不知道根子在哪,对吧?”


    对!狄青是北宋一朝,难得的武将。


    四爷就告诉她,“欧阳修上折子给赵祯,说‘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


    这话的意思是:武将掌握了国家机密,又能手握军权,这难道对国家是有利的?


    桐桐:“……”欧阳修还说过这话?


    四爷白了她一眼,这话还没完呢?他在狄青的事上,又说,‘欲乞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之,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


    什么意思呢?这是说,他打算请求罢免狄青的职务,只叫他任一州的知军,这也是保全他,更是为国家消除了隐患。


    四爷叹了一声,“这就导致了狄青被贬,几年后抑郁而死。”


    桐桐:“”你等会,容我缓缓。


    四爷哼笑一声,“知道正史上是怎么给欧阳修的政治作为下评论的吗?”


    不知道。


    “因欧阳修之故,‘重文轻武’之国策愈重,为之后中华屡遭异族入侵铺平道路。”


    桐桐使劲的搓脸,再搓脸,“是这样啊!”


    那你以为呢?


    “竟然是这样吗?”桐桐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她朝四爷摆手,“你先别说话了,我有些晕乎。”


    然后睡了一晚上起来,两边的腮帮子都肿了,跟塞了俩核桃似得。


    她给自己扎针,还叫白娘,“金银花就算了,给我泡黄连吧。砸开泡,要不然不出药性。”


    这是怎么了呀?怎么上了这么大的火。


    四爷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你这真是……”说着就喊人,“饭食软烂些,王妃这几日吃不得其他。”


    桐桐捂着腮帮子,问四爷:“欧阳修是不是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做诗写文骂咱们呢?”


    应该是的。


    桐桐觉得牙更疼了,然后看着四爷那幸灾乐祸的脸,“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哪知道你不清楚这事呢?


    桐桐一脸的生无可恋,“我的《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嗯!背的挺好的。


    桐桐叹气,“能与民同乐,多好啊!”


    四爷:“……”他给桐桐递了粥,“行了!吃饭啊!诗文是诗文,政治是政治。不是一码事!”欧阳修的政治成就,也就是在被贬滁州的时候发挥了‘宽简而不扰’的作风,取得了某些政绩而已。他的成就在文坛改革上,这跟政治无关。


    桐桐端着碗,才发现她其实是过的挺糊涂的。如今再去想,“赵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只能借用范仲淹这样的寒门,才涤荡朝堂。”


    是的!赵祯就是这么想的。


    第1806章 大宋反派(127)


    桐桐被冲击了一波之后,再不敢武断的去判定一个人了。


    她开始了细致的整理大宋朝堂那些官员的家事和关系网。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像是之前为丞相的王曾,此人有过三任妻子,后两任都是做过两任宰相的李沆的女儿。这个李沆是谁呢?是后来牌位被请进昭勋阁的二十四功臣之一,素有圣相的美誉。


    所以,王曾也是能继承岳父政治遗产的那种人。


    她就发现,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子侄不一定有出息。但是没关系,可以在朝中选择有前途的后辈联姻。王曾是在原配死后,以鳏夫之身娶了宰相家的女儿。一个女儿过身了,还能从李沆家再续来一房。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这说明这个阶层固化到等闲的人挤不进去。


    当然了,选了王曾是人家李沆家投资成功了,王曾确实位列宰相,从赵恒在位就受重用,一直到后来被太后罢辍。只怕现在赵祯已经想起了王曾的好了,想召王曾回朝。


    再加上王曾和吕夷简也有些不和,赵祯一定想找王曾回来辖制吕夷简。


    不过是四爷曾经为王曾喊冤,现在吕夷简等人一定在召回王曾的事上设置障碍罢了。


    而且,桐桐发现这些当官的很会玩。


    比如说欧阳修,欧阳修是晏殊的同乡,据晏殊说,欧阳修没考取状元,是因为想挫挫他的锐气,能更好的栽培他。


    而跟欧阳修同科的状元叫王拱辰,这两人的缘分很深。


    最开始呢,两人都娶了当时主考官的女儿,两人是连襟。后来,两人的老婆先后都过世了,又被做过宰相薛奎看中,把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两人做续弦,又同时做了薛家的女婿。


    更有趣的是:这两人对范仲淹的变法之策,欧阳修是支持的,但是王拱辰是反对的。


    这像不像是两头下注呢?


    当然了,桐桐只当自己是过度解读了吧!反正只这么一摆弄,一方面是真觉得有趣,另一面呢,也是触目惊心。


    权利攥在手里,一代一代的往下传,这多可怕呀。


    像是范仲淹这种没有依靠的,若没有赵祯支持,当真是寸步难行。


    政治资本形成了一个一个固定的团体,子侄继承不了,那就选女婿来继承。一代一代又一代,追朔上去,从有宋以来,就没打破过。


    考中了进士,若挤不进人家的圈子,就真的太难了。


    所以,像是晏殊、范仲淹、包拯、狄青这样的出身不高,无甚多牵扯的,若不是赵祯一力简拔,真的很难出头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赵祯是真的用心,也用力了。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打破的,就像是晏殊选的女婿是富弼,晏殊为宰相,后来他的女婿富弼依旧做了宰相,还进了昭勋阁。


    说到底,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圈子。


    奈何?


    桐桐看着满墙的关系图谱,把帘子拉起来盖上了。


    她这个时候跟四爷的感觉是一样的,她确实对范仲淹不看好了。


    晚上,她跟四爷说,“要不然咱们偷偷联系范仲淹……”


    范仲淹变法防的就是你,你还想跟人家联系?人家听你的吗?异想天开。


    桐桐:“……”感觉像是单恋!我对人家掏心掏肺,人家对我避之不及。


    那现在怎么办?


    四爷哼笑一声,党争有多麻烦,你又不是没见过。这是吹口气就能解决的?熬着吧!先熬着看看情况再说。


    范仲淹其人,确实才能卓著。


    哪怕被贬谪,依旧是能在地方有所作为。


    赵祯看了吕夷简一眼,就道:“范仲淹此人,政绩卓著。在苏州,兴办郡学,疏通河渠、兴修水利,防治水灾,使得太湖水入海。这是治水有功啊,不简拔是否不公?”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未尝不觉得侥幸。


    要不是范仲淹做出这个成绩,朕又怎么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重新启用你呢?


    吕夷简没反驳,只说:“臣问吏部京师中可还有空缺。”


    如此便好。


    吕夷简回去就找人商议,怎么安置这个范仲淹。此人上次带人跪宫门,在废后的事情当庭辩论,颇有口才。便是在地方上,也是每每上书言事,没有丝毫忌讳。


    如今,官家一力要提拔此人,那该怎么用呢?


    思来想去,唯有开封府知府一职最好!为何?因为京师人多事杂,且权贵云集,这样的地方事端最多。如此,既能牵扯住他的精力,又能更容易抓住他的错漏。


    这么一想,他就上奏,说这个职位很合适。


    赵祯松了一口气,只要能把人调回来,这就是完成了第一步。


    桐桐接到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怪复杂的,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帝王小心翼翼的腾挪周转,就怕引起大乱。他可以说是对朝廷的事洞悉甚深,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来。


    也就是赵祯这个好脾气的帝王了,要换个帝王,真得憋出毛病来。


    所以说,有宋一朝,自来是士大夫与帝王共天下。现在才知这句话的厉害!


    有些任命,人家大臣不同意,你就办不成。


    吕夷简这就是权臣了,把持朝政,培植党羽,自然有任人唯亲的嫌疑。


    刘太后执政的后续影响来了吧,她当时给大臣放权了,若是攥的紧了,朝臣不干呐!导致现在这个结果,一没她了,皇帝亲政了,可权利压根就攥不到皇帝自己手里,出现权臣了。


    她真没看赵祯的笑话,真的!她跟四爷比赵祯都着急,可有啥办法呢?自家越掺和,那边越乱。


    四爷心态挺平稳的,他一直说,“别急!别急!雍郡自身治理也需要时间,急什么呀?”


    可桐桐每次接了消息,都上火。


    唯一欣慰的是范仲淹回京之后,能力出众,百姓都说京都‘肃然称治’。


    桐桐笑着把密信递过去,“瞧!百姓对好官向来不吝夸赞,说是‘朝廷无忧有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


    四爷扫了一眼,叹气:“那你就不想想,如此政绩,为何赵祯就是没给提拔上去呢。”


    还是因为阻力大呗。


    又一年都到腊月了,曜哥儿足岁都三岁半了。要按照虚岁的算法,曜哥儿都是快五岁的孩子了。


    四爷和桐桐正商量呢,想把张俭请来给曜哥儿开蒙。


    张俭致仕之后,其实一直在雍郡。对外没有太多人关注,可其实张俭一直算是在四爷身边,辽国的很多事务,都是张俭在处理。


    结果有消息递了进来,四爷接起来看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递给桐桐。


    桐桐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结果打开一瞧:郭净妃薨!


    郭净妃——还是死了。


    桐桐拿着密信,扭脸看四爷:“我要回京。”


    四爷低声道:“不等朝廷派人来报丧么?”


    “你觉得报丧之人,路上会走的很快吗?”这样的事,拖延便是了,谁又能怎么办?她攥着手里的信,“我告诫过她,一旦她起了再为后的心思,那就是死路一条。”


    四爷叹气,“那你去吧!带上人,速去速回。”


    桐桐看曜哥儿,曜哥儿抓住爹爹的衣袖,“我跟着爹爹,不骑马,不跑出去玩。”


    四爷催她,“要去就去吧。”


    桐桐转身了,又站住脚,“我不是冲动,也不是……”


    我明白!这还用解释吗?为郭净妃难过,想去奔丧是真。但你觉得这次许是一个能帮赵祯和范仲淹一把的机会。只要拿下了吕夷简,你觉得党争的情况就能好转。或者说,你想给赵祯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了,朝堂就还能翻过来。


    想试,那就去试嘛。如果没有你的一试,那吕夷简便能寿终正寝。最后,范仲淹这样的臣子没有被放在昭勋阁,反倒是吕夷简这样的人被当做二十四功臣之一,受后世敬仰。


    桐桐看着四爷,真的笑了:“那我……真走了?”


    去吧!我信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总得有一束光试图划破黑暗。


    于是,寒冬腊月里,桐桐带着数十铁骑,一路南下,直奔京师。


    眼看年关了,披麻戴孝的一行人朝城门疾驰,看那装束,该是来自雍郡。


    城门卫一层层的往里报:雍郡奔丧者至——雍郡奔丧者至——


    于是,城中主干道马上便有人清理,留出过马的通道来。


    这一行人进城时只停留了一瞬,有个女子的声音问城门卫:“郭净妃娘娘停灵于何处?”


    “嘉庆院。”


    话才落下,问话之人打马便走。


    此时才有人看清楚了,那打头骑在马上的是雍王妃吧!


    正是!正是雍王妃。白色的斗篷扬起,能看见里面穿着麻衣。


    这是雍王妃亲自回来奔丧了。


    桐桐没回宫,直奔停灵之处。


    从马上一下来,她就往里跑。


    四处皆白,棺椁就停在那里。


    宗室后辈应该守着的,但此时灵堂里只有郭家人和伺候她的人。


    很多人其实不认识桐桐,没见过。见人这么进来了,才要拦。


    伺候郭净妃的宫嬷‘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王妃——王妃——娘娘去的冤枉呀!”


    冤枉吗?她是明知是死,偏要去试!


    众人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女人,这才知道,这便是雍王妃。


    满身狼狈,眼中含泪明明没掉一滴,却也叫人觉得她满是悲凉。


    桐桐过去,手搭在棺椁上,问宫嬷:“娘娘是怎么没的?”


    宫嬷才要回话,桐桐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雍王妃——有礼了——”


    桐桐顺着说话的人看过去,正是范仲淹。


    她才要说话,就听范仲淹道:“王妃娘娘奔丧而来,至孝之心臣甚是感动。可京师中任何疑案,皆乃臣之职责。王妃莫要干涉才好。”


    桐桐:“……”原来并不是无人为她伸冤,那我便放心了。


    第1807章 大宋反派(128)


    桐桐朝范仲淹点头,“范大人公务在身,忙你的吧。既然开封府在查了,那我便等着结果就是了。”


    说着,转到灵堂之前,上香跪拜。


    看着牌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当年那个拉着她一起斗茶的女子,再也没有了。


    郭家的女眷过来扶桐桐起来,桐桐低声问说,“娘娘身上……都好么?”


    这些人摇头,“娘娘去时,官家正在南郊吃斋,没有人给报。等报上去了,已然过了三日了。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宫里下旨办丧事的时候。”


    桐桐从灵堂出来,没再问郭家人。只是宫嬷步步紧跟,跟了出来。


    “到底是……”


    宫嬷点头,“官家惦记娘娘,常常派人来看望。或是送些吃食,或是给些玩件。每次都有信来,老奴也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只是每次娘娘看完,一时喜一时忧……”


    信呢?


    “娘娘躺着不能动了,心知不能活了。便叫老奴将信都给烧了,还得看着老奴烧。娘娘说,到底是被您给说着了。她叫老奴告诉您,说官家心里有她,只是官家就是那样的性子……她嫁的男人就是那样的性子而已,并不是真的一丝情谊也无!还叫老奴求您,万万别因此事责难官家!到死了,看明白,弄懂了,此一生便也知足了。”


    桐桐回头看着那牌位,“不值!不值。”


    宫嬷低声道:“娘娘说,她终会是皇后的。”


    是说活着便是做不成,若是因此而死,以赵祯的性子必是会在她死后册封她为皇后。


    桐桐闭眼:事实上郭净妃确实算是求仁得仁了。历史上便是在她死了一年之后,赵祯册封了她为皇后。


    到底是又做了皇后了。


    桐桐问说,“最后是谁来看望娘娘的。”


    “闫文应。”


    “他现在人在哪?”


    “所有人都怀疑娘娘被他下毒,四处议论纷纷。官家好似怕人议论此事,将闫文应赶出了皇宫……”


    桐桐愣住了,“这就完了?”


    是!宫嬷看向范仲淹的方向,“只是范大人还在追查,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


    可看范仲淹的样儿,并不像是善于破命案。


    正思量呢,宫里宣了。


    桐桐去见了杨太妃,曹皇后便迎了出来,一见面就说起了这件事。


    曹皇后声音不高,只两人能听见,“闫文应乃内官,其义子应士良是御药院的掌院。谏官姚仲孙、高若讷这几日正弹劾闫文应,这两人说,郭净妃病后,闫文应将其挪到嘉庆院,不知何故,呵斥医官之声,整个行在都听的见。不久,郭净妃便薨逝了。”


    桐桐沉默了,什么都没再说。


    她等着范仲淹的查验结果,她记得史书上有记载,郭后死了数月之后,范仲淹上书官家,弹劾闫文应,紧跟着便绝食了。临上朝的时候叮嘱家里的长子,说是‘吾不胜,必死之’。


    意思是说,如果官家还是不能治罪闫文应,那我就绝食而死。


    愣是以死相逼,逼的赵祯将闫文应发配岭南。之后,闫文应死在去岭南的路上。


    桐桐叹气,未必是赵祯不想治罪闫文应,而是此人跟吕夷简乃是一党。吕夷简再次被启用为丞相,闫文应出了大力了。吕夷简若是要保住闫文应,赵祯无可奈何而已。


    因此,赵祯到现在都不曾召见自己,这便是态度。


    他不拦着,看这件事能闹到什么程度。


    要不然,以曹皇后跟赵祯的关系,谁弹劾谁,曹皇后未必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到了最后,都只能弹劾,可见是从案子本身出发,范仲淹不是受到的阻力大,便是他真的不擅长刑狱,因此才查不出来。


    跟杨太后坐在一处,能说什么呢?说赵祯跟郭净妃不该那么来往?


    跟曹皇后坐在一起,又能说什么呢?怎么说都是尴尬。


    杨太妃只是叹气,拍着桐桐的手,“去吧!全了你们的情义也好。”


    曹皇后把桐桐往出送,低声道:“官家跟郭净妃来往的事,我知道。”


    桐桐微微摇头,“娘娘,错不在你。”


    曹皇后苦笑,“便是至亲之人,还远香近臭呢。更何况我与官家这般的关系,郭净妃不在身边,自然更是千好万好。”


    桐桐看曹皇后,“娘娘,我不曾疑心您。郭净妃所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她自己其实都心知肚明!您看事明白,明知她威胁不了您的地位,又何须多此一举呢?因此,娘娘,我知不是您,也从不曾疑心过此事跟您有关。”


    曹皇后拉了桐桐的手,使劲的攥了攥:你不曾疑心过我,可我的丈夫,真的疑心过我。


    桐桐行了礼,“我去灵堂!我昔年进宫之时,不过一孤女。郭净妃娘娘害怕我是养来是将许给官家的,待我颇为不客气。她秉性直率,从不隐藏。自此,我便一身男装。穿着男装学文,穿着男装习武,穿着男装进出宫廷,也穿着男装大闹过金銮殿。


    相处日久,我越是知其脾性。她将官家当做丈夫,当做挚爱之人……她想重新成为皇后并不是贪恋皇后之位,她只是想成为他的妻子,哪怕到了九泉之下,官家身边依旧有她的位置。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曹皇后深吸一口气,“等过些时日,事态平息。我会找机会谏言官家,册封郭净妃为后!”说着就又道,“便是我不谏言,官家怕是也要册封的。官家心软,心里对郭净妃有愧。”


    两人又说了几句,桐桐便真的告辞出宫了。


    曹皇后看着桐桐的背影,心道:怪不得宫中之人提起雍王妃无有不喜的,也怪不得人人都说雍王妃对郭净妃多有维护。


    这般之人,谁能升起恶念?这般之人,与其交心乃人生大幸。


    桐桐重新回了灵堂,她问宫嬷,“娘娘熬药之后的药渣,你埋在哪里了?”


    药渣?“范大人问过了,御药院送来的是汤药,药渣有他们的药童处理,老奴等未曾见到药渣。”


    “熬药是在嘉庆院熬的吗?”


    是!


    “熬药的器皿呢?一件都没有留?”


    不曾!连打破的药碗都带走了。


    “给娘娘擦过嘴角的帕子?或是喂汤药的时候有没有汤药撒出来,落在娘娘的衣服上?枕头上?被子上?”


    “这……范大人倒是不曾问过。”


    他当然不会问,因为这是娘娘贴身用过的。一则,他觉得这么做是冒犯;二则,是觉得就算是沾染上汤药,也无法分辨其药性,“所以,到底有没有这些物件?”


    “有!因着是娘娘的旧物,都收拾好了,还不曾焚烧。”


    “找出来。”


    是!


    不大工夫,果然找出一件里衣,两方帕子,枕头上确实有被汤药污染了的痕迹,虽然真的只指甲盖大小的一片。


    桐桐拿着闻了闻,心里皱眉,这是分辨不了药性的。她问说,“娘娘病重是否用过脂粉?”


    “是!娘娘怕官家来看望,污了圣目,因此……”


    怪不得呢,药味全被遮挡住了。


    桐桐问宫嬷,“熬药的炉子,可还在。”器皿带走了,总不能连小炭炉也带走吧。这熬药自来没有不溢出来的,只要溢出来过,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果然,炉子是在的。


    可隔得时间久了,味道极淡了。只靠这个,其实什么也证明不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开棺!可这个方向谁都知道,谁都不敢提。因为那是宫妃呀,是曾经的皇后,开棺验尸,这事不仅是现在要把脸丢给天下人看,更是要留在史册上被人嘲笑的。


    所以,便是桐桐提了,也没人敢叫开棺的。


    怪不得范仲淹破不了这个案子呢,在嫌疑人不能审问,证据基本都没有保留,又不能见尸身的情况下,这个案子谁能破?


    他是明知道郭净妃死的有问题,但就是没法子。


    可他还是坚持了,在朝堂上以死相逼,到底是把闫文应给流放了。


    桐桐看着郭净妃的牌位:世人只知你跋扈被废,只知你可能被害,但却有几人知道……因不想叫你冤屈的死去,有人曾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为惩处凶手不惜以命相胁。


    何等惨烈!


    她转过头,看着这些无用的物证:既然正的不行,那就得来歪的。


    心里过了一遍,她就喊自己带来的亲卫:“来人!”


    在!


    “带上证据,去开封府。”


    去做甚?


    “击鼓鸣冤!”


    咚——咚——咚——


    这三声鼓,惊动的何止是开封府,这是把整个京都都给震动了。


    雍王妃击鼓为郭净妃鸣冤了——


    雍王妃击鼓为郭净妃鸣冤了——


    雍王妃击鼓为郭净妃鸣冤了——


    满大街小巷,喊的都是这个。


    范仲淹匆匆的戴了官帽从后衙到前面来,看着桐桐,脸都气变色了。


    告状不是这样的!


    得先递状子,有冤情自然就接了,择日开审便是了。


    哪有这样的,什么话都没说就来击鼓了!


    鼓声一响,代表着天下不稳,冤情无处诉。


    怪不得到现在满京都都在流传着昔年柴郡主干过的事,这位只要一出现,就准没好事。


    都说过了,案子别插手,到底是找上门来了。


    范仲淹忍着脾气:“敢问王妃,可晓得朝廷律法?”


    桐桐看着他,“我跟在先太后身边,学的最多便是朝廷律法。”说着,就又道,“这不是大人你什么都没查出来,我知递状子你也不接,可我有证物,我能证明郭净妃是被人害死的。我击鼓何错之有?”


    范仲淹还没说话呢,枢密院就派人来问了,想问出了什么事了。


    这叫人怎么说?范仲淹没有言语。


    桐桐轻笑一声,也没搭理。


    瞧着吧,姑奶奶这次不把你们一个个的搅和的天翻地覆,咱就不算完!


    第1808章 大宋反派(129)


    桐桐看着范仲淹,“范大人,不开堂吗?”


    范仲淹回视这位王妃,“事关内宫,事关郭净妃,事关皇家之事,岂能在府衙内审问?百姓围观怎么办?非议皇家事当如何?此有损天子颜面。王妃为皇家人,当维护皇室声誉。因此,臣这便进宫,请御审。”


    说完,直接走了。


    桐桐看着范仲淹的背影,再看看这府衙。


    这一刻她清晰的感知到了,戏曲上,民间流传的很多东西,真的真的都是假的。那都是百姓的一腔美好愿景而已。


    开封府里无包拯,包拯很好,但狗头铡、虎头铡、龙头铡都是杜撰的。事实上,官府无权当堂杀人,便是判了死刑的犯人,也得等秋后勾绝。若是遇上大宋这样的,动辄大赦,说不得还能捡回一条命。所以,狗头铡便是对江洋大盗也不会说砍就能砍的;虎头铡是给达官贵人准备的,可事实上,士大夫无死刑啊!所以,虎头铡谁也铡不了;更不要龙头铡了,皇亲国戚,真不是随意杀的。


    当然了,于司法而言,不随便杀人是好的。如此,能杜绝冤假错案,事关人命,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此事牵涉皇家,所以,不能对外审理。


    对吗?虽不合自己的心意,但是他也没错。


    忠于君,爱于民,何错之有呢?


    这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走了,桐桐站在这里却一直没动。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反思自己,自己整日里想的都是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弊端,但其实,这情况只有弊端吗?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好处?


    不是的!像是范仲淹这样的人,皇权便是对他让步了,又如何呢?


    他所坚持的,不对吗?


    若是天下没有如他一般有所坚守的人,是幸或是不幸呢?


    晏殊被枢密院打发来的时候,就见王妃背对着街道,面对着衙门的大门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心跟着抖了三抖,他怕一个不顺心,她把衙门的大门给拆了。


    于是,先小心的问了衙门的师爷,师爷小声的把事情说了,反正就是范大人把王妃撇下,进宫请旨去了。


    晏殊心里没来由的一哆嗦,朝前走了几步,到了王妃的跟前,叫了一声:“郡主,范大人他……”


    桐桐转过身来,行了礼,“先生。”


    晏殊打量她:面色沉静,双眸漆黑,并不见半丝恼色。


    他松了一口气,“郡主,这里是衙门,不可闹。”


    桐桐笑了笑,“先生,我只是……突然有所悟而已。”


    悟了什么?


    桐桐还没言语呢,宫里就派了人来,宣召桐桐进宫。


    “先生,进宫吧。”


    晏殊追着他小跑起来,“郡主,凡事适可而止,不可……”


    桐桐跃上马背,“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有当为,有不当为;有可为,有不可为;今儿这事我当为,思量之后,我觉得亦可为,那我为何不为?”


    晏殊:“……”什么当为、可为的,说到底,不还是要生事么?


    他看着这一行人直奔皇宫,再看看越来越多的百姓往衙门门口围,知道这是要进宫审案,百姓们又跟着往宫门口挪动。


    我的天啊!这还了得。


    他费劲巴力的上了马,马儿被涌来的人群给惊的,就是不挪地方。


    等他追到宫里,大殿里四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召集齐全了。他没由来的又想起棒打御史的事,这次这是想干什么?当堂杀人么?


    大殿里嗡嗡嗡的,却无人敢大声说话。


    吕夷简看了晏殊一眼,晏殊归位,站在他的地方:看我干什么?就跟我什么都知道一样。根子肯定还在郭净妃之死上,王妃眼里不揉沙子,到底如何,等着便是。若是真有人干了不该干的,且人证物证具在,那不管什么结果,也是活该。


    等外面喊着:圣驾到——


    大殿里才真的安静起来,恭迎着圣驾。


    赵祯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的情况,就叹了一声,“朕与郭净妃乃是结发夫妻,她骤然薨逝,朕甚是心伤。而今,内外皆疑郭净妃之死有疑,柴郡主又言有实证可证明郭净妃为人所谋害,那朕必是要御审的。”


    说着,就看向桐桐,“郡主,有何实证啊。”


    只称郡主,不说雍王妃,这是赵祯释放出来的善意。要是柴郡主,那就有护身符在。他是这个意思。


    桐桐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道,“因着证物乃郭净妃娘娘贴身之物,因此,需得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场。两位娘娘在,验证之事不劳他人。以保郭净妃娘娘体面。”说着,就看向范仲淹:“范大人,如此可妥当。”


    范仲淹点头:此当然是再妥帖不过了。


    于是,曹皇后便扶着杨太后来了,将昔年的珠帘挂了起来,她们坐在珠帘之后。


    桐桐这才道:“不管是太后、官家还是诸位大人,都该知道,我懂药理,擅岐黄。这些年,去过雍郡的钦差连同随从都应该清楚,我的医术尚可。开的方,用过的药,都是能见效的。这一点,朝中至少有二十位以上的大人能为我作证。”


    晏殊站出来,“臣能作证,郡主的医术不在医官之下。”


    曹玮也站出来,“臣乃痼疾旧病,用的一直是郡主给的药,确实有效。”


    用过药的都陆陆续续的站出来,证明郡主这些年在岐黄之术上确实有过人之处。


    赵祯点头,“朕有所耳闻,知你之能。”


    桐桐这才道:“既然都认我通药理,那就好办了。”她叫人拿上证物,“我查问了伺候娘娘的宫人,有几处疑点。”说着,就看向范仲淹,“这怕也是范大人心中疑惑的地方。”


    范仲淹没言语,等着她说。


    桐桐看着大殿上的人,“第一,御药院供药,竟是要亲自熬给病人喝。我也在宫中生活过,却从不曾听闻,御药院有此规定……”


    说着就问珠帘后的皇后,“不知而今这规矩可是变了?”


    曹皇后摇头,“不曾变!御药院供药,交割给宫人,若是熬药有格外注意的,医官需得跟随,亲眼盯着各宫的宫人熬药。此事与御药院再无关!”


    言下之意:他们只负责药齐全,药的质量,保证药抓的都对。仅此而已。


    所以,为什么要叫药童亲自给熬药呢?


    “第二,熬药的器皿,药童尽数带走。包括不小心被打碎的药碗。”桐桐说着,就看朝中的大臣:“诸位大人,此做法是不是有欲盖弥彰之嫌。”


    大家只觉得郭净妃死的太过巧合,这中间的事谁也没资格去查问。


    如今这么一摆,大家就懂了:这不是有嫌疑,这分明就是有猫腻。


    桐桐这才又道,“药渣带走了,器皿带走了,他们的人熬的……好似是一点把柄都没留下。可其实——不然!”说着,就将一半的证物叫人递给杨太后和曹皇后,一半证物留在大殿中央。


    “娘娘的衣物上有撒上的药滴,包括枕头上,擦嘴的帕子上,都有。虽不多,但对于通药理的人来说,这便足够了。”


    说着就问太后和皇后,“细看之下,是否有褐色的污渍。”


    杨太妃眼神不好了,她不说话。


    曹皇后却分外笃定,“是!有药渍。”说着,又叫了宫人,“拿去指给官家看。”郭净妃的贴身之物,不必避讳官家。


    赵祯接到手里看了一眼,眼圈红了,“是郭净妃的旧物,确实有药渍。”


    桐桐又指着熬药的炉子,“咱们有些大人一生都没亲自熬过药,但我想范大人是自己熬过药的。敢问,熬药……你见过药不溢出的吗?”


    范仲淹想了想,“盖着盖子,药往出冒,不时的得揭开,用竹筷搅搅……”除非有人不错眼的盯着。但火这个东西难控,一次不溢出,两次不溢出,不会次次不溢出。


    “所以啊,诸位大人来看看,这炉子边沿的痕迹,是否为药渍?”


    范仲淹第一个过去看,然后用手指抠了抠那痕迹,又闻了闻,隐隐有药味,“这……臣倒是没想到这个。”可这能分辨出什么药吗?谁敢笃定能分辨出来。


    桐桐就笑了,“这宫中必有用药之人,各位可以用药来试试,看看我是否有只凭药味还原方子之能。”


    “这?”范仲淹犹豫了一瞬,还是朝上拱手,“官家,郡主所言,虽不能作为实证。但验证之后,亦能作为参考。”


    赵祯点头:“准!”


    于是,杨怀敏出去之后带了三只碗来,这都是有宫人生病服用过药的碗。


    桐桐接过来闻了闻,报了一个方子,“此人风寒,这是治风寒的药。”


    再拿了一个,凑近闻了闻,又报了一个方子,“服药之人为女子,有寒症,月信来时腹痛难忍。”


    最后一只碗,只凑近了一下,她又报了一个方子,“此人该是外伤,此药活血化瘀,通筋骨。”


    紧跟着,大殿外来了三个人,已经在殿外听到了,“是!正如郡主所言。”


    大殿之上,顿时嗡成一片:这么说,郡主闻出药有问题了。


    范仲淹忙道:“官家,应尽快羁拿御药院的药童……”


    赵祯准了,可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禀报说:御药院有三人自缢于房梁之上,死了。


    范仲淹猛地看向郡主:不对!要是郡主真能闻出来,她早说了药方里加了什么了。可她没说,她要验证她的本事。诚然,她确实通药性。但是,一个月之前的味道,她其实是判断不了的。


    她今儿闹的这一出,为的就是这个。


    有人藏不住了——动了!这一动,才真真是有了证据了。


    是的!很多人都反应过来了,都抬眼看向这位郡主:办事不择手段,心思诡诈难料。


    她——就不是个好人!


    第1809章 大宋反派(130)


    御药院有人杀人灭口了!


    这就很好查了,谁在大殿左近伺候的,谁去通风报信的。把人先拿了吧。


    结果叫桐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件事跟闫文应有直接的关系,而闫文应的干儿子闫士良又恰好是御药院的掌院,这是明摆着的事,对吧?但是,闫文应被赵祯赶出皇宫之后,这个闫士良没能继续当掌院,他被赵祯罢免了掌院的职务之外,却叫他当了一个内殿崇班。


    内殿崇班是七品的武官职位,一般情况下,皇宫上朝的地方内外站立当值的侍卫,都属于这一类。


    咱们在这里说事,人家的人就在里面或是外面听着,多有趣呀。


    你这边显摆了你的能耐,我那边就传了话杀人灭口。


    然后你就没有实证了。


    人就是自缢的,怎么了呢?为什么自缢的,不知道呀!许是知道抓错药,害了郭净妃娘娘了。那要不然呢?总不会是我们谁故意要害娘娘吧。


    来一个死无对证,奈何?


    反正没证据,就算是要牵连,也绝对能逃开死罪。


    所以,人家也不是出昏招的。只是当初被那闻味还原药方的能耐给吓唬住了而已。


    闫士良就这么被逮住了,压到了大殿上。他的说辞是这样的:当值的时候突然三疾,上茅房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说郡主的医术好,能闻味识药材。不知道被谁听去了,传到了御药院。


    至于那三个人为什么自缢的,人家也说了:怕是粗疏抓错药,自知罪过深重,以死谢罪了。


    桐桐就笑了,“逝者已矣,你说是,那便是吧。”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蹲下看此人,“除了郭净妃之死之外,我现在更好奇的是——皇宫大内,这些年为何一个子嗣都没有呢?”


    什么?


    “官家身子康健,各宫娘娘也是身康体健。”桐桐就看向满朝的大臣,“难道诸位就不怀疑,为何宫中无龙嗣诞生呢?”


    赵祯蹭的一下站起来:“这是何意?”


    杨太后一把将帘子给撩开,“桐儿,竟是有人害皇家子嗣么?”


    并不是!可我要不这么说,谁真的重视这个事呢?因此,她就看太后,“您觉得……合乎长情吗?”


    问完,又问这些老大人们,“诸位,这合乎长情吗?”


    桐桐起身,“我跟王爷也经常谈起此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可要是真有伺候的人心中藏了歹意,在细节处入手……”


    闫士良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奴没有,奴万万不敢。奴恭谨服侍,从未敢大意……”


    “没有大意,那郭净妃娘娘是怎么没的?后宫之事,之前是郭净妃娘娘掌管,是否是娘娘无意见发现了尔等的不法之事……”


    “王妃信口雌黄,绝无此事。”


    桐桐冷笑,“娘娘身边的宫人皆能证明此事。”


    闫士良心中大恨:这种事是不要证据的!只要有人指认,那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事不同于其他。这位王妃就是在冤枉自己,把自己往不需要证据就能证死人的路上推。


    而且,想死都死不干脆。不动大刑审问,是休想好好死的。


    桐桐就又道:“这样的事,将御药院的人都拿了,一个个的问……”


    闫士良不住的叩头,“官家!奴认!奴认。奴是听命而已!是义父……义父说郭净妃若是再为后,便没有奴等的活路了。奴婢们这才不得已,给风寒药里加了一点□□……”


    “所以,三日后事情才报给官家,此时,遗体已经不大好看了。是否是中毒,也没人敢问了。”


    闫士良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祯气的浑身都抖:“拿闫文应来。”


    闫文应跪在地上痛哭不止,“老奴罪该万死!”


    桐桐就问说,“为何郭净妃为后,你就活不下去了?”


    吕夷简皱眉,“王妃,适可而止。”


    桐桐就看向他,而后拍了拍手,“吕相,怎么审案,您不懂吗?任何事情,他都有动机呀。我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闫士良为子却出卖其父,闫文应作为父亲不辩解,直接认罪。那我当然要怀疑,我是否放过了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么,我找寻这父子俩的犯罪动机,错了吗?郭净妃与闫文应有什么样的嫌隙,能叫闫文应做出以仆害主的事呢?”


    说着,她就走到吕夷简跟前,问说,“您急什么?这事是国事,也是皇家私事。查问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以保我皇室不被戕害,不该么?”


    吕夷简冷笑了一声,站在大殿上再不言语。


    桐桐这才看闫文应,“所以,你与郭净妃有什么嫌隙呢?还是郭净妃察觉了是你害的皇宫之内至今为皇嗣出生,因而你要杀人灭口。”


    “没有!不敢。”闫文应的手不停的摆着,“是因着废后一时上,郭后记恨。”


    “废后呀!废后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说吕相坏话,官家罢辍了吕相的丞相之位。”


    桐桐一副才懂的样子,“也就是说,你闫文应和吕相内外勾结,私下往来……”


    闫文应点头,应了一声‘是’!


    桐桐就看向吕夷简,“吕相,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贵为宰相,肚量是否狭小了一些。”


    吕夷简才要说话,桐桐抬手制止,又走向他,“当然了,肚量大小,不能治罪。但与内官勾结,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此当何罪呀?”说着,就又问,“只因郭净妃当日的一句话,你便要废后。那假如官家有哪一日跟你意见相左,你岂不是也能轻而易举的要了官家的命啊!”


    “血口喷人!”


    “如若无此想法,那为何你要与内官勾结,而内官哪里都不掌握,却独独掌握了御药院?”桐桐看着他,“我看呀,吕相……不!该是吕相一党,所谋甚大呀!把持朝政尚且不足,竟是连内宫也要把控,此行径与那汉末权臣有何不同?”


    说着,就看向其他人,“若是诸位拿这权臣没法子,那……我雍郡可要兴兵勤王了。”


    满朝上下顿时一惊:竟是在给兴兵找借口么?


    马上便有人站出来,“郡主,勤王之事不可轻提。”说着,就看向赵祯,“官家,臣要弹劾吕相!”


    “官家,臣弹劾吕相——”


    “官家,臣弹劾吕相——”


    哗啦啦的,朝堂中跪下一半。这些人里有的是真的不跟吕夷简一伙,但有的是怕被吕夷简牵连。


    因为雍王妃提了‘兴兵勤王’,这还了得?官家无论如何都要惩处吕夷简的。只有证明了朝廷可以处置吕夷简这般的权臣,才能堵住雍王妃的嘴。


    于是,都站出来,给足了官家处置吕夷简的借口。


    比如,吕夷简任人唯亲;吕夷简筹谋着处置范仲淹,排除异己;吕夷简怎么利用下属诬陷丞相李迪,致使李迪数月前被罢相。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讨伐声一片。


    曹皇后缓缓的坐回去,这便是雍王妃了。好厉害的手段!愣是一步一步的逼的这些人自己站出来,要拿下吕夷简。


    朝堂上的种种丑态尽显!


    得亏范仲淹将案子放在宫里审问,这若是放在衙门里,可还了得?这样的姿态被百姓知道了,传的人尽皆知。朝廷可还有威严在?


    紧跟着,事态还在扩散。


    因为弹劾吕夷简的过程中,必然会涉及他命令谁办了什么事,那牵扯到的这个人也会官位不保啊!这人便会反告回去,相互揭短。


    曹皇后就看着雍王妃站在大殿之中,看着这些大臣彼此攻讦,像是一个看客。嘴角含着笑意,看的兴致盎然。此时,她都不敢去看官家,她不知道官家此刻是想笑还是想哭。


    晏殊狠狠的闭上眼睛,现在才知道,棒打御史不叫事,真正叫事的是这样的:三言两语,挑拨的你们内部再无安宁。


    杀人不可怕,诛心才怕人呢。


    当然了,郡主今儿这一闹,也是有好处的。第一,宫中得彻查,把内外勾结的路彻底给斩断;第二,如今,朝中的势力被打散了,官家只要雷霆手段,把今儿被揭发出来有问题的,一并都拿了先塞到大牢里去,然后慢慢处理。新提拔一拨人起来,之前受制于人的局面基本就能解决。


    所以,那么多人都以为郡主是在为雍郡兴兵找借口的时候,他意识到了:郡主其实是在帮官家,希望官家能从权臣的把控中挣脱出来。


    他看向官家,等着官家发话,却突然听到一声:“住口!都住口。”


    扭头看过去,说话的是范仲淹。


    晏殊:“……”你不该说话的。


    可范仲淹说话了,一步一步的走到桐桐面前:“郡主今儿这案子审的,臣受益匪浅。一则,郭净妃被害案凶手找出来了;二则,证实了吕相与内官勾结,犯了刑律。可郡主啊,除了这两项之外,其他的罪责,可都是毫无证据的臆测。以此来乱人心,大不该!今儿,这么多人对吕相群起而攻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其实呢?吕相近几年确实贪恋权位,把持朝政,为臣有僭越之处。但不能因此而否了吕相大半生的功绩。臣以为,‘公正’二字,尤其要紧。”


    说着,往下一跪,看向官家,“臣以为,该给予吕相公正待遇。”


    赵祯哭了,眼泪滂沱,过去将吕夷简扶起来,“爱卿啊……朕常念昔年卿家之功……今特封尔为申国公,可好?”


    意思是:罢免了你丞相之位,但册封你国公之位。


    吕夷简拉着赵祯的手,哭道:“老臣糊涂……老臣谢恩……”


    桐桐就那么默默看着,也不言语。


    晏殊浑身都戒备起来,他总害怕郡主跳出来动手……


    第1810章 大宋反派(131)


    桐桐该说啥呢?


    在赵恒当朝的时候,有过‘寇丁之争’。这个寇丁之争,说的是寇准和丁谓之争。这就是党争!党争的结果是丁谓这样的奸臣赢了,寇准这样的人输了,且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更多的追封。


    在史书上也记载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段开始,又有了史称‘景佑党争’的一拨斗争。景佑是年号,说是发生在景佑年间的党争。党争的主力是吕夷简和范仲淹。


    之前,赵祯需要范仲淹来辖制吕夷简,现在,吕夷简已经大势已去,但只要还是申国公,其势力虽然大损,但还是能为皇帝所用。


    假如,彻底的将吕夷简一党镇压,那范仲淹便是胜利者。胜利者便自称一党,有太多的簇拥者,无人敢掠其锋芒。这于坐在皇位上的人而言,是否真的有利呢?


    所以,是赵祯忠奸不辩吗?


    不是!是赵祯不能纵着范仲淹独大。


    他需要吕夷简一党的圆润、善谋,但同样也需要范仲淹一党的铮铮铁骨,公正公道。


    就像是当初赵恒真不知道寇准是忠,丁谓是奸吗?并不是!忠臣直臣有时候不好用。况且,与士大夫共天下,那就得需要他们之间存在争斗和掣肘。否则,皇位一样坐不稳。


    就像是现在,他想达到他的意图,需要用吕夷简一党就偏着他们一些,需要用范仲淹一党,那就偏着范仲淹一党一些。


    如此,亦是一种平衡。


    四爷总说:你不要觉得他好脾气就小瞧了他,他是个帝王,是个在历史上留下那么好名声的帝王。


    所以,人家这驭下之术好着呢。他知道怎么坐天下!


    之前吕夷简把持朝政,自己和四爷觉得着急,赵祯肯定也想突破。但要是突破不了,他着急吗?最不济,吕夷简那么大年纪了,熬也熬死了。


    所以,赵祯其实很稳。他在按照他的节奏办事。


    就像是自己这次冒出来,他觉得对他有利,能提前结束吕夷简的把控,挺好。但他不想叫事情失控,造成范仲淹一党独大的局面。


    因此,才有了含泪册国公。


    而这中间,只有范仲淹是真诚的。他真觉得自己在朝堂上以莫须有的罪名诱诈,彻底了毁了吕夷简的名声,是不公平的。


    因为此人前半生为大宋立下过实实在在的功劳,不能都给抹杀了。哪怕他是政敌,他也尽量做到公正。


    自己和四爷想的是内部的争斗过界会妨碍办事。


    赵祯想的是,哪怕要干事,也要先叫朝堂平稳。


    都没错!出发点不同而已。


    桐桐心里想明白了,也明镜似得。


    但是,她还是得说话。


    在那君臣相互诉衷肠的时候,她就说话了。她问吕夷简,“吕相,我对唐史有不解之处。”


    吕夷简的头微微转了方向,“晏大人乃是郡主的先生,还有未曾教明白的?”


    晏殊站出来,看桐桐:“问吧,有何不懂之处。”


    桐桐看向晏殊,“先生,学生想问,科举因何而诞?”


    辖制世家。


    桐桐又问晏殊,“为何要辖制世家?”


    “左右朝政,危及天下。”


    桐桐再问晏殊,“若说唐时有世家之患,那而今呢?大宋之患比之唐时如何?”


    官僚集团、学阀垄断,大地主、大商家,已然固化,其害甚矣!但晏殊这话只放在心里,未曾答出来。


    桐桐又换了个问题,“先生,我看唐史时,记得唐德宗有过那么一段话,他说,‘天下险象丛生,危机四伏’,士大夫‘蕴含材器,通明古今’,他自认寡昧,因此,求才若渴,请士大夫‘拯时之艰灾,直书无所隐’。”


    晏殊点头,“是!这是唐德宗在科举之时,对可靠的士子说的。郡主未曾记错。”


    “君王自谦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将姿态放的极低,像是从被人供奉的神坛上走下来,面对士子,态度卑谦,求什么呢?求士子们能将才能发挥出来,拯救艰难的时局和天下,只管直言,不要隐瞒。自那时起,直至整个晚唐,士子参与天下事,针砭时弊,从不隐晦。也是自那个时候起,天下与士子便连在了一起。


    天下士子都该知道,帝王以卑微之态求才,所为何来?说到底,只两个字——天下!对内,士大夫有教化百姓之责,有为帝王牧守天下之任,也得有为朝堂清除弊病之念;对外,当有守土保境之心,当有慷慨激昂之志。因此,何为士大夫呢?兼济天下,以天下为己任,方为士大夫。”


    桐桐说着,就走到吕简夷面前,看着吕简夷,“吕相,卿可为士大夫乎?”


    吕简夷不能答!


    桐桐便笑了,转头看着满朝的大臣,“汝等可为士大夫乎?”


    大殿里安安静静,无人敢应话。


    桐桐又道:“太祖皇帝有言,不杀士大夫!那是因为太祖皇帝觉得,士大夫当是一心为天下者。只要一心为公,不该以死治罪;可若毫无公心,那便称不上是士大夫,杀了又如何?想来,此亦不算违背祖训。


    况且,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你为朝廷立功,朝廷高官厚禄待你,已然酬功了。你犯错了,却要拿功劳来抵,岂不可笑?”


    说着,她又问范仲淹,“这天下谁人是无功的?无功之人当是天下不需要之人。敢问,天下不需要哪种人?士农工商,只你们论功劳,他人都是无用的?若无他们,你们怎么活?这不是功劳?若是人人都可用功劳抵罪……那范大人你说,我于朝廷而言,是否有功?”


    当然有功,只夏州之患,燕云十六州,女真归附,开疆拓土之功,无与伦比。


    桐桐就问说,“那以我之功,今儿杀遍这大殿之人,可能抵罪?”


    问完,不等对方答,就又笑道:“你们办不到的事,我办到了。以我之有用之身,杀遍无用之人,能是多大的错呢?应该也能抵罪吧?”


    晏殊忙道:“郡主——”


    桐桐笑了,看着晏殊,“先生勿惊!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不杀人。朝廷将于天下而言,有害而无益之人留着……也挺好。”


    为何挺好呢?


    范仲淹瞬间抬起头来,她是说这么着对雍州更有利么?


    桐桐却再不没解释,而是看向杨太后和皇后的方向:“小娘娘,皇后娘娘,我这就告辞,事办完了,对郭净妃,我尽心了。对官家,我也尽职了。我这就回雍郡了,此一别,都善加保重吧。”


    说着,又对赵祯行了一礼,“您多保重。”


    赵祯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转身就走。


    都走到大殿门口了,她突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却叫了一声:“先生。”


    晏殊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臣在。”


    “今儿在衙门之外,先生问我悟到了什么……”桐桐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叹气道,“先生,我就是觉得我之前错了,有些偏颇了!我一直瞧不上士大夫,但这次我懂了。不是士大夫不好,而是有些读书人枉称士大夫而已。这个天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缺了真正的士大夫。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正直有坚守之人,需要有铮铮铁骨之人,需要不畏强权之人,需要公正无私之人,更需要为民请命之人。”


    说完,她回头看,看着满大殿或站着或跪着的人,“诸位是哪种人呢?”


    话音落下,人走了。


    大殿里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人家没求结果,走了。


    这一走,晏殊就觉得:你还不如杀两人再走呢。你这是生生的把人的脸皮给揭下来了。


    但效果是有的:凡是事涉郭净妃命案的,都处以极刑。


    闫文应虽与吕夷简有勾连,但杀人一事上,却不是吕夷简授意。


    因此,吕夷简的罪责只在勾结内官、把持朝政、培植党羽、任人唯亲、构陷同僚,他被罢辍丞相,遣回故乡。以申国公之身养老!


    朝中其他但凡牵扯其中的,按照罪责,该贬谪的贬谪,该罢官的罢官。但总的来说,贬谪的多,罢官的少。


    官家召王曾、李迪还朝,入枢密院。


    擢范仲淹、晏殊入枢密院。


    后宫之事,全交由曹皇后,严查禁宫,有任何嫌疑之人,都将被逐出皇宫。


    等都被安排妥当了,赵祯才找了晏殊来,“先生,你再去一趟雍郡吧。桐儿脾气火爆,不知朕的难处。还需得你去见见从真,将朕之难处一一告知。”


    晏殊:“……”她哪里是不知道您的难处,她只是单纯的不能认同你办事的手法。她没觉得你错了,要不然她不会只说了那一通就算了。她只是觉得,你们压根不是一路人吧。


    这眼看过年了,又得跑一趟。


    晏殊点头,“臣随时能出发。”


    桐桐返回的时候真的已经过年了。


    赶在年关回来了。


    桐桐泡在浴桶里,跟四爷说这事,“……难怪你说,此去只是试试。”


    四爷毫不意外这个结果,“你要知道,官员不配合,不仅仅是政令传达不下去。便是传达下去了,也很可能面临不施行的问题。所以,赵祯的考量未必没有道理。你低估了士大夫阶层对抗皇权的胆量。”


    是啊!这个时代它就是这个样子的。若觉得皇帝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一言可定谁生死,那不可能。


    大唐时,皇帝最开始拿世家没法子。


    而今呢,皇帝真拿这些士大夫阶层没法子。


    桐桐就说,“其实,我站在衙门门前真正悟到的是,就该有真正的士大夫存在!皇权就是该有限制!”


    四爷就笑了:难得你深陷其弊,却依旧能以公正之心视之,以容人之量待之。


    他认真的打量桐桐,她吧,有时候的心态俨然一个君王。
图片
新书推荐: 谁先动心谁是狗 [综英美]我女朋友不可能毁灭世界 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西游]哪吒善良,但素质不详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小满的人间 兄长过来 心机美人上位后,玉郎他自我攻略了 和假嫂子疯狂互演 大宋第一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