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靠在床头,里面睡着俩孩子。从雍郡一路颠簸的跑到京城,也是不容易。这么大点的年纪而已!
她的手在闺女头上轻轻的抚摸了几下,有给小儿子把杯子拉好。
“娘!我像是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可都自己带着人跑到京城了。”
桐桐就笑,“你是长子嘛!”说着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别那么绷着。”
曜哥儿坐过去了,手搭在娘亲的手腕上,然后又拿开,“我爹这次的信问您到底伤哪里了。”之前娘亲不亲自写信,只口述叫自己写。后来好点了,能自己写了。可估计爹又看出来了,这康健之人和身体有恙之人笔力就不一样。
所以,爹爹又问了。
桐桐就笑,“你回信就说,伤到了右臂的肩胛骨了,提笔无力。是我叫你瞒着他的!”
好!
桐桐看曜哥儿,“说吧!没事,怎么了。”
曜哥儿低声道:“其实各地还是有零星的反抗……”
嗯!然后呢?
“有那世家大族,不肯降!地分了,回头又想讨要回去。两边闹的不可开交……甚至于刀兵相向,最后的结果是世家大族都瓜分殆尽,人也死的死,伤的伤……”
桐桐沉默了,良久才道:“没有一场变革是不需要流血的。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逼的官家逊位是最好的!你爹登基,可以徐徐图之。可是,范仲淹新政没能推行,这已然就说明了其阻力大到换任何人都不行。”
事实是,后来王安石变法也失败了。
不要小看古人,人家的能耐一点也不小。这样人杰没做到的事,那就证明方向错了,只能换个方法方式。
而这种方式,怎么可能不留血呢?只能说,把这种大规模冲突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你得这么去想。”桐桐就说孩子,“隔上三五年一叛乱,平叛所死伤的人数一定比现在大。现在,力争的是尽可能的一劳永逸;否则,后患无穷。”
曜哥儿就道:“分了田地,只要富家没有作奸犯科,他们的财产大部分是保留了。包括田地,并不是都给分了。也根据各家的情况,留了相当的份额。没有叫他们拿粮食拿钱财出来,甚至于还得派人看着……怕有人趁机作乱……可没想到,这些人是宁舍命不舍财!
打着勤王的旗号,却先奔着那些农户去了。而那些农户护着才到手的田地,打退了这些人不算,还非得打到对方家里,恨不能把屋梁拔了,地皮起一层带走才罢休。儿子今儿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不可避免的,“你得有心理准备!可能近三年内,这种情况都不会好转。可能终其你一生,都有人质疑得位正不正的问题。也可能咱们不忍心杀的人,那下笔如刀,刀刀都要给我和你爹安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帽子。你得记着,不论说的怎么难听,不得以言而论罪杀人。”
曜哥儿‘嗯’了一声,不住的点头应着,“我去看药好了没,您服了药睡吧!我爹知道您受伤了……必是不会耽搁,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这个尽快是多久呢?
尽快是一直到了这年冬天,外面飘起了雪花,桐桐也勉强能在屋里走动了,这天夜里,四爷回来了。
城门悄悄的打开,不惊民不扰民,雍王进城了。
城里总有犬吠声,一阵就过去了。这在而今也正常,天下正乱着呢,城里巡查很紧,狗叫也正常。夜里一般大门一关,等闲不开的。
有那临街的,有二楼的。裹着棉袄在窗户缝隙里朝外看,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朝皇城的方向去了,这次人数好似多的很,瞧这个样子,五六千人总是有的吧。
四爷在府门前下了马,却只见曜哥儿在门口站着,他当即就变了面色,“你娘呢?”
曜哥儿看了自己爹一眼,让开了位置。
四爷几乎是跑起来朝里走,直接往后院去。
掀开帘子,一步跨进去,正看到桐桐扶着屏风往出走。
都分开有小一年了!
桐桐伸着手臂,四爷抬手抱住她,而后才打量,“伤哪了?”
“都好了!”
好了?你这么个性子,但凡能出去接我,你也不会缩着屋里不出去。他一把将抱起来,抱进去放榻上。
两个小的还在屋里呢,“爹——”
四爷转身揉了俩孩子的头,“去等着开饭,爹跟你娘说说话。”
哦!
俩孩子磨蹭着出去了,内室的门关上了。
桐桐招手,“你过来,我给你号脉。”
四爷不给她手,“说!伤哪了?怎么伤的?”
这个事……怎么说呢?“京城不能靠打!”
四爷懂了:“你真从城墙上往下摔了?”
“曜哥儿拦了两道,没真摔!”
那还不是真摔,什么才叫真摔?“伤了脊椎了?”
没有。
“那伤哪儿了?”
这一声喊的三个孩子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见爹爹跟娘亲大声说过话。
“都有一点损伤,脊柱……双臂有些骨折……再就是内伤……”要不是这样,我不能一躺就是半年呀。
四爷看着她,气的脸都白了,面色阴沉的可怕。
桐桐仰头看着他,抬手拉他的衣摆:“人可以用计谋,可以耍心眼,可以琢磨人心,操纵人心。但用人心,就得还人心呐!只有人心才能换人心,也只真心才能换真心。我觉得,这就是道!如果计谋是术,那赤诚就是法!”
如果真有老天,那我不欺天!我承认我用了术,但我也遵了法。
我用术用的坦坦荡荡,我遵法也遵的明明白白。
桐桐看着四爷,“我们的心可以剖开给任何人看,无私心,不怕看;我们的行也可以坦然的叫别人评,不怕人说。”
我不欺天,不欺人心,若这些……天都不认,桐桐眼里就有了厉色,“那我就把天给掀翻了。”
四爷回视着她的眼睛,久久没有言语。也许自来便是自己错了!若真有宿世轮回,她的功一定比自己大!
正,才是冲破一切樊笼的利刃。
而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他走过去,揽着她,叫她靠在他的肩上。
刚才还呼喊着要把天掀翻了,这会子一靠过来,眼泪就下来了。掉到他脖子里滚烫滚烫的!
“还疼么?”
嗯!
四爷叹了一声,一肚子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再出口便成了:“你敢与天搏命……放心吧!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桐桐坐直了看他:“真的?”
真的!横的怕愣的,愣的也怕你这种不要命的。
桐桐又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抓了他的手腕号脉,“外伤没有,倒是脾胃不和,得调养半年。”说完又推他:“先去洗漱,洗完了用饭。”
其他的过后再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宫里的仁宗怎么办。
饭桌上没外人,吃饭的时候四爷也没避讳孩子,他跟桐桐说,“我不想见赵祯。”
嗯?
“缓两天,咱就走吧。”四爷给孩子们一人夹了一根排骨,这才道:“你娘本就不喜欢大宋的皇宫,再加上,汴京作为京城并不合适!赵匡胤想迁都,赵匡义反对,这事就没成。但其实呢,都知道,赵匡胤是对的。汴京作为京都是有些不合适的!况且,而今的疆域不是之前大宋的疆域了,放在汴京更不合适。”
那去哪里?
“只能先定一临时都城,取洛阳吧。”四爷就道,“一则,洛阳是古都,在唐时做过都城,而今大部分建筑修整之后也还能用;二则,洛阳距离汴京近。咱们走后,撤走汴京所有兵力,汴京就给官家留着吧。包括朝臣,都给留着。”
旻哥儿盯着桌上的菜,桌上六个菜,摆了一圈,中间一个汤碗。现在,雍郡把汴京让出来的意思是:雍郡是那六个菜,官家是那碗汤。
盘子把汤碗围里面了,这是国中国么?
旻哥儿用豁口牙啃着骨头,心说:官家宁肯禅位给你,自己做太上皇,也不愿意你来这一下呀。
他是真觉得:自家爹的坏主意真多。
四爷不知道孩子在吐槽他,还扭脸跟桐桐商量,“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也不能走远道颠簸。洛阳就很好,两地相隔四百里左右?”
若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天可以一个来回。
就是普通的传信速度,当天也能到。
这距离很合适!
桐桐心里算了一下,“洛阳有运河,可直达杭州。”
灿儿就去看挂着的地图,“我知道,隋炀帝时期迁都洛阳,便修了运河。从洛阳可以北到涿郡,也可以南至杭州。”
四爷招手叫闺女过来,“赶紧吃饭,不看那个了。”又问她说,“在汴京习惯不习惯?”
不习惯!不能四处去骑马。
四爷就怅然:“以后给你们单独设个骑马的地方,不能再随便出去了。”
灿儿就问说,“爹,那些大人每次来见哥哥,碰见我都很客气。我是公主了吗?”
公主吗?“只要爹在,你什么时候都是公主。”
这边哄闺女,那边手上还给旻儿夹了骨头,继续啃吧,傻小子。
这天晚上,哪个孩子都没回房去睡。两边的炕上,一边躺着俩儿子,一边躺着闺女。
四爷一转头,见桐桐不住的朝外看。
“怎么了?”
桐桐用下巴点了点,“曜哥儿打鼾了,他什么时候打过鼾呀?你回来了,他心里松了,睡踏实了。”
四爷披着衣服出去,给拉被子将给肩膀盖上。结果曜哥儿蹭的一下睁眼,被窝里伸出一把匕首来。
父子俩同时愣住了,四爷心疼的摸摸儿子的脸,叫他起来,“走!睡里间,躺爹和你娘中间。”
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第1832章 大宋反派(153)
这一天,好些人一早起来都觉得懵了。
因为城门大开,却没有守城卫。
街道上有车马辚辚的痕迹,再联想到昨晚上的声响,大家都有猜测。
之前只听闻说雍王回京了,虽然谁都没见到人,但这消息应该没假。大家还都眼巴巴的等着,等着宫中怎么一番说辞,最后怎么登基怎么册封呢,结果等了几日,今儿一早,整个都城都像是空了一样。
以前热闹的雍王府门口还是有许多人等着,但王府的门上贴着封条。哪怕没有一个人守在门口,可也无一人敢靠近。
封条一贴,这就证明王府没人了。
这是说,人走了——就这么什么说法都没有的走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府衙的大人们也无人看管了,还你们自由,可以随意了。
宫里还是有侍卫,这些侍卫到底是效忠于官家还是雍王,现在没法分辨。反正结果是宫门按时开启,谁要是说要进宫,随意!一切章程照旧。
连各位大人的府邸的禁军也撤了,府里没受骚扰,除了这一年都不得自由之外,并没有如何。
刚开始,一个个的都是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看风向,紧跟着觉得安全了才真的出去。
这一出去,看到的京城仿若没变,又仿若变了。
官家还在宫里,可人心却惶惶。
很多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好似雍王府一走,主心骨就没了一样。
宋宫里,赵祯在病榻上,皇后亲手捧了汤药递过去,什么也没说。
这小一年了,天下什么样儿他们全然不知。在这宫里什么也没断,跟之前并无二致。只是日日惶恐,夜夜惊心,便是有猫儿在窗外闹一声,也能吓的人一个激灵。
这大半年,官家的身体一日好,一日不好的。
曹皇后也知道,这是惊惧忧思所致。
赵祯接了药碗,才要喝呢,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赵祯手里的药碗一下子掉了:“是雍王回来了?”
“官家——雍王走了——雍王府空了——京城中的人马却都撤了……”
一夜之间,撤的干干净净。
皇后愣了一下,心里叹气,而后指了伺候的人来捡地上的药碗碎片。
雍王回来过,又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赵祯起身,皇后过去扶了,“您慢点。”
“朕就问你……雍王留下什么话了?”
什么也没留下,“各位大人正进宫呢,官家要见么?”
见!见!快拿衣裳来。
皇后看着官家这么急匆匆的走了,她慢慢的做到桌案后面,自己磨墨,而后动笔写信。她得给雍王妃写一封信,而今这么着总也不是办法。若说官家对那些大臣还有什么指望的话,她是一点也不敢那么去想的。
他们是在都城,可他们的父母兄弟族人呢?这是能舍弃的么?
做官之人,九成九都是不会带父母赴任的。父母在老家,而今各地只怕都被雍郡所辖制了。家家都有好日子的时候,他们自是忠君的。可若是家人情况莫测,他们护家人护家产之心一定在忠君之上。
所以,他们现在所求的就是怎么能有一个平稳的过度。
一定是想着,只要雍王肯接这个皇位,那一切都好说。接了皇位,他们还是大宋的臣子。不接皇位,要是自立开国,那坏了,前朝旧臣哪有好结果的?
大殿上的情况跟曹皇后预想的一样。
赵祯看着朝臣,有谏官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控诉他这个官家:“若非君王被宠妃所祸,焉能有今日灭国之殃。”
所以,今日之难,都是帝王的过失么?
赵祯轻咳一声,直接笑出声了,“当日雍王妃在这大殿上,无一句是说朕的过失!雍王妃的话说的很清楚,他们造的是你们的反,而非朕。朕提拔范仲淹,敦促变法,是谁一再上折子构陷范仲淹有私心,结私党。
天下之弊,朕肯的见,你们也该看的见。朕为何那般做,你们知道,雍王也知道。同样,雍王是去年才有取天下之能的么?不是!他是自来便有取天下之能,他没动。他在暗处帮着范仲淹,希望范仲淹能以变法清除天下弊端。从朕,到雍王,尽皆出于公心。可诸位,处于公心否?”
富弼叹气,君臣相互指责,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谓的宠妃不宠妃,那真是赶巧了。有没有她,其实都不影响大局。而今天下的事大了,揪住一个女人的错有什么用处呢?好似天下出了一个似妲己一般的女人,就能证明君王是昏君了,这倒是大可不必。
不管是雍王和郡主,对官家的评价都是中肯的。从来没有过多的指责君王!
事实上,士人的势力太大,换个君王变法依旧是不成的。若不是如此,雍王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呢?
这不是官家无心,而是官家或是换成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以变法的方式办到的事。
他就说:“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商议该如何传位。”
这话一出口,大殿里都安静了。
“朕……禅位于雍王,如何?”
富弼就说,“若是雍王真有此想,又何须走呢?”他会上大殿来,将事情办实在。而不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直接走了。
由此可见,他并不想接禅让出的皇位。
他这么一问,大殿上的人都慌了:这话何意?这是想重新立国吗?此事万万不能。再说了,雍王本是皇室宗亲,甚至于皇室嫡裔,何至于此?
赵祯就又说了:“雍王不是不肯接受朕禅位……而是怕接了这个禅位,就得应付你们。”还有祖上定下来那些祖制和规矩,“确实,他反的从来不是朕……他不支持的也从来不是朕……”
他瞧不上的是祖制,是你们这些处处想要用规矩约束他的老臣。
他是不想明明挣脱了,却反要被你们来捆绑手脚。
仅此而已!
所以,究竟要如何,“富弼,你跑一趟吧,去见见雍王。看看雍王怎么说。”
富弼应了,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之后,大朝就这么散了。
他是一点也没敢耽搁,出了宫就带人骑快马追过去了。
王妃身上有伤,怕是还没好。又有两位小主子跟着,再加上辎重前行,应该是走不快的。快马加鞭,说不得赶在晚上就能赶上。
晚半晌的时候确实是赶上了,远远的看见那么大一行人,必是他们没错了。
数千人马跟着,这不是说想靠近就能靠近的。没到跟前就被拦住了,说了来意,得等着人家去禀报。
得有一刻钟吧,才传话说,王爷召见了。
富弼骑着马跟着,远远的就看见王爷扶着王妃站在一颗柿子树下面,小郡主和小公爷猴在树上摘柿子,世子在树下一手拎着篮子,一手在接柿子。
远远的还能听见郡主喊:“……旻儿,不要够上面的了!留一些给鸟儿吃。”
小公爷一手兜着袍子,一手去够边上的另一棵树,“爹……那是柿子树呀!结的不是柿子……”
“傻小子!那是野生的柿子树,没嫁接的。”
能吃吗?
“能啊!软枣子,你摘下来吧。”
然后小公爷真就跟个小猴子似得,从这棵树窜到那颗树上去了。然后树枝挂住了裤子,一动……破了。
富弼就听到王妃的笑声,小郡主银铃一般的嘲笑声,世子幸灾乐祸的抱怨声,还有小公爷委屈的哭声:“爹……娘啊……露屁股了……我露屁股了……”
都冬天了,穿那么厚是露不了屁股的。
本来没人看的,他这一嚎,都朝这边看,看他到底露没露屁股。
富弼近前的时候,四爷真伸手把孩子从树上捞下来。
“王爷、王妃、世子……”
桐桐就说他:“在外面呢,就别多礼了。”
曜哥儿见有正事,就伸出手来,灿儿从树上往下一跳,她哥给接住了。
桐桐打发孩子们,“去洗漱换身衣裳,一会子陪富大人用饭。”
孩子们走了,四爷扶了桐桐在边上的石头上坐了,又指了指边上的石头,说富弼:“你坐。”
富弼就去坐了,如今再见,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是职责所在,该说的还是要所的,富弼就把朝堂上的事都说了,意思是:您怎么想,您只管吩咐,朝廷肯定配合。
四爷叹了一声,反问富弼:“你觉得,到了如今,该如何?”
富弼:“…………”一下子将人给问住了。
是啊!现在该如何呢?承袭大宋的江山吧,必然多少都得受制;不承袭大宋的江山吧,那这反的不是士人,而是古来圣贤。
雍王可以说这些士人不对,但不能说圣人的道理都是错的。
他姓赵,祖上是谁就是谁,这是不能否认的。
说到底,雍王是在逼满朝的大臣,逼大家给他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比如,请他们想办法废了太祖太宗那些不合雍王理念的规矩家法。
换言之,他不是要否如今的这位官家,他要否的是往上的三位:赵匡胤、赵匡义、赵恒。
这玩意……怎么说呢?谁家不是对开国之人敬若神明,现在可好了,非要拉回去算旧账。
可一旦否了太祖太宗……这大宋还怎么弄呀?
四爷却不再问了,扶了桐桐起身,“起风了,回吧!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桐桐扭头看富弼,“大人也一起吧,我叫人收拾了锅子,有鲜牛肉,涮牛肉吃。”
富弼看着以前跃马扬鞭的人至今还得人搀扶着走路,心里也不是滋味。目送他们走远了,富弼才愣了一下:否了赵匡胤和赵匡义,那就得把柴家的旧事拿出来。
雍王不会是想说:之后的皇权传承自柴家吧。
第1833章 大宋反派(154)
其实桐桐最好奇的是,赵匡义和小周后的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了,迄今为止,没人在她耳边提到过这件事。
晚上了,她偷摸的问四爷:“赵匡义真的把人家小周后……那什么了?”
四爷:“……”你关注的这个点,永远跟一般人不一样。他也不说是不是,只说历史记载中,谁的记载里先有这个说法的,“是一个叫王铚的人在笔记中记载了这件事。这个人具体出生年月不详,但是他的身世很清楚。他的祖辈有个叫王昭素的,他的父亲是欧阳修的学生。”
就是说此人并不是亲历者。
“嗯!”但是呢,“他祖上的王昭素不是一般人,此人很有文才,赵匡胤想留他做官,他不愿意,最后给了一个国子监博士的身份,而且,此人长寿,活到了八十九岁。”
长寿……证明肚子里的故事多!
“不仅如此。”四爷又道,“赵匡胤在位的时候,常召见此人询问他养生之道。王昭素给赵匡胤的谏言是‘治世莫若爱民,养身莫若寡欲’。”
也就是说,此人在早年是能进出宫廷的人。
“嗯!这个王铚,若是他记载宫闱密事,是对大宋王朝不忠,这也不尽然。在靖康之难之后,他以文人之身从军,《靖康讨掳檄文》便是此人亲自操刀的。”
桐桐就道,“祖上有名望,且能进出宫闱,与帝王讨论养生之道,这是说有知道宫闱密事的条件。其人对朝廷忠心耿耿,笔记记录此事,绝无抹黑可能。”
四爷又补充道,“王昭素此人颇受人爱戴,有一个轶事,说是家里有一头驴,总有人来借。他这个人呢,每次出门都要问,‘外面有没有人来借驴’,他怕人家来了,他不在家慢待了人家。是一个不当官,却在民间极有威望的人。”
桐桐心说:这样的人他若是在家里说了什么,或是给家里留了什么也未必。所以,他的后代把这个事单独记录在笔记里,可信度就更高了。
虽说后世画的什么临幸小周后的图不是宋时流传的,但那么多人认为这个事可信度高的原因只怕就在这里了。
寻根朔源,找到了最早记载此事的王铚,再一追朔王铚祖上的身份,经过分析判断,得出是真事的结论。所以,才有了后世那些野史的各种演绎。
这件事的顺序如果是这样的,那桐桐还真就觉得可信度挺高的。
桐桐就道:“赵匡胤强纳后蜀君主孟昶之妃花蕊夫人,召孟昶于京都七日之后,孟昶暴毙,花蕊夫人为他所得;赵匡义接了李煜,而后强幸了小周后……”想想靖康之耻,真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四爷打了个哈欠,“等着吧,这些事马上就会被翻出来。文人的笔嘛,几成真不好说,但他们一定会写的像是真的。你等着看故事便是了。”
然后赵祯这次真的被气病了:“可耻!可恶!”
太祖再如何,他也说了,要优待士人,不杀士大夫。
可现在呢,一个个的将太祖写成什么人?对君上不忠,对义兄弟不义,欺辱孤儿寡母,霸占他人妻女,这不是骂太祖不忠不义,鲜廉寡耻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手札狠狠的扔下去,气喘的都不匀称了。再看下一份,上面又是写太宗的!说太宗弑兄夺位,得位不正;说他构陷兄弟,胞弟因其贬谪房州,而后郁郁而终;说他逼死亲侄儿,是容不下太祖一脉;说他强幸小周后,昏聩无德。
要知道,太祖是他的伯祖父,看那些话还能受。
可太宗才是他的亲祖父,这叫人如何承受?
再往下,还有说他亲生父亲的。这些大臣说先帝,说先帝对父母不孝,为何呢?因为父母不喜他婚前与他人之妇勾连,他违逆父母,竟然将人私藏起来,偷摸与之往来;又说先帝不慈,为了讨好女人,竟然早早的叫亲生儿子离开了亲娘,致使母子二十多年不曾得见;说先帝亲近小人奸臣,像是寇准等一干忠臣良将,屡屡被贬谪;说先帝被人兵临城下,签下城下之盟,是为中原王朝的耻辱;说先帝好大喜功,造天书以蒙蔽天下。
札子没看完,赵祯一口血‘噗’的一口喷了出来,人直直的朝后倒去。
曹皇后赶紧喊太医,针刺下去,这口气才算是倒腾过来,“可恶——无耻——”
“您息怒!息怒吧。”曹皇后坐过去,给揉着胸口,“身子要紧!”说着,就叫人传话,“告诉那些大人们,叫他们都抻着点。官家若是好,雍王那边还好说;若是官家有一丝不好了,你看雍王能不能扒了他们的皮!也叫他们思量思量,为何雍王避走了!今儿这局面,雍王并不想。临走都没妨害官家一丝一毫,也该琢磨这是什么意思。再去想想,雍王妃于大殿上是怎么说的,说官家是她与雍王的亲人,是心里放不下的记挂。去问问他们,伤了官家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杨怀敏转身去了,心里不无悲哀,而今只有如此才能自保了么?
曹皇后叫官家躺平,这才将手札捡起来一个一个的看了,而后又给收好,思量良久,这才看向床榻上的人,“……官家,您有没有想过,咱们离开皇宫。”
什么?
“一辆青棚马车,三五个近侍,咱们走吧!”曹皇后真觉得,很不必留下被官员们生拉硬扯,这又什么好处呢?“大相国寺就不错,不若去做个居士,如何?”
赵祯闭着眼睛,始终没言语。
曹皇后嘴角翕动,却也再未劝导。
她从寝宫出来,看着被宫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而今的宫室还是鲜亮的,伺候的近侍也还是尽心的。那是因为供养足!可往后呢?必是不会如以前一般了。
很快,这宫室就破败起来了。守着这地方做什么呢?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得想法子度过这个难关呀。
被人供奉为太上皇真的好吗?亲爹做太上皇的,尚且父子关系难处。更何况你们叔侄,年纪又相仿。
真有个太上皇,之后这些士人发现家产少了,优待没了,必是要闹的!可打着谁的旗号闹呢?除了你这个太上皇,还能有谁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方外之人。
雍王不见你,那是因着很多话他不好说,也无法跟你说!不是因为无情不见你,反之,他是因着跟你有情分,可为了将来不起乱子,他又非得做无情之事,这才没法见你。
官家啊!这道理,你得想明白。
她没转身,只跟里面的人道:“官家,若是还能为这个天下做什么,那就只有一件,叫这个天下少几分争端吧。这于您而言,未必是坏事!您身子不好,常年的身子不好。去大相国寺,修身养性,颐养龙体,未必不是另一种宿命归属。
至于您的后宫妃嫔,您放心吧!雍王不是那样的人,郡主更不是那样的人。你若退了一步,他们不会亏待我们。此一生,尽有安泰的日子可过。您一人,妃嫔二十多人,膝下只一女而已。这孩子您若是放心,就送去给雍王夫妇抚养……”
话没说完,里面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把什么给掀翻了。
曹皇后便真的闭嘴了,去了侧殿,此事她再不提了。
坐在榻上了,她翻看着宫人的名册:真为了这么些人好,就该放他们出宫了。
之前叫娘家人捎给雍王妃的信,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
桐桐将信合上,递给灿儿,“收进匣子里吧。”
灿儿放下手里的书,将信件给收了。又把手炉给娘亲换了一个,这才又去给倒茶,“是曹皇后的信?”
嗯!
桐桐接了茶,叫孩子只去忙去,“不用管我。”
“曹皇后是求情么?”
“没有!她是个看的很明白的人。我跟你爹避而不见,不是有意吊着他们。宫卫都是咱们的人,护的就是他们无恙。因着过往的情分,有些事……我们主动提,这不合适!得他想明白才成。没有这些大人们来这一下,官家永远对他的大臣抱有幻想。”
“那就没有人肯尽忠吗?”
“有啊!”桐桐就道,“我那先生最近不就是倔着呢吗?死活不做官。还有你哥的先生,韩琦韩大人,自从接来之后,绝食第几天了?还有那位范大人,指着你爹的鼻子骂……今早不是才骂了一拨吗?这些人都先关着吧,若不关着,他们敢吊死在大门口。”
关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满架子的书预备着,笔墨纸砚给安排上,每天写写骂我和你爹的折子也挺好的。至少活蹦乱跳的。等到明年春天,我跟你爹开始跟他们一块儿下地,种上三年地,什么毛病都磨没了。”
说的多了,她乏了,躺下睡了。
灿儿偷眼一看,真睡着了。她眼睛一亮,嘿嘿一笑,然后蹭的往起一站,招手叫人,轻声吩咐:“来人呐!给我抬东西。”
什么东西?
灿儿指了指桌上那些从京都送来的折子,那可都是骂太祖太宗和先帝的,“一股脑都搬走了,快!”
“搬去哪里呀?”
灿儿在前面带路:跟我来!轻点。
结果给搬到关着的这些誓死不降的人跟前,一人发几份,先看看:敢骂我爹我娘,我看你们就是闲的慌了!来来来!看看这个!看看你们的同僚是怎么骂你们嘴里的列祖列宗的!
她蹲在晏殊对面,跟晏殊隔着栅栏相互对视:这都是好文章,一定要好好读哟!
第1834章 大宋反派(155)
这牢房很舒服。
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一面墙是栅栏,这个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怕他们寻短见。没瞧见吗?过道里站着人呢,每个人都有人三班倒的盯着呢。
晏殊是觉得真没有必要当官,我不反对,这就是态度了。为什么非要我当官呢?我回乡去,办个私塾学堂,那天下的读书人不得趋之若鹜吗?一入门跟王妃师出同门,这是捷径呀。
这既能显得我是个对君王忠心的人,又能过的逍遥自在,何乐而不为呢?
读书人嘛,哪有不好名望的。
自己只要不‘从逆’,就有‘名’;有雍王妃这样的学生,自己从不缺‘望’。
他觉得,自家那学生是懂自己的意思的。只要在这里关上一段时间,哪怕是半年一年呢。她进口一开,说老师既然心意已决,那就不勉强了云云。
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嘛。
因此,他呆的可高兴了。面上愁云惨淡,但他每餐的饭都要额外加一勺肉;嘴上骂骂咧咧,可只他白天看书看的高兴,晚上睡觉睡的踏实。
这日子过的,太享福了。
可谁知道好日子过的好好的,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小丫头,递进来几份折子。
人家就那么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小棍子在地上划拉了又划拉,不时的朝他一笑。这孩子长的是挺好的,红衣裳,一圈白毛的领子把笑脸衬的红白红白的。这会子也不说话,就这么乖乖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晏殊没急着看,先问说:“小郡主,是王妃叫您送来的?”
“没有!我娘睡着了,我偷出来给您看的。”灿儿笑眯眯的,转脸看其他人:“没事,我娘说了,我若是有不懂的,就自己找先生来问。今儿我就是有看不懂的,这才来求教各位先生嘛!”
给女儿家看折子?这是什么习惯?
晏殊没再言语,将手中的折子打开了。这一看之下,他不敢细细看了,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又换了折子再看,内容真的是……丧心病狂。
怎么可以这般辱上?
灿儿就问:“先生看完了,给您换几份来,如何?”
这边晏殊还没说话,里面不知道是哪位老大人,已经破口大骂了。骂的是写折子的人:“大逆不道!忤逆奸贼!”
还要骂什么,灿儿可没兴趣听了。
她指着人给他们来回换折子,然后还在夹道里背着手来回的踱步,“为何要骂人家大逆不道?难道他编造了事实?”
小姑娘笑语嫣嫣的,趴在老大人房间的栅栏上,问他:“孟昶不是到京都之后,七日便暴毙了?他的花蕊夫人未曾被太祖纳为妃么?”
老大人气道:“小小孩童,知道什么?岂不闻唐太宗亦是纳了兄弟之妃,纳了隋时公主为妃,这不是他人之妻,他人之女么?难不成唐太宗因此便不是明君了?此为私德小瑕,不足道尔。”
“哦!那唐太宗能在渭水之盟之后励精图治,成为天可汗,为世人所敬仰。为何宋太祖便不成呢?”
老大人袖子一甩,怒目而视。
灿儿白眼一翻,轻哼一声,“但我爹我娘做到了,你为何又骂我爹是昏君,骂我娘是悍妇呢?”
“小瑕私德有亏,骂不得!那凭什么我爹我娘大义无亏欠,你却骂得呢?”灿儿站直了,扬着下巴看他,“你若为官,也不过是个昏聩的昏官。为了一个所谓的‘忠’,连公允也做不到?我瞧着,这样的牢房你也不配坐。”
哎呀呀!这丫头一张嘴,生生的气啥人了。
不等他辩驳,人家又转了方向,走了几步,看了看隔壁牢房里的人。打量了人,又看看房门口框子里写废了的字。这个字,她好像见过。
于是,伸出手将废纸捡起来打开,她就‘哦’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
范仲淹睁开眼,看了这个小郡主一眼:顽童而已,不想搭理。
灿儿将那纸张扔下,声音清越的背诵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范仲淹猛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小儿。
小儿一背诵,牢房里的没有别的声音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灿儿背完,就看向范仲淹,“我娘拿给我们读的,我们都觉得好,不知不觉便背下来了。文章是好文章,看过的人无不为文中的‘天下之责任’而动容。”
范仲淹嘴角抿了一下,小儿之言,老夫倒是不用你一个小儿来夸赞。
可谁知道人家孩子没继续夸他,而是单拿出一句来,“其实我读这篇,最叫我觉得难受的是那一句——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灿儿说着,就蹲下来看范仲淹,“您当时很难过吧!离开京都,此时孤独,可怜世上无知己,所以更想念家乡么?贬谪之下,忧谗畏讥!范大人,朝政若清明,官家若不动摇,您又何必担心有人进谗言,有人不断的指责批评你。
进谗言,这是小人之过!可听谗言,那是君王之失。庆历新政,固然有人为阻挠,可若官家不退,可若你不退缩,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你们一味的指责小人,可你们嘴里的小人,人家维护的是自己的利益,是没错的!你们退了,什么也没得到,所以,你们错了。
您的满目萧然,感极而悲,却未能叫您反省己过,这更是大谬!叫我说来,您这忠君是愚忠!您的爱民有心而无行!”
“还不住嘴。”曜哥儿在外面听了半晌,忙给呵斥住了,“又跑到这里来淘气。”
灿儿跺脚,“哪有淘气?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说着,就又跑了几步,指着韩琦,“还有你这位先生,分明就是沽名钓誉。好似事已至此,不挣扎几下,就不足以说明他是忠臣一样。这一点就不如人家魏征!魏征三番换主,可也没拦着人家成为一代名臣呀!他们都为君王鸣不平,却无人为天下庶民的境况改善欢欣!可见,他们爱己身大过于忠君,也大过于悯民。”
“还胡说!”曜哥儿嘴上呵斥,手上却给妹妹打手势,“还不回去找娘领罚去?一个看不住,又淘气。才读了几本书,知道几个人呀,就在老先生们面前大放厥词,着实是该打。”
灿儿努嘴,“那些骂人的话又不是我说的!给太祖太宗歌功颂德的是他们,如今将太祖太宗骂的狗血淋头的还是他们。可见,读书人说的话是听不得的!就如同这里的先生们,有他们给爹爹娘亲歌功颂德能怎么样?没他们歌功颂德又怎么样?反之,他们骂了能说明什么?他们不骂又能说明什么?”
说着,她呵呵一笑,“回头,我就拿我的私房钱,在皇陵里设立一片碑林。我要把夸的文章和这些骂的文章都给刻上去。要是同一个人的文章,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那就更好了。我要立碑以记之,叫后世人都知道,功过压根不在读书人的嘴里。”
说完,满头的小辫子一甩,上面的金铃铛丁零当啷的一响,她蹦蹦跳跳的往出跑了。
曜哥儿:“……”立碑吗?这么损的主意……还不错。
韩琦对曜哥儿怒目而视:“世子是来奚落我等阶下之囚的么?”
曜哥儿摆手,“那倒不是!”他招手要了凳子,“是有一些民事,需要咨询诸位。”
这叫人更生气了!关着人,气的人一肚子火气,还得在这里给这位世子做先生。
曜哥儿就问说,“河北所奏报,所养马匹死亡。我看之前朝廷给的批注是,马匹死亡,该所赔偿,需两年还清。赎我孤陋寡闻,实不懂这个安排的意思,也不明白这里面是否有内情。”
韩琦指了指里面,“此事我知道的并不详尽。”
曜哥儿往里面去,“哪位先生对此知情。”
范仲淹到底是说话了,“一个养马所,本该有马千余,可年年报死亡,马匹只憎不减,世子以为正常?”
曜哥儿就道:“先生,百姓家有句话,叫‘家有千贯,带毛不算’。这牲畜养殖,跟别的不同。一场疫病很可能真就全部死亡了。您说的对,这里面可能存在猫腻,可不能避免的,也存在某种可能。既然规定里没有,那为何出了事之后,在规定之外要惩处呢?”
范仲淹就明白这位世子的意思了,他是说:律法不完善!大宋上下无遵守律法的习惯。处处是特例,便无法可遵了。
这是对的!他就说,“朝廷未能来得及完善制度。”
从开国至今,养马之所制度尚且不完善。
曜哥儿就起身,爹爹说的对!全部都得推倒重来。
这位世子走了,手里的折子也被收走了。然后‘牢房’里彻底的安静了!
晚饭时间到了,有人挑着担子进来。门口的餐盘放着呢,每人一份大葱炒羊肉,一份红焖猪肉,一份清炒芽菜,一份凉拌藕片。稻米饭一碗,鱼汤一碗。
吃了饭,一人一桶热水,可用以洗漱。
洗漱完了,蜡烛会点的尤其明亮,是为了看书方便的。
晏殊就用纸团扔对面的韩琦:还抻着呢?要不算了吧。我那学生没心软的迹象,你那学生也没问你绝食的感受。你那饭不吃,人家可真就收走了。
差不多得了呗!还真这么往死的饿呀!说实话,饭食挺好的,吃呗。
韩琦闭着眼睛:我不饿晕了,上哪找台阶去?
第1835章 大宋反派(156)
京都里的商旅少了,因为这里不再是最繁华的所在了。
紧跟着,京都的百姓都少了,他们是以工为业的,洛阳需要修整的地方很多,他们更容易生存。况且,洛阳真不远,拖家带口的走也是不妨碍什么。
街上的人少了,做营生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生意大不如前了。
这京都跟别处可不一样,在京都能置办起房舍的,那不是大家族就是大商家,八成的人都是租住房舍的。所以,营生做不下去了,那就走吧,换个地方一样过日子。
于是,街市上萧条了。
往年过年站在宫墙上去看,那一定是银河璀璨落入凡间,一片繁华。今年,城里冷冷清清的,孤灯数盏,游荡于大街小巷中,哪里有一点皇城的气派。
赵祯站在宫墙上,看着这孤冷的皇城,低声道:“准备马车,咱们夜里出城。”
杨怀敏愣了一下,问说,“要跟皇后娘娘说吗?”
“不了!”赵祯轻咳一声,“去准备吧!”
是!
于是,大年下的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的出了皇城。
第二天夜里,马车进了城。
其实他一出宫,消息就八百里加急的送,跟着他的护卫也是自家的人。
天黑了,桐桐亲自下厨去了。
灿儿伸手要扶,她看的难受,“娘,不用的……”
“你不懂。”桐桐推开孩子,“能自己活动了,没弱到那个份上。”
“您盯着吧,叫他们做。”
“不行。”桐桐系了围裙,说闺女,“去剥葱,拿点姜来……皮牙子你也别碰,辣眼睛……”
灿儿:“……”
旻哥儿从外面钻出来,又是拿葱又是剥蒜的,问说:“娘,为啥?”
“官家……是个好人。”桐桐把肉切成肉沫,“大宋到了如今的境况,不是官家的错。是打从大宋建立就已经把祸根埋下了。若是前两代帝王有魄力,真心为了战乱之后的百姓着想……拔出了祸根,官家必能是个好官家。”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旻儿就道,“若是没有您和我爹,大宋只要不在这位官家手里亡了,读书人也会说他是个好官家的。”
桐桐手一顿,看向这俩孩子:你哥是厉害在心里,你们是厉害在嘴上。说起话来真是刻薄的很。
“乖!玩去吧,剩下的不跟你们相干了。”
但孩子们还是好奇呀,躲在屏风后面,悄悄的等着,想听听他们谈什么。
曜哥儿叫两人悄声,他今晚也没露面。爹娘不叫自己露面,连去迎客人也不许。只他们两人此刻站在大门外的寒风里,早早的等着了。
马车缓缓靠近,杨怀敏低声道:“官家,雍王和郡主在外面等着了。”
赵祯撩开帘子,这府外两个护卫都没有,只他们两人在外面站着。
他叹了一声,马车停下来了。他朝两人看去,雍王还是老样子,好似时光格外的厚待于他!
四爷走过去,伸出手,“我扶您下来吧。”
赵祯将手递过去,感觉到了,雍王的手冰凉冰凉的,必是在外面等了许多时候了。
四爷也感觉到了,赵祯的这双手枯瘦枯瘦的,心里煎熬,难免的。
从马上下来,四爷就去扶桐桐,桐桐朝赵祯浅浅一礼,“快屋里坐吧,外面冷。我做了炙羊肉,烫了热酒,您尝尝吧。”
赵祯看天,脸上有凉意:这是下雪了吧。
他笑了一声,“我还记得,桐儿进宫之时,大娘娘许你下雪时吃炙羊肉。”
“是!二十年了。”桐桐叹了一声,“所以,今儿还是想跟您吃一顿炙羊肉,喝一次酒。”
赵祯想说什么,到底不忍。当年在金銮殿上棒打御史的人,现在站的久了,竟是要人搀扶。
屋里暖意融融,几样小菜,多是容易克化的。炙羊肉才端上来,还是滚烫的。
桐桐亲自夹菜,“您尝尝就行,这不好克化。”
赵祯尝了,是跟宫里完全不同的味道。
桐桐就笑,“这些年在雍郡,多与异族接触。饮食上到底是有一些变化的!”
“味道更丰富了。”
“是!用的多是西域的香料。”
四爷给赵祯斟了酒,“您尝尝,这是果酒了。来年,这酿酒该有限制还是得有限制。每年酿酒所耗费粮食占比太大了。而且,酒水的税收也将调整了……”
赵祯尝了尝,这酒的滋味:“苦?酸?”
“还没酿好!陈了就能好点。”桐桐就笑,“这是西域的葡萄酿制的!只要咱们都爱喝,民间自然追捧。果酒酿造可提倡,毕竟,果木栽植,不需要种粮食的良田。便是家中院子里的果木所酿,足够一家所需。”
赵祯看着杯中的葡萄酒,心里不是滋味。说葡萄酒何尝不是一种指责呢!葡萄酒古便有之,汉时疆域辽阔,葡萄酒便已到了中原。三国时,曹丕酒量不好,却酷爱葡萄酒,甚至写到诗里叫文武百官都知晓。更遑论大唐之时,琵琶美酒夜光杯,那是百姓都喝的起的酒。
而大宋葡萄酒少,为何?因为西域够不到,便是产葡萄的太原等地,之前也属于辽国。
赵祯夹了一筷子菜:“这是黑木耳?”
“是!长白山产的。”
那是属于女真部落的。他又尝了一口汤,鲜美异常。
桐桐笑道,“放了黄蘑,醇香脆嫩,口感最好了。”
这个也产自女真部。
再看看杯子里的枸杞茶,他问说,“这是贺兰山的枸杞?”
是啊!
赵祯默默的吃着饭,而后突然说了一声:“从真啊,我想去江南。”
里面的曜哥儿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吓的灿儿和旻哥儿都不敢说话。
桐桐把热茶给赵祯又倒了一杯,坐下之后再没言语。
四爷拿着筷子,夹着炙羊肉慢慢的吃着。桐桐将雪梨汤放在他的手边:消消火!别着急。
不着急,也没上火。
四爷只问说,“去江南……原因呢?”目的是什么?
赵祯就叹气,“一直以来,身子也不好。江南气候温润,适合养身。”
养身体呀?四爷点头,“可江南湿气重,您这出宫都少的人去江南怎么生活?养身最要紧的便是要合适。猛地离开熟悉的环境,反而对身子不好。这个……可以问问医官!若是医官觉得去江南无碍,那便再去吧。若不然,水土不服,真能要命。”
赵祯又叹气,好似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结果一样,“是大娘娘,临终都想念川蜀,我是想着,去大娘娘的故乡,川蜀之地……那里是极好的。”
四爷放下筷子,“您要去川蜀?”
是!
四爷转着手里的杯子,“川蜀之地……您忘了,大宋建立之初,在川蜀之地禁用铜钱,给改用铁钱。铁钱重而价值小,携带不方便,这才出现了一种商人之间流动的凭据,也就是纸币。直到哪一年?我跟桐桐都回京的前一年吧,朝廷才把‘交子’的事务收归朝廷所有,设立了益州交子务。也就是说,朝廷掠夺了川蜀整整八十年。”
里面旻哥儿没听懂,扯了扯兄长的袖子。
灿儿摁住他,‘嘘’了一声:过会子再说。
这种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种的粮食,你做工转的,换不来川蜀之外能流通的铜钱,只能换来铁。而商家又明白要买东西带铁不方便,百姓把铁钱给商家储存,从商家那里拿‘交子’出来。
这八十年里,只能在小范围内流通,又加上这种兑换是商家主导的,那要是人家不认这纸币,怎么办呢?不就又变成一张废纸了吗?
事实上,商人驱利,即便没有叫变成废纸,也足够他们在这中间做手脚的了。
所以,爹爹说,朝廷重利盘剥川蜀整整八十年,这是没错的。
当年孟昶所建立的后蜀,那是相当富庶的。大宋接管之后,为了丰盈国库,真就很不能将川蜀之地刮一层皮下去。
赵祯又沉默了,相对而坐,久久没有言语。
四爷也沉默的陪着,并不急着催促。
良久,赵祯才说,“皇后曾建议朕去大相国寺,休养身子。”
“其实,留在皇宫也行。”并无多大关系,如果实在不愿意离开,那就在宫里养着吧,问题不大。四爷就道,“我无意回京都,所以,皇宫空着也是空着,您就一直住吧。”
住皇宫?
“嗯!住皇宫。”终其你一生,我也可以不辍你的帝号,没有关系的。
赵祯却笑了,若真住在皇宫,自己连同那么多人,都得是囚徒。那皇宫等同于监狱!此时再想皇后的提议,竟是最好的。
“朕可以逊位。”赵祯看着四爷,“但太祖太宗和先帝之名,不能损。”
四爷摆手,“您可以不逊位,其他的……我只能保证不叫他们受诬陷。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功得表,过也学许人说。”
赵祯朝后一靠,满身的疲惫,“从真呀,事不可以如此。朕到了如今,已然觉得对不住列祖列宗了,如果连这个都保不住,我还有何颜面活着?”
“是列祖列宗对不住您,亡国之罪不在您。”四爷看着他,“在这一点上,我绝无妥协可能。”
于是,从这里回去之后,赵祯也绝食了。
坚决不吃不喝,一口也不吃,一口也不喝。
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到桐桐手里的时候,把她的火气就给挑起来了,打发人给赵祯传口信:您一日不吃,您那后宫妃嫔,除了皇后之外,就都饿着吧。您饿一日,她们就饿一日。您饿两日,她们就饿两日。
还就不信,你能看着她们往死的饿。
然后不到三日,赵祯在一片嚎哭声中开始喝粥了。紧跟着,他下了一道旨意:逊位于天下,出家修行。
第1836章 大宋反派(157)
立国之事此时才算是提上了日程。
灿儿一边跟着娘亲挑种子,一边低声道:“那要是传承自柴家,岂不是娘也行?”
桐桐就笑:这孩子,真是什么都敢问。
她将浸泡过的种子都递过去,叫她慢慢折腾,磨磨性子。然后自己去靠着了,“不管是我和你爹谁走到前面,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但是,你得考虑现在的情况。”
什么情况?
“那些士人被推倒了,他们正在干什么?正不死心的意图把江山翻过来。他们积攒了钱财,有钱就是能叫鬼推磨,这样的事情会折腾几年的。而这个时候,若是再出一女主,会如何呢?会给他们制造更大的借口来反我和你爹。”
毕竟,武皇的口碑在那里放着呢。此时,武皇好的地方不会被提及,但坏的地方一定会被过度渲染!那时,“站在对立面的就不仅仅是那些不甘心的士人,而是整个天下的男人。如此,真的好吗?不管谁当权,首先得想到的是天下是否能安。若能安,谁都行。”
灿儿‘哦’了一声,认真的去挑种子去了。
正弄着的,突然给想起来了,“娘,那个耶律洪基还关着呢。”
“我记着呢。这都快两年了吧。”桐桐就说白娘,“去把耶律洪基带来,我见见。”
是!
耶律洪基被关在偏僻的院子里,除了不得自由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好。
此时被带过来,终于见到这个在大辽被传的颇为神奇的女人。
这位王妃看着是个特别和善的人,一点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凶悍。她那么靠着,瞧着温和的很。
他的表情也放松了,“见过王妃。”
桐桐笑了笑:“起来吧!说起来,你跟我家曜哥儿一般大小。小小年纪,遭遇这些,也着实是难为你了。”
耶律洪基低头拱手,“多谢王爷和王妃肯收留。”
“不过是这两年变故频发,为了你的安全,难免招待不周。”
“不敢!能有如今,多亏了王爷和王妃。”
桐桐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言语。能满足的自然是要满足你的!不过是,最近的情况乱,辽国追杀你的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出门还是要谨慎。”
耶律洪基犹豫了一瞬,“能有一方小院,能有一间书屋,已然满足,不敢祈求其他。”
“那我便安心了。”桐桐看青娘,“给辽国大殿下安排妥当,不得慢待。”
是!
真就是这么匆匆一见,把人又送回去了。
辽国的事现在不着急,他们也没时间管大宋的事,正好,自家处理也需要几年时间来实现过度。
正月,赵祯逊位。
而四爷登基的日子选在了二月。二月二这一日,是吉日。
日子定下了,国号怎么定呢?
一时之间,朝堂有三种声音:一种是‘宋’,一种是‘雍’,还有一种是‘周’。
晏殊都跑出来了,跟桐桐扯这件事:“一样是赵氏,这是一脉相承的,不可否认。再则,‘宋’安抚的是人心呐!若不是宋,那便有的是人打着‘赵宋’的旗号反新王朝。郡主,不该给人留下这样的口实呀。”
而主张‘雍’的,这个很好理解。在哪里起家,以哪里的地名为国号,这不奇怪。
‘周’嘛,就是说皇权传承自柴家的意思,彻底的给改过来。
三种声音都有,且没有多寡偏颇。
各有各的想法,四爷和桐桐在这个上面没有什么要坚持的,怎么都行。
晚上四爷跟桐桐说这个事呢,曜哥儿就说,“爹,您不是打算将来迁都涿州吗?”
嗯!怎么了?
涿州在汴京以北,“不若,咱们叫北宋,自咱们之前,为南宋。”
四爷:“……”
桐桐:“……”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提法真的是叫人觉得新鲜。也就是说,而今是南宋在前,北宋在后?
曜哥儿被看的奇怪,“本来嘛,之前的疆域跟现在的疆域比,他们就是偏安南地,北方大部分都不属于大宋。那叫南宋,委屈他们了?”
那倒不是!我和你爹惊讶的点不是这个。
四爷笑了一下,一锤定音:“听你的,那就北宋。”
只要带‘宋’,晏殊这样的人就觉得很满足。
北宋的北,其实指代的就是‘雍郡’的方位,支持‘雍’的觉得这样也行。
而想以‘周’为国号的呢,有觉得柴荣本就是邢州人,而此人最想做但没做到的事便是收复燕云十六州。而今,将国都设立在他当年想收复的失地上,也是一种传承和纪念。他们觉得也能接受。
于是,‘北宋’这个国号就这么给定下了。
二月初二,在洛阳不算完备的皇宫里,四爷登基为帝。
桐桐以皇后之身,陪着四爷一步一步的踏上了红毯。
站在这里,桐桐看着洛阳宫,低声跟四爷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宫阙有些熟悉?”
四爷攥着她的手:“不用去想,熟悉不熟悉的,该走的路终归是要走的。”
这一日,北宋建立,普天同庆。
别院的山上,曹皇后看着山下的烟花和璀璨的灯火,久久没有动地方。
她问近侍,“官家呢?”
“张氏又病了,官家陪着去了。要去请么?”
曹皇后叹了一声,顺势就在台阶上坐下了,“莫要管了,随他们去吧!”
近侍就道:“那亡国的妖妃,留着作甚?”
“官家没将亡国的过错全部推到张氏身上,这是官家的好,说不到坏处去。他自己宠出来的,他也乐意受着,那便罢了。以后约束着其他人,莫要打搅官家和张氏。没有皇位约束,官家能和张氏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未尝不好。”
近侍不敢再说这个事,只道:“高家又来信了,您还不曾看。”
曹皇后摆手,“不看了!随他们去吧。”
“许是有要紧事呢?”
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高滔滔和赵宗实两人的婚事,高家想反悔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当日送女进宫,是为了侍奉官家的。
自己不乐意,选了赵宗实,高家也觉得好,毕竟赵宗实为储君的概率极高。
而今,官家不是官家了,大宋都成了南宋了,赵宗实自然也就是什么都不是了。而今,北宋不愿意认南宋的宗室。可以说,赵宗实还不如普通宗室呢。这孩子又老实,且得活的胆颤心惊。
此时,高家避之不及,又怎么会想着叫女儿嫁过去呢。
而这事自己又能怎么说呢?什么也不说,就是答案,随他们去吧。
可第二天一早,高家来人来见了。正是堂姐。
住在这里,并没有限制自己见人。但自己等闲也不见人,娘家人来看望,也只远远见见。递了东西收着便是了。
这么急着要见,曹皇后想了想还是见了。
结果堂姐说:“妹妹,我知道你跟郡主……不是!我知道您跟皇后关系莫逆,皇后待您也亲厚。您看……滔滔这孩子也养在你身边养那么大了。我听闻皇后的身边一直有女官,也听闻公主自幼便如男子一般教养,如今身边不仅要召女官,还召女卫呢。滔滔这孩子,知书达理,能否送去皇后身边服侍。”
曹皇后看了堂姐一样,“你们倒是胆大,敢觊觎太子妃之位?”
高夫人愁眉苦脸的,“若不然,您说,滔滔的前程在哪里?她在您身边教养,而今不是荣耀……多少人家都忌讳这个。难不成要她一辈子蹉跎么?”
曹皇后失笑,“既然是召,那便去应召。能被选上,那是本事;若是选不上,那便是命数。谁也别强求。我一个亡国国母,人家给几分脸面我拿几分便是了,哪有什么资格跟新皇后求这个情呢?人嘛,总归得知道分寸在哪里。”
高夫人知道这话已然不好听了,她蹭的一下子站起来,潦草的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曹皇后苦笑:这便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
这事她还没缓过气来呢,范观音就过来了,跪下曹皇后身前:“您许小女离开吧!”
“之前叫你走,你说你要留下;而今带你到了别院,你又要走。”曹皇后叹气:“你要是听劝,就找个好儿郎嫁了,挣个一世安稳。若是不听劝,那你就只管去。你们养在宫廷,莫要觉得你们就能跟柴郡主一样。”
好话止于此,“去吧!想走就走吧!这里不留心野之人。”
洛阳自从又成了国都之后,便格外的热闹。
高滔滔坐在马车上,挑着帘子朝外看。只她知道的,就有数十十一二到十六七的姑娘奔着征招来了。
而她,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到了客栈里,她戴上围帽,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就见好几个姑娘跟着家人往出走。她们一水的骑马装,腰里缠着鞭子,打扮的有些奇怪。
侍女低声道:“皇后是个跃马扬鞭的女子,必是也喜欢这样的姑娘。”
高滔滔轻笑了一声,“莫要东施效颦,做那样的打扮,于皇后而言是骑马行军方便,于她们而言,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是!”侍女扶着她往里走,“说起来,姑娘幼年也见过太子的吧。”
高滔滔想起了那个姨母很喜欢的小世子,然后‘嗯’了一声。
侍女问说,“与团练使比,小世子如何?”
团练使说的是赵宗实。
高滔滔恍惚了一瞬,强忍了半晌还是好好的吩咐了侍女,“以后不要提团练使……”说完又补充了,“而今北宋的官职里并没有团练使……叫人听去了,不好!”不仅不好,还颇不合时宜。
第1837章 大宋反派(158)
桐桐选人家女孩子到宫里干嘛呀?
征兆女官那是在雍郡时候的事了,不过是如今朝廷要重建国子监,四爷要改国子监的学制,桐桐就顺势提了,会有一所与国子监等同的女子学堂,文武皆收。
灿儿被册封被丹宸公主,受宠程度只从封号上就看的出来。很多人便以为是给自己身边选女官,给灿儿身边选人。
其实压根就不是那么一码事。
就说自己用女官吧,为什么非得选那么小的女孩呢?她们懂什么?还得自己费心去教。明明可以从命妇中选见识通透的,交换着来当差的嘛。年岁最好在三四十往上,因为人情练达了嘛!毕竟,命妇的事就是需要能处理好庶务的人来处理的。
这样的人做事谨慎有分寸,也知道顾念家里男人和孩子的前程,不知道有多好用。我好端端的,叫人家女孩进宫干嘛?不闹挺的慌么?
再说了,处理内务的地方跟前朝和后宫都分着呢,也掺和不到一起。也不怕有人非议!雍郡这些年一直这么办的,也没见谁就指责哪里失礼了。
所以,索氏来禀报,说是应征而来的姑娘特别多的时候她还奇怪呢,“就学而已,这么多姑娘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不嫁人跑来念书?”
索氏就指了指名单,“您瞧瞧,怕都是目的不纯的。”
桐桐扫了一眼,顺手翻了几页,然后递给索氏,“先收进去,准她们随时退学。”
索氏还没走呢,呼延因就来了,“娘娘,太子殿下叫小的来带走耶律洪基。”
谁?
“耶律洪基。”
桐桐愣了一下,“那你去吧!带他走吧。”说着又问,“曜哥儿怎么突然要耶律洪基了?”
“殿下要召见了赵宗实,也留了赵宗实在身边。”
桐桐:“……”把赵宗实和耶律洪基留在身边?这孩子真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她几次想叮嘱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知道了!那你去吧。”
这边才把呼延因打发了,旻哥儿颠颠的跑来了,他被册封为秦王,其实还是个屁颠屁颠的孩子而已。
结果人家来是来问:“娘,我能带伴读回宫住吗?”
伴读?“你把伴读挑好了?”
嗯呢!
桐桐:“……”谁做主给你挑伴读的?你倒是手脚麻利的很,“选了谁家的孩子?”
哪里知道是谁家的?“以前的还跟着我,这回选的,是我意外碰上的,我想留。”
“你在哪里碰上的?”
“就在街市上呀。”旻哥儿屁股一扭一扭的,“娘,我挑的可好了。”
“名字总有吧!籍贯、父母,这些不能含混。”
旻哥儿往娘亲腿上一坐,“有一个,您肯定能答应。”
谁?
“晏先生家的老七,叫晏几道的,跟我差不多大小,您见过吗?”
桐桐:“……”没见过,但大名鼎鼎。她都笑了,“还有呢?还选了谁?”
“爹爹调了一个叫苏洵的来国子监任教……”
桐桐:“……”苏洵呀?所以,“你选了苏洵的儿子?”
“嗯呢!苏轼和苏辙跟我年纪相仿,相差一岁半岁的,给我做伴读不正好么?”
“就选了这三个?”
是!
“那你也不能总把人家留宫里呀?可以给他们预留院子,偶尔想留宿可以。但是,你也要体谅人家不愿意跟家人分开的心情。真要是把你带走,跟我和你爹分开,你乐意呀?”
旻哥儿又扭搭着,“那他们给我做伴读了,不能改了。”
嗯!不改了,去吧。
孩子跑了,她心痒痒了:苏洵、苏轼、苏辙!
呵呵!想见。
但想想晏殊……从期盼到幻灭的过程,算了,我还是不抱期待了。
她只叫人去看看,“去东宫瞧瞧,太子今儿忙什么呢?”
曜哥儿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王安石?”
“是!”
曜哥儿手里拿的正是一份投递来的谏言,“其实,孤早前就知道你。”
哦?
“孤曾经在大宋疆域内游历,去过鄞县。那时,你任知县。在任上,你兴修水利,扩办了学校,政绩斐然。之后,我曾跟我的先生韩琦韩大人了解过你,知道你曾经放弃在京中馆阁任职的机会,坚持要去做知县。能体察民之苦,了解民之艰,这便难得。便是没有这份谏言,你也在孤要调拨的人员里。”
说着,就喊完颜恩,“把考核名录拿来。”
是!完颜恩递了名录,曜哥儿示意他递给王安石。
才二十来岁的王安石看了这位还是少年模样的太子一眼,抬手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赫然是他的名字。名字之后有家世,有籍贯,有科举的名次,乃至于履历。
而在评语里,这位太子给了四个字:务实,上佳。
看这墨迹以及太子殿下的笔力,这应该是几年前就写下来的。当时只是一页纸,后来才给调整了顺序装订的。而自己是列在第一等的第一个。
曜哥儿写了个条子递给王安石,“拿着这个,去见圣驾。”说着就看呼延果,“你带着去他,他对这边的前朝不熟。”
是!呼延果很客气,“王大人请。”
王安石跟着出去了,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流程。
可他一出去,野利秀就扇了扇鼻子下面,“你们刚才闻见了没?他身上什么味儿呀?”
完颜恩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能是什么味儿?不爱洗澡的味儿。没看见吗?脖子上黑皴皴的。那脸……也就是你背光没看见,那鬓角的颜色跟脸颊上的颜色都不一样。你看那衣服皱的……”
曜哥儿指了指窗户,“打开透透气。”
几个人狠狠的出了一口气,几个人都说他们的太子,“您只说大才,可也没有大才是这样的呀。”
那时候又没见过人,我哪知道有人邋遢成这个样子。
可不是嘛!怎能邋遢至此呢?
四爷看看手里的条子,再看看眼前的人。他还没腾出工夫呢,人被曜哥儿弄来的。
桐桐正过来给四爷送药,然后就遇见了传说中的王安石。
她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然后……忍了!第一次见面不能劝人家洗澡。有大才之人得允许他不拘小节。要是现在说人家不洗澡,人家就恼了。对人才,咱得宽容。
四爷看她:你还要留着看多久?
桐桐转身告辞了:对任何历史人物都提不起兴趣了。还是不见面好,不见面就永远存在幻想,见面不如闻名吧。
出来之后青娘就笑,“他家夫人怎的不管管?”
必是管不住吧。
四爷就笑,“明儿还要见司马光,见包拯,你见吗?”
桐桐:“……”见吧!迟早都得见的嘛!别管人家究竟是什么样儿,咱先见见呗。
她转脸问:“太子不来用饭?”
“殿下说今晚上留了耶律洪基和赵宗实用饭。”
哦!那随他去吧。
赵宗实战战兢兢,举着杯子也颤颤巍巍的,“殿下……臣……不是,是草民……”
曜哥儿给摁的坐下了,“嗐!这是做什么,好好吃顿饭呗。我还记得当年你陪着我在汴京城里转悠,买了糖人给我。之后忙忙碌碌,倒是甚少跟你见面。但你的事我也有听闻,你呀,莫要想那么多。”
“是!遵旨。”
曜哥儿说着又给耶律洪基斟酒,“这半日,想来你也知道辽国发生了什么,大宋发生了什么。”
是!
“若非辽国此次事端闹的大,而今也不会有北宋。事起突然,事发偶然,走到今儿也是着实没有想到。世事难料,以前总以为咱们得是亦敌亦友,毕竟雍郡与大辽相邻,咱们之间只怕关系得微妙一些。却不想,你我而今能坐在这里……不管是宿命还是缘分,今儿这一杯,得先敬你。遇难能来避难,这是信我们。别的不说了,全在酒里。”
耶律洪基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这酒入愁肠,真个是滋味难言呐。
他就找了话题,“之前听闻辽国与雍郡有联姻之念。而今呢?辽国是否还有此念。”
曜哥儿哈哈就笑,“联姻……北宋的女儿家不习惯辽国的生活。若是辽国有女要嫁,也不是不成。”说着,就一拍赵宗实,“孤这族叔,品行最好,真是一端方君子。”
说着,似是想起来,这才问赵宗实,“也是孤信口开河,之前好似听闻,你有婚约在身?”
赵宗实尴尬了一瞬,“回殿下的话,也就是那么一体。而今草民这身份,何必害人家呢?”
曜哥儿眼睛一眯就有些明白了,他哼笑一声,“见风使舵之辈,不要也罢。你放心,他日必有名门闺女来匹配,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很不必为此事唉声叹气。”
他说赵宗实,“不若,你在东宫任职,常伴孤左右,如何?”
自是求之不得。
曜哥儿笑了,这才看耶律洪基,“辽国如今对外说大殿下已经薨逝,世上无耶律洪基。大殿下,辽国不认你的身份,当如何呢?若是一直躲躲藏藏,只怕辽国再不敢有人认你了。”
耶律洪基起身拱手,“某愿听殿下吩咐。”
曜哥儿给对方再斟酒,“辽国使馆,给大殿下住如何?不管辽国认不认,北宋认您大殿下的身份。当然了,殿下的安全,也自有北宋来负责。如果大殿下有别的顾虑……你也就当孤没提过吧。”
说着,曜哥儿又补充,“另外,也有大理使馆,有吐蕃使馆。孤邀请了各国的皇室子弟前来一道儿研习。大殿下若是不愿,那孤便邀请耶律涅鲁古来北宋一游了。”
耶律洪基端着酒杯的手都抖了,他看着这位温和的太子,只觉得他那双眼睛像是草原上的狼……
第1838章 大宋反派(159)
桐桐最近见名人见的过敏了。
惯常她是喜欢留大臣们一起用膳的。像是杨守素、野利、完颜他们,有事没事的,赶上了咱一起吃吧。这是拉近彼此距离的一种方式吧。
但是,自从见了王安石,彻底的绝了桐桐的一门手艺。
跟王安石坐一起吃饭太受罪,既然不能留人家吃饭,那大家都别留了吧。我可以给你们带点点心之类的叫你们带回去,但是留下吃饭这一招是彻底的不能用了。
不过见的多了,她也发现了这些文人身上的优点。
就像是司马光比王安石大两岁,两人一个守旧,一个改革,但其实两人私底下关系特别好。属于那种我跟你私下能做朋友,同殿为臣却不行。你的那一套我看不上,我得把你干掉那种。
如今,抻着劲儿的是晏殊、范仲淹这些年纪大些的。
像是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属于年轻一拨的,他们比曜哥儿大十岁上下,这是能大用的人。年轻位居高位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还是得去地方上。
而且,大宋的文人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治理地方完全按照他们的主张来,这是最为要命的。
有自己的主意这没错,但大前提得设立吧。
四爷扶着犁,跟牵着牛的范仲淹说,“标准是什么,什么是为官一任必须要做到的……”
范仲淹白天跟着种地,晚上还得想这个事,然后整理奏疏。
转天,四爷又见了欧阳修。
不是做文化改革吗?行!翰林这一摊子就是你的。
但就是得给官职加上套子,你该文学的,那就请好好搞你的文学,不要动不动就对着实务指手画脚,这不在你擅长的领域里。
各司其职,明白吗?谁的手都别伸的太长。
像是包拯,司法这一摊子都归你,立法你没权限,而今暂行的是雍郡的发令。请你做好执法!
桐桐还专门绘制了三幅图,标注上尺码,叫人去督造去了。
没几日,包拯正在衙门看各地送上来的积案,就听见外面的喧哗之声。
是告状吗?
结果并不是!是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叫人送礼来了。
皇后送的什么礼呀?
一会子工夫,衙门外人山人海的,都在这里瞧热闹。从街道那边被将士抬了三抬礼物来,礼物上都盖着红绸布。
颤颤巍巍的全有从轿子上下来,须发皆白的大管家如今都已经荣养了,难得出来办差的。
他一脸和善的笑意,给包大人行了礼之后,指了指身后的东西:“娘娘说,请大人揭开。”
何物呀?
包拯抱拳之后走到最边上一个,抬手便将红布揭开了。
这一揭开,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是一口铡刀。
包拯不解,看向全有。
全有就指着那铡刀头,“大人可看见了?”
龙头!
“此为龙头铡!凡皇亲国戚,作奸犯科者,与庶民同罪。若有死罪,定斩不饶。”
话音不高,可此时听在耳朵里,却震的上上下下连呼吸都停住了一般。
包拯对着龙头铡往下一跪:“敢不从命?!”
全有自己走过去,将第二块红布掀开了,又是一把铡刀,“此为虎头铡,达官显贵、文臣武将,皆需遵律而行,不可包庇纵容。”
这一声一出,满街道的欢呼之声,震耳欲聋。
包拯朝着虎头铡一叩首,“臣领旨!”
全有又指了一个围观的小儿,“去揭开看看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乃是狗头铡,“天下庶民百姓,人人皆应遵法守律,凡敢以身试法者,一律惩处,不可轻恕。”
“臣遵旨!”
因为这三尊铡刀,京城之中欢呼声不绝于耳。
富弼等人种地,听着官家跟太子说话。
不大的田亩中,秦王牵着牛,太子扶犁,官家在后面用锄镐刨出一个个小坑来,皇后给里面点种子,公主跟在皇后身后,用脚拨弄一些浮土将种子给盖上。
两边的大臣也都跟着忙着,就听官家问太子说:“《管子明法解》可读了?”
太子应着,“是!读了。‘贫者非不欲夺富者财,然不敢者,法不使也;强者非不能暴弱,然不敢者,畏法诛也’。换言之,法,能护命守财,有益于天下任何一人。”
“是啊!生命、财产,此二者安,则天下人心安。”官家说着,又问秦王,“何为法?”
“法当如水,一曰公正,从高处流往低处,地势越低,法越是当如影随形;二曰公正,如水势,不可阻挡,不能阻拦,否则便是洪水滔天。”
秦王的声音还带着稚嫩,此时,牵着牛,将缰绳搭在肩膀上往前拽着。
官家又回头去问公主,“丹宸以为,何为法?”
公主说,“儿臣近日读《春秋》,有这么一句话,‘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这话,自然是对的!但何为‘宽’,却优待商榷。南宋之时,动辄大赦天下,儿臣以为,此‘宽’非真‘宽’,此‘仁’非真‘仁’。我娘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罪,惩处乃手段,而非目的。治罪,说到底是救人也是救罪犯自己。儿臣以为,将未知错之人放出去,那就是对天下人犯罪。此为大不仁!若真要宽仁,为何不取消‘凌迟’、‘枭首’、‘戮尸’……甚至于‘刺字’这样的刑罚呢?”
怎么死不是死?为什么连死都要花样百出?何必呢?此为仁义否?
她就说,“连杖责、鞭挞这样的刑罚也该一并去掉。囚禁、劳作、足够了。”
一如这些跟着种地的大人们,就问他们晚上躺下之后,是不是觉得如同被石碾碾过一遍。
因此,“儿臣以为,珍视每个人活着的权利,凡死刑数审之后需得御笔钦定,凡其他刑罚,羁押服刑期间,不该遭受体罚甚至于虐待。”
这不是把自大宋以来的大部分律法都给否了吗?
而且,皇后在参政就罢了,公主现在动辄言事,是何意呀?
一垄地耕完,四爷一摆手:解散。
今儿的活干完了,都回去洗漱吃饭去吧。
灿儿往地头一坐,从鞋子里往出倒土,那脚丫子翘的高高的,吓的人都绕着她走。她自顾自的看了看双脚,穿着袜子呢,又不是赤着脚,大惊小怪什么呀?
四爷扶着桐桐走了,没管他闺女。
“爹,等等我呀。”
“你等你了,自己回去梳洗去。”
桐桐觉得是真好了,真不用扶。
“扶着吧!”四爷揽着桐桐走的极慢,“司法之变,意义深远。”
明白!大宋的司法就不能说,一个时代的小说以及演绎来的故事,多少能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特征。就像是水浒,所谓的梁山好汉,这里面折射出的最多的其实就是大宋的司法情况。
想那一个包拯,做官清查积案真就是短短的一个时间段。但民间给杜撰出多少包青天的故事?来回的演绎,反应出的何尝不是民众的期待。
反正桐桐没事就翻看大宋的律法,可迄今为止,她都不算把大宋的律法看完了。
为何呢?因为大宋是‘度时立法,适实变法’。什么意思呢?就是随时都能增加一些律法条文,如果觉得需要,我又随时能更改律法条文。
每个帝王一登基,就必然要立法。出一套自己的法律!
那之前的帝王所立的法律要不要遵守呢?要的!但是后世的官员得把律法翻遍了,才能找到对应的。
如果出现自相矛盾的情况怎么办呢?
那就随官员吧,他们觉得要按照哪个量刑就按照哪个量刑。
便是刘太后在朝的那些年,也有她自己的律法。
立法频繁、法典繁多、密而为累,有法却搜检困难。其中前后矛盾,内容混乱者众,到最后有法等同于无法,到处有漏洞可钻的结果就是——司法腐败。
于是,这个时期的话本里,经常是罪犯杀人之后逃了,逃了之后通缉了,通缉了又如何呢?用真名真姓真籍贯,还能堂而皇之的成为什么都统、教头,再要么就是衙门的差役。罪犯换个地方就成了执法之人,荒诞到了这个地步,却被大家习以为常。
新朝一立,四爷先拿司法开刀。
没别的,抬头不见青天,天下便不安。
小老百姓,不会管谁当皇帝的。他们只要有饭吃,只要受了欺负有地方说理,那就能过的很安稳。田地分了,那剩下的就是良善不被欺。
法——在田地之后,第一个被拿了出来。
今儿这田间地头,四爷跟三个孩子的奏对,这会子只怕已经传出去了。
就是得传出去,得传给天下人知道。先叫百姓心中有期待,才能稳定人心。
于是,很多人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位公主真的不一样。
丹宸一去女学,就被围观了。
她没有隐瞒身份,很自然的坐到了甲班。这里是考校得了甲等的人,大部分年纪都比较大一些,在十五六岁、十六七岁那么大吧。
高滔滔就看公主的装扮,半旧的衣裳,并不如何繁复。头上用丝带挽发,也无名贵珠宝。脸上素净白嫩,未见一丝妆容。身上有荷包两枚,并不见璎珞环佩。翻动书页的手上并未留长长的指甲,一双手修长莹润,指甲未曾着色。倒是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绳结,编的极好,嵌着两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不像是玉石,倒像是石头。
她看见了,但她没问。
倒是坐在后面的范观音笑吟吟的上前,先问了:“公主所佩为何玉?小女不曾见过。”
丹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手腕,“戴习惯了而已,不值什么。”其实,其中一块是党项巫师所赠,一块是女真萨满所赠。
她不能叫人知道她佩戴了什么,要不然必然是趋之若鹜。那就很不必了!党项有党项的习俗,女真有女真的信仰,各自守着各自的习俗和信仰就罢了。
自己佩戴,那是重视!可若是人人效仿,这绝不是好事。
第1839章 大宋反派(160)
高滔滔看着满是血泡的手,再看看骑在马上纵马飞奔,手持弓箭远射的公主,心里打了退堂鼓。
这跟她们想的都不一样。
完颜雪催马去追:“公主,莫要耍赖!你的弓箭跟我们不一样。”
灿儿反手挂了自己的弓箭,骑到武器架上取了学堂用的,“你也莫要歪缠,来瞧我这一箭!”
箭簇是蜡做的,沾着白灰,一箭过去,正中黑色箭簇的中心。
她‘哦哟哟’的大声叫嚷起来,惹的那些从雍郡跟来的官眷骑在马上跟着吆喝。
这吆喝声狂野的很,喊的齐整了,吓的她坐下的马匹原地不住的转圈圈。
这段日子,勉强学会了骑马,却真的跑不起来。每日里都得跟着公主在校场,习武射箭,公主的近身格斗极好,女相扑手尚且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这些日子,退学的女子很多很多。
这么长时间了,只以习文的苏八娘颇得公主喜欢。不过此女的两个兄弟都在亲王身边做伴读,公主对苏八娘多加照佛也还罢了。
再加上苏八娘不算是一美人,只是一颇有书卷气的姑娘罢了。
就像是此时,苏八娘坐在树荫下,只在那里画画。学堂里是这样的,你若觉得不喜,不能,那可以不用学。
苏八娘是那个不陪着公主骑马射箭,但公主依旧会另眼相看的人。
这天结束之后,高滔滔从学堂里出去,上了自家的马车。外面就被人喊住了,“姐姐稍后,能否同行?”
只听声音就知道了,来者是范观音。
她撩起帘子,冷眼看范观音。
范观音依旧温和的笑着,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两人相顾无言。
范观音叹了一声,“我知高姐姐看不上我,但高家姐姐,咱们只这一个途径。若不然,此一生,该如何呢?学堂全不是咱们之前想象的样子,坚持到现在,突然放弃,当真是心有不甘。高姐姐,你要放弃吗?”
高滔滔没有说话。
“你都不行,以我的出身,更不行了。”范观音就道,“但若是你我一起,未必不行。高姐姐矜贵自持,不肯弯腰低头。但我自来不怕弯腰,也不怕低头。如今只有两途,能有机会见太子一面。”
高滔滔冷眼看她,只不接话。
范观音就笑道:“其一,曹皇后生日,可能太子会去祝寿;其二,赵宗实在太子身边伴读,若是赵宗实肯顾念情分,肯代为引荐,说不得还有机会。”
“你说的什么?”
“不对吗?当年的龚美尚且将妻子往王府送呢!你与赵宗实只是又婚约而已。只要你能为太子妃,焉知他不是下一个刘美。”
“那你呢?你又是谁?”
“刘太后与杨太后堪称典范,妹妹想效仿杨太后。有姐姐尊荣一日,便有妹妹尊荣一日。此一生,妹妹只尊姐姐为主,绝不背弃。”
高滔滔看了她一眼,“下去吧。”
范观音恭顺的从马车上下去了,然后眼看着马车缓缓离开。她看看自己的双手,保养的如柔荑的一双手,再这么下去就毁了。
高滔滔看着自己的手,始终沉默着。
但是曹皇后生日,她还是去了。
太子并没有去祝寿,只打发了两个近侍过来送了寿礼。但是赵宗实来了,他是曹皇后养子,他得来。
曹皇后看着眼前的两孩子,叹了一声,然后招手叫赵宗实,“你叫人来捎信,说是你在太子身边,那我就放心了。”
“母后安心!太子为人宽和,且心性疏朗,待儿极厚。”赵宗实低声道,“儿比起其他宗室,已好上许多了。”
宗室们过的不好,曹皇后也听说了。之前给宫里送过张贵妃的大长公主甚至来门前哭诉过,如今无人认她是大长公主,夫家便也苛责起来。
更有现在积案清查,好些达官显贵都被人告了。这肯定是有作奸犯科的,律法严苛,砍头绝不含混。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人通过一些伺候的宫人的途径,试图联络官家。
为何呢?
因为他们觉得,这是新朝在以此法对宗室赶尽杀绝。说是宽和,虽然没认宗室,但也没可以打压。可这动辄就是犯了案子,翻旧账,有几家是干净的?
这不就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杀人吗?说到底,还是容不下。
曹皇后把这种宫人一盖清理出去了。她觉得这些人真蠢,那东西能提进来,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人家夺天下之前就把探子安插的到处都是了,如今这样的地方,那暗处盯的得多紧呐。岂能叫你们随意的这么传递消息?
再说了,在严查之前,太子就已经把宗实这孩子带在身边了。谁说这不是态度呢?只要没有安安分分的,太子并不忌讳用宗室出身的人。
如今宗实又说,他比宗室的其他人过的好,那就说明清理积案从宗室开始了。
若是如此,只怕马上就会有叛乱了!打着恢复旧山河的主意吧。
她叮嘱这孩子,“一定要守住本分,莫要贪图虚荣,莫要听人挑拨。此一生能安稳到老,荣华富贵,你是不缺的。”
赵宗实应了一声,曹皇后这才说高滔滔,“你……先回去吧!我就不留你用饭了,省的你娘又担心。今儿,宗实陪我庆生,是一样的。”
高滔滔之前,必是娘亲惹姨母不愉了。她没有辩解,只能慢慢的退出去。
出去之后,就在别院门口等了半日。
赵宗实的马车出来的时候她从马车上下来,“公子。”
“高小姐。”赵宗实客气的从马车上下来,距离五步远就停下来了,朝对方行礼,“高小姐有事?”
高滔滔还礼之后才道:“婚姻之事,我甚是歉意。可终究是父母之命难违逆,是我对你不住。”
赵宗实忙摆手,“过去之事,如清风过耳,过了便过了。世上之事难料,我的命运尚不能自主,更遑论小姐你。该是我对小姐歉意才是,又怎么能怨你呢?”
高滔滔目光复杂,朝前走了一步,赵宗实急忙后退一步,“那……无事,就此别过了。”
“公子请留步。”高滔滔叫住他,“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高小姐客气,有吩咐只管说便是了,能办到的岂敢推辞?”
“事关太子,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高滔滔就道,“是范观音,你还记得她吗?”
是!
“她意在太子妃嫔,因此,四处打探太子消息。你也知她品行,素来也算是有智谋,有胆识。还请公子提醒太子殿下,进出宫闱,万望谨慎小心。”
赵宗实忙感谢:“多谢高小姐了,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有劳。
高滔滔看着赵宗实的马车远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上了马车说车夫,“去蜜源斋。”
蜜源斋是一家糕饼铺子,上次瞧见苏八娘食盒里放的就是这家出的点心。她食用这个,她的两个弟弟必然食用。从这里至少能估摸出公主和秦王殿下的喜好。
一家人若是常一处起居生活,口味多少都有些相似的。
由此也不能推辞出太子殿下的口味。
她也不着急,每次买两样点心回去尝尝,自是能琢磨出一点门道的。
至于赵宗实会不会传话这个事……她不担心。赵宗实是个老实人,况且,他不笨。只要事关太子,他必会直言以告。至于太子怎么想,那他是不管的。
事实上,赵宗实一会子就说了。
曜哥儿正靠在一边的榻上看屏风上的地图,指着叫野利秀改地图,赵宗实一边说,曜哥儿一边听着,嘴上也没闲着,“等高线……等高线……照你这么改,行军翻山能差出两天的日程来……”
说完了这边,又催赵宗实,“没事,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野利秀改对了,那边赵宗实也说完了。
曜哥儿给嘴里塞了一颗乌梅,然后看着地图说赵宗实,“就这事呀?”
嗯!
曜哥儿就笑,“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叫范观音的女子,她的那些打算,高家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赵宗实:“……”
完颜恩都觉得有趣,瞧着对方都有些忍俊不禁。
曜哥儿无奈:“要么,是范观音主动说的;要么,是高家姑娘无意间得知的。可对?”
对!
“那要是范观音主动说的,高家姑娘这算不算告密?”
算!
“那要是无意间得知的,公主就在学堂,为何她不找公主说,偏要借你的手?”
嗯?
“见公主容易,见你却得找机会,孰难孰易?”曜哥儿看他,“舍易而求难,为甚呢?必有所图啊!”
赵宗实面红耳赤,“臣……又错了。”
曜哥儿摆手,“无碍!你长于内宫,出宫后又多养于后宅。所见到底有限!秋里吧,秋里你随我们去打猎,在草原上看看形形色色的动物,观察观察狼群,你就知道了。野兽之狡黠,半点不在人之下。”
说完还说他:“高家那姑娘……在而今的话,不算是良配。少见的好!”
叮嘱完了,他说呼延因:“将今日之事学给我娘听,女学里年岁到了的姑娘,该叫结业就叫结业吧,不用留着了。”
完颜恩就道:“理她们作甚,太当回事。”
“莫要小瞧了她们。”曜哥儿就说,“你忘了辽国的萧耨斤了么?”不怕女人有见识,有见识的女人不至于坏了大事;就怕没见识的女人,没见识偏自以为是的,事情往往坏在她们身上。
便是狼群,不也处处谨慎,事事小心,绝不轻易的叫人摸到老巢么?这一点就该跟狼学。
谨慎一点!再谨慎一点!
第1840章 大宋反派(161)
桐桐每天都在对着新修改的律法提议,在上面圈圈点点。这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别觉得如今有清闲的人,只这一项,就够这些读书人忙活的了。
也别怕他来吵四爷和自己,他们自己都有吵不完的架呢。有人认为该这样,有人认为该那样,争执起来了,能从衙门争执到茶楼酒肆,然后以甩筷子扔碗破口大骂而结束。
她今儿批了几份折子。
一份是免除长期拘锁刑罚的。这种的就是戴着木枷锁,卡在脖子上,铁链缩着。长期的意思就是一直不拿下来,吃饭、睡觉、行走坐卧,都得戴着这个玩意。很多人因为无钱打点,以至于这个脖颈骨头变形,甚至于枷锁磨烂了肉,最后跟肉长在一起。
她给批了,让各州府衙门,遇到这样的刑罚,先去掉枷锁,好好治疗了再说其他。
自此之后,再不许用这样的刑罚了。
第二份是不给吃喝。就是饿着,又因着不招供,而被生生饿死的。
而后什么喂犯人吃木屑,用渔网捆住犯人投到水牢里的,这些东西不报上来,她都想象不到,还能有这样的刑罚。
这是一些无法想象的,还有一些叫她觉得严苛到令人发指程度的。
比如,贩卖私盐超过二十斤,死刑;贩卖茶叶超过二十斤,也是死刑。私卖酒水,超过二十斤,死刑。
当然了,这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所以,重罚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可要是大商家私卖,却又只要缴纳赎金就行,并未曾见过判决死刑的。
现在这案子全给堆起来了,这才知道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正看的脾气暴躁,呼延因来了,又说了那么一翻。
她当时就把手里的笔扔到一边了:烦!
多少大事忙不过来,她真没心思为这种事费心思。当然了,也没给人家没脸,就是暑天来之前,这一拨年龄卡在十六岁的,都结业吧。
以后不用去学堂念书了。
范观音以为听错了,“结业了?然后呢?”
“然后姑娘回家吧!暑天过后,入秋了,也不用来就学了。”
“不选女官?”
“自来也没说选女官呐!”当然了,“或是别的衙门要招女差役,那姑娘也是可以去的。”
混账!我如何能去做差役?
她回头看高滔滔,在高滔滔往出走的时候,她紧紧的跟了过去,“是你找了赵宗实?”
“不曾!”高滔滔看她,“你说的事,我不好意思办,因为也并没有办。”
“可你去别院祝寿了。”
“是啊!只去磕了头就出来了,赵公子在里面陪娘娘用了膳,我们并没有一起走。”
范观音揪住裙摆,拉住高滔滔:“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高滔滔看她:“自是回家,等着家里安顿了。”
范观音固执的回视对方:“我不信你甘心!你我养在深宫,自来便该是人上人。若不然,你我便是别人脚下的泥。当日的荣耀,今日成了桎梏。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谁不说咱们本是养给……加上出宫的年纪那般大了,谁信咱们与官家无……”
“住口!”高滔滔盯着她的眼睛,“你在胡说什么?他们不信官家,难道不信娘娘?”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新帝自然是千好万好,那以前人人称颂的官家,在别人的嘴里只能是贪花好色的昏君。你若不信,便回去试试!看看给你许配的人家是哪样的?做官的老鳏夫算好的……若是行商人家……”
“好了!”高滔滔狠狠的闭上眼睛,“再不济,还有姑子庙。我还不信,这世上无我容身之处。”
范观音低声道,“姐姐,你外祖家姓曹!而今的新帝和新后与你外祖家有交情。请夫人回曹家,请曹家出面见见新后,许是就不同了呢。姐姐,我宁肯给你做一辈子丫头,我也不愿意随便许人。”
高滔滔看了对方一眼,甩开她上了马车,可却也考量这种可能性。
于是,桐桐接到牌子,是曹皇后的母亲和曹玮夫人请见。
曹玮已经过世了,之前确实是有交情。
若是别人她就不见了,可这二人,她还是见了。
曹家其实一直也还好,对子孙管的也严。曹皇后做皇后的时候,对娘家也是再三告诫。曹家也知道曹皇后不得宠,因此,从不过界。
这在而今,就特别难的。
曹家在军中的,依旧还在军中,虽然官位不高,甚至有些被调离了要紧的职位,但确实也都还是官身。
而今的制度是,文武互不干涉。所以,武官并不低谁一等。家中那么些子弟,都在军中。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这个面子都得给的。
结果这两人不仅来了,还带了一堆母女。一看那姑娘的年纪,桐桐就明白了,这姑娘就是高滔滔。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姑娘的婚事会是问题。便是高家有攀高枝之想,但如果不成,曹家在军中的人脉那么些,找个有前程的儿郎应该问题不大。
四品的武官,她配得起,也不算是辱没她吧。
如今呢,这是想要干什么呢?
高夫人也是没法子,她是希望能重提她女儿与赵宗实的婚事的。
曹家的两位老夫人也是尴尬:“……说是宫里之前给定下的婚约,我们竟是不知……”
桐桐:“……”其实,赵宗实和高滔滔在正史上两人过的挺好的,孩子生了一串。赵宗实死的比较早,高滔滔做太后,后来,她的儿子神宗又比她早死,她的孙子赵煦继位,是为哲宗,她也做了太皇太后。
可以说,从仁宗皇帝,一直到哲宗,她历经四朝。期间门,她也垂帘听政过,被人称为女中尧舜。
但是呢,从政治倾向上来说,她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她的孙子登基时才十岁,她主政任命司马光为宰相,废黜了王安石的新法。
按说吧,这俩能是一对很好的夫妻。但这个前提是,赵宗实成为赵曙,身为帝王身。否则,以赵曙的性格,是压不住高滔滔的。
而自家呢,也是绝对不可能娶这么一个儿媳妇的。她的成长环境和生存环境,注定了不可能。
如今,赵宗实只是赵宗实,这要是结为夫妻,其实也能过一辈子。
只是她之前若是不找赵宗实说范观音的事,赵宗实会欢喜这门婚事的。但是现在,赵宗实考虑的先是:这婚事会不会影响他。
不管是自己还是曜哥儿,都明显对此女心有芥蒂的情况下,赵宗实不会愿意娶的。
而且,曹皇后叫人捎信了,“言说,宗实的婚事,叫本宫和官家操心。不求别的,只求一能与宗实相敬如宾的妻室。”
并没有重提婚事的意思。
桐桐就说曹家两位老夫人,“军中儿郎颇多,而今不该抱有偏见。莫说旁人,就只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得跟着太子从战场上走一回呢?不拘是习文安民的文士,还是习武报国的武将,好儿郎比比皆是。若是相看好了,本宫赐婚也可。毕竟养在曹皇后身边,教养我是信的过的。”
这个恩宠给了曹家了,其他的一盖莫提。
俩老太太了,战战兢兢的,也知道被侄孙女给诓骗了,这会子还有什么没听明白的,赶紧起身谢恩告辞。
高夫人不敢言语,她觉得曹皇后也是常见的,一样是皇后,有甚不一样呢?
而今才知道,这大不一样呢。
皇后在这里说话,边上有数位看起来粗粗笨笨的妇道人家,在整理折子。这些人年纪都在四十往上了,一个个专注的很,从不往这边多看一眼。
而且,这位皇后的手上还带着朱砂印儿,她是可以朱批的人。
这代表着的可都是权柄。
从宫里出来,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格外的严整,这又是跟大宋宫廷不一样的地方。
高夫人看着伯祖母和叔祖母上了马车,没言语便走人了。她知道,这是把娘家人也得罪了。上了马车,她跟女儿说,“看来,这个婚事也不成了。之前我还想着,若是不成,可在曹家的儿郎里找一个……如今看,曹家怕是难应允。”
高滔滔正要说话,就瞧见不远处的马蹄声。
敢在宫门口纵马的人能是谁?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就看到一黑衣少年骑在一匹白马上。少年面容威严,棱角分明,只浅浅一笑,嘴角微微一勾,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马上就觉得正经的少年郎变成了浪荡子。此刻他从马上跃下,一身劲装裹着修长的身形,瞧着并不孔武,却非常有力。还有那随着跳跃而甩起的乌发,衬的少年比别个都白皙。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注视,他转脸就看了过来。
眼神锐利,看过来的那一刻,仿若被猎物盯住一样,心都不由的漏跳了半拍。
她赶紧放下车帘子,高夫人这才回过神来,“那便是太子殿下么?”
高滔滔‘嗯’了一声,便不敢言语了。
高夫人面色复杂,又偷偷的挑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果然是人中龙凤。”但是,奈何呀!不成的,“不若,在军中找一儿郎。”
高滔滔没有言语,风吹起了车帘,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驿馆——辽国使馆。
下一刻,她的手握成拳头。
她恍惚间门想起一事来:辽国的大殿下住在使馆里。
太子对耶律洪基格外厚待,总得有原因的吧!许是他日,耶律洪基也有回辽国的一天也未必。
既然这条路堵死了,那我为何不能走另外一条路呢?
大辽又不是没有汉人汉官,也不是不能有汉妃汉后。
她的指甲狠狠的嵌在大腿上,一晃而过的少年郎着实让人心动,可一刻的心动比之长远的一生——她求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