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过来看娘亲的时候,娘亲手里正拿着一个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过去一瞧,这一份药材单子。
药材品类贵重,数量比一般的大户人家所需的量大。
他就问说,“这是大宋皇宫里的药材单子?”
“不是!是大辽皇宫里的。”
曜哥儿惊讶,竟是连大辽皇宫里的药材采购单子也有。
桐桐将册子递过去,“你看看。”
药理他懂,将册子翻了一遍,“有老年病患么?”
“太后萧菩萨哥儿的身体不好了。”桐桐就道,“这也与这两年这位太后跟我通信的内容相互印证了。”
哦!当年自家娘救过这位太后,她在雍郡也被照顾的很好,因此,只论私交,这位太后很相信自家娘。
曜哥儿重新看单子,“别的……儿子没看出来。”也许是对药理知道的还不透彻的缘故。
不是药理的问题,而是你的消息掌握的不全面的原因。
桐桐从匣子里取出几份密信,递过去,“你看看。”
这是几份辽帝公开赏赐出去的礼单,曜哥儿讲密信铺在桌子上,从里面找寻信息。很快的,他锁定了两个:“其一,辽帝给生母萧耨斤的赏赐格外敷衍;其二,辽帝对胞弟耶律宗元的赏赐格外厚重。”
萧耨斤此人,她的事迹自己当然听过。若不是她,爹娘没机会收复燕云之地。但因着她是辽帝的生母,最后只是给幽禁在行宫,仅此而已。
桐桐就跟孩子说,“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但在辽国权贵中,倒也不算是秘密。”
曜哥儿就将这密信收起来,坐在边上听娘亲说。
“辽帝耶律宗真喜好佛法,痴迷道法,这些你可知?”
知!来往雍郡的商人他有接触,知道这位皇帝甚是奢靡,并无多大的进取心。
“那你可知他还好赌。”
啊?
“他曾与耶律宗元打赌,输掉了几座城池。”所以,耶律宗元所辖之地较大,不是因功赏给他的,单纯就是因为两兄弟打赌输了。
曜哥儿皱眉,这是自己不知道的!想来辽国也尽量的控制了消息的传播。
“他曾在醉酒之后说过,想册立耶律宗元为皇太弟。”正史上先是喝酒后的戏言,后来真的有册封过,不过那是因为耶律宗元出卖了他们的亲娘萧耨斤,萧耨斤想废帝最终因喜爱的小儿子出卖,以失败告终了。耶律宗真感念弟弟,觉得传位给弟弟也行。这也就导致了这位皇弟最后发起了叛乱。
谁知道没有这么一码事了,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耶律宗真喝醉了还是口无遮拦,说是要册立弟弟为皇太弟。
曜哥儿听懂了这个意思了,“萧菩萨哥如何薨逝了,只怕亲娘萧耨斤还是会被请出来,再次被册封成太后。耶律宗真跟萧耨斤之间无和解可能,萧耨斤不肯甘心,耶律宗元又被皇太弟晃花了眼。”
所以,辽国必有一乱。
只要矛盾在,不怕它不乱,挑也能给挑起来。
桐桐就笑了,“萧啜这几年数次插手大皇子耶律洪基的教养,他认为一个储君不该太过于沉迷汉学,不该痴迷于佛道。此,不仅辽帝不满,便是耶律洪基也颇为不满。”
曜哥儿愣了一下,“等等!耶律洪基痴迷于佛道?萧啜不是说过,他跟我肖似么?这些年也没有听过这位大皇子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那是因为萧啜插手了!但是喜好这个事,谁也勉强不了吧。
就像是耶律宗真‘工诗词,善丹青’,可以说,技艺可以与山水、花鸟大家相媲美。
桐桐就道,“兴庆府里,就收藏了几幅辽帝的大作,他擅长画鹅、画鹰……”
记得!很逼真,画法精妙。
“这几年,他也以画偷偷的送给官家,官家每年都以‘飞白书’暗赠之。”
曜哥儿:连两国帝王之间暗中互赠书画的事都知道?
“耶律洪基许是受其父皇影响,许是单纯的因为遗传的原因,兴趣跟其父极为相似,喜静不喜动,不仅在书画上才能卓然,其诗词也有可观之处,据说颇有唐风。更是精通音律,算是一雅人。”
曜哥儿就懂了:萧啜怕未来的君王会是这样的,于是,他希望能改变皇长子。
但如果非叫一个喜静的人整天在外面骑马射箭,对人家而言,这就是酷刑。
如果非叫一个喜好写写画画的人,放下手中的笔,去磨一手老茧子,这还不如直接杀人。
如果非叫一个捧着唐诗就能逍遥一天的人,去读兵法学战略,那都能把人给逼疯了。
敢问,萧啜这么着,是能得谁喜欢呢?
耶律宗真得说:我儿子我管不了,要不管?你那是嫌弃我儿子吗?我看你是瞧不上朕吧。
而对于耶律洪基而言,得怎么去想呢?他得觉得:我做什么你都瞧不上,既然瞧不上,也怕是也用不起你。
耶律宗真还能看着这些年辅佐的情分上,对萧啜宽容几分。但是耶律洪基人家生来就是嫡出的皇长子,人家继承了他父皇的所有,子肖父嘛,皇位迟早是人家的。人家凭什么受你的指摘?
所以,这么一个有远见的人,注定不被两代帝王喜欢。
不喜欢,便不信任。
不信任,那很多事情萧啜的话便不会被采纳。
所以,辽国内乱,很可能会随着萧菩萨哥的薨逝而到来。
而这场乱子,便是爹说的时机。
曜哥儿就问说,“还远吗?”
“不远了!秋冬交际,天气骤变,这对年老体弱之人无益处。”萧菩萨哥的寿数不远了。
果然,当十月才到,一场大雪骤然降在草原的时候,辽太后萧菩萨哥薨逝了。
薨逝了,这得报丧吧。
耶律宗真的意思是:给雍郡报丧。大宋的对辽事宜,尽皆归雍王管。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所以,明里该给雍郡报丧,但暗地里给给大宋朝廷报丧。
萧啜觉得,不能浪费这个大好的挑拨机会。他建议,“可以给雍郡报丧,再请雍郡转达大宋朝廷……”
如此,大宋那些官员怕是要不高兴了。毕竟,谁是主,谁是次呢?
耶律宗真:“……”没有过多的言语,采纳了萧啜的建议,但除了大朝和要事之外,便不喜接触萧啜了。
四爷接待了辽国的使臣,看着这个报丧的国书。怎么说呢?反正老这么弄的话,是挺恶心人的。至少大宋朝廷上,那帮子朝臣得被折腾的如同吃苍蝇。
要么说是萧啜呢?他的损主意还是这么多。
于是,四爷顺势也恶心他,这位太后死了,但还有萧耨斤呀!就像是我们大宋,对吧!我们大宋的官家,在刘太后死后,也册封了亲娘为太后,更册立了养母杨太妃为太后。
那你们呢?这位太后没了,不还有一位太后么?
所以,我这致哀的国书上,就把萧耨斤也列在其上:请这位太后也保证身体,莫要哀伤太过啊!
然后他不仅把大辽的国书给赵祯送去了,还把他给辽国的回复也誊抄了一份,给赵祯送去了。
瞧!这就是我对大辽的态度。
请朝廷酌情配合!
至少在大面上,你得跟我保持一致。咱都请萧耨斤出山嘛,毕竟那是亲娘呢。
别说萧啜给恶心坏了,就是耶律岩母都给恶心的够呛。
“这个柴桐,她想干什么?”
耶律岩母气的在府里跳脚,“那么幽禁着挺好的,如今这般……必有人应和。”
原因嘛,无外乎几点:其一,时过境迁了,亲母子是不是有隔夜仇臣下并不清楚;其二,当年坚决支持陛下的,被母妃杀的差不多了。后来陛下亲政,为了稳定局势,很多两面倒或是支持母妃的文臣,其实还是高举轻放了;其三,碍于一个‘礼’字;其四,很多人怕是觉得母妃便是出来,也对皇权构不成威胁了。当然了,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这不能成为把她放出来的理由。
耶律岩母就说秃鹫:“你进宫去……”
秃鹫看耶律岩母,“已经递了三次牌子了,未有回复。”
未有回复的意思是:没说不见你,但也没来召见你。
意思还不明白了,最近明显感觉到了,陛下越发的不喜自己了。
耶律岩母看丈夫:“发生什么事了?”
秃鹫沉默着,良久良久,才看着公主道:“当年,先帝去时,你说过,你要保的是大辽的江山。”
是!
秃鹫就笑了,“没事!”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而已,“你先去歇着吧,容我一些功夫。”
耶律岩母对丈夫是信任的,只要能保大辽,怎么都行。
秃鹫看着桌上的棋盘,“雍王啊雍王,你这般挑事,究竟是为何呢?”
吃下大宋吗?
怎么吃呢?
兴兵也是需要理由的!
你有理由吗?
秃鹫捻起黑子放下:你有!你有理由!大宋暗地里与辽国交往,这就是理由。
然后呢?然后……雍王你是不是想叫大辽内乱,你好演绎出被大辽攻击的戏码呢?
秃鹫又捻起白棋,缓缓的放下:此时,大辽内乱,无暇他顾。你正好有借口对大宋朝廷兴师问罪。
我看破你的局了,可我的陛下不见我,也不会听我的建议了。
任由大辽成为你的棋子吗?不行!
乱可以,我得有收获呀!
既然耶律宗真如此不堪用,那我借你的东风,趁机换一帝王,又如何呢?
他抬手掀了棋盘:既然你想玩,那我也玩一票大的。
耶律宗元,这个皇太弟你还就当定了。
为了大辽,废帝——而已!我干!
第1822章 大宋反派(143)
大辽的消息陆续送到,桐桐拿着密信嘴里啧啧有声,只从秃鹫私下频繁的活动看,就知道这家伙有别的计划。
她递给四爷:“秃鹫……脑子活泛的很。”
四爷扫了一眼,“他想趁机废帝!”
桐桐想了想,然后点头,这家伙的胆子确实大的很。
废帝么?其实想想也可行。发现辽帝不靠谱,继承人继续不靠谱,而雍郡的威胁一日大过一日的情况下,为了保住大辽,只能把这帝王给废了再说。
至于继任者,非那位耶律宗元不可了。
桐桐就问:“叫他换吗?要不要给耶律宗真通风报信,把秃鹫给卖了?”
“不用!辽国有秃鹫看着,安稳一些年也好。要不然也是麻烦!替他把尾巴扫干净,他爱换谁就换谁。”
哦!暂时用秃鹫镇着辽国呀,别叫人出昏招惹麻烦扰边是吧。
那是得帮,秃鹫这人还怪好咧。
四爷将信儿还给桐桐,就说这个“耶律宗元,此人比起耶律宗真来说,多了几分野性。其子比他更甚!耶律宗真说耶律宗元的儿子,‘此子目有反相’!”可想而知,这家的儿子有多桀骜了。
比起耶律洪基,耶律涅鲁古才是那头真正的狼。
桐桐:“……”你这是给你找对手吗?不是,你是给你儿子找对手呢吧。
四爷就笑,“那要不然呢?他拿谁练手去?”他说着,就把话题绕回来,“耶律宗元这父子一人性野,最开始这几年,没有萧啜压着绝对不行。给咱们彼此都留一点时间,剩下的叫曜哥儿去。”
也得给儿子留够足够的资源,叫他确立他的威信。若不然,他靠什么威震八方呢。
人嘛,本事永远别用尽。给儿孙留有足够的余地,才真的能长久。
桐桐将这密信一一焚尽,看着它们在火盆里燃烧,然后才问四爷:“要开始了吗?”
准备吧!要开始了。
要开始了,晏殊和韩琦都来了。
桐桐接到禀报的时候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家这位先生啊,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呢。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寒冬腊月的,老这么折腾算怎么回事。
四爷开了议事阁,正在密谋呢。
她叫人给传信之后,就往出迎。
曜哥儿已经迎出去了,这两人之前支持范仲淹的新政,范仲淹被各种诬陷攻讦之后,到底是退缩了。于是,这两人的宰相也就当了不到两年,又被罢辍了。当然了,宰相当不成了,副宰相还在任。
没有被贬谪到地方,只能说沾着跟雍郡有瓜葛的光呢。
就像是现在,事难办了,又把这俩给塞来了。
曜哥儿骑马迎到马车跟前,“晏大人——先生——”
晏殊把帘子撩起来,就看到一壮硕的少年,长的好方正威严的一张面容。眉似利剑,眼似深潭。见人一笑,那端正不见了,威严里多了几分不羁。
就见他从马上跳下来,长身玉立,矫捷如豹。
站在那里一拱手,态度躬谦,仪态洒脱。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与人交往能挥洒自如的角色。
昔年那个孩子长大了,长成这般的——龙章凤姿之态。
是的!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这才是‘龙章凤姿’。
韩琦大半年前才见过一面,如今再见,就觉得又长高了好些。他招手,“上来说话。”
是!
上了马车坐下,韩琦就笑道:“秋里才游历回来,怎么过京城而不入?”
“这次出门的时间长,怕父母忧心,因而未敢耽搁。”
那也倒是罢了。韩琦就问:“可有收获?”
曜哥儿点头应是,“已经在写文章了,等完成了,交给先生批阅。”
也好!
曜哥儿又主动问起了大宋的情况,“过湘南之时,察觉有些异样,如今可还算安稳?”
“冬月里接到奏报,湘南徭贼叛乱,已经发兵讨伐了。”
曜哥儿沉默了,徭贼……是从民间征调徭役的民夫。民夫叛乱,必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若不然谁叛乱呀?拎着锄头跟刀剑拼么?
去年三月,宜州蛮贼作乱,其实作为的蛮贼就是一些非汉人的子民。他们有固定的生活区域,多是山地。若非实在难以为生,他们又何须作乱。
那场乱子才平息半年而已,湘南又有所谓的徭贼叛乱。
“为何?”曜哥儿看着韩琦,又问了一声:“为何?”
什么?
“为何叛乱会此起彼伏。”曜哥儿问韩琦,“如同摁下葫芦起来瓢,总也清理不完。每年一起或是两起,年年不空。先生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若是一处叛乱是刁民为祸,那么两处、三处、五处,大宋疆域内处处开花,都是刁民么?若是如此,官家治下可有良民?”
韩琦:“……”
曜哥儿看着韩琦:“先生,你下过地吗?种过田吗?”
“未曾。”
“但我有!我下过地,种过田。我知道种田是什么滋味。”曜哥儿又问,“先生,您见过徭夫么?”
韩琦:“……自然!”
“可您干过徭夫要干的活吗?”
未曾。
“您吃过徭夫吃过的饭吗?”
没有。
“但我有!我都有。”曜哥儿摇头,“我曾替一个病倒的徭夫应过几天卯。春上的时候,修堤坝。站在才消融了冰的河水里,一站就是一天。他们没有多余的衣物,下河就得脱了衣衫。干一晌活,一碗薄粥而已。粟米粥,粟米的皮都没脱。
吃了之后,第一天方便的时候会拉屁股。晚上躺下,那住的地方就是河岸的草棚子里。潮湿、阴冷。点着火堆,睡在干草窝里,衣服放在火边烤着。有那霸道的,仗着年轻力壮能过的好点。有那年老年少的,哪有不病的。您知道我在里面呆了五天,病死了几个吗?”
韩琦没说话。
曜哥儿伸出手指,“三个!这是病死的。还有因为施工或是其他原因,死了的。若是干不好,鞭子就打到身上了。受着伤,伤口沾染了水,红肿溃烂,紧跟着便高热不退。先生,有家资的人家只要花钱就能免除徭役。可活还是那么些活,有了免了徭役,那拿不出钱的,摊下来徭役就更重了。
这些人怎么活呢?他们活不下去了,只是本能想找一条活路而已。于是,找活路便成了反叛。活不下去的良民,便成了先生嘴里的‘贼’。先生,我想问一句,凭什么?朝廷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马车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韩琦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被自己的学生这么看着,那双眼里黑沉沉的,又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韩琦就说,“世子,你出身宗室勋贵……”
曜哥儿摇头,“不是!我的宗室勋贵之身,是后来补的。您忘了,我爹虽是宗室,但祖父也不过是小官小吏而已;您也忘了,我娘长在农家,见过最下面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爹娘当年在兴庆府,是怎么做的呢?我娘在羊圈牛圈里,告诉那些牧民怎么给牛羊治病。我爹在地头,跟老农一起下地。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见的疾苦,他们看的见。因此,我们都看得见。”
韩琦皱眉,“世子今儿说这个……是何意?”
曜哥儿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娘亲的声音,“韩大人,请下马车吧,到了。”说着,又笑道,“先生,又把您折腾来了,路上可好走?”
车门打开,曜哥儿从里面出来,看着娘亲站在漫天的雪花里,温和的朝自己笑。
他心里那一团要蔓延的火一点一点的控制住了,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边上伸出胳膊,“晏大人,先生,请下车。”
桐桐从马车上扶下了晏殊,曜哥儿去扶韩琦,韩琦也没躲,从马车上下来了。
下来站稳了,这才见礼,“王妃。”
“里面请吧。”
进去的时候,四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了。除了四爷以外,还有雍郡的几个重臣,大家相互见了礼,这才分宾主坐下。
四爷主动问了:“一位钦差可是为了去辽国吊唁之事?”
正是不知道怎么拿捏这个度,所以才把自己一人派来了嘛!
这要不要叫钦差去,看雍王的态度。
雍王若是执意拦着,觉得能代表朝廷,朝廷当然是希望自家一人劝雍王一一。
韩琦才要说话,谁知道就听雍王说,“不是要拦着,而是大辽最近怕是有些乱。一位去了,我不好回来。”
啊?大辽一向平稳,这怎么就又乱了呢?
“辽帝戏言要册封皇太弟,于是,耶律宗元便当真了。萧耨斤还朝,朝中有人谏言,请辽帝兑现承诺。而今,两边一触即发。究竟是辽帝平叛,还是耶律宗元篡位成功,尚不好估量。”
韩琦就看晏殊:这怎么话说的?
晏殊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他从里面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雍王都解释到这个份上了,两人也知道,大辽是去不成了。
可当天晚上,护送他们一行的将领却奏报说,“下官觉得雍郡的气氛有些怪异,来往护卫都是全副武装,像是枕戈待命一般。”
枕戈待命么?
韩琦摸着胡子看向晏殊,“晏大人,雍王这是要做什么?”
晏殊沉吟:“之前拿回燕云的时候,发兵就很突然!几乎是昼夜之间,便换了天了。”
韩琦就问说,“您的意思是……雍王想趁着大辽内乱,故技重施。可要真这么着,可就是灭国之战了。可能吗?大辽有那么多部族军,压根就不可能一战而平一国。换谁也不行!”
晏殊知道,韩琦也懂军事的!他说不可能,那就是真不大可能。
可若不是冲着大辽去的,这能是冲着谁去的?
他一下子就心虚起来了,再联想到世子今儿说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我到底是教出一个乱臣贼子啊!
第1823章 大宋反派(144)
喊杀声震天的响,耶律岩母从睡梦中警醒,掀开被子,赤脚从床上下去。
伺候的人在外面守着,看到公主都跪下了。
耶律岩母揉了揉额头,头疼的厉害,“驸马呢?”
“驸马吩咐了,今晚府门紧闭,谁都不许开门。只叫奴婢们守着公主,哪里都不许去。”
耶律岩母听着外面的动静,“是驸马出事了吗?”她踉跄着就要去拿墙上的鞭子,“驸马怎么了?”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耶律岩母拽着鞭子要出门,门外吵嚷了起来,“放我进去……放我进去……阿娘……阿娘……”
“寿儿?”耶律岩母从里面将门打开,就见侍卫拦着女儿,不叫孩子过来,“放肆!”
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推开侍卫,一下子扑过来,附在耳边哭道:“娘……娘……出事了……宫里出事了……”
你如何知道?
“阿娘,几个皇子被从宫里带出来,已经从狗洞里钻进来了。”
人在哪里?
萧长寿拉着母亲就走,“在我屋里。”
果然,这边屋里,屋里有三个孩子。
其实,大皇子已经不算是孩子了,他已经十四五岁的年纪了。也都已经有妃了!
还有两个年岁小的,最小的这个也才三四岁大而已。
耶律洪基看着进来的人,叫了一声,“姑母。”
三个皇子一身狼狈,耶律岩母的脸瞬间门白了,“宫里出事了?谁作乱?你们父皇呢?怎么出的宫?谁送你们到府外的?”
耶律洪基浑身都在抖,“是母后!母后叫人送我们出来的!说是只有姑母能救我们。”
“我这就叫人找驸马回来!”
耶律洪基一把拉住了,“姑母……您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要册立皇太弟的从来都是萧大人,支持叔父登基的,也一直都是萧大人……”
耶律岩母看着耶律洪基,愣神了好半晌,“你说什么?”
耶律洪基往下一跪:“姑母,救命!”
耶律岩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叔父登基……”
“会杀了我们的!”耶律洪基仰头看着姑姑,“我们不死,叔父如何能安心?因而,侄儿求您救命。”
耶律岩母的双腿被抱住了,她一动不能动,只看着少年,“你觉得我能把你藏在哪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
“送侄儿走,将两个弟弟留下,偷着养两年。他们还小,长一长便无人认识了。”
耶律岩母就又问:“可我把你送到哪呢?”这城里必定是被围住了,岂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就算是藏好了,没人敢搜查,天下之大,你往哪里去呢?
耶律洪基皱眉,“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实在不行,侄儿去西域。只要活着,终有回来的一日。”
回来了……然后呢?然后再起内乱么?
耶律岩母低声道:“你先松开……叫我想想。”
耶律洪基松开了姑母,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耶律岩母心思电转,紧跟着就道:“这样,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这么大冷的天你们穿的淡薄,一人一碗驱寒的汤药。喝了就去密室里躲着睡一觉!等我能出去祈福的时候带你们出去。”
好!
耶律岩母喊外面的人,“将我昨晚睡前喝的汤药端三碗来。”
伺候的人闪出来看着公主,“昨晚睡前的?”
“不是驸马给求来的方子么?我用了之后觉得甚好,就那个。”
不大功夫过来端来了三碗药,耶律岩母看着药碗,“喝吧!去病的。接下来的路难走,得靠好身板扛着。喝吧!”
冬天的半夜,真的冷坏了。
耶律洪基没有多想,端起来就喝了。那俩小的更不到知事的年纪,自然也就喝了。
喝了也没怎么,就是有些迷糊,有些犯困,坐着都睡着了。
寿儿愕然的看着:“…………睡了?”
耶律岩母看着那三碗药,“睡了!”睡的怕是得非常踏实!自己昨儿确实是有些着凉,但不严重。驸马非叫喝药,她也喝了。可喝了几口,就给倒到花斛里去了。药太苦,她不喜欢。
谁知道,半夜就给醒了。
可若是一碗喝完,别说夜里醒了,便是日上三竿也醒不了的。
这三个孩子,至少睡到明晚这个时候不成问题。
萧长寿低声问母亲,“现在怎么办?”
“将两个小的抱到密室,下藏起来。”
那表哥呢?
耶律岩母看着皇长子,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拍了拍,“等天亮了,有人来查,便把他交出去。”
萧长寿瞪大了眼睛,“阿娘,他是表哥——”
“他也是他日大辽内乱的根子。”耶律岩母看着女儿,“交出他,就能保住两个小的。而交出他,保的是大辽日后不再起纷争,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我不能有负大辽;保住俩小的,是我对你大舅父的交代。姐弟一场,我不算负了他。”
“能保住表弟,为何不能保表哥?表哥是祸乱的根子,那表弟们难道不是?”
耶律岩母看着女儿,“今晚之后,宫里会有大丧。我会寺庙里守孝祈福,会带走你这两个表弟。他们还小,叫他们剃度出家吧!我封寺门三年,那时就事过境迁了……”
“为大舅父守孝,那小舅父……”
“不是你大舅父,是你外祖母。”
“外祖母不是已经……”哦!是说亲外祖母,“叔父得了皇位,外祖母为何会……”
耶律岩母一语不发,转过身,任由夜里的寒风吹在她身上。
辽宫里。
耶律宗真看着萧啜不:“是你?”
萧啜看着他:“陛下,您太令臣失望了。臣屡次劝谏,卧榻之侧的雍郡虎视眈眈,您从不放在心上。那雍王夫妻何等彪悍,你亲眼见过。可您见过他们的儿子么?中原汉人,一身草原汉子的勇武之气。可您呢?还在作诗赋词。汉学无错,大宋那么些人,谁说过雍王不学无术。可雍王沉迷于这些吗?”
耶律宗真便笑了,“朕喜欢,何错之有?”
“您喜欢的,是大辽不需要的。既然您不能克服,不能为了大辽牺牲,那为了大辽,只能牺牲您。”萧啜看着耶律宗真,慢慢的背过身去。
耶律宗元看着兄长,一抬手,有人端上来三个托盘来。
三个托盘里分别放着三样东西:白绫、毒酒,匕首。
耶律宗真走过去,端了酒,而后看向萧啜的背影,“阿姐是否知道今晚的事?”
萧啜没回话,只沉默的站着。
耶律宗真失笑了,看着萧啜不:“姐夫,朕不算明君,可也算一守成之君。而今,你擅行废立之举,便都是出于公心。可你选的这君,他真的便是合适辽国的么?他日辽国若灭国,你萧啜乃头号罪人。朕在地下等着,等着你于朕赔罪。”
说完,一杯饮尽。
萧啜闭上眼睛,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这才转过神来,看着痛苦的挣扎的帝王。
他蹲下身,将耶律宗真抱在怀里,低声道:“陛下,臣不悔!而今,臣没有别的选择了。雍郡要是吃下大宋了,我们将面临是个庞然大物。臣只能在没选择中强作选择,若是还是不行,那便是大辽的国运至此了。但臣保证,臣活着一日,守护大辽一日。臣无一私念!”
耶律宗真看着萧啜的眼睛,感受着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想问:数次求见,是为了大宋的事?
可是,他问不出来了。
他看见萧啜不住的点头,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帝王面目狰狞的死在了他的怀里,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是妻子的大弟,感情一向深厚。而自己逼死了他!
身后传来一少年的声音,就听他说,“父王,宫里都搜了,不见三位皇子,已经派人去查了。”
“你亲自去查。”
少年却站着不动,说耶律宗元:“父王,还有个人不该留。”
说着,便有一斜眼卷毛的少年推着一个妇人进来,这个老妇便是萧耨斤。是耶律宗元的亲生母亲,亲手抚养他长大的亲生母亲。也是这个少年的亲祖母,嫡嫡亲的亲祖母。
而推着她进来的少年叫萧胡睹,长的五大三粗,魁梧异常,说话还有些口吃。他是萧耨斤的弟弟萧孝友的儿子,也就是萧耨斤的亲侄子。
萧耨斤看着死了的大儿子,再看看猫哭耗子的女婿。之后又看看马上要成为帝王的小儿子,而后视线转向一力坚持处死自己的亲孙子,一回头看到的就是押解自己的亲侄子。
这可真是……精彩呀!
我萧耨斤当年做了那么多,结果没死。
而今才被接回来,什么都没做了,却被孙子主张处死。
三个托盘还在,酒壶的毒酒也还有!萧耨斤抬手全给掀翻了,他看向小儿子,“我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
耶律宗元往下一跪,一语不发。
少年耶律涅鲁古看向萧胡睹,然后抬了抬下巴。
萧胡睹抬手从地上捡起了白绫,绕在了萧耨斤的脖子上。
萧啜就眼看着那白绫越勒越紧,萧耨斤用双手拽着白绫,双脚挣扎着,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盯着耶律宗元。
可耶律宗元就那么低着头,一直没抬起来。
不消片刻,萧耨斤无力挣扎了。
耶律涅鲁古用独属于少年的嗓音说,“姑父,我得带人查三个皇子的去向了,敢问,贵府我能去查吗?”
萧啜回头看向这个野性又桀骜的少年,他缓缓的点头,“当然!当然能去查。”
少年一笑,一招手,便带着萧胡睹转身去了。
萧啜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
第1824章 大宋反派(145)
“表妹这是要去哪?”
耶律涅鲁古看着面前的马车,拦住了车架,“这么一大早,这么冷的天,城里乱糟糟的,表妹……要去哪?”
萧长寿瞪着眼睛,“我去哪里要你管?”说着,扬起鞭子,“你给我让开!我要找我爹。”
“寿儿!”
萧长寿才要说话,马车后出现一声音,马蹄声一阵阵传来,不是萧啜又能是谁?
耶律涅鲁古看向萧啜不:“姑父……出宫了?”
“总要给你姑姑一个交代的。”萧啜不/看向女儿,往马车上多瞧了两眼,抬手就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马车里多了一个箱子,那么大!
萧长寿紧张的看着父亲,却不想车帘子被慢慢的放下了。
萧啜问说:“寿儿啊,你这是要跑啊?”
萧长寿不言语,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萧啜哼了一声,“如今大辽的情形就是这般!嫁你去雍郡,这也就是我跟你母亲一提罢了!人家答不答应还不一定。为了这事,你竟是要跑?”
萧长寿愣了一下就嚷道:“我连那世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凭什么叫我嫁?”
萧啜看向耶律涅鲁古:“殿下,我跟小女说几句话。此事……涉及朝廷外务……”
耶律涅鲁古这才朝萧长寿的方向笑了一下,“表妹莫怕!等将来……我再将表妹抢回来便是了。”说完,御马就走。
萧啜看着人走了,这才上了马车,外面一路跟着府里的亲卫。
马车上,父女沉默着。
萧长寿默默的摸着大箱子,一脸哀求的看向父亲。
萧啜只作不知道箱子里有人,他道:“出城之后,叫人护送你去雍郡。婚姻之事,只是我和你母亲的一厢情愿。几年前,我和你母亲都见过那位世子,必不会辱没了你。你此去,替我与你母亲给雍王夫妇问好。另外,也是送你去见见世面。若人家无意,三五个月,半年一年的,想回来再回来便是了。”
萧长寿攥着衣角:“是!爹爹。”
“先在城外的别院住两日,随后我请了圣旨便送你去。”
萧长寿又摁在箱子上,一动不动。
萧啜朝外喊了一声,“停!”
马车停下来了,已经是城外了。他从马车上下来,上了自己的马,把大部分护卫都留下来,护送女儿去了别院。
萧长寿直到父亲远去,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不住的拍打车壁,“走!走!快走。”
马车走了,萧啜勒住马回头望去,直到马车远走了,成为一个黑点。
随从低声道:“驸马,真要送小姐离开?”
也不一定!耶律洪基若是趁着这两日,自己逃了,那便不用送寿儿走了。
若是耶律洪基没胆子逃,只能叫寿儿去一趟雍郡,将他送去雍郡了。
萧啜什么也没说,催马回府。
回来的时候公主正要上马车,萧啜距离公主两步的距离站住脚,看着她,又看看马车里,他朝左右挥手,“都退下吧。”
转眼,院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萧啜又看了马车一眼,耶律岩母低声道:“你准备的方子,昨儿半夜给喝了满满一碗,我亲眼盯着他们喝尽的。”
也就是说,人没醒。
萧啜低声道:“这俩孩子公主不能带去寺庙。”
耶律岩母看着他:“寿儿偷着带了……出去,你不是追过去了吗?人呢?”
萧啜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看着公主,“替身已经找到了,你带着替身去寺里。这俩孩子……我会送到黑汗。”
何意?
萧啜看着天边,天边的云黑沉沉的,一场大雪怕是又要来了。耳边尽皆风声,打着呼哨。他没看公主,而是道:“殿下见过困兽吗?”
嗯?
“这次,我有了困兽之感。”萧啜声音低沉,“总有一种无力感!”
耶律岩母看他:“我从未怀疑你护卫大辽的决心。”
“可我有心,就怕无能。”萧啜看向马车里,“我没想到你会舍得放弃耶律洪基。”
耶律岩母认真的看他:“是你通知的皇后?”
若不然呢?没有我,她怎么能在乱局里顺利出宫,且顺利的把人送到府外的,“我以为你会将耶律洪基送到雍郡避祸。”
“可那不是给大辽埋下隐患了吗?他若被雍郡所用,大辽便成了别人的傀儡。”
萧啜一下子就笑了,“……他已经出城了。接下来,他若逃,我派人替他扫尾;他若不逃,叫寿儿送他去雍郡。”
耶律岩母大惊:“为何?”
“当傀儡。”
什么?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就去做傀儡吧。”
“你这不是引外敌……”
“外敌不用引,有没有送去的那个傀儡,对雍王而言,没差别。他想干的,终究是要干的。那个傀儡,对雍王没意义,只对大辽有意义。”
没懂!
萧啜收回视线:“危险来了,我唤不醒装睡的人,那人也不听劝。他若不动,整个大辽都得陪葬。我没法子,只能把他挪开,换一个人上来。这个人……本就是为了遮挡刺过来这一箭的。虽然我也知道,输的牌面依旧大。但我不得不用他来拖延时间,叫大辽还是大辽。”
然后呢?
“然后,我需要时间。”萧啜苦笑,“若是大辽败了,汉人治理艰难。那么,就需要有一个傀儡。耶律洪基便是我送去的傀儡……假使真到了那一天,他便是雍王最好的人选,他只要做好傀儡便好。”
耶律岩母看向车厢里,那里还有俩个。
“这俩个我会送到黑汗,那里地广人稀,他们会慢慢长大,会慢慢学会狩猎。彼时,未必没有再翻盘的机会。”
耶律岩母看着萧啜不:“你逼死他们的父亲,却救他们……无人会感激你!相反,新帝也会恨你入骨。”你把你自己活成了人憎狗厌的模样。
萧啜越发的笑了,“雍郡兵器革新之后,其战力……难敌!思来想去,无法可解。所以我才说,我有困兽之感。”
困兽犹斗,况国相乎!
便是注定那个结局,我也不能认呀!
耶律岩母看着他:“你会死的!”
“我活一日,守大辽一日;我若死了,曝尸于野,也绝不后悔。此一生,许是注定无法得善终;便是死后,也会被千人弃万人唾,可殿下,臣无愧于心。”
耶律岩母扶着马车,“你若死了,我于你陪葬。此生,定不负你。”
萧啜认真的看她:“殿下?”
“活着!活着。”耶律岩母上往马车上去,上去之后,连毯子带人抱出两卷来,放到地上之后,看着萧啜不:“记住,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便是困兽,你也得争到底。最后若还是力有不逮,我绝不埋怨。”
说着,抽出一支箭来,抬手折成两半:“今日之言,出口成誓!若违此誓,永生永世为长生天所弃。”
萧啜不:“……”他看着那仍在地上的断箭,等回过头的时候,公主的车架已经走了。
亲随追过去,将替身给送到公主的马车上。
萧啜低头捡起那支箭,捏在手里,箭簇刺伤了手心,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良久,直到大雪漫天飘下,下面的人才来报:“大皇子未离开,依旧藏于小姐的闺阁之中。”
萧啜满眼的失望:“……”他摆摆手,“去吧!别叫人惊扰了小姐。”
“驸马您呢?”
“进宫!”
耶律宗元见了萧啜不:“那三个孩子还是不见。”
“有两个跟公主在寺庙。”萧啜是这么说的,“公主送他们出家了!以后要如何,随您的意思。但现在,臣求您别刺激公主。您可以派人围了外面,但如今……先就这么着吧。”
耶律宗元看了萧啜一眼,“罢了,朕也不想刺激阿姐。”
萧啜又道:“至于耶律洪基,他要么自己跑了,要么可能跟寿儿有关。”
耶律宗元惊讶于萧啜的坦诚,可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萧啜又道,“臣来求圣旨,想送寿儿去雍郡。臣书信一封给雍王,只说有联姻之意。”
安边之策么?
萧啜紧跟着又摇头,“只一女想定边,不可能。雍王早有野心,而今,只要将耶律宗真与大宋朝廷来往的证据尽数给带过去,这便足够了。他要吃下大宋,缺的就是借口。他们内部乱了,咱们才好有时间处理内务。陛下,安抚部落军比找寻耶律洪基重要。耶律洪基什么脾性您知道,他能如何呢?”
可打着耶律洪基的旗号,也很麻烦。耶律宗元看了萧啜一眼,就道:“来人,找一与耶律洪基年貌相当的少年杀了,对外称,大皇子伏诛。”
自此,世上再无耶律洪基。他便是活着,慢慢找,找到杀了便是。省的生出事来!
萧啜眉头挑了挑没言语。转脸圣旨有了,证据也齐全了,再添一封他的书信。
耶律宗元喊了一人来:“萧末掇!”
臣在!
“你亲自送一趟。”此人的父亲死于宋人手,自是不会亲宋人的。
萧末掇应了,接了东西转身就走。
而此时,雍郡境内,突发一案:有人意图窃取雍郡的炼铁之法。
窃取此法的人竟是皇城司的人。
韩琦和晏殊站在大堂之上,看着坐在上首面色冷然的雍王,再看看那一串串铁证如山的人证和物证,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案子发的真巧,破的真及时,证据真齐全。
然后就听雍王妃说:“查!往深的查!我们从不曾防备朝廷,而今我倒是要看看,朝廷对雍郡都干了些什么。”
韩琦看晏殊:这是万事俱备,只待借口了。您这圣人之道,教的可真好。
晏殊:“……”你说对!
第1825章 大宋反派(146)
雍王妃暴跳如雷,说要查。
雍王冷着脸,却还是隐忍的道:“算了,必是有误会。”
结果还不等雍王妃反对,下面的臣子不愿意了。
这个说:“王爷,臣等需得知道朝廷有几分真心。”
那个说,“我们投效的是王爷,是王爷叫咱们新朝廷。而今朝廷做出这事,王爷却只想捂盖子,我们如何敢将族人交托给这样的朝廷。”
韩琦听着杂乱的大堂,吵嚷的最厉害的都是各个部族的首领。这几年,其实雍郡部族的影响也没那么大了,但此时,谁敢赌这个呀。
韩琦看了雍王一眼:“……”怎么说呢?雍王还摆着一副为难的样子。
懂了!这种事一定得是被‘逼’的!明面上,雍王是不会主动做什么事的。
瞧!就像是现在。他说咱别差了,糊里糊涂过去算了。可大家不依呀!若是他不听,雍郡就得出事了。
那他现在就一副两难的样子。一边怕查出朝廷有问题引起众怒,一边又不得不差。
于是,雍王妃说话了,她一直都这么耿直,她说:“查清楚了,若与朝廷无关,我亲自去赔罪。若与朝廷有关,我也亲自去赔罪,看看是哪里没做好,叫朝廷这般待我们。”说着,手一摆,绝了雍王说话的机会,“此事,我定了。你不要讲话!”
然后雍王很乖,果然就没有再讲话。
然后连续好几天,每天都有新的证人证物被扔出来。
有文臣武将收了贿赂的,朝廷中有人秘密联系了他们,连信件都都找出来了。
有商户暗地里搜集各种信息的,其渠道全给拽出来了。从小厮,到大臣府里的小妾,都有朝廷的暗线。
更有没藏家的余孽,数次刺杀于雍王。将人逮住一交代,感情背后也有朝廷的影子。
一共逮了一百余人,各个证据确凿。
韩琦:“……”他笃定,这些人只怕一入雍郡,身份就被标注上了。但是,人家引而不发,就这么暗地里盯着,证据一件一件的攥着,等的就是用的这么一天。
好大的忍性。
这得多大的自信才敢这么放任的!
而掌控这一切的,非王妃不可。这进进出出的,看的都是她的脸色。
如果,暗地里的这一层保护罩是雍王妃打造的,反过去推:大宋的都城有多少雍郡的探子?大宋的天下,有多少是雍王妃安插的人呢?
大宋朝廷上的文臣武将,是否真的都没有被雍王夫妇拉拢么?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激灵一下,头皮都麻了。
晏殊:“……”其实,这是皇城司的职责!安排了才是正常的吧!只是他们以为雍王夫妇一年大半的时间在路上,而雍郡地形狭长,管控不过来。而且,派了人确实没被逮!他们就胆大了,以为没事了。
殊不知,这边张大了口袋,等着你们往里钻呢。
这就跟猫逮耗子似得,比的就是一耐心,一速度。
现在好了,口袋一收,什么全都装进去了。
装进去了,雍王不说话,雍郡的文臣武将不干了,里里外外的,喊杀声一片。
而就在此事,就这么存——辽国来人了。
使臣是萧末掇,送来了辽国新帝的国书。
人家辽国的新帝说了,愿意与雍郡友好睦邻。才登基,发现了一些东西,甚为震惊,因此特给送来。送来的除了书信,还有耶律岩母和萧啜的女儿,只说来给王妃问安的。
至于联姻之事,只萧啜在私信里说了。
桐桐没去见那个女孩,叫人先照管着吧,这边两国帝王的通信证据,更重要嘛。
谁知道白娘去而复返,低声道:“还带了耶律洪基。”
“把人关偏院里,好好照看,谁也不许接近。”
是!
桐桐安排了了,这才去看那信件。信里称兄道弟,也不止一次提了:若雍郡为患,当互为臂助,不离不弃。
曜哥儿摸了摸鼻子:看!密信就是这么重要。
这个信件必是亲使放在极其隐蔽的地方给带去的,自以为很安全。可其实呢?一旦被找到,连个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桐桐喝令一声,“点将!与我进京领罪。”
说完,斗篷一抓,扬手往身上一批,抬脚就走。
韩琦就这么看着雍王妃在大堂前跃上骏马,而后催马而走。
他看晏殊:“……”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晏殊也不知道雍郡是怎么打算的,只郡主带兵走了,人数瞧着也不多。说是去领罪,当然是不可能的。兴师问罪吧,带的人是不是少了一些。
他很直白的告诉韩琦:“郡主善用兵,且善用奇兵,往往出其不意。老夫真不知这夫妻怎么打算的。”
韩琦再想问,却已然不能了。
因为雍郡的朝臣提议了:“这朝廷的钦差,先拘押起来,省的通风报信。”
于是,被拘押了!
因着两人身份特殊,并没有被虐待。一人一个院子,院子里应有尽有,每餐饭食也是极好的。甚至于屋里笔墨纸砚、点心茶水果品样样不缺。
除了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之外,没有一点不好的。
韩琦看着在门外叩首的弟子,“世子,若擅启战端,天下陷入战火,此便是最大的罪孽。”
曜哥儿再叩首,而后起身,转身走了。
韩琦重重的拍在大门上:官家啊官家,大难已至,只愿列祖列宗保佑。
大辽之变,雍郡之变,大宋没有接到一点消息。
年关将至,赵祯的心情不好。
这些年,儿子生过三个,三个都夭折了。女儿生过六个,只有一个站住了。
每到年关祭祀,只他一人而已。
朝臣又在喊着,该将赵宗实接近宫来。可接进来之后呢?
赵祯跪在牌位前:“朕今年三十有六,膝下无一子……”
杨怀敏站在边上,不敢言语。
赵祯问说,“雍王今年三十有四了。”
是!
“雍王妃今年也三十多了吧。”
是!年过三十了。
“世子这两年总见,确实非一般儿郎可比。”赵祯说着就起身,“不知……剩下那一女一子如何呀?”
杨怀敏低声道:“小郡主颇有王妃风范,听说有些顽皮。小公子最是文善,据说长的极为雅致。”
赵祯便点头,一听就知道,都是康健的。
他转身往出走,又问说,“曜哥儿今年多大了?”
“与团练使一样年岁。”这个团练使说的是赵宗实,皇子们都夭折之后,官家给了个官职。只是虚职而已,不领差事。
提起此人,赵祯就又不高兴了。
杨怀敏赶紧转移话题,“不若去贵妃处。”
官家心里记挂的除了贵妃,也再无他人了。
赵祯都转过去了,想了想又道:“去见皇后。”
曹皇后迎了官家进来,见礼只有夫妻对坐。
赵祯看了端茶上来的婢女,这也是皇后的养女范观音。每次过来,不用皇后提,此女便亲自捧了茶来,然后便站在不远处。
他也不知道皇后的意思,皇后若是有意进女上来,自己接了便是了。偏这姑娘总也凑过来,但皇后对此事从来不提。
当然了,今儿也不是为了这个事的。
他就问说,“之前你提过赵宗实的婚事?”
曹皇后点头,“那孩子不小了,宫里若不过问,那府里也不敢擅自做主。既然与臣妾有母子之缘,臣妾自是要过问的。高氏自小养在本宫身边,性情是极好的。因此,想将高氏赐婚于那孩子。来年尽快完婚,也算是了了臣妾的心愿。”
赵祯想了想就道:“雍王世子今年也该到岁数了。”
曹皇后抓着佛珠的手一顿,“官家何意?”
“高氏那孩子……你若觉得好,为何不能婚配于曜哥儿。”
曹皇后的手慢慢转起了佛珠,“官家,昔年您与郭后的婚事,并不是出于您的意愿;后来,您与臣妾的婚事,也不是出于您的意愿。父母之命,您尚且觉得束缚。何况曜哥儿那样一个孩子,咱们又不是父母……这么擅自赐婚,您可问过雍王夫妇的意思?您可问过那孩子的意思?”
说着,就又道,“至于宗实和高氏的婚事,是臣妾问过两个孩子的。这些年,我常叫高氏出宫去看宗实,俩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般的婚事,若是毁了,一则可惜,二则惹了雍王夫妻不喜,那又何必?”
赵祯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跟诸位大臣一样,都希望朕把养子接进宫廷吧。你将外甥女嫁给养子,所为何来呀?”
曹皇后起身,俯首站着:“官家明鉴,若现在不以这样的借口拖着,官家又怎么答对那些大人们的谏言呢?宫外成婚,这一拖便是一年半载,彼时宫里若是再有人有孕,那些大人们想来也该闭嘴了。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臣妾何来私心?”
赵祯才要接话,便有宫人进来禀报,“娘娘,张贵妃娘娘着人来说,她打算出宫礼佛,轿辇想借用您的。”
曹皇后面无异色:“贵妃要用,抬起便是了。些许小事,自行做主便可,不必事事禀报。”
宫人小心的应了一声,出去了。
赵祯上下打量了皇后一眼,“皇后……好涵养。”
“臣妾的本分而已。”
赵祯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直接去了张贵妃的宫里。
张贵妃头戴九层凤冠,转过脸来朝着赵祯盈盈浅笑:“如何?”
赵祯看着那凤冠,叹道:“便是喜欢,自家在寝宫戴戴便罢了。何故非得戴出去?”
“她大度,是她允了的。”张贵妃嘟着嘴将凤冠取下来,“她既然允了,那我便戴了又如何?我自得意我的,她自大度她的,与官家您何干?我们的事,你休要管!”
赵祯点了点他,无奈的转身去榻上靠着去了。
而此时,快马铁骑,已经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第1826章 大宋反派(147)
赵祯正陪张贵妃用膳,杨怀敏急匆匆的来报:“官家,皇城司请奏对。”
这个时候了?
赵祯起身,说张贵妃,“你先用吧,热汤都用了。”
“早些回来。”
“好!”赵祯应着,急匆匆的便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呢?他还以为是雍郡的消息,却不像是是京城的:“京城有流言?”
“是!仿若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传的人尽皆知。都在说朝廷与大辽私下勾连,要害雍王。”
赵祯大惊:“必不是一夜之间才有的流言,你细查……看从什么时候起,有此流言的?”
真就是……仿佛一夜之间,无从查起。
赵祯:“细查!怕是有大辽奸细,要离间朝廷与雍郡的关系。”
是!臣这就去。
人走了,赵祯在书房徘徊,而后宣召:“召张士逊、杜衍、夏竦、贾昌朝觐见。”
都已经是夜里了,突然召见。
一进宫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朝廷与辽国来往,在小圈子里当然不是秘密。像是这些做丞相的,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这会子流言冒出来了,他们真不知道。皇城司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那问题是,谁能叫流言瞬间满京都,传播这样的流言是为什么的。
杜衍就道:“其一,此事为辽国奸细所为,意在挑拨朝廷与雍郡的关系;其二……此为雍郡所为,意在……”
话不用说完,大家都懂。
若是前者,那自然没多大关系。想挑拨,雍王夫妻精明若此,怎么可能会上当?便是心有怀疑,这查证也要时间。况且,朝廷也可以想法子安抚。
所以,是辽国吗?显然不可能,辽国没有这个必要。他便是有侵吞天下之心,也暂无侵吞天下之能!
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雍郡有意为之。
这便如当年传雍王令一般,先声夺人。
张士逊就说,“如此猜测正确,那只怕有这样流言的不止京城。大宋境内,很可能同时出现了这样的流言。”
是!这是最可怕的。这代表着雍郡蓄谋已久,剑指京都。
如果蓄谋已久,那就是志在必得,只怕人家已经秣兵历马,准备南下了。
杜衍看着圣人,“官家,如今只有两策。其一,派人再去雍郡,提储君之事;其二,速速调兵……”
这是说,两手准备,一边用储位吊着雍王,另一边紧锣密鼓准备,准备应战。
张士逊补充一句:“还得着人再联系辽国,若是真有一战,需得辽国甚至于吐蕃想配合。”雍郡地理上不占优势!东西横贯,边境线极长。若是两边开战,便是把雍郡的所有人都拉上,在边防线上手拉手站着,都把边境线排不满。
所以,真要开战,朝廷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夏竦:“…………”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这些人里,就只自己真的跟雍王和郡主有过更直接的接触。他们这个说法,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就怕现在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赵祯看向夏竦,“只管畅所欲言。”
夏竦就说,“官家,臣以为坦诚以告,最为合适!朝廷与辽国之间这么安排,并没有错。毕竟,要想千秋万代之后的事呀!雍王夫妇——朝廷必须相信!朝廷与辽国来往,一则,这是辽国所希望的,不好拒绝;二则,雍王夫妇也已经是年过三十了,世子认同大宋,那世孙呢?总得为将来想吧。这是可以跟雍王敞开谈的事!只要赤诚……”雍王便没有借口了。
结果话没说完,贾昌朝就打断了,“夏大人这话何其可笑。别人蓄谋已久,岂能因这个而改了态度。”
不是改了态度!而是尚有谈下去的余地。
但显然,除了官家听进去,且真的认同了,其他人都不认同此事。
于是,官家就说,“这样,明儿召富弼,叫他走一趟雍郡,以议储之事为由,看看雍王怎么说。另外,跟辽国来往之事,朕书信一封,对雍王坦诚以告;至于诸位大人……那就商量着调兵之事,防总是要防的;再从皇城司选人,秘密前往大辽。”
是!
夏竦心里叹气,官家是个好官家,但凡臣子有谏言,他总是能虚心的听。这个安排,是把谁的建议都听进去了。可夏竦还是不安心呀,要走了,他提醒了一句,“官家,得从速!”
京城一动,雍郡八成是已经动了。
兵贵神速,必不会等着咱们调兵遣将,人家才来的。
商量的结果便是,迅速集结京城戍卫,进出京城,需得严进严出。
早起便是大朝,任何大事都需得朝议的。
朝议通过的,能办;朝议不能通过的,便是皇帝也不能一言而定。
早起,曹皇后便听说昨晚宫中留人了,这是又有大事了吧!她招手叫了高滔滔,“你出宫去,别人问起来,就说替我瞧瞧你母亲。昨晚本宫又做梦了,梦见儿时的事,甚是想念你母亲。”
是!
“近日便莫要进宫了,你的婚事这几日就下旨,你在家待嫁吧。”
高滔滔红着脸,转身退出去了。
才一出去,范观音就来禀报,“娘娘,张贵妃出宫了。”
曹皇后愣了一下,看范观音,“出宫了?官家可知?”
“昨儿都已经禀报过的,您的轿辇也已经调用了。官家必是知道的。”
可官家昨夜在书房,书房的灯彻夜未熄,宫中留了几位宰相,今早不是大朝的日子却开了朝议,这般之下,出宫做什么?
曹皇后看向范观音的眼神就严厉起来了,“为何不提早来报?”
范观音低了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娘娘,一则,昨儿禀奏过的,今儿便不用再奏,这是您之前吩咐的;二则……娘娘,那张贵妃欺人太甚!奴婢知道宫中有事,官家心情只怕不好。因此,也是出于私心,将她放出宫去的。”
大胆!放肆!
曹皇后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后宫之事,尽皆小事!前朝之事,尽皆大事。明知官家易受后宫之事所扰,偏在此事行此举。”她马上喊人:“来人,速去追张贵妃回宫。”
吩咐完,这才看向范观音:“回屋反省自身,无旨意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范观音眼中瞬间起了雾霭,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可张贵妃肯听话,就不是张贵妃了。她依旧我行我素,出城上香祈福去了。
这样的事,闹不到前朝。
前朝正起争执,朝上七成的朝臣认为:此为雍郡蓄意而为,这一仗非打不可。
富弼站在中间,自己这一趟雍郡之行到底要不要去,至今还没有结论。但他认为:能不打还是不要打!既然朝臣都能接受赵宗实为嗣子,为何雍王不行?实在不行,不还有雍王世子么?册立太孙未尝不可。
官家三十多岁没有子嗣,便是再生了儿子,朝廷不也会面临着幼主临朝么?那有个年长之君,难道不是天下幸事。
这也是一部分朝臣的看法,他们认为:雍郡此举,是否是在胁迫朝廷。毕竟,大家都在上书朝廷,希望官家能接赵宗实回宫。这个时候,雍郡这个事办的,是很耐人寻味的。
要是雍郡真有此心,在此事上朝廷是可以暂时选择妥协的。
因此,三成人认为,真不到非打不可的程度。
可就在此时,城外来报:雍王妃率人直奔京城。
具体多少人,这个不得而知。只能看见尘土飞扬,行动迅疾。
张士逊问:“与之前回京比,如何?”
“声势更大!”
贾昌朝忙道:“官家,雍王妃擅长途奔袭,您莫要忘了当年雍王妃兵临大辽都城之下……”
是啊!真要是如此,怎么办?
马上便有人提议,“关闭城门!王妃若要回京,可!只许带婢女,其他将士一盖不许入城。”
富弼大惊:“不可!万万不可如此。若真是如此,这便是在胁迫雍王。”
“只说城中有异动,不得不为之!总之,不能叫雍王妃带兵入城。”贾昌朝忙道,“要是王妃不敢进来,那就请迅速离去;若是敢进来,那就证明情况不如咱们想的那么糟。咱们又不是要胁迫王妃如何,更不是要拿王妃为质。”
张士逊也道:“若是王妃真敢独自进京,只需半日时间,可与王妃坦诚布公的谈谈。”
再着急,也不在于这半日时间吧。
赵祯叹气,就道:“城中流言四起,正在查细作。可将此话告诉雍王妃,就说若是信朕,只管带亲随回宫。”
于是,宫中急下旨意,封闭城门。
桐桐一到城门口就被拦住了,城门被拦的死死的,“王妃,官家有旨意,您可带亲随回宫。”
果然如此!不叫进了。
桐桐抬手,“我回来是领罪,官家不许带人,那自是不敢带人的。”说着,看了野利遇乞一眼。
野利遇乞勒住马头,一抬手,都停下来了。
可城门就是不敢给开。
桐桐说野利遇乞:“带人退三里!”
是!
人哗啦啦全退了,只留桐桐一人站于城门口。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雍郡别无他意。
城门正要开启,一行人从城外归来。近至前来,桐桐看清楚了仪仗,便问城门卫:“皇后娘娘出城了。”
并不是!那是张贵妃。
桐桐皱眉,骑在马上并没有下来,自然也没有见礼。
张贵妃是何等样人?一看这样便明白了,她也不理桐桐,只呵斥城门卫:“进皇城骑战马,佩利刃,大胆!”
桐桐真笑了,她从马上下来,然后解下了身上的兵刃。
张贵妃傲然一笑,率先进城门了。
桐桐拍了拍马屁股,“去吧!找野利将军。”
野利遇乞再是没想到,大宋敢叫王妃受此羞辱。
转瞬,狼烟起:世子,大宋朝廷羞辱王妃,意图羁押王妃,速来救母——
第1827章 大宋反派(148)
守城的禁军很多人还记得当年在水患的时候力救他们家人的郡主。那时候她瘦瘦小小的一个,涉水而行,一身狼狈。
而今,二十年过去了。
她依旧是孤身一人,满身尘土,满面风霜,还是得靠着她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的走进皇城。
这里面身有官职的都人到中年,当年他们还年轻。
这里也有许多年轻的兵卒,他们当年还是孩子,亦或者还没有出生,当年的事只从父母长辈嘴里听过而已。
就有一二十多岁的看城门的兵卒突然出声:“郡主,小的家有驴车,载您进城吧。”
桐桐停下脚步看他:“不麻烦了,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的命是您救的。”
桐桐看了他,抬手给他整理了衣领,“你穿着军服,身有重任,不该离岗。莫要担心我,辽国的都城我都去得,而今回来了,怕什么?当值吧,无碍。”
说着,就看其他人,“莫要不好意思!你们的职责就是服从。脱下这衣裳,不在岗,我与你们喝酒。只要穿上,给你们的旨意是什么,就执行什么。没关系!”
说完,她走了。
她走了,身后却有人哭了。
一个个七尺汉子,这干的都是什么事。
她带人杀到敌国以雪国耻的时候,宫中的贵妃在什么地方?凭什么敢这么羞辱王妃。
便是没这么些功劳,只凭她姓柴,也不能这么羞辱啊!
那张贵妃是何出身?她父亲是进士,但早早的死了。她母亲带着她投奔她大伯张尧佐,张尧佐没收留她们母女,于是,她母亲仗着姿色出众,便去了齐国大长公主府做了歌舞女。
大长公主在此女八岁时,见她长的好,便把她送进宫里。宫中有养女的习惯,有一宫人贾氏收养了她,此女长大后果然颜色娇媚,妩媚动人。在宫宴献舞时被官家看中,自此独独恩宠于她。
这样一个以色侍人之辈,凭什么这么对郡主?
桐桐抬头看看这天,走了得有半个时辰,渴了!她就不走了。
城门一关,百姓们并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有消息灵通的也都在传,雍王妃回京了,说是请罪的。结果现在没叫带人进来,只王妃一个人卸了兵刃,走了进来。
然后大家就觉得:这是不打仗了吧。
肯定啊!王妃自己都是走着进来的。
于是,生意照做,该经营什么营生还做什么营生。
桐桐是真不着急了,她选了路边一家酒肆,摊子就支在门口,她往那里一坐,“一碗馎饦,一壶水,二两酒,有什么小菜随便两样就行。”
这装扮,这年纪,好些人都侧目朝这边看。
周围瞬间都安静来了。
桐桐朝周围笑了笑,“都忙吧!我累了,也渴了饿了,吃点喝点,歇一会子,好继续赶路。”
店家忙道:“您等着,就来。”
家里的妇人亲自出来了,倒了糖水,又赶紧端了馎饦出来,“菜……小的这就去做。”
“不用!不用!这不是菜么?”
周围有那小馆子,有什么端什么来,不大功夫,面前的小桌都摆满了。
桐桐起身道谢,“谢诸位盛情。却之不恭,我便笑纳了。”
赶紧……赶紧吃吧。
桐桐真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狼吞虎咽的用饭,“路上没敢停,真的饿了。”
饿了就多吃点。
宫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回,叫人去看,看王妃到底是进城了还是没进,结果禁卫军来报:“王妃进城了,带来的人也退了里。碰见张贵妃,张贵妃呵斥了王妃,王妃未曾辩驳,下了战马,卸了兵刃,孤身一人走着进了京城。”
这话一出,满朝皆惊!
赵祯一下子就站起来,“放肆——”他眼前一黑,几乎踉跄了一下才往下走,“快!准备车马,朕亲自去接。”
“不可!京城中混入的探子太多了,迄今还未能查出端倪。此时出宫,万一出事该怎么办?”贾昌朝往下一跪,“官家万乘之尊,万万不可行险!”
这话也对。
张士逊就道:“臣等去迎吧!臣等出宫亲迎王妃。”
速去!速去!
夏竦喊富弼,“富大人与王妃相熟,此时就别推辞了。”
富弼的心都跟掉到井里去了一样。以郡主的性格,她是那忍气吞声的?此时忍了,不定为什么的。
宫门开启,宫里那么些大人物相携而出,然后出现在街边的小摊子上。
桐桐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见这么多人来,百姓都避开了。桌上的碗筷也被各家端回去了。桐桐面前的桌子被擦干净,还被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抓了不少坚果给放着。
此时,天已半下午了。腊月的天气,阴冷阴冷的。
桐桐就这么坐着,看着来了的一群人,对着这边见礼,她抓了红枣在嘴里慢慢嚼着,“这么巧啊?这都能碰上?怎么,诸位也来用饭?”
张士逊看着堪称狼狈的雍王妃,再看看她这坦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王妃,臣等请您回宫。”
“累了!走不动了。”桐桐没看他们,只看着天边依旧在升起的青烟。长久不打仗,这京城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狼烟了吧。
也许,认识的人没看见。
看见的人不认识!
总之,它就在那里,在传递消息。
狄青站在城墙上,这个烟不仅他认识,跟他一起护送过雍王世子的人都认识。这是世子惯常用的联络方式。
而今,狼烟燃起,就证明世子距离京城应该不算远。
但是,谁都没言语。
将士在雍郡是不会被慢待的,而在大宋则是永远低人一等的。
之前范仲淹大人的新政失败之后,官家下了道旨意:其一,限制各级官吏的官职田,即俸禄田;其二,诏定天下公田;其,废黜武学。
前两者是限制天下读书人的,意思是:田地就这样吧,不许再扩张了。
可第条,却又是安抚文臣的。废黜了武学——武将便更不值钱了。
富弼被推出来站在桐桐的对面,“郡主,累了有马车,臣扶您上马车吧。”
“不敢!贵妃有令,岂敢不尊呀?”桐桐怅然,“本来嘛,我说是郡主身份,可也不过是一介孤女。便是姓柴……我也是那不知趣的!今日方知,什么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这话一出,噗通跪下一片:“郡主,万万不敢。柴氏尊贵,臣等不敢造次。”
“不与你们相干。”桐桐一脸的怅然,“起身,你们跪着做什么?柴家的江山禅让了赵氏,与你们有什么干系?我是个实心眼的人,官家说信重,我便真以为信重。官家说赵氏与柴氏乃是异性骨肉,我亦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为了大宋太平,我曾远交女真;为了大宋江山,我曾马踏夏州;为了一雪国耻,我也曾深入大辽腹地,兵临城下,换回了燕云十六州。而今,我回来了,我不过是要问一句,官家和朝廷想怎么样。为何在我与大辽互为敌对之时,要与对方相交,此行为与背后捅我一刀,有何区别?
是!官家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雍郡不只是我与雍王的,朝廷此作为,叫我们夫妻怎么跟那些跟我们出生入死的将士讲呢?他们呼喊着,要一个公道!敢问,我与王爷拿什么给人家公道。
我只带百人马回京,便被拒之门外。禁卫军两万余人,防备我至此!敢问诸位,我究竟做了什么,叫诸位拿我们当大敌?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君王若真宽容于我们,其宠妃怎么敢这么对我?
诸位若真信任于我们,又何必调兵遣将防备于我?
而今,我自认罪人,前来领罪!既然是罪人,又岂敢违逆贵妃?又岂能相信随时会变脸的诸位。今儿我若坐了马车,进了宫,一顶忤逆贵妃的罪名强加到我头上,我又该如何呢?我这样的人,便是死,也叫我死在战场上吧。其他的蝇营狗苟,我嫌弃腌臜。所以,也拜托诸位,给我找个好一些的罪名,别恶心了我。”
说完,谁也不看。放了一袋子钱在桌上,喊老板:“结账!今儿吃了谁的,麻烦店家帮我付了吧。他日若是还能活着出来,我再来用饭。”
然后桐桐走了,这些大人们就听见店家一家子在店里嚎啕大哭,“恩人呐——恩人呐——”
这一声声的哭嚎声,好似笃定了郡主此去是有去无回。
可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一声哭,导致的这一片都出来了,嗷嗷嗷的哭着跪在街边,给恩人送行。
这就仿若是回应郡主那句——升米恩斗米仇。
瞧!当年水患叫这些人少受了损失,于是,这些人就记挂到现在。
而郡主为大宋做了那么多,而今却成了罪人。
这是为什么呢?一言以概之,不就是功高盖主!主上不容了么?
此时,这些没跟这位王妃接触的大人们就察觉出她的厉害了!真就是几句话,愣生生的给官家和朝廷扣上了这么一口黑锅。
桐桐就这么走着,真就不疾不徐,慢慢悠悠的。
然后,到了宫门口才发现,皇后等在宫门口,一见桐桐,皇后摘了头上的九凤冠:“叫郡主受此羞辱,皆因本宫对后宫约束不严所致……”
皇后当面致歉,且摘了凤冠。
桐桐心道:曹皇后果然是曹皇后,果然厉害!
她站住脚,看着皇后,往下一跪,可还没等跪下去,人就直直的朝后倒去!
好些人都看见王妃好好的倒了,这是怎么了?被害了么?
曹皇后急忙请医官:“王妃如何?”
“急怒攻心,晕倒了。”
富弼:“……”这晕的真好!皇后准备的挺好的,没用上。这一晕,得晕到什么时候呢?他突然反应过来,忙道:“快!朝外送消息,只说王妃是晕倒了……”
可是大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郡主明明就是被害了嘛!便是人还活着,可这不是给囚禁郡主找的借口吗?
于是,坊间传闻:朝廷羁押了王妃。
第1828章 大宋反派(149)
郡主昏迷了一天一夜,没有醒来的迹象,朝廷上却吵吵嚷嚷。
有人说,雍王妃孤身进城,这便是诚意,绝不会起战端。
有人则说,不可轻敌!如今嫌隙已成,不如顺势而为,将王妃留下为质。
正吵的不可开交,便有奏报传来:雍王世子救母心切,从雍郡一路南下,已下数城。
什么叫已下数城?
这是打起来了吗?
没打!所有关隘要道,已然被世子派兵把控了。
富弼心说:凡是靠近雍郡的地方,他们都知道,在雍郡将士被宽待。而且,这些年,因着两地不设防,雍王夫妇跟很多将领私下都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而今,一动兵,本来就不多的防御力量,压根就没有反抗的意识。
所以,只要数倍于各关隘的兵力压过去,自然就投降了。
而且,他们不防备雍郡呀!
如今,人家不杀人,降了就行。
何况,雍王世子红了眼了,他要救母。
现在是关隘被卡住了,这就等于各个城池之间失去了联络。他封锁了你的要道,只围不打。
富弼就道:“官家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旦各个地方之间的来往斩断,必然造成恐慌。各地叛乱本就不断……”这要是下面的百姓发现雍王世子‘谋反’,他们势必会‘从逆’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真要是百姓‘从逆’了,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导致的结果可能不是雍王世子造反,而是他顺势‘平叛’,官府会不得不打开城门,请他来控制局面。一旦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完了。
因此,他马上道:“官家,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立刻册封世子为太孙!”
话音才落,宫外又有急报:数万人马从四个方向分别奔着京城而来,最多半日,便可直抵京师!
朝廷上安静了!彻彻底底的安静了。
雍王妃现在不是人质也是人质了!事实上,朝堂上站着的没有笨蛋,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朝廷与辽国交往,她来领罪云云,这都不是目的。
目的是她来了,她成了她儿子动兵的一个借口。
她无辜被朝廷‘扣押’,激起了底层子民的怒火。只怕这会子的雍郡,人人可为兵!
因为,他们的奉若神明的郡主,竟是被人迫害至此。
上下一心求战,战焉有不胜。
此时,兵临城下,朝廷没有选择!雍王妃只能为质,拿他跟雍王世子谈判,以给朝廷求一线生机。
赵祯狠狠的闭上眼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张士逊就道:“官家,请雍王妃吧。”
想来,精通岐黄之术的雍王妃,此时也该醒了吧。
是啊!醒了。
桐桐洗漱了,换上了已经浆洗晾干的衣物,还是自己的更加的舒服。
曹皇后在屏风外等着,“先用膳吧。”
桐桐便坐过去了,饭□□致,她用的不疾不徐。
曹皇后盛了汤给对方递过去,试探着道:“官家……而今十有六,便是将来有子,年纪也小。早几日,官家还问过世子的婚事,我想,官家还是想着实在不成,将来这天下总得有可靠之人托付。宗实那孩子,太过于老实了。他便是我养的,我也得这么说,要论起人才,还得是曜哥儿。”
桐桐接了汤,明白皇后的意思。但两边的矛盾,不在皇位之上。
她只笑了笑,“娘娘,事不是这样的。”
但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没说。
一碗汤喝完,她漱口而后起身,问曹皇后,“您要去大殿吗?”
曹皇后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陪你去吧。”便是大事来了,我也得知道风是怎么刮的,该如何应对,心里得有数。
才要出门,便有人来请了。
杨怀敏看着雍王妃的眼神尤其复杂,什么话也没再说,只跟在后面。
皇后得从后殿走到珠帘之后,只桐桐一人再次迈进了这个大殿。
大殿里静悄悄的,用各种眼神看着她。敢孤身为饵,这是个什么胆量的女人?她把她自己放在了棋眼上,所有的事端皆因她起。
赵祯叹了一声,看着桐桐,“桐儿,前几日,我还与皇后说起了曜哥儿的婚事。你也知道,朕今年十有六了。便是之后再有子嗣,可到底是年纪小。从真和你虽是朕的子侄,但到底是与朕年纪相仿。只有曜哥儿,朕甚为中意。”
桐桐摇头,“官家,迄今为止,我与雍王依旧感念您。您是个好人,是个符合朝堂上站立的这些大人们心目中标准的好君王。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您错了。而是自您生来,他们便把您交错了。您仁、您善、您宽和,这些都是我与雍王难以企及的品质。”
赵祯愣住了,“朕以为你们不满朕为帝。”
“不!您为君,是难得的仁君。”桐桐看着赵祯,满眼真诚,“我与雍王待您一如既往,您是亲人,是朋友,是我们心里总也放不下的记挂。”
赵祯哭了,“那为何走到了今日?大宋与辽国之间的事,我不觉得你与从真理解不了。”
桐桐点头,“我们理解,可雍郡那么多文臣武将,那么多百姓。还有刚刚依附咱们的女真,他们如何理解?官家,易地而处,您怎么办?若是不想法子,雍郡分崩离析,大宋境内已然被战火荼毒。若是想法子,那就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官家,我们又有什么可选呢?”
她说着,就看着朝臣,“诸位还不知道吧!大辽出事了,耶律宗真已经被杀了,而今的新帝是耶律宗元。耶律宗元怕雍郡趁虚而入,便派了亲使把你们与大辽交往的证据送到了雍郡,且闹的纷纷扬扬,人尽皆知。诸位啊,我与王爷没的选呐!”
这个大家真不知道!
但不管如何,富弼只能顺着这个话往下引:“既然如此,那世子为太孙,也算是交代。”
桐桐就又笑了,“我知道,诸位心里一定觉得我们这就是造反。可诸位,我们造反造的从来也不是官家!官家是个好官家,什么时候都是!说起大宋,谁不说一句‘皇帝与士子共天下’。既然你们与天子共天下,我今儿我要说,我们反的不是天子,我们反的是朝堂上诸位。”
众人:“……”这说的是什么话?
“不懂,是吧?”桐桐一步一步的在大殿里走着,“你们觉得,我们为的是皇帝之位。可说实话,若是真想要皇帝之位,自立便是了。雍郡真的比大宋小吗?你们觉得,只要叫我儿子做了太孙,这一切争执就不存在了。可是,你们却从没想过,我们为的从来不是那把龙椅。这几年,说实话,我们是看着朝堂的一举一动。
范仲淹推动的新政,推不动。为何?因为触动了你们的利益,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于是,官家妥协了,范仲淹也妥协了。你们赢了!你们依旧可以占着天下七成的土地,攥着天下八成的财富。可是,诸位啊,你们比起天下芸芸众生,便是把你们都杀干净了,你们才占了人口的几成呢?”
说着,她转过身看向赵祯,“官家,您很少出宫,京都之内,您去的都甚少。您眼里的天下,是这些大人叫您知道的天下。可真实的天下,我怕您不敢去看!您是君王,您的仁慈不该只给您看得见的人。这天下子民,一般无二,皆是您的子民。若有雨露,为何不肯滋养他们。
可您便是看不见,那折子您不读吗?这些年来,我与王爷默默的统计。您知道,自有宋以来,叛乱的频率吗?两年——次!两年的时间内,平均会爆发次叛乱。这天下没有发生过叛乱的地方少之又少。
官家,您的这些大臣们管那些叛乱之人叫做‘叛贼’!可这些‘叛贼’,他们叛的从来不是官家您,他们叛的也是这些占了他们的土地,不给他们活路的贵人们。是这些站在庙堂之上,嘴里满是仁义道德,眼里却只有他们的私利而无天下的‘伪君子’们!”
“够了!”贾昌朝直接出声,“雍王妃,您这般,不过是给您和雍王的狼子野心披上一层好看的皮而已!”
桐桐怅然一叹:“果然是‘夏虫不可语冰’。说这些,当真是与牛弹琴。”说着,她看向赵祯,“现在,您是要拿我做质么?”
赵祯摇摇头,“你们若要皇位,只管拿去。朕不拿你做质!一则,你姓柴;二则,你于大宋有功。有此两条,朕如何能拿你为质呢?朕这就叫人送你出城,之后要如何,随意便是。你可对朕用刀,朕绝不能将刀放在你的脖颈之上。”
这话才落,满大殿皆跪下了。若是如此,大家休想活命!
“官家,万万不能如此啊!”
朝堂上正在僵持,外面又有奏报:雍王世子重兵围城,只请雍王妃出。
这可如何是好?“雍王妃必须为质!”如此,才能胁迫世子退兵。只要退兵,往南迁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赵祯此时才发现,他的意志已经不能左右朝堂。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些人都要带着雍王妃去城墙上与曜哥儿谈判。
他想喊一声:雍王妃的性子烈,不可如此。
可谁听呢?
像是富弼这样的大臣也有二十,可他们的声音太弱了,根本阻挡不了什么。
桐桐真的被簇拥着上了城墙,满城的人都看见了,她不得自由。
此刻,她站在城墙上,看向骑在马上的儿子。
她抬起了手,顺了顺头发。
曜哥儿看见娘亲的动作,心领神会。他骑马过去,站在城墙下不远。
这边还商量着怎么跟这位世子谈呢,却见雍王妃猛的朝下一跃。
众人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第1829章 大宋反派(150)
曜哥儿手里的长枪投掷出去,在距离地面两丈高的稳稳的插进了墙体里。下一刻,他就看到娘亲的身体撞在了枪杆上。
他以为娘亲能以此为支点,卸了下坠的力道。
可惜,娘亲她没有。
就那么硬生生的撞在了上面,这杆长枪外有精铁束着铁木,坚硬异常。拦了一下之后,人朝外一滑,继续朝下掉落。
他一个健步过去,伸出双臂去拦。
可便是自己的力量再大,依旧是没能抓住。
娘就在他面前摔在了地上,口鼻里全是血。
“娘——娘——”
桐桐睁着眼睛,攥着儿子的手:“无碍……控着你的人,莫要造杀孽,莫要扰百姓……”
为何?为何?明明可以不受伤或是受一点轻伤的!
桐桐看着城墙之上,笑了笑:“心……”
什么?
“人心……”
曜哥儿朝墙上看,就见那么多人围在上面朝下看。他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郡主’,有人带着哭腔的喊着‘恩人’。
桐桐看着曜哥儿:“别攻城……城门自有人开……莫要杀人……他们都不是敌人……”
所以,为了不兵戎相见,您便要用苦肉计?
“伤一人……与伤万人比……孰轻孰重?”
曜哥儿哭出声来:“娘……娘……”
再发生什么,桐桐就不知道了。高处坠落的玩法,着实不大好玩。
曜哥儿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一步,竟然是这样的。
他抱起娘亲,朝后退去。
看见的将士都像是疯了一样的喊着:“杀——杀——杀——”
不能杀!不可杀!不许杀!
城墙之上看不真切,只看到人跳下去了。世子想办法救了,那一杆枪还插在城墙上。人先被这么拦了一下,又继续掉,中间世子抬手接了,虽然没接住,但显见的,又卸了一次力道。
人被拦了两次,可便是没当场摔死,也一定是受了重伤了。
这个伤……能不能好这可不一定。
总之,是他们非要以王妃为质,才走到这一步的。
下面一声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狄青——狄青——”
有人在喊狄青,可狄青又凭什么再被你们指使?
他的刀的出鞘:“郡主于我们有大恩——”
“给郡主报仇——”
“给郡主报仇——”
“给郡主报仇——”
外面喊着‘杀’,里面喊着‘报仇’!
富弼追上来,便已知大势已去。他拉住狄青,“狄将军,不可擅杀!不可擅杀!这些大人们,连同我……你绑了我们,大开城门,请世子进城!将我们都交给世子!狄将军,今儿不能动刀兵。城池、百姓、多少无辜之人……若真见了血,这绝非郡主所愿。”
于是,城门果然开了。
野利遇乞看着世子,“臣带人进城。”
“不!”曜哥儿抱起娘亲,“全部人等,原地待命。没有旨意,不许进一步,不许伤一人。”
那您呢?
曜哥儿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我带着我娘,进城求医。”
一个人?
“一个人!”
于是,等狄青绑了那么多人迎出来,就看见世子抱着郡主走了过来。
“世子——郡主她——”
曜哥儿打了口哨,马儿过来了。
狄青想接过郡主,叫世子先上马。却又觉得冒失!
他单膝往下一跪:“世子,抱着郡主上马吧。”
“谢谢!”曜哥儿踩在狄青的背上,抱着娘亲上了马。
所有人都能看见,郡主面色苍白,口鼻处都是血,生死不知。
曜哥儿没言语,城门就那么洞开着。所有的人都收了兵刃,站在两边。他用脚轻轻踢了马肚子,马儿嗒嗒嗒的朝城里去。
街道两边的百姓,从开始的在门缝里看,到从窗户口看,再接着到打开大门,从里面出来不看。
他们看见的是世子一个兵都没带的进城了。
城里城外,喊声都停了,鸦雀无声,长长的大街,只有一匹马载着一个少年,少年的怀里抱着他的母亲,生死不知。
没人敢看少年的脸,他只是为救母而来,可到了跟前,他的刀也没有对着任何人举起过。
马蹄声嗒嗒嗒响,听的见回响。好似满京城都听的见这个声响一般!
然后世子回府了,回了京城里的雍王府。京城里的名医都被请去了,得到的结果只一个——生死难料。
雍王府大门紧闭,只少数人能进出。
宫中宣召,进不了雍王府的门。
皇后亲临,世子隔着门对着皇后三叩首,但就是大门没开。
城外的将士大部分撤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掌管京城的依旧是禁军,禁军接管了各个衙门,那些大人们也没有一直被关着,都放他们去衙门了。但各家的府邸全都戒严了,吃用都只能用禁军给的配送。也都有大夫随时听命,不会叫各家怎么样的。
在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公文全进了雍王府。
京城的大街上依旧繁华,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要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达官贵人家几乎无人出来了。
宫门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但同样的,宫里的用度并没有减少。每日的份例丝毫没变。
曹皇后拎着剑,在宫里徘徊。将自己宫里的宫人的头发都给削了,如此好分辨。赵祯留在皇后的寝宫里,这个时候最危险的不是宫外的人杀进来,反之,这个时候最危险的是——就这么封闭起来。
这一封闭,人心就乱。
人心一乱,内乱必起。
曹皇后担心的是宫人作乱。万一这些人要杀了官家以求幸进,那可怎么办?她之前出宫了一次,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叫人看看,她这个皇后还是有面子的。别人出不去的宫廷,她可以出去。
这就是此刻保命的资本。
赵祯站在舆图前:“京城不动,那就证明京城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动了。皇宫就是一座城池,城池被封锁,你所担心的内宫会发生的事,各个城池都担心会发生。你现在盼着能给个利索,各个城池也一样,都在期盼着,要打要杀,给个利索的才好。”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到现在都没见雍王,他在什么?很快,除了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都被雍王给拿下了。”
“南下了吗?”桐桐抬手,去接曜哥儿手里的信。
“您躺着吧,我给您读就好了。”曜哥儿过去,半抱着叫娘亲靠起来,“是!南下了。”
桐桐还是自己拿了信,“不看见你爹的信,我心里不踏实。”
曜哥儿端了汤碗过来,“回头我爹肯定得揍我!他一直以为您是装的。”
“没事!等他回来,我这就好了。”桐桐扶了扶腰,“京城人口密集,一旦乱起来,死伤之数不敢想象。更有那趁火打劫的……人心之坏,不能去试。如此就是最好的,不动一兵一卒,安安静静的,把事情办了就好。”
桐桐把信看完,自己端了汤碗用勺子搅了搅,又问说,“还有……别的消息吗?”
曜哥儿想了想还是道:“有……不少以死殉国的读书人。”
桐桐的手一僵,勺子落在汤碗里,发出当啷之声,“殉国了?”
是!有一些老儒生,也有一些地方官员,“他们说……他们宁死你从逆。”曜哥儿看着娘亲碗里的汤,“娘——”
桐桐回过神来,笑了笑,“儿啊,娘是说过,不能轻易杀人。可若是真有……那该杀还是要杀的。不杀的结果一如当年大宋建立,处处让利,只为了皇权稳固的。若是如此,那就大可不必。”
曜哥儿催着:“娘,把汤喝了。”
桐桐一口气把汤喝了,而后把碗递过去。
曜哥儿收了碗,做到床边的桌边,开始料理公务。朝廷的折子都在这里了,他得处理!
桐桐笑道:“出去处理吧,我休息了。不用你看着我。”
我去屏风那边!
曜哥儿转身去了屏风之外,手里拿着交趾那边的折子。可交趾事务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喊人:“请杜衍、夏竦、富弼。”
于是,被困在宫里的这三个人入夜了,又被请出去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别说不怕,谁心里都会害怕。
进了王府,王府里灯火通明,书房里公文摆了几桌子,分门别类的。少年坐在最大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什么,看见他们只抬头看了一眼,“找地方自己坐。”
可谁敢坐?
富弼先问说,“世子,敢问王妃……”
曜哥儿看向他,却没回这个话,而是从边上拿了折子,“我看到交趾进贡了十头训象,找你们来问问交趾而今的情况。”
啊?
“三位不知?那敢问朝中,谁熟悉交趾事务?”
富弼忙道:“交趾是吧?臣知!臣知。”
桐桐隔着屏风听着,这才真的睡着了。
夏竦看了富弼一眼,转脸看看旁边桌子上的折子。刚好折子是京畿附近的,他抬手翻开了,这折子上说的是贵人们年前多出去祈福,冬麦田被碾压严重。
官员上折子的意思是:能否从往年之例,免了京畿之地的赋税。
这位世子给的批语大致意思是说:农田被碾压,百姓利益受损,乃是你这个主管官员的过失。一则,你没有事先提醒,做好引导;二则,每年都被碾压,这证明道路不足以满足需求,为何没有修整;三则,谁碾压谁赔偿,不仅要赔偿,还得加倍的赔偿。四则,以碾压的多寡给予合理的分配。
另外,再请他再上折子,要见损田亩的详细情况。要人名、户名、有损的田亩数。
大概意思就是:贵人损了百姓的农田,朝廷免税了之,凭什么?朝廷便是要免税,也绝不是给贵人们收拾烂摊子。
批注完成了之后,上面盖的是雍王妃和世子的两枚大印。
他才把折子合上,外面便进来一小子,顺势将折子抱出去了。
嘚!折子从雍王府昼夜不停地送出去,这好似是在说:看见了吗?离了你们,天下还是一样在运转!
第1830章 大宋反派(151)
知郑州的曾公亮觉得,这是天底下最荒诞的事了。
先是毫无征兆的,城里除了公文,什么也送不出去了。公文半路拦截之后,人被打发了,人家有专门的人呈送公文。
得来的信儿说是雍郡的人马!原因是朝廷与大辽勾结的证据被大辽扩散到了雍郡,雍郡上下沸腾,军中对朝廷有了抵抗情绪。然后雍王妃便带着三百人进京,说是请罪,但都知道,这是去要说法的。
可谁知道说法没要到,被人拦在城门外,不叫带侍卫进城。
而后更是被张贵妃要求下马,卸下兵刃。
听到这个的时候曾公亮都觉得以这位郡主的脾气,不一巴掌扇到张贵妃脸上,那都不是她的脾气。毕竟,自古以来,这武官下马,文官下轿,这都是有规矩的。
凡是需要下马下轿之处,那都是有石碑或是人守着,给予提示的。到了这个地方,不下马,不下轿,那是枉顾律法,那是桀骜不驯。
朝廷若是给予恩旨,允许谁可以不下马,可以不下轿,这就是皇家给予的恩典,是荣耀。
可要是不该下马的地方叫人非要下马,那是羞辱。
这就已经很过分了,更何况,你叫人卸下兵刃。
战将于君前不卸刃,这表达的是君王对将帅的信任。要知道,甲胄在身,君前尚且不需全礼。你一个后宫贵妃,叫人家在城门口卸下兵刃?
难怪就连禀报之人如今只是把听来的事重复给自己听,语气也多有气愤。
毕竟,这位郡主不能等同于其他的战将,她的功勋你就是再瞧不上武将,你也不敢说她无有功劳呀。
更荒诞的是,朝廷将孤身一人,不骑马不佩武器的人羁押了。
然后雍王世子年少气盛,救母心切,直接率兵南下了。
不过他们没杀人,就是阻断了道路,控制了关隘。一不扰民,二不扰官。
反正你们要禀报什么都行,折子给你们送呢。该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商人肯定不方便,物资不流通了,比如说城里的粮食不多了,食盐不多了,物价会涨的。
曾公亮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出城跟人家交涉了,意思是老这么卡着也不是事啊。对方态度也可好了,说了:“咱没想怎么样,只要把王妃救回来,我们就走了。没多少日子。”
那行吧!没多少日子咱就等等。
可等来的是百姓叛乱了,雍郡的兵没来攻打城池,可城外的百姓冲着城门来了。城里是有兵,但这才多少呢?而且,各城的兵也不是都在军营的,他们也是需要的时候才征调回营的。
现在,他们招募不回来了。这个说歪了脚了,那个说风寒了起不了身。还有的干脆就躲起来了,几次上门不见人。毕竟,大家没多少俸禄,他们还得养家。自己做营生的也有很多,人家的家人说出城去了,可结果路封了,现在还不定在哪里呢。
这样的你还没法治罪,为何呢?因为害怕城内的也反了。
好容易两千人的驻兵征招回来一千,可城外的百姓何止一千?
怎么办?
只能喊话这些人:你们说你们是雍郡的人,那就雍郡的将军来说话。
人家也来了,隔着城墙跟他喊:“您放心,我们不伤人,也不攻城。”
可不伤人,不攻城的结果就是他们在城外把田地按照雍郡的田亩制度给分了!他们每家每户都拿着盖着雍郡户政司大印的地契。
然后城外聚拢的‘叛军’一日便散了。谁来守城呀?那些守城卫本就活的艰难,他们也想要田地,也想要分点什么。
曾公亮找去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这叫侵吞他人私产。”
结果人家耍赖了,“我们是权宜之计!要么,你再给要回去?”
这怎么要呀?想要回来:第一,你得能惹的起那些护地如护命一般的百姓;第二,你可以用银钱,哪怕是低廉的银钱再从那些人手里把地买回去。
第一点显然做不到,第二点得散财。有些人家急需用钱,可能会卖给你。雍郡不阻拦这个,卖了之后,急需用钱的那家许是去开荒了也不一定。但这个钱你得自愿往出拿。
要知道,像是郑州这样的大城附近,可没有小地主。那田亩的主人哪个不是在朝为官的。
曾公亮就觉得,真就是这么没动刀兵的,直接收缴了他的权利。
百姓认了雍郡的大印,认了雍郡的地契,你拿着官印又能如何呢?
他算是个明白人,当即挂起了官印:这个官,我不当了。
果然,他不当了,人家雍郡直接进了几十个人到府衙,库房、各种账目,封条一贴,全面接手了。
接手之后,开仓放粮,按照户籍登记,按照人口多寡,成人多少,孩子多少,那标准细致的,一看就知道人家早就完善过的。
而且,设立了伸冤鼓——有冤申冤,官员到任之后,即可审理。
结果当天,就有一户人家,说是他家闺女被一官员家的管家给抢去了,可当天晚上,这户人家就着了火。
城中治安人家维持的很好,又抽调百姓巡逻,每天能多领半斤粮食。所以一起火就被发现了。
这可不得了!案子不用审,管你是谁家的管家,从你开始,砍了五颗脑袋。也不管是谁家的官邸,抄了了事。
曾公亮在私宅中住着呢,一看这情况,他便知道:大势已去!
这些来处理战时民务的,都像是被提前交代过。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可能遇到什么,怎么处置,一样样都特别分明,看着杂,但其实不乱。
他出郑州的时候,市井基本已经恢复了。此时已经是来年二月了,春种都要开始了。
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百姓照样在农田里劳作,半点未曾受到影响。
到了驿站,驿站也已经换了人了。来往的商旅都在议论呢,这个说雍王的王驾已经到了川蜀了,那个说不对,雍王的王驾在浙南。
总之,就是过了江了。
说起京都,都知道雍王妃伤重,世子伺疾,且在处理朝政。
对于官家,坊间没有任何传闻。都只说,世子未曾进宫,宫里只皇后出来过一次,再无人出来过。
到底是禅位呀,还是如何呀,没有任何一种说法。
曾公亮起身的时候,就听到那些人又道:“但愿郡主无恙,若不然……难料了。”
意思是雍王父子对官家没有一个说法,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郡主的情况不大好了。
“那不是嘛,郡主在党项、回鹘、女真这些部族心里,那是神女。没听说吗?这些部族都疯了似得,谁都压制不住。”
“还是朝中那些大人们走了一步臭棋,怎么能留郡主做人质呢?糊涂啊!”
可不是!
总之:朝廷做的不对,雍郡反倒是没错。
曾公亮就这么一路溜达着往京城中去,京城中一切如常。除了戍守京城的禁军袖子上都带着红丝带,标识着他们现在是雍郡的人之外,别的没什么不同。
街市上跟之前任何一次回京城,真的看不出差别来。
他转到皇宫门前,朝宫里递折子,也有人收了,态度很好,并无鄙夷之色。
他又转到雍王府门口,这里排队的大臣更多,可惜,雍王府的大门紧闭,无诏不得进。
有准备好的帖子可以放在筐子里,有人往里送。
没有准备的帖子,门口有桌子椅子,有笔墨纸砚,可以留下你的官职姓名履历,然后等着就是了。每写一张,就有人往里面传递一张。
边上还有两桶热水,也有炊饼在簸箩里,小菜也有两盘。谁要是饿了渴了,请自便。
曾公亮跟同僚相互拱手打了招呼,在一个个彪悍的侍卫注视下,并不敢多言。
正等着呢,就见几辆不起眼的马车靠近了,一直到了王府的大门口。
而后马车的帘子撩开,从里面钻出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来。
小姑娘明眸善睐,一身大红的衣裙,站在车辕上好奇的看着,好似不明白为甚有这么多的人。
紧跟着,又从马车里钻出个小脑袋来。年岁能比这姑娘小上一两岁的样子,是个小小子。这孩子长的软糯软糯的,一出来,就耸了耸鼻子,嘴巴嘟嘟着,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他只管咧嘴朝人笑。
曾公亮还心说,这是谁家的家眷……结果一直没有动静的雍王府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布衣的少年大踏步的走了出来。
再瞧瞧瞬间便低头的侍卫,曾公亮明白了,这就是世子。
这位世子目不斜视,只盯着马车的方向,轻轻的呵斥了一声:“胡闹!”
嘴上呵斥着,却很自然的捞起幼弟抱在怀里,然后转身,那个小姑娘马上趴在少年的背上嘻嘻的笑:“爹爹说怕娘想我们,才叫人送我们来的嘛。娘呢?”
曾公亮没听见世子回话,只看见少年怀里抱着一个,背后背着一个,再次进了王府。
而后,王府的门又重新关上了。
此时,外面才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中很多人都没见过世子,更没人见过雍王府的另外两个孩子了。
可今儿,他们三个都见了。
这个说:果然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那个说:世子英武不凡,小郡主和小公爷也是天人之姿。
曾公亮:“……”官家还在宫里呢!这一个个的变的可真快!
曜哥儿将弟弟妹妹放下,“娘睡下了,别吵。先去洗漱吃饭!”这边安顿这俩,那边手里就接了一张纸来,“曾公亮?”
灿儿就问说,“曾公亮是谁?”
就是一个等着见的官员,“是有些本事的!但也仅限于有些本事!他曾在会稽做知县,从会稽调走之后,他父亲便在会稽大肆购买田地,后被谏官弹劾,贬谪过。”
灿儿问说,“他父亲拖累了他?”
“他父亲曾会做到刑部郎中,并非无知之人。”
灿儿咬牙切齿:可见大宋的官员一般无二!
造反——那可真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