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命运是永远脱不开关系的。
一如赵宗实和高滔滔,一如桐桐眼前这一份等着秋后问斩名单上的人。
这份名单上,赵姓宗室十九人,皇亲国戚四十二人。这里面有大长公主的孙子,有宗女的亲子,总之,不是赵家的子孙,就是赵家的外孙亲眷。
若没有这一变故,他们永远都是贵人,杀也杀不到他们身上。
可而今,给了包拯龙头铡,包拯便真的拿皇亲国戚开刀。若是别的人这么干,还有‘政治投资’的嫌疑,比如趁机铲除宗室。可包拯并不会如此,每个判了死罪的人都是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这里面还有雍郡几个旧部亲眷,就像是野利部里,有人虐杀奴仆,被人给告了。案子到了包拯手里,包拯就给办了。
人都羁押了,判刑也判下来了。
只差最后一手,四爷或是桐桐用朱笔一勾,只等秋后问斩了。
桐桐拿着案子,每个案子都细细的过一遍,确认案子确实没有问题,然后慢慢的拿起了朱笔,一个挨着一个勾绝了,“送去吧!”
这才是第一拨!比如大长公主之子,在山中建了别院,别院中畜养女子过百,光是枯井之中发现女子尸骨就十数具之多。那是他们这些公子哥私下玩乐的所在。这些女子虽然多是勾栏出身,但而今的风月场所可不一样。并不是所有的风月都是卖身的!
而今,以弹唱、歌舞为生的女子也极多。她们自来卖艺不卖身。
如今尸体找到了,却压根无法证明死了的人是谁。毕竟,这些女子四下飘零,便是跟熟悉的人失去联系了,这山高水长,谁能知道她是遭遇不测了,还是在别的地方谋生。或是嫁人了,想过安稳生活呢?
可哪怕不知道她们是谁,就能叫杀人的人逃过罪责么?
更有为了买人家的良田,诬陷人家的儿子偷盗的。人家儿子十年寒窗,一旦定了偷盗罪,前程便毁了。于是,只能卖了田地,离开了老家。而今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再往下查,他们何止侵占了一家的田地,手段也不止这一点。
虽然未曾直接杀人,但多少人因他们而死。
判死刑又如何呢?
这一次勾绝了六十五人,四人乃是雍郡功臣之后,六十一人是宗室和宗亲国戚。
勾绝的旨意一下,朝中的谏官的折子就跟雪片一样飞来。他们的惯性思维依旧是:开国之年,正该大赦天下,以示仁德。这般杀伐,恐怕有伤天和。
四爷叫人把上折子的人名单都给摘录下来,这些人可以慢慢换掉了。他们的脑子跟不上现在的形势。
而宫门口,整天都有来求情的人。
赵宗实躲在东宫不敢出来,就怕被求情的人给撞上。
可一入秋,刑场大开。
囚犯从京都的街道上被囚车押着,发往刑场。
而囚车边也跟了许多披麻戴孝的人,一路哭嚎着往刑场去。
然后六十多颗脑袋就被这么砍下来了!冤案得以昭雪,市井将这些案子编成曲子,到处传唱,市井小民觉得得遇青天,欢呼雀跃。
可这一个个身首异处的死刑犯,他们的亲人呢?此时作何感想了。
“吾族无亲疏,世世为缌麻。”
灵堂里,一个中年汉子苍白着一张脸,手扶着棺木,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的只这一句话:吾族无亲疏,世世为缌麻。
他的儿子在边上扶住他,“爹,叔父已经去了,您保重身体。”
这人问儿子说,“可知这句话是谁说的?”
“是太|祖皇帝!”边上的青年低声道,“太|祖皇帝留下话了,说是我赵氏族人,自此之后没有亲疏之别,无论传承多少代,都不得有份亲疏。”
缌麻是丧服,丧服在出了五服之后就不用穿戴了,意思是自此之后便再无干系。可太|祖亲口说过,只要是我赵氏宗族,当世世代代相亲,不许因系代传承而有了亲疏之分。
这人就点头,“是啊!这才多少年啊!便有赵氏孽子诛杀宗亲,此能容否?此能容否!”
年轻人所有看看,一把捂住父亲的嘴:“您慎言!”
这人就大哭出声,“太|祖当年定下族规,要子孙后代勿要侍贵而轻贱其他族人,以至于怠慢了旁支。若是子孙绵延,以至于分薄了家产而家贫无无依靠者,富盛者更改加意助力,勿要使其流离失所。”可而今呢?“有人一朝得势,就拿族人开刀。当年祖训一句未曾记得!这般的不孝之徒,安敢得天下?”
“父亲!莫要再言了。”
灵堂里烛火摇曳,秋风渐起,卷着纸钱满院的飞。
中年人拍了拍棺椁,“你叔父不过一书生,留恋风月而已。为他生为他死的女子何其多?女子痴情,为他而亡,与他何干?你叔父他……死的冤枉。”
青年男子低声道,“父亲,您到底要做什么?”
中年人看向儿子,“儿啊,咱们若是……谁知道哪一天,这铡刀就落在你我的脖颈上了。你爹我也是太|宗之孙,比他赵从真如何?太|宗一脉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他!他得了江山就罢了,我们也认了。可不该抹黑太|祖太|宗,更不该对宗亲起了杀念。儿啊,此行乃是自掘坟墓。”
这话何解?
“若是宗室这般罪责,那包庇宗室的那些官员,岂不是人人惶恐。动用龙头铡,虎头铡是否该见血了?你说,有多少官员此刻正战战兢兢,怕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这……”
“哼!他赵从真仁义,分了那么些田地,却独独不抄没家产,也并未收缴各家粮食。而今,像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赵从真以为人人都会念他的好,殊不知,庶民自来贪婪,只要给钱给粮,转脸就能反咬他一口。”
所以呢?
“所以,宗室死了这么多人,该去吊唁的还是要吊唁的。聚在一起说说话吧,看看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儿啊,争一把,还都有活路。若是认命,或早或晚,都得死在赵从真手里。”
是!
没多少日子,桐桐就受到消息,宗室之人封了府门,扶棺离开了汴京,便是在洛阳的子弟也被召回,像是要淡出大众的视野,自此为庶人,安然度日去了。
“查!他们看看都去了哪儿。”
得到的消息是分了三拨,一拨去了涿州,一拨去了天水,还有一拨去了颍川。
四爷将消息递给桐桐,“赵氏发源于涿州,后来,子孙有西迁,便发展出了天水赵氏。在唐时,涿郡有一子弟在颍川出任太守,又有了颍川赵氏。这三地,都乃赵氏祖地。”
好似这个选择没毛病,但其实不然。
涿州是事先定好的国都,只是还没有搬迁过去。
而天水在哪里呢?天水在雍郡,不仅在丝绸之路上,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颍川呢,距离洛阳不算远。
桐桐的手指在地图上一比划,“大约六百里。”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人家这三个祖地,真的就像是在长江以北楔下的三颗钉子。这三个位置,绝了!
桐桐自己都笑了,“还别说,真的挺有意思的。”
四爷扫了一眼:“盯住吧!闹出来未必不是好事。”
杀人也是需要理由的!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知道,可国以法而立,无故杀人,绝不可取。
只有活动起来了,才有借口,也才有机会。
若是都乖乖的,就守在你眼皮底下,那两代三代之后就泯然众人了,他们的后代不觉得身份尊贵,后世也君王也不会盯着他们,各自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的。
可每个王朝建立之初,总是有复辟之声的。自古以来,概莫如是。
这也一直是桐桐盯着的一个重点!不冒出来,她不安心。冒出来,她才会踏实。人性就是如此,谁会真的甘心呢?
她就说四爷:“今年秋猎,在涿州附近吧。京城这边松松手,赵氏宗族回祖地,如三颗钉子订在了长江以北。可南边文风鼎盛,文人的祖籍多在长江以南。南北之间,一定会有勾连的。”
只有咱们走了,朝廷的注意力转移了,有些人才敢冒头。
“行!你安排。”
桐桐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名字——赵允弼、赵允熙、赵允升。
此三人都是赵匡义的孙子,赵允弼是赵元偓的儿子,赵允熙是赵元俨的儿子,赵允升是赵元佑的儿子。‘元’为辈分,他们都是赵恒的兄弟,赵恒原名赵元休、赵元侃。
也就是这三人,全是赵祯的堂兄弟。
赵允弼是宗正,被册封为北海郡王。
赵允熙是‘八大王’赵元俨的儿子,赵元俨死了,但是当年赵元俨是非常得赵祯信任的。
而赵允升幼年曾被赵匡义的李氏皇后抚养过,长于宫廷。
既然是赵祯的堂兄弟,这年纪算下来,也都正是壮年。
桐桐将捋顺了的关系网记在心里,这张纸顺势就烧了。她叹了一声:这里面没有对错,只有命运的博弈。
才烧干净了,旻哥儿就跑来了,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你不上课,跑回来做什么?”
“都说爹爹和娘要去涿郡,带我去吗?”
去呀!都去。
“那我的伴读能带吗?”
能!想带就带吧。
这消息一出,好些人家都提前往涿州跑。在京都想见贵人一面太难了,去涿郡便不同了。
码头上,民船如梭,不知道有多少貌美的女子上了行船,要沿着水路一路北上。
毕竟,君王哪有不纳妃的?太子哪有不娶妻的?
更何况,皇后都已经年过三十了!民间有美,为何不能一争?
第1842章 大宋反派(163)
夜里圣驾停靠在码头,隔着水音,秋风送来了一阵阵琵琶声。
远处灯火通明,船头上歌姬舞姬在月下只见婀娜身影。
曜哥儿靠在船头,看着月下树影摩挲,始终不语。
完颜恩递了酒过去,“殿下,有美人不看,看什么树影呀?瞧!那可都是冲着您来的。”
曜哥儿朝那边扫了一眼,女人们心思玲珑,借着夜色观美人,是有几分动人之处的。
耶律洪基跟着搭话,“听闻川蜀多美人,殿下不喜?”
曜哥儿给对方斟酒,“幼年我跟随父母在雍郡巡视。我第一次看见草原时,惊讶于夏日草原的美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鲜花点缀,当真是美不胜收。后来,在草原常进常出,便再也感知不到草原之美了。
后来,我又在大宋境内游历,见过中原之地的一马平川,见过川蜀的高山嶙峋难于上青天,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每遇一景,我都极爱。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美……之所以念念不忘,那是没有久处。处久了,我想,那也不过是又一片草原,习以为常,不过尔尔。”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才道,“我拿美景比美人,久看不厌,久处不倦者,才算是美到了心上。若不在心上,不过是匆匆过客,得之如何?失之又如何?”
耶律洪基一愣,竟是觉得这位太子的话当真是有几分诗意在其中的。他就道,“依在下之念,一景一情,能喜嶙峋之美,亦能爱小桥流水。各有各的好,川蜀替代不了江南,江南亦不是川蜀。”
曜哥儿摆手,“非也!非也!在我看来,人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回家,一种是出门。所以,人这一生,只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家里,一个家外。带进家里的人,那便是家人。家人……不看美丑,相和便好。”
耶律洪基想了想,便笑了:“殿下乃君子。”
曜哥儿没说话,只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
此时,有琴音响起,远处的歌舞声显得异常呱噪。
曜哥儿看了野利秀一眼,野利秀便叫人划了快船,叫那些人安静。
不大功夫,除了风声,便只剩下琴声了。
琴声从御船上传来,站起来朝那边看去。船上人影绰绰,分不清哪个是弹琴之人。只能从音律上判断,弹琴之人是一男子。
灿儿从她的船上坐起来,靠着窗口听着,跟苏八娘说:“是我爹在弹琴给我娘听。”
苏八娘朝外看了一眼,“看不分明。”
“不用看,只听便是了。这是弹给我娘听的!”
晏殊坐在船头拎着酒壶,边上有人恭维:“先生教的好,娘娘的琴艺果然不俗。”
“……”辱骂我的方式有很多,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他直言不讳的道,“昔年在汴京宫里,老琴师拒绝教郡主……教皇后弹琴……”
“那这弹琴之人是?”
晏殊看了对方一眼:“……”还问?
这人嘀咕了一声:“这琴声……也忒的多情了。”
这天晚上之后,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虽然没封锁水路,也想与民同乐。但要是乐的方式是这样的,那还是算了吧。
秋天的夜里,水面上秋风肆无忌惮的吹着,柳树枝被吹的摇摆不定。然后那么些个姑娘衣衫单薄的在船头高歌起舞——不冷么?
现在消停了,她们想去哪里随意,想随着御驾瞧热闹,可以呀!没人拦着,但别一到晚上就来那一出,这谁受的了呀?
桐桐叹气:风气这事,想彻底的翻过来,真需要时间。
赵恒之时龚美献妻有了刘太后,后来赵祯先后宠幸的女子,无一不是下面献上来的。郭后被废,是尚、杨两位美人之故,后来的张贵妃,那是大长公主送到宫里,宫里当养女养出来,专供给赵祯的。
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这几个女人,哪个是出身鲜亮的?可一朝选在君王侧,则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因而,而今但凡家有女子容色出众者,都希望能鱼跃龙门。
在这种环境下,说实话,想选出一跟曜哥儿匹配的女子来,特别难。
她都发愁,从哪找这么一姑娘来呢?
四爷说她:“瞎操心。上天都给匹配好了,该出现就出现了,急着什么?只要想找,就没见哪个人能一直单蹦着。”
而此时,涿州山寺中,夜半时分,一柄剑放在一老者的脖颈之上。
老者睁开眼,唬了一跳:“阁下何人?”
“许老将军。”那人拿开了剑,“老将军因病致仕,逍遥于山野,可对的住旧主。”
许汕从床上坐起,“我一老迈之人,不知阁下受何人指派。您叫我一声老将军,老夫惭愧。此一生,未得君王重用。而今,江山易主,不侍奉新主这已然是旧臣能做的极限了。老夫有何对不住旧主的。”
这人哼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此来,不为别的……我曾听闻,许家家学冤枉,与山石颇有研究。也曾在涿州左近发现过铁石,不知是否为真?”
许汕皱眉,“铁石?阁下要铁石作甚?”
“你不需知道!你不知也最好。”
“锻造铁器,密谋造反?”许汕长长的叹了一声,“而今,天下已定。纵观史书,凡想复辟者,无一幸存。我不知阁下是谁的人,但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铁石的位置,那是休想。”
“不说,那便只能换个地方再问了。”
许汕朝隔间看了一眼,就见又一黑衣人挟持着一黑面小子走了出来,他急忙道:“那只是一小仆……还是一哑巴,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小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许汕,果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黑衣人挟持许汕:“留书信一封,告诉寺里,你因急事,带着仆从先行离开了……”说着,指向小仆,“若不然,先杀了她,扔到山里喂狼。”
许汕看了小仆一眼,拿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留在了桌上。
小仆指了指床榻,一副要收拾行李的样子。
是啊!既然要走,不能留下行李。
小仆收拾着,偷偷的将身份文牒压在枕头下面。出门不能没有身份文牒,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落在了寺里,寺里的人若是不见他们舅甥回来,说不得能有所警觉也不一定。
而今听说新帝要来狩猎,必是盘查严格。寺里不敢隐瞒,只要查下来,说不定自己与大舅还能得救。
收拾好了之后,她背着行李,默默的跟着黑衣人走。
夜里的山林可怕的紧,走了得有一个时辰,对方才停下来。
许汕坐下之后,‘小仆’忙递了水囊过去,可许汕还没接到手里,就被人一巴掌给拍下去了。她几乎是强压着疼痛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领头的黑衣人一把推开她,揪住许汕的领子:“看见了吗?下面就是悬崖。说了,今儿放你们主仆离开;不说,先推这小仆下去。你许家现在并非官身,叫你家的子弟消失上三五个,想来也无人能察觉。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了,你说了无人知是你说的。你不说,却是灭族之祸。所以,说不说,你得想清楚。”
许汕看着悬崖,再看看跌倒在一边的外甥女,他叹了一声,“你们先叫小仆走,我必告知。她一孩子,能走多远?还怕她跑了吗?”
‘小仆’勉强起身,过去一把抓住舅父的袖子,轻轻的摇头。
许汕攥住外甥女的手,在手心里轻轻划拉了一下:“去吧!在山下等我。官道安全,莫要瞎跑,让我寻你不到。”
‘小仆’不住的摇头,许汕猛的一推:“听话!有些话你听了不好。况且,你留着……有什么用呢?”
‘小仆’脑子转的飞快,官道……安全,是谁寻人报案吗?官道驿站因新帝狩猎,都有亲卫军把手,是要找他们来救援吗?
她不再犹豫,抓着舅舅的手狠命的捏了捏,这才转身,顺着原路就往下跑。
山里黑,黑沉沉的,她只没命的跑,突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啊——’声,这声音极其响亮,夜半的山中,这声音不断的回荡。
这是舅父的声音!
人在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声音?
只有……只有从山上掉落,才能有这样的声音。
舅父他?
她站住脚,回头去看,她想,追杀她的人一定在后面。
怎么办?她遁入山林,不去踩那些藤蔓,只顺着高大的树木往上爬,再往上爬。猫在树上,一动不敢动。
黑衣人在这一段上路上来回的走动,他们确实在找她。
得等天亮,等天亮之后山里会有樵夫,他们必不能久待。
直到天边泛白了,她从树上缓缓下来。能去哪里?她想去悬崖下找舅父的尸身,但都走了几步了,她又停住脚,不可!不行!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
那我能去哪呢?丢下舅父的尸骨在山里吗?
她摸回寺里,将昨晚舅父留下的书信收起来,重新留了一封:许遇害,山崖下,请代为收尸。
之后又把包裹里舅父的衣裳取出来两身放在床上,以备殓尸之用。
而后想取了银钱放在边上,要给人家谢银和置办棺木的钱财。可一摸,荷包怕是掉到山里了!怎么办?她从脖子上取了一块玉佩,在‘沈’字上摸了摸,这才给放在边上。
紧跟着她换了一身装扮,背了背篓,一副药童的打扮从寺里摸出去了。
她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异样,遇到药材就随手收到筐子里。昨晚那些人要找铁石,舅父必是不愿意透漏这一消息,这才……自我了结了。
得下山!得求助!也不知道兄长自京都来了没有。
第1843章 大宋反派(164)
下了山,路途漫漫。这若是有人骑马追来,自己形单影只,身形肖似,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了?
此时,她却当真一步都不敢多走了。只隐在路边观察动向,想着能不能混到哪一行人里去,如此才能更安全。
可直到晌午,才有马车过来。她赶紧跟上,跟车的小厮走多快,她就尽量跟多快。
那小厮不住的看她,她也只做不知,背着背篓埋着头跟到底。
对方看她瘦弱,想着怕是没出过门的小子找人搭伴,倒也未曾多在意她。
直到关卡,确实查证的更详实了,同行的马车都走了,要查验她的身份文牒了,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要告官……昨夜有人逼问我舅父铁石的位置,我舅父不从,便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铁石?
“你是何人?你舅父又是何人?”
“我父大中祥符八年进士,沈周;我伯父咸平三年进士,官至太常少卿。我大舅许汕曾于军中任参军。我二舅许洞病逝之前,曾任均州参军。我自幼多病,养育外家。大舅喜好游历,我常伴左右。此次来涿州,只因着新朝将帝都选在涿州,舅父带我来查看地势形盛……”
她口齿清晰,将昨夜之事说了个明白。
这谁敢大意?
带着她去山里,果然,僧人已经将尸身找上来了。所说与这小子所言一致。
那这不仅事得禀报上去,便是人也得送上去。
曜哥儿看着被送上来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那些,可还有要说的?”
“那两人身上有一股子我没闻过的熏香的味道。”
熏香的味道?没闻过的。
“那两人的口音……”
曜哥儿又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对方的口音是哪里的?”
“音调有些奇怪。”
“音调有些奇怪?”曜哥儿皱眉,“不是汴京的口音?”
不是!绝不是汴京的口音,“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的口音……”
曜哥儿就指了完颜恩:“你说一句话给她听听。”
完颜恩就问了一声:“说什么?”
曜儿催他:“再说几句。”
完颜恩就看眼前这黑不溜秋的‘小子’,“你光说人家的口音,怎么不说你自己的口音。你是个姑娘,露馅了。”
这姑娘抿嘴,却没应这个话,只是道,“有些像,很像。”
曜哥儿看野利秀,“你说。”
野利秀把完颜恩的话再重复不了一遍,问说,“是这个口音。”
“不是!”不如刚才的像。
曜哥儿看了呼延因一眼,呼延因马上出去了,带了耶律洪基来。耶律洪基就笑,“殿下这是有事?”
这姑娘抬头:“……”殿下?
曜哥儿没回答耶律洪基的话,只看着姑娘:像吗?
这姑娘没说话。
曜哥儿就说耶律洪基,“对!有点事,想要请教你。”
“但有所请,无不从命。”
这姑娘迟疑了一下,这才点了头:对比之下,只此人的口音跟昨晚那两人最像。
曜哥儿有些意外,原以为是宗室闹妖,没想到是辽国想找铁矿。
是啊!大辽境内现在几乎没有铁矿可开采。
曜哥儿就摆摆手,叫人将这姑娘带下去。
“殿下,我不走!我舅父尸骨未寒,我若不找出凶手,我有什么脸面见家人?”她往下一跪,“只我见过凶手,也只我闻过那个味道。留着我,我有用。”
“你说的味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只管回去,案子了结,会予以嘉奖。”
她不走,“殿下所要找的,是主谋。至于那两个凶手,您在意吗?在您看来,危害社稷的主谋只要清除了,那杀人的工具自然无处附着,也就不用费心思去查找了。可对于臣女而言,不是如此!逼死舅父的是他们,那他们就必须死。”
曜哥儿往后一靠,“你家乃书香门第,你怎生这么一副动辄要与人拼命的脾气?”
“我在襁褓之中随母回外家,不想一病不起,母亲不好带我走,自此我便留在舅家,舅母慈爱,多有不舍,我便长养于外家,外家乃是武将人家。我二舅亦是文武全才!他精于《左传》,尤擅长弓矢击刺之技,精于兵学,著有《虎钤经》。殿下有时间读读那本书,您该知道,不被重用的臣子,未必就无能。我养于许家,因此,能骑马射箭,亦擅长弓,也通兵法。我自幼便随舅父游历天下,徒步跋山涉水,拜访名山古刹……风餐露宿,已然习惯了。绝不会成为殿下的累赘!”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她攥紧衣摆:“还有便是……殿下若是觉得我无能,不堪为用。但殿下身边,总也得有医官!我出身钱塘沈氏,沈氏乃医药大家,我亦能随侍殿下左右。”
呼延果才要嘲笑,心说,以殿下的医术何须别人做大夫。
但是殿下一抬手给拦住了,不叫他说话。
曜哥儿又打量了她一眼,“若这些孤都不允,你待如何?”
“那我便自己查。”她说着,便一叩首,“我便是诱饵,只要我现身,他们迟早会找我,杀我灭口的。”
曜哥儿笑了一下,嘴角一勾,看了她一眼,“那……你便自己去查吧。”
这姑娘蹭的一下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殿下,“我自己……自己查?”
“不敢?”
“我敢!”她真起身来,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出走。
呼延因朝外指了指:真叫人这么走了?
曜哥儿点头,“去好好送出去吧。”
是!
曜哥儿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虎钤经》,这本书确实很好,他除了吸收了其他兵法上的长处之外,最叫他看中的一点便是书上提出了——人马医护。
许洞在书上强调了‘人马医护’的重要性。
呼延因回来问说,“真就这么不管了?”
“她都做饵了,还不顺藤摸瓜?”
是!这就派人盯着。
义庄里,棺木摆着一排排。客死异乡之人,只能将棺木寄存在此处。
正堂里,灵堂摆着。
义庄的老管事早已经睡下了,只有这摇曳的烛火陪着灵堂前跪着的人。
外面的树上,呼延因低声道:“殿下,这姑娘胆子挺大的。”
曜哥儿没言语,只这么盯着。
直到子时过了,恍惚间,灵堂边好似有一瞬间,影子变的不一样了。
呼延果朝下指了指,问说:得下去了。
曜哥儿轻笑一声,“等等……再等等……”
再等等就晚了!
果然,再一等,两道箭簇奔着跪在灵堂前的人而去,就见跪着人营生而道。紧跟着,两道影子从背阴处闪出来,要看人是否死了。
呼延兄弟一人一箭,射在这两人的肩胛处,这才快速的下树,朝义庄里奔过去。
这一进去才发现,之前那姑娘从贡品桌下爬出来,而跪在灵堂前的,根本就是一草人。只是她把这个环境布置的好,四周幡旗飘摇的,影影倬倬,是看不大清楚。
呼延果才要倒退一步,曜哥儿一把拉住了,用剑挑出掩盖在麻纸堆里的捕鼠夹,在灯下打量了一下,才问这姑娘,“没焠药?”
嗯?
“应该焠药,见血便中毒,能叫人感知麻木,很多蛇毒就有这个功效。”
这姑娘朝后退了一步:“殿下看出灵堂前的是假人?”
“招魂幡哪有那样摆的?”还自以为很聪明呢。曜哥儿在灵堂上了一炷香,而后才看向两个已经受伤的歹人,直接用剑挑开两人的袖子。
此时两人已经被呼延因卸了下巴了,说不了话。
曜哥儿也不问,直接抓了两人的右臂看,臂膀上有刺下的记号,“你们不是大辽朝廷的密探……”
有意思!这只能说明,大辽朝廷的密探很可能就没在耶律宗元父子的手里。
这个记号只能是耶律宗元登基之前的旧人。那时候他们并不肩负重要的使命,所以身上才有这个印记的。
这种人,审不审意义不大。
他将剑递给沈家那姑娘,“不是要报仇么?给!杀了他们,就给你舅父报仇了。”
杀……杀了?
曜哥儿看她:“不敢么?”
这姑娘从灵堂前走过去,接了剑,双手却忍不住颤抖。
曜哥儿看着她,“你既然擅长岐黄之术,就该知道人身体哪里最薄弱。你力量不够,只能以巧取。脖颈之处,手腕之处,砍下之后,人并非马上能死亡,但只待血流尽了……自然就死了。”
说完,他朝后退了一步,“还是不敢么?”
这姑娘猛的放下剑,大口的喘气,“我可以给他们喂砒|霜……”
曜哥儿轻笑,“以毒杀人……小道尔!毒乃非常手段,非自保不能用。人若要胜,非以力取不可!力,可以是力气,也可以是智力。你躲过了刺杀,算是有几分聪明。可你的智力依旧不够,若无力气,你便真死了。今晚若非我们现身,捕鼠夹能制敌么?”
说着,又把弓箭递给她,“不敢近距离杀之,那试试这个?不是说擅射吗?闺阁之中玩乐之作,也敢拿来在孤面前卖弄?不是口口声声都说孤不在乎凶手是谁吗?你是要报仇吗?杀你舅父之人,就在面前,不敢了吗?”
这姑娘没接弓箭,而是重新举起了手里,然后闭上眼睛,高声叫嚷着将手里的剑砍了下去。
一剑下去,血瞬间迸射而出,飞溅到脸上。
她紧跟着砍向第二个人,在对方惊恐的眸子里砍了下去。
然后看着这两人在面前挣扎、流血,直到咽气。
此时,她一脸血的抬头看向这个面不改色的人,就听他问:“你叫什么?”
什么?
对方再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沈拙!”
“朝廷招‘人马医护’,你可愿应召?”
人马医护?“二舅提的……”
“你可愿?”
“召女子吗?”
“召!”
“我愿应召!”
“若是去了,将来怕是要上战场的,你敢么?”
“我二舅一生不得志,若他的主张能被重视,亦无憾!因此,我去!”
呼延因看了呼延果一眼:看明白了吗?太子妃不是选出来的,那得是敢去拼命,拿命拼的。
什么太子妃必须出自雍郡功臣之后?什么安抚江南必从江南选?扯淡!
第1844章 大宋反派(165)
辽国?
桐桐放下手里的密报,扭脸看青娘,“拿我的铠甲来。”
青娘看白娘:“……”要披甲,怎么办?自从受过伤之后,娘娘从未披挂过。
白娘才要说话,桐桐看她:“去吧,拿我铠甲来。”
“娘娘,铠甲重,您的身子披甲上马……”
“我又不是泥做的。”桐桐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快些,我换了里衣就出来。”
不仅换了里面的衣裳,脚上的战靴也换上了。
青娘捧了铠甲出来,白娘一件一件给披挂到身上。
桐桐站在铜镜前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将红缨冠戴在头上,而后看了一直供在武器架上的长枪,她抬手便拎起来朝外走去。
当年那匹野马王已经年过中年了,不过养的好,老伙计威武不减当年。
而今重新被牵来,它看见主人还是当时的模样,昂扬的叫了一声,前蹄扬起,才一放下便用马头在主人的脖颈处不停的拱着。
桐桐轻轻的在马头上拍了拍,“老伙计了,你还行吗?”
马儿更大声的嘶鸣起来,好似要证明它还是当年的它。
“你没老,我也没老。”桐桐拽着缰绳,一个健步便落在马上,“走了!伙计!”
马儿先是小跑起来,那屁股一扭一扭的,不知道有多兴奋。而后便大踏步的朝行营门口而去。
今儿秋猎要出发了,猎场距离行营有半日的路程。
将士整装待发,四爷骑在马上,跟几位将军在说话。
而今,文臣们也都跟雍郡的文人看齐,不能骑马的也基本能骑了。至少跟着跑是没问题的。此时,一个个牵着马列在行营两侧,只待皇后来了便能出发了。
看前面,太子一身戎装不知道在跟几个年轻的官员说什么。
太子两侧是公主和秦王。两人年岁都不大,但都身着软甲骑在马上,目不斜视。
礼官估摸着时间,凑近富弼道:“大人,吉时快到了。”
富弼朝官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行营。
这一看,他愣住了。
那孤身骑马而来的不是皇后又能是谁?
一身黑甲,红缨飞扬,手里一杆银枪,身后背着一把强弓,马上挂着箭筒,随着马儿的行走,那箭筒里箭跟着跳跃,发出叫人心慌的声响。
他不由的朝后退了一步,唱名高喊道:“皇后娘娘到——”
这一唱名,都往后看。
四爷愣了一下,他便笑着朝桐桐伸手。
桐桐骑马过来,马儿自己停在四爷的边上。
曜哥儿就看见军中的将领齐齐下马,单膝落地,高喊着:“威武——威武——威武——”
而后整个军中,哗的一声,齐齐转了方向,朝着娘亲的方向单膝跪下,一声合着一声的喊着‘威武’!
这声势大的,能传出好几里地去。
他看向娘亲,就见在一片高喊声中,娘举起了那杆银枪,瞬间,呼喊声停了。紧跟着,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来。铠甲摩擦声、军靴种种的落地声,声音汇聚成一片,齐齐整整。
而后,军中鸦雀无声。
桐桐将银枪放下,军中能上马的迅速上马。等再度安静下来,她看向四爷。
四爷轻轻点头,而后桐桐便走在了四爷的前面。
她一马当先,从两列军中横穿而过。满场只有她的马蹄声。
军纪严明、军仪肃然。
自新朝建立以来,谁见过这个阵仗?
韩琦看向杨守素,杨守素等人一个个的脊背都挺直了。他讶异的挑挑眉,新朝建立,其实军中最容易有杂音。因为各个将领都自恃功臣,争权夺利的事多了。
雍郡成分复杂,事实上军中确实出现了各种声音。
韩琦觉得官家若是敢大规模的动文官,这新朝也是岌岌可危的。
他走的太急了!
新朝始立,稳为上策。不能旧臣出现新问题,却还抓着新臣的旧问题不放。那这可就都是问题了。
可谁知道,皇后一身戎装一现身,军中肃然。
这么长时间,谁都不知道皇后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自皇后从城墙上一落,再没人见过皇后骑马。她露面的时候都不多,哪怕知道她批折子,权柄尤在。可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今儿,她现身了。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那一身铠甲,那一杆长枪,那一匹战马,不疾不徐的一出现,所有异动都没有了。
没人敢动——这是多大的军威啊!
走到了尽头,她回头去看。四爷才动了,他一动,曜哥儿就骑马跟上。他落后爹爹半个马身,后面两侧跟着弟弟妹妹。
四爷骑在马上,低声问曜哥儿:“看懂了吗?”
曜哥儿‘嗯’了一声。
四爷便不再言语了,他停在桐桐边上。
紧跟着,军中仪仗先行,之后是军中斥候军,再之后,桐桐才示意四爷可以动了。她陪在四爷身侧,曜哥儿跟在后面,灿儿和旻哥儿次之。
沿街两边,都无人再敢喧哗了。
路边的酒肆一楼之上,窗户开着。赵允弼站在高处往下看,视线才落下去,就觉得被人盯上了。他还要再看,便被人拉回来了,“别瞧了。皇后身边的近卫非一般人!刚才你那一眼,便不知道多少人的袖箭正对准你。”
赵允弼坐在圆桌上,“阁下才说雍郡军中有人彼此生了嫌隙,可利用。可现在你瞧瞧……一个女人,叫他们畏惧若此。”
“不是畏惧,这是敬畏。”这人说着,就给对方倒了茶,“你太心急了。”
“萧先生!”赵允弼叹了一声,“我不是心急,而是我真的心生惧怕了。”
萧先生理解的点头,“惧怕是正常的!你怕,我也怕,便是我的主上,他也是怕的。但是,王爷,我怕了,我还能做回百姓;你怕了,会如何呢?”
赵允弼看他:“萧先生,那敢问你的主上,若是新朝军心不乱,我们何来机会呀?”
“内忧而外患。”萧先生看向赵允弼,“内外齐发力,北宋朝廷需得左挪右支,这位皇后便是还有上阵之能,她也分身乏术。而太子看着勇武,却没有经验,而这……便是你们的机会。”
赵允弼端起茶杯,“能否见贵主上一面?”
“时机到了,自会见的。”
“那本王便等着。”
路边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贵人的风姿呢!
范观音陪着高滔滔隐在幕笠之后,只敢用余光去瞟,“原来这就是官家?之前在宫里只听闻雍王身体孱弱,有君子之风。我以为以为雍王跟以前的官家肖似。而今再看,哪里相似?”
三十余岁,正是盛年,与以前的官家只差两岁,可他看起来小了十岁的样子。
以前的官家面色总是黄的,这位则神采奕奕,威仪天成,哪有病弱之态。
高滔滔看了她一眼:你是疯了?还是想找死?
范观音轻哼一声,“宫嬷是怎么教的?难道不是说女子以弱以柔为美?”皇后太强悍了,处处压了帝王的风头。这是而今还用的到她,官家自然处处让着她。等他日用不到她了,你再看官家怎么对她?
就像是曹皇后,处处都要强,宫里就没有她处理不了的事。结果呢?以前的官家喜欢吗?并不!无事不碰面,碰面也多半不欢而散。
而今这位皇后比之曹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天长日久的,夫妻迟早得离心。
高滔滔没言语,不想理这个蠢货。她却觉得皇后之位坚如磐石,谁也无法撼动。这也叫她知道,女人不是不能强,只看在谁的跟前。
赵祯不能容姨母比他强,姨母才受尽委屈。
反之,新帝能容皇后,皇后才这般肆意洒脱。
或者说,姨母还不足够强,若是她能如这位皇后一般,当日守住京城,那她就能有权柄。
一如而今的这位皇后,她靠的从来不是男人的恩宠,她靠的是功劳,是实力,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地位。
沈拙就在人群里,她的视线始终在皇后身上。舅父生前就说过,他自来鄙薄刘太后,却从不敢不敬而今这位皇后。
而今再想,这一者不同就不同在,皇后便是没有身边的帝王,她当年也是耀眼的柴郡主,她谁也不依附,自己为自己挣来了这许多。
可反之,她与舅父想的不同的是,她敬佩这位皇后,但从不鄙薄刘太后。身为女子,可选的不多。
皇后力图给女子多一些选择,而她正好遇到了这个契机了。
她不再在涿州逗留,她要先一步去洛阳,要去应召。
草原之上,四爷将箭簇递给桐桐,今年开猎的第一箭,你射。
桐桐举起弓箭,对着天上的大雁。第一箭才射出去,第一箭紧随其后,然后军中发出极大的欢呼之声。
两箭射下三雁。这需得第一箭精准的射在第一箭上,推着它来不及落就得往边上冲去,伤了另一只雁。而第一只箭簇还有力道再伤一雁。
两箭之下,三只大雁从高处坠落。
真正懂射的人就知道这有多难!
这证明皇后真的大好了,她依旧可以御马上阵!
于是,长|枪怵在地上,一下一下敲击在地面上,“威武——威武——威武——”
此时,与大辽的边界线上,数十顶帐篷围成一圈,中间大大的营帐之中,坐着一个少年。
急报送过来时,他正在看地图。
这会子接了急报,侍从接过来念了,“……柴尚能战,军心……安。”
耶律涅鲁古皱眉,看向萧胡睹:“尚能战?不可能。之前试过的,从那么高的地方将人扔下去,同高度用东西挡一道,临落地又挡一道……那人如今怎样?”
“只是……能行走而已,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上马艰难……拉不开弓……”
“是否体重或是姿势不对?”
萧胡睹摇头,“脉案……与咱们实验之人的脉案相似。按说……不该!”
耶律涅鲁古:“是不是武器上做了手脚,叫她看起来像是恢复了?”
有可能!
“若是如此,就越发得抓紧了!”若是武器再革新一次,就越发没有机会了。
第1845章 大宋反派(166)
狩猎之声震耳欲聋,旻儿转了半日,又回到帐篷里,赖在娘亲的身边,“娘,您不请那些将军们喝酒吗?”
“为什么要请他们喝酒?”桐桐一支一支的擦着手里的箭簇,问他。
“因为他们确实在比谁的功劳大,也想比比爵位……”
“那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请他们喝酒?”
旻儿坐起来,看着娘亲,这个话他没懂。
桐桐将手里的箭簇递给他:“既然不想出去,就留下来把这箭簇擦完吧。要各个锃亮!”
旻儿好脾气的接了,然后坐在下面的交椅上慢慢的擦着。
桐桐这才去矫弓箭的弦,“我与野利家诸位将军乃是不打不相识,曾经共诛李氏,情分深厚;我与女真诸部,相交于微末,可依托生死。你来告诉我,好端端的,什么时候一起喝酒不行,为何非得现在?”
旻儿拿着箭簇不说话,手里也不动了。
“此时若这般,那是不信将军们,也是对我们情分的亵渎。”桐桐就看着孩子,“所以,请客吃饭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所有的请客吃饭都能起到好的作用。今儿我若如你想的一般真那么做了,那可就把将军们的脸面撕破了。事不是都摆在台面上才好的。平日里请,那是情分;今儿什么也不请,什么话也不多说,这也是情分。而我……愿意跟他们谈情分。”
说完了,她催孩子,“擦完了就去替我传话,说我懒的动,想要几张完好的鹿皮,叫他们猎了好的就给我送来,我征收了。”
懂了!
旻儿蹭蹭蹭的擦完,转身跑了。
桐桐慢慢的矫正弓弦:要么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呢!但愿此一生,咱们都能只谈情分。
四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桐桐用弓弦勒在手上,勒的手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子。他过去把她手里的弓弦拿开了,“这东西不用你矫。”
桐桐叹了一口气,“秃鹫着实厉害,他是亲手选了一把利刃。耶律宗元父子无法完全辖制部族军,我怀疑下一步,他就会想着以战熄战。”
边乱将起——而咱们不得不看着曜哥儿真的上战场。
同时,内乱也将随之而至!对方在赌,赌自己得留下平息内乱。因为打仗打的是后勤,内乱的平息能给曜哥儿提供后勤保障。而曜哥儿没真的打过仗,他没那个经验。
况且,若是曜哥儿出兵,带出去的绝对不能全是雍郡的兵。
一则,得留够平息内乱的嫡系。
一则,大宋原有的将士需要历练。
则,军中需得新的力量,从长远来开,只有如此才能辖制雍郡慢慢滋生的骄兵悍将。
如此,辽国对阵的将是:曜哥儿这个无经验的统帅,带着一部分素有军功和一部分从无军功的人。
别觉得领军是一件容易的事,内部一样有各种竞争和倾轧。
辽国要的就是这个契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他们便能反败为胜。哪怕不能真的有寸进,但如此,能很好的把皇权更迭给辽国带来的不安定的因素消除了,迅速的整合辽国的兵力。
桐桐起身在帐篷里转悠,“这个秃鹫,当初就该叫人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那脑袋里,一天天的琢磨的净是算计人的招数。
算计人吗?
秃鹫觉得自己冤枉!卧榻之侧卧着你们,我晚上一闭眼,就觉得刀要架在脖子上,好似再一睁眼,辽国就完了。
你们有你们的信念,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坐山岗上,身后是他的帐篷和亲随。他一个人拿着酒囊,眺望着小河的另一边。那边就是北宋了,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赵从真和柴桐狩猎的地方。
若是之前,自己该过去找他们,坐在一起不咸不淡的试探一番。
而现在,棋摆在了明面上,不用再试探了。这是大辽唯一的机会,不能失去,也不能放弃。
萧长寿捧了果子过来,递给父亲,“您用些吧。”这两年,父亲消瘦了好些。阿娘在寺庙里,封闭了山门,她也已经有两年未曾见过阿娘了。当时她送了表哥耶律洪基,雍王就叫人送自己回了。并没有应承联姻之事!
她现在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更不知道表哥怎么样了。只这么一日一日的陪着父亲,游走了各个部落之间。父亲在游说部落首领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飘荡了两年,走到了大辽与北宋的交界之处。
她知道,父亲又得说,以前哪里到哪里都是辽国。可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再想拿回来,谈何容易?
况且,“爹,我不喜欢打仗。大家好好的在草原上放马牧羊不好么?我想,若是都这么安安生生的,它北宋又为何非得攻打咱们?如果真是那样,那不仁不义的便是他们。”
萧啜轻笑一声,“孩子,这话真蠢。”
怎么蠢了?
“回鹘难道不是好好的放马牧羊耕种的,那为何最后成了雍郡的一部分呢?”
那是回鹘愿意!
“若是如今北宋那位新帝也叫将来辽国的君王心甘情愿为其附庸呢?”
那也是君王的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远虑近忧都得考量,若不然,便是不遵为臣本分。”萧啜起身,“行了,休要啰嗦。准备待客吧,太子殿下怕是快来了。”
耶律涅鲁古么?他好生讨厌呢。
日暮时分,耶律涅鲁古到了营帐跟前,“姑丈!”
萧啜坐在篝火边上,起身行礼,“殿下。”
耶律涅鲁古坐下,从篝火上削了羊腿肉下来往嘴里塞,问说,“姑丈,若要打,我们的优势在哪里?他们的弱势又在哪里?能有几成胜算?”
萧啜也不在意对方的粗鲁和无礼,他看了这位太子一眼,问说:“其一,殿下是否想确立威信,统辖诸部?”
是!
“其一,殿下是否想以战来排除异己,将他们消耗在战场上?”
耶律涅鲁古面色一冷,阴沉沉的看向萧啜不:“驸马慎言!”
萧啜眉眼不动,再问一遍:“殿下是否想以战来排除异己,将他们消耗在战场上?”说完又补充道,“殿下要借北宋的刀,杀了不降服者?”
耶律涅鲁古嘴角一撇,看向萧啜不:“是!又如何?”
“其,殿下是否意在削弱北宋?挑起百姓对北宋朝廷的不满?”
当然!打仗需得军耗,天下初定,不得不增加赋税以应对战争,民怨自然四起。
萧啜就道:“既然殿下目标明确,而这些事又不得不办,那这仗自然是要打的。”
耶律涅鲁古点头,这是说此战的必要性。
萧啜紧跟着才说:“兵家都在说天时地利人和。那咱们就从天时地利人和说两国之间的优劣。”
嗯!愿闻其详。
萧啜看向远处,“先说天时,天时不偏你也不偏他,两者无优劣之分。”
耶律涅鲁古认可这个说法,日头是一样的,降在他的头上,也会降在自己头上。
“再说地利,战争之地,曾属于大辽数十年,大辽将领熟悉地形。同样,百战之地,对方也熟悉了,且不在大辽之下。比的只是谁更善于利用地形。”萧啜说着就看对方,“您怕比不过对方吗?”
耶律涅鲁古嗤笑一声,没言语。
萧啜这才又道:“最后比的是人和。咱们内部不和,世子动手要清除异己;对方内部也不和,他们有两股势力,就跟不均衡的两只手一样。一边是战功赫赫的旧部,一边是需要扶持和历练的新人。这一碗水,不管怎么端都端不平。因为人心之希望偏着自己,因此,他们内部难以协调。这是军中的比对,相差不大。
再说两国国内的情况。大辽现在,各部族各怀心思,如同北宋文人和有权势的家族抗拒朝廷如出一辙。内部不和,两国也是旗鼓相当。
而后再说供给。对大辽来说,打有改善的可能,不打,朝廷也从各部族收不上什么;同理,对北宋而言,打,钱得从那些富家出;不打,钱也到不了朝廷手里。咱们在算计着整合大辽的时候,这其实也是北宋的契机。有利有弊,这一点,殿下当知晓。”
耶律涅鲁古点头,“也就是说,怎么比都是旗鼓相当,对么?”
“说旗鼓相当也不合适!毕竟,两国体量不一样大!北宋国大,拖的起,持久下来,他们占便宜,这是他们的优势;但咱们也有咱们的优势,那就是咱们的将士不曾离开马匹,而殿下您一直在剿灭马匪,从不间断。您是有作战经验的,且咱们的将士都是有作战经验的。在这一点上,咱们又占优势。”
一来一去,这不是又打平了。
萧啜就强调说,“所以,这不是旗鼓相当,而是输赢各占半!我们有不输的可能。只要各有输赢,而殿下又通过战争达到了你想要的目的,那这场战争,就是值得的。”
耶律涅鲁古笑了,他又补充道:“北宋的太子北上应敌,那位皇后得平内乱,皇帝得安民心。太子在北、皇后得在南,皇帝得居中。天南海北,可做的手脚就多了。”
说着,他就盯着萧啜的眼睛:“其一,可假传赵曜重伤的消息,挑动北宋朝廷另立太子,离间他们父子关系;其一,可安插美人于君侧,离间他们夫妻关系。而这些,需得密探去做。朝廷的密探在姑丈手里吧!那就拜托姑丈配合了!”
萧啜不:“……”桀骜、凶狠、无人性、无下限。
这畜生——用完了,我一定得想法子弄死了事!
第1846章 大宋反派(167)
这年冬天,大战的气氛已经隐隐有了些端倪。
耶律洪基站在使馆的院子里,看着院里的柿子树。他心绪复杂,不知道此时该盼着大辽赢还是大辽输。
大辽赢了,北宋对自己是一种用法。
大辽输了,北宋对自己是另外一种用法。
至于哪种用法更好了,他暂时无法判别。
正思量呢,看见又有人放风筝,风筝放的高高的,线又断了。风筝飘摇着飞到院子里,这次没落到屋顶,而是落到了柿子树上。
他抬手把风筝取下来,拿着端详了一番。
这是一个蝴蝶风筝,风筝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耶律洪基喜欢唐诗,以前在大辽到处都是跟他谈论唐诗的人。可自从到了大宋,这里无人喜好围着唐诗说个不听,文人更喜词作,武人也只谈论兵法。若说其他人,那曲子配着词听,倒也确实是有些意趣的。
他拿着风筝,心道,这也是一多情的女子。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耶律洪基说身边的小厮,“留意着,若是有人来讨要风筝,你给人家便是了。”
高滔滔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范观音。
范观音小心的从袖子里掏出铜镜照了再照,高滔滔却看着很多女子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她知道,朝廷征招人马医护。
眼看辽国使馆就在眼前了,高滔滔站住脚,拉住一个得有二十来岁的妇人:“嫂嫂这是要去哪里?”
这妇人就道:“朝廷征招人马医护,要女子的。”
“嫂嫂已经成婚了,为何还要去?”
“我那男人是个多病的,全靠我四处做工浆洗过活。所赚也不过是养家而已!而今朝廷的差事,给的还不少。若是有功劳,还能得功勋田,只在我名下,谁也夺不去,那我为何不去?”
“可毕竟是上战场,嫂嫂不怕么?”
“能叫咱去战场么?肯定不的!治病治伤的,不都在营地么?人家敢,我就敢。这位小姐,你怕是不知道咱们这样人的难。”
高滔滔问说,“可你是懂医人,还是懂医马?”
“哎哟喂!瞧您说的,上哪找那么些什么都懂的去?小姐怕不是没照顾过人吧?自来瞧病不难,难的是照顾病人。想来马匹也一样!要熬药,要喂药,要浆洗,这不都得要人么?”
高滔滔还要再问,这妇人急着呢,挣脱了她的拉扯,走了。
范观音拉她:“走吧!又是臭男人,又是牲口的,你去呀?”
高滔滔挣脱了她的拉扯,只说:“我容色本也不不及你。此事,你去吧!我去别处转转。”说完,转身走了。
是的!那妇人说的对,不可能人人都懂医。
同理,也不是人人都得去干这样的苦力。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得有人掌管。像是那些妇人,总得有人管理吧。
事实上,这就是朝廷在招女官。
自己去了,能争取来的机会跟那个妇人必然不同。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搏一搏呢?
耶律洪基尚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将命运寄托在他身上,赌对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可这条路,只要不死,赌对的概率将是百分百。只要活着回来了,自己眼前的困局将迎刃而解。
那就试一次,搏一次,横竖不能比现在更坏。
况且,既然是召女子,那负责之人,必是公主。只要有胆子,未来就有很多种可能!
范观音看着高滔滔走远了,混在人群里找不见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去了。
去了人家就将风筝给她了,她忙道:“能否见贵主人,亲自道谢。”
非得见人?
那位殿下是不能出来的,他害怕有人要杀他。一般只要在使馆里,或是宫里的人直接来接,他才觉得安全。
这小厮在使馆伺候,本就身份特殊。看了这姑娘一眼,只微微点头,便进去禀报去了。
耶律洪基问说,“是一女子?”
是!
“单独前来?”
是!
耶律洪基慌了:“不见!也帮我给宫里送信,我想进宫陪太子读书。”
是!
范观音得了信儿,跺跺脚,转身走了。
转过巷子,狠狠的将风筝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回身又去找高滔滔了。
她人一走,便有一盲眼婆婆转过来,脚踢到风筝上了一般,抬手将风筝捡起摸了摸,扔下又重新走了。
而这盲人婆子一走,巷子口就出现一举着糖人串的小伙子,瞥了那婆子一眼,继续走她的了。
范观音跟高滔滔置气,“为何说好的,你要变卦。”
“各有各的命数,你只当我清高,做不来那拉下脸的事来。”
“你笑话我不自重?”范观音就嗤笑,“你要知道,便是一场风寒也会要人命。长途行军,你跟的上吗?”
“我有我的办法。”高滔滔看她,“你走吧!明儿我就入营了,自此,咱俩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说着,拿出一荷包里,里面是金豆子,“这些算是我赠你的!你我相交一场,是我食言在先。你拿着,别嫌少。他日相见,莫要相憎便好。”
范观音看了看那金豆子,“你在羞辱我?”
“不是那个意思。”高滔滔将金豆子塞给她,“你父亡故,你兄嫂当家,对你早不似以往,我心里明白。这些……能助你多少我也不得而知。总之,咱们都好自为之,各自安好吧。假如他日,你富贵了,莫要相忘便好。”
范观音看了看手心里的荷包,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出了门没走多远,一转弯迎面就碰到一瞎眼婆子,两人撞了个满怀。她一肚子火气,“都瞎了,你还跑什么?”
婆子连连道歉,然后嘴里嘀嘀咕咕的,“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着急……我那女儿要去应召……那多悬呐……城外就有皇庄……哪年春上官家和皇后不去皇庄呐……在皇庄替娘娘看着苗木,不比冒那风险强呀……做的好了,还能亲见官家和皇后……对不住……对不住……撞到你了……”
范观音避开这婆子,话却听进去了。
对啊!皇庄必是也能进的。照着高滔滔刚才那意思,皇后怕是要出征。那明春亲耕……皇后必是不能陪着官家。
是了!是了!这是一个机会。
她看了看怀里的金豆子,转身走了。
桐桐想消息烧了,说索氏,“顺着那瞎眼的婆子查,密探必是还有的。这怕是埋了很多年的探子了!”秃鹫莫不是把老本都给挖出来了。
索氏应了一声便要告退,临走了又问说,“您若是走了,这些信儿交给官家处理?”
桐桐吩咐白娘,“喊秦王来。”
旻哥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您叫我来管?”
桐桐看他:“你姐要跟着哥哥出征,你呢?留在家里……吃闲饭呀?”
旻哥儿嘟着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战事的消息处理多要紧呀?您叫我来?我从没管过。”
“试试嘛!你比你姐脑子更活泛,法子也更细巧。学吧,在我还没走之前,好好学!等我走了,这么要紧的事可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旻哥儿吓的朝后退,“要不……我跟我哥走,把我姐留下?”
“那么些女子跟着出征,我们却把你姐留下,你觉得合适?”
不合适!
“那就行了!你先去忙吧,下学回来,我教你。”
旻哥儿应了一声,只能出去了。
桐桐就笑,低声跟索氏道:“密信分两份,一份给官家,一份给秦王。他是幼子,要紧的时候不担事,以后很难养成担大事的习惯。”
是!
晚上了,教了小的一个时辰,叫孩子去睡了。
然后闺女又抱着名册来,“……这个高滔滔,是个很机巧的人。她今儿报道之后,便留下来帮着整理册子。我知道,她有拈轻怕重之嫌,但……一个人一个用法。她擅于管事管人,而非实务,那我便用她这个能耐。”
嗯!
“还有这些,这是从民间征上来的医婆,年岁多四十往上。多数能辨别药材,能照方抓药,能熬药……照例,这些人都给予医官的品级。”
嗯!只有给予官位,才能把这些医婆招进来。
丹宸又点了一个人,“只这个特殊——沈拙!官宦人家出身,武能御马射箭,文能读四书经典,家学渊源,也通岐黄之术。”说着,就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好似跟东宫有些瓜葛哦。”
桐桐看了闺女一眼:你想说什么?
丹宸眉头一挑:就是那个意思。我可不信我哥的事,您和我爹一点也不知道。
桐桐倒是意外丹宸是怎么知道的,“你哥私下跟这个沈姑娘有来往?”
并无!
“东宫有人见过沈姑娘?”
也无!就像是从不认识,从不关心,东宫也从未问过,或是叫自己给予特殊照顾。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桐桐点了点闺女的鼻子,“你的嗅觉挺灵呀!”
丹宸轻哼一声,转身跑了,“保密!我自有我的法子。”
四爷带着曜哥儿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丹宸往出跑,“这是做什么去?”
“去睡了,您和我娘跟我哥说话吧,我不听。”
曜哥儿瞧她那欢脱的样儿,叮嘱说,“你倒是慢着些。”
都要上战场了,还怕我磕着么?
丹宸摆着手,真跑远了。
四爷进去就问桐桐:“娘俩说什么呢?”
桐桐就斜眼看儿子,“说那个沈姑娘。”她说曜哥儿,“你怎么想的?”
曜哥儿一副了然的样子,“您别多想,我并无任何倾向。”
并无任何倾向是啥意思呢?
桐桐心说,这也不是找媳妇的样子呀。
四爷摁住她:他那么大了,知道事该怎么办,操那心干什么?
桐桐朝四爷呲牙:这事能不管吗?
曜哥儿无奈的看着娘亲:“真没有任何倾向!”他揽着娘亲的肩膀,“娘,我觉得您想的应该是女人有说‘不’的权利,有做选择的权利。做太子妃一定是好的?以女子之身站在朝堂一定是不好的?您如果要问,那儿子告诉您,我会叫想做太子妃,且有能力做太子妃的,成为太子妃;反之,朝堂容的下,也必须容下独立站立朝堂的女子。”
第1847章 大宋反派(168)
萧啜看着白雪皑皑的涿州,这才从棺材里坐起来。
辽宋边界进出已经艰难若此了。
萧长寿将爹爹从棺材里扶出来,“何须跑这一趟。”
“不跑不行啊!”大宋的宗室养的脑满肠肥的,脑子动的太慢。想造反的情绪是真,当时也真这么谋划了。可本质上的怂是改变不了的!时间长了,他们发现赵从真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那他们会怎么想?
嘴上说着会造反,可实际行动却并不是。
他们会懒怠,觉得这么苟着也不错。积极谋取……别想了。
要不是自己派了人,他们怕是都忘了他们还准备谋反呢?
反正积攒的钱财子孙十辈子都花不完,只要不要他们的命,人家日子照样过的可美了。
那我怎么能不着急呢?这些不思进取的蠢货,急死我了。
拉着棺材总得办丧事吧,将棺材寄存在寺庙里,在寺庙做个法事吧!咱们也暂时在寺庙里栖身,省的客栈盘查的严。
而后去哪见这个蠢货呢?
府邸不行,柴桐的密探遍布,我可不信他的府邸那么干净。真要在书房谈,只怕是前脚谈完,后脚那边消息就送出去了。
可也不能约的太刻意,那一样会被盯住。
怎么办呢?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没几日,便有人抬着几十斤的鲤鱼招摇过市,说是从百尺潭钓上来的。还有人说,潭里这样的鱼还有许多,他们都亲眼见过了。
于是,涿州城外的百尺潭,人来人往,都是猎奇去的。
赵允弼先找那位萧先生,“我欲往百尺潭,不知先生可远随行?”
萧先生:“……”没用自己动嘴,富贵人家的毛病又出来了。闲的没啥事干,有点热闹就想凑。
他只能点头:“自然愿往。”
有人在谭边钓鱼,有人还弄了小船,往潭中心去钓。
萧先生带着赵允弼上了渔船,船悠悠而行。船上有两名渔夫,赵允弼也不甚在意,兀自跟萧先生说,“这个钓鱼呀,我在行。”
湖面不小,其他的渔船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点了。
萧先生才对坐在船头一副渔夫打扮的人喊了一声:“主上。”
赵允弼一愣,手里的鱼饵全掉水里去了。
萧啜没摘头上的斗笠,只接了鱼竿甩了下去,“这么放饵,得撒网吧。”
赵允弼扭脸看过来,“您……您是……”
萧啜没看对方,只道:“王爷打算这么一直逍遥下去?不动了?”
“动……动……动呢。”怎么动呀?赵从真其实也没难为人,官府对他也还算是尊重,“只是我自来愚钝,这不是正筹谋呢吗?”
筹谋来筹谋去,多少年是个头儿呀。
萧啜就说,“王爷,我也知道您的顾虑。您想的是,一旦动了,万一输了就满盘皆输,一家子老小,乃是于全族都得丧命。可若是不动说不定还能侥幸……您心里是左右摇摆,不得其法。干吧,怕!不干吧,不甘心。”
赵允弼尬笑两声,“您把话说透了。”
萧啜就道,“您是明白人,这么想也没错。此次来,我是给王爷出主意的。”
哦?愿闻其详。
“您可以现在不露面,观望观望。只要有人为您冲锋陷阵,就足够了。”
谁能替我冲锋陷阵?
“一个叫王则的人。”
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便是聪明。他乃是涿州人士,因灾荒曾流落贝州,自卖自身,为人牧羊。这几年,王爷可听过一句话。”
哪句?
“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萧啜说着,就看向赵允弼,“这话没听过?”
弥勒教?
赵允弼懂了,这是要支持弥勒教造反呀?
萧啜就道:“教,是不能辖一国的。他若是败了,与你无关;他若是成了,只能奉你为主。而他需要什么呢?钱财——而已!且只要启动的钱财,一旦开打。他要么输,要么赢。输了就什么都不提了,赢了自有数不尽的钱财,又何须你往出拿。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且安全不伤根本。”
赵允弼看萧啜不:“那您想得到什么呢?”
“彼时,我大辽必然兴兵。内外配合,足以叫那位小太子折戟沉沙。”说着,就又道,“而江南,亦有摩尼教。江南多富足,士人、大商,他们与王爷所想一样,希望进一步,可哪怕退一步,也得安全呐。这么多人都这么选择,王爷还怕吗?”
赵允弼便笑了,“三方齐发力,成败五五之分。在下便是不才,也知道这机会只一次。那就约定好了,再不更改!”
当然,约定好了,再不更改。
这一年,正月十五都没过,贝州传来八百里密报——贝州王则以弥勒为号,反了。
四爷点了点这密报,这个贝州王则造反,在历史上真有。大致也是这个时间段,也确实打着教义的旗号。但王则当时是有军中背景的,他造反与大宋王朝对军中的态度有关。而百姓愿意跟随,除了教义,也与百姓被盘剥的厉害有关。
而现在,他既没有军中背景,依附者又不是被盘剥了。
那只能是有两种可能:其一,以前他是野生的,而现在他被豢养了。他出来咬人,是因为他的主子需要他咬人;其二,利益所驱!换言之,跟随他的人有银子可拿。教义只是一个旗号而已!
他吩咐下去,“去东宫请太子来。”
曜哥儿一看密报就明白了,“儿子得出征了。”
出征的何止是儿子!
四爷站在宫门口,一边是要出征的曜哥儿和丹宸,一边是要出征的桐桐。边上站着留下来陪他的老幺。
老幺憋着嘴,眼泪含在眼睛里,只差没哭出声来。
可这是出征,不许哭。
桐桐抬手给儿子正了衣冠,这才道:“该教的都教给你了!此一去便是将在外,我和你爹鞭长莫及。记着,自己的安危重要,每个将士的安危也重要。不拘是哪里的百姓,他们都没有选择。战争最容易叫人迷失本性,也最容易叫人心中生魔。所以,得记着。哪怕举起了刀,对的也是敌!万万不可放纵野性……”
曜哥儿往下一跪:“娘,您放心,儿子都明白!等儿子回来,此一生都不会再叫娘上战场。儿子成人了,还须得娘披挂,儿子……不孝!”
四爷将手放在曜哥儿头上,“你上有双亲,下有黎民。你的心里放得下爹娘,更得放的下天下苍生。为君者,心有多大,疆域便能有多大。”
曜哥儿抬手拽住爹爹的袍子,“儿子记住了。”
“那就上马,莫要再做小儿之态。”
曜哥儿对着父母三叩首,起身跃上马背。
桐桐看着骑在马上的小将,这才看向一边的女儿。
她怜惜的在女儿的脸上摸了摸,“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人。我和你爹对你寄予的期望一点也不比你哥少。”
我知。
桐桐深吸一口气,看四爷。
四爷是儿子出征,他能面无异色。可他闺女穿着铠甲跪在眼前,他的眼泪差点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赤心无伪谓丹;苟利于物,避邑寰宇谓之宸。我家有娇儿,亦能以无伪赤心,成为天下女子得以遮蔽风雨的屋宇。去吧,该长出你的翅膀了。”
丹宸只笑,叩首之后起身,抬手摸了摸比她还高的幼弟的头,转身便上了马!
军中号角一响,便要出发了。
旻哥儿看着马儿调头,嗒嗒嗒的走远了,哥姐再没有回头。他急着要去追,被桐桐一把给摁住了,“你需得留在你爹身边。”
为何?
“安人心!”只有俩皇子,不能都去战场。否则,朝中便不安稳。
四爷攥着桐桐的手,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桐桐,“没事!会没事的!”
桐桐叹气,“我得走了!雍郡的粮草储备只够曜哥儿半年之用,此次南下平叛,我需得速战速决。最多半年,我必返。”
她出征四爷是不担心的,他转身给桐桐把衣领整好,“那就半年。曜哥儿那边你别太挂心,我看着呢。”身边没有老将当然不行,他有安排。
然后那边走了儿子女儿,这边走了老婆,身后还有个哭包不敢哭,却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
他还得哄:“这么多大臣看着呢,要不,爹背你回去。”
“想我娘。”
你娘最多半年就回来。
“想我哥。”
那可说不好你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姐也走了。”
嗯!你姐有你姐的事。
“就剩下咱们爷俩了。”
嗯!
“我晚上跟爹爹睡。”
行!晚上跟爹爹睡。
索氏拿着密报,看还在官家身后贴着的秦王:“殿下,京城中有密报。”
嗯?旻哥儿扭过脸,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眼泪和鼻涕,然后接起来看了。一边呼哧着,一边转身就走,“多了许多僧侣和尼姑?”
是!
“放出消息,就说京城中有小儿遗失案,官府正在查,疑似与假僧侣、假尼姑有关。叫各家各户看护好自己的孩子,凡是见了可疑的僧侣、尼姑,一律报官。”
索氏:“……”这是什么路子,“是否会引起恐慌。”
“你就说丢失了十三个,找回了九个。”旻哥儿看她,“编造的像一些。拿我的令牌去京城府尹衙门,请他们配合。这怕什么恐慌呀?未知的才恐慌呢。实时通报‘案情’,再圈定嫌疑人,自然就不恐慌了。再说了,这点慌跟弥勒教、摩尼教之乱比起来,算什么?”
索氏回头去看官家,却见官家只笑。
她再看,官家就微微点头。
意思是:照秦王说的办。
第1848章 大宋反派(169)
“两淮?王伦?”桐桐拿着奏报,心说王伦这个名字,不是水浒上那谁吗?
她是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个人叛乱过。
当然了,除非特别出名的,其他的她都记不住。但王则,四爷说有。那王伦,八成也是有的吧。
看来小说也不全是瞎编的,总也有些来处才是。
“王伦!”桐桐坐在船上,看跟着的将领刘平,“以你看,该如何?”
“江南之地与雍郡不同。”刘平就说,“精兵悍将,那得是在北方才能起作用。而到了江南,便用不上了。而南边的兵卒,还都没有训练出来。末将以为,难。”
是说陆战对水战,不占优势。
桐桐就问他:“那擒贼擒王呢?”大规模不占优势,我又为什么要打呢?没错,我手里就是没有南边的训练有素的兵卒,但他也是乌合之众。真上了战场,就是混战,跟街头混混打架没区别。你拿刀砍,他也拿刀砍,谁生谁死看运道。
这种仗打什么呀?
南下重点从来不是这场仗!
刘平这样的老将所思所想,叫她当真是有些失望的。这是多少年没打仗了,脑子里只剩下兵书上的东西了。
回头呀,像是这样的将领,都该替换下去了。
桐桐不等对方回话,就说,“你带着人,照原计划行军。我坐快船,带三百亲卫连夜先走。”
“娘娘,您不能冒险呀!”
桐桐就看他,“当年我回汴京,也只带三百人。”
刘平:“……”
他只能看着皇后就真带了三百人,上了快船,沿江而下。
乌合之众,占据城池,管辖却松散。
淮南府,驻守之将的头颅被悬挂在高处,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是中了美人计了。有人送了女人给他,他收了。于是,当晚一壶酒下去,睡的人事不知,被人给砍了脑袋。
而后,知府以保护一城百姓为由,打开城门,于是,王伦很快的占据了淮南。
知府杜谦正在梦里呢,脸上猛的一凉,这才发现被谁给泼了水了。
他蹭的一下坐起来,才要呵斥,就见床前站着个黑影。
身边的娇妾梦里发出娇吟之声,低声的咕哝了一句。而床前的人是谁,他并不知晓。此时,他只能将被子拉起来捂在妾室的头上,将她整个人藏在被子里,这才问说,“你是谁?来做什么?”
话才落下,帐子外面灯光一亮。这黑影将衣服扔给他,示意他别赤|身|裸|体的,好歹套上好说话。
他才接了衣服,那边妾室就露出头了,才要抱怨,这黑衣人一个手刀下去,小妾就直接倒了下去。
他这才怕了,声都颤抖了,“哪里来的英雄?”
这人没说话,他还要再问,床帐子便被掀起来了。外面还有好几个人,但只一女子坐在书案后面,正拿着一本书,对着灯看呢。
杜谦睁大了眼睛,双脚一落地,双腿就软了,直接跪了下来。
知府是四品官员,这个级别,是见过官家和皇后的。
“娘娘……娘娘……臣有罪。”
桐桐对着灯看书,头都没抬:“穿好吧!穿好了……过来说话。”
杜谦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颤抖着双手勉强把衣服穿上了。这才过去,躬身站在书案对面。
桐桐继续翻手里的书,直到灯花爆了一下她才收回视线,将书合上在手里掂着,“《玄怪录》,这本书不错。是唐时名相牛僧孺写的传奇话本吧。城中有反叛,我们的知府大人在府里读志怪话本,好定性呀。”
杜谦往下一跪,擦了擦头上的汗:“娘娘……臣罪该万死。”
桐桐将书放在书案上,“我记得保举你为知府的有两人,一人是杜衍,你们乃是同族;一人是韩琦。你叫人失望了啊!以而今的情况,判你一个附逆,不算是冤枉你吧。”
“臣……也是无可奈何。”
“一府父母,说是无可奈何。”桐桐看着他,“我听闻,你于守将王澜有些嫌隙。盖因你瞧不起武将,觉得武将甚鄙,不配与你同级为官,可有此事?”
“臣……万死。”
桐桐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想骂本宫甚鄙吧。”
“臣不敢!”
“你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将相和,你没读过?心中无大局,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王澜被害,你当真不知?”
“臣真不知!”
桐桐朝前走了一步,踩在他的手指上,“嗯?你说什么,本宫没听清楚。”
“臣……”杜谦疼的脑袋上的汗下来的更快了,“臣……臣只是想叫他收下美人,回头号参他一个好色渎职……没想到他就被人给害了。”
“这么说,美人是你送的?”
“不……”
桐桐的脚拧了拧,“嗯?又不会好好说话了,是吗?”
“不是!臣好好说。美人是臣送的,但也不全是臣送的。”
“哦!还有谁呀!”
“是齐国大长公主驸马殷洪年……臣只是抱怨王澜……不想与其做同僚。殷洪年便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对了,殷洪年的次子之前被判了斩刑,死了……殷家乃是两淮大户,此地遍地都是殷家故旧……臣若是不能与之交好,那此地治理堪忧。这是臣的难处!臣不得不与之妥协。”
桐桐笑了:“懂了!官家与本宫打下的江山,你却要与别人妥协。果然是当的好官呐!”
她也不问了,只看他,“王伦在哪里?”
“王伦……就在城里。”
“那就带路吧!”
然后在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见到了王伦。带着一群糙汉子,一个个喝的五迷三道的,这就不是造反的料子。
但动辄冒出这么一个人物来,就够朝廷手忙脚乱了。
人一进来,女人的尖叫声,男人迷迷瞪瞪的吆喝声。
桐桐一抬手,王伦带来的这些汉子,脑袋全掉了。
于是,世界安静了。
王伦直接吓尿了,他本也不是粗人,是个身穿白衣的读书人。只怕这会子笼络这些汉子的意思,是叫这些人为他打仗呢。却不想,一个照面,脑袋被砍了。
满地的脑袋滚着,桐桐过去看着王伦,“现在,朝廷要你办事,你办的到么?”
办……办……办的到!
“带上你的人,把城中涉事人家的门都给我敲开!”
然后呢?
“杀!”
什么?
“杀!”桐桐说着,就盯着王伦的眼睛,“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再重复一遍。”
“凡是涉事的,敲开门之后——杀!”
然后杜谦就亲眼目睹了发生了什么。
王伦带人敲开了殷洪年家的大门,前面都是成年男人,是家里的家丁。出了乱子了,住在后面的男主人们也都出来了。
然后杀杀杀!
他躲在廊庑下,几乎是看到殷家的成年男丁被砍杀殆尽了,皇后才一摆手,那些黑衣人迅速出手,将‘闯进’殷洪年家的那些‘叛军’都给杀了。
殷家外院,尸体摞着尸体,除了王伦,剩下的都死了。
杜谦看向皇后,不解其意。
桐桐看着他:“还没明白?”
“臣……愚钝!”
“你呢,现在发公函!悍匪王伦血洗殷家,斩杀男丁殆尽,将殷家洗劫一空之后,逃了。”
逃了?
“逃了!”桐桐看着他,“另外,也告知下去,皇后领兵平叛,斩杀匪徒千余人,为殷家报仇了。只是王伦狡诈非常,携巨资流窜。望各州府通知各大户,加强戒备,省的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和损失。”
杜谦看着吓的都站不起来的‘悍匪’王伦:他逃了?还要再袭击大户?
“怎么?这事不会办呀?”
“不!不是!”杜谦懂了。往后就看皇后要去哪里,要收拾谁了!谁牵扯其中,‘王伦’就去找谁。皇后一定会晚‘王伦’一步去追剿的。
总之,该死的都得死!该收缴的一次要收缴完。
杜谦挣扎着起身,“臣……马上去办。”
“另外,你现在该将跟殷家相关的人员,全部‘转移’到大狱里‘保护’起来,防着‘王伦’杀个回马枪,斩草除根!”
明白!挪走人,才能真的把殷家给抄干净了。
他问说,“齐国大长公主呢?”
“谁册封过齐国大长公主?”桐桐问他,“是官家册封过?还是本宫下过懿旨?这里没有什么大长公主,只有赵氏。我朝只有一位公主,正随着太子北疆用兵呢。记住了吗?”
是!臣记住了。
等刘平赶来的时候,只剩下清点物资了。
城中大乱了一场之后,一切井然。
那些被‘抢’了的大户人家,他们的人被保护起来了,家里被洗劫了。田地全部交给驻军暂时代管。而主将被杀之后,其他副将渎职被处置了,普遍将士被赦免。皇后重新指定了主将,城防完成交割。
这次无人大意了,更不敢有二心。因为那么大面积的田地,交给他们代管。
这代管……说是暂时,可其实呢,大家都知道,像是殷家这样的大户在当地盘根错节,而今一把拔起来了,就不会再叫他们在此地了。之后,必然就被打散安置到其他地方。也就是说,这田地就是给驻军的。
除了朝廷的赋税之外,他们每个人都相当于多一份俸禄。
刘平看着那个所谓的悍匪,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问说:“娘娘,下一步叫王伦去‘突袭’谁?”
桐桐手里的拿着密报,“别急,一个个等着吧!沿江而下,涉事的,一个也别跑。你呢,重新协调,自此之后,你的任务就是运输。一定要尽数安全的运到洛阳!”
是!臣明白。
于是,朝廷就不懂了。不是说那叛贼王伦跑了吗?也把大户洗劫一空了吗?这大笔的钱财物资从哪里运回来的?
晏殊见同僚看他,他就说,“跑了就是跑了……跑了带不上那么些金银财宝,刚好就被娘娘捡着了。反正,都小心点吧!谁知道王伦没了这些东西……又想去抢谁呢?”
众人咬牙切齿,他们八成都是江南人士,要是这么着还得了!于是看着晏殊恨的呀:“……”这般无耻的手段,“晏大人,高明呀!”
晏殊:“……”好说!好说!
第1849章 大宋反派(170)
曜哥儿看着挂着的地图,说任得敬:“您继续说。”
任得敬乃是夏州的老臣,是雍郡的元老。他驻守贝州附近,而今,王则被围在贝州,并没有外溢。
老将就是老将,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人手有限,臣只能封锁这些地方。”
曜哥儿明白他的意思,贝州距离涿州不到六百里,这是极近的。涿州乃是未来的国都,正在兴建。而且,涿州有水路可通洛阳。这是非常危险的。
任得敬封锁了所有可能的路径,将其封死在贝州境内,等着朝廷的援军,这便是老成持重的安排。
曜哥儿的手也在地图上挪,“当年隋炀帝开凿运河,说是‘开永济渠,引沁水,南答于河,北同涿郡’,这说明,沁河在永济渠的上游,乃是它的源头。”
任得敬点头,“殿下说的是,因着永济渠在,这些年咱们雍郡一直疏通,所以,臣更得严密封锁水路,不能叫贼人沿河之下,直达洛阳。”
曜哥儿就笑了一声,“王则背后之人呀,该是一高手。这地方选的真好。”
任得敬苦笑,“我的殿下呀,您还有心情玩笑。”
曜哥儿摇头,他没开玩笑。这高手是挺高的,对地形的利用也算是尽可能的利用到了。但是这还不够。
他的手沿着沁水那条线往下挪,“这一支,从这里,武涉小原村建了闸口。而后由红荆口,流经卫辉府……而后入卫河。”
是!路径是这样的。
曜哥儿就又道:“我跟爹娘曾经巡视过这里,武涉县南,水经这里积为陂……”
是!那里是有大水坑。
“而此陂与湖相勾连,数个湖水与陂相连,水面极大。之后,水经荥阳,东流入河。”
任得敬点头,沁河入黄河的入河口,相当于被冲出了很多很多的大水坑,这种坑塘,不能通大船。
因为深处可能极深,但浅出一定极浅,船会搁浅的。
曜哥儿点在这里,“如果叫对方有机会开了闸口,朝下泄水,那必然就能通船。只要能通船,他们不想堵死在贝州,就只能选这一条路径。”
任得敬懂了:“您要在这里做手脚。”
可这怎么做手脚呢?
“做什么手脚呀?这得算。”曜哥儿喊呼延因,“请公主来。”
是!
丹宸被请来了,一听哥哥的意思,她便懂了:“我要最浅出的水位,要知道河流的速度,还得给我一桶水,我得知道含泥沙量。”
好办!马上着人去办。
丹宸熬了一晚上,给了哥哥一个数字,“按照我算的,最多只能开阀门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一过,真就能畅通无阻。不过三个时辰,哪怕看着能通船,可泥沙含量多,水量远没他们想的那么充沛。便是不搁浅,也绝对划不动的。”
说着,把厚厚的一沓子纸递过去,“您看看。”
曜哥儿没看,将纸往桌上一放,就说丹宸,“你去睡吧,要忙也得是后天的事了。”
是!
可她真能睡到后天吗?这一场战争,不动兵刃的天葬。
她出来之后回头去看哥哥,哥哥坐在案几后面,盯着地图一动不动。
王则看着北海郡王送来的消息,莫名惊讶,“竟然还有隋朝便留下的闸口?”这还能用吗?
那边的水路被封锁了,这边打开闸口,从这边不能通船的地方通船,这不就是生路吗?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隋朝留下的,还能用吗?
报信的人信誓旦旦的,“雍郡早几年疏通渠道,若是不能用,也都给修缮好了。”
这样啊!反正朝廷的援军已到,再不动就被人包圆了。试试吧!不行就另外想办法,万一行了呢?
于是,贝州叛军一万余人,征调整个码头的所有航船,大约百十来艘。
闸门一开,河水倾斜而下。
王则大喜,浅坑变通途,妙啊!
百艘船顺河而下,而后,船越行越慢,在水陂与湖泊处,行不动了。
有些船搁浅在水浅处,有些船行在水坑上或是湖泊里,却只能在上面打转。
再看远处,河岸两侧,有军阵排列齐整,就这么默默的注视着。
王则此时才恍然:上当了。
而今只有两个办法:其一,就在水上飘着,靠着湖里的鱼虾为生。其二,跳下船,靠游水以求生。
第一条显然做不到,因为一艘船上的人太过密集,而又缺少捕鱼工具。再则,北方这样的湖和水坑里,是长不出多少大鱼的。多是一乍长的鲫鱼,这能果腹么?再加上正月的天气,冷的厉害。船上一不能生火,二不能保暖。
这么下去,不出七日,就能冻死饿死在船上。
那就只能走第二条路,继希望于跳下船之后,朝廷的官兵能想尽办法捞人。
亦或者,自己举起白旗,愿意投降,等着对方救援。
可还不等他拿定主意,这些人就乱了。一看这阵势,一个比一个慌。脱了衣服就往下面跳!
丹宸就在几里之外的营帐里坐着。
有传信兵传信,将情况说了:“……尽数跳入河中,太子殿下已从民间搜集皮筏子,说要不惜代价的救人。”
丹宸应了一声,“大难之前,少有人能冷静以待。”早料到会如此了。
她把人打发了,而后才说苏八娘,“召人来议事。”
议事?现在议事?难道不是派人马上去吗?
丹宸看了苏八娘一眼:“召人来议事!”
苏八娘不敢言语,转身去了。
随后,好几个管事都召了过来。
事情一说,高滔滔就道:“需得马上准备防风寒的汤药,这要是下去救人,不仅是俘虏需得医治,便是咱们的人,也怕伤寒。”
丹宸看了高滔滔一眼,“那你去清点药物,看看这次之后,还需得朝廷拨给多少。”
是!
高滔滔转身走了,脚步匆匆。
丹宸又看几个医官:“麻烦诸位先抓药!我想着,人落水之后,只怕也不只是风寒吧。”
当然,泥沙俱下,心肺必然受损。
“还有营帐、被褥、柴草、粮食供给,都需要重新分配。诸位协调去吧。”
是!
沈拙跟着往出走,心里却思量着:太子不是个粗疏的人!既然用了这样的计策,那为何没有事先准备皮筏子呢?而今喊着救人,事到临头了,才临时征调。
看起来是没有经验,手忙脚乱,但真的是如此吗?
便是公主,今儿这个安排也有些……违和?
难道不该先派医官过去吗?人若是溺水,不快速的将腹腔的水控出来,那一样会死的。
可是,公主安排的都是看起来要紧,但却不急的差事。
那这只能说明一点:不管是太子和公主,都不是真心想救这些人。
喊着救,那是做给人看的。
丹宸转过身,看着地图。
贝州被这些反贼占了几乎有一个月了,他们缺少约束,若是不由着他们搜刮民财,祸害乡里,人家也不会听他王则的。
这就是匪!就是盗!他们祸害了别人,凭什么一个投降就得招安?又凭什么逃出来就得救?
救——当然是要救的。
可有时候,就是来不及呀!
丹宸的手握成拳头,何况,信奉弥勒,弥勒亦不能救你于水火,以后也就无人再信奉弥勒了。
所以,有罪者,就该有此惩戒。
她闭上眼睛,尽量屏蔽掉耳中似有似无的呼救声,就这么背对着营帐,站着一动不动。
难怪都说,慈不掌兵,这一关是不好过。
正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难受的紧,外面就喧哗了起来。
她转过身来,脸上那点痛苦的纠结已经没有了,她问说,“什么人?什么事?进来说,喊什么?”
结果进来的是高滔滔,“殿下,水火无情,救人更是十万火急。而今,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唯有派医官的事,不能耽搁呀!”说着,往下一跪,“殿下,臣谏言,将所有医官尽数调往河岸,耽搁不得。”
丹宸看了高滔滔一眼,“你……这个谏言很好,是本公主考虑不周。你起来吧!”说着,就看营帐外,沈拙慢悠悠走进来,拱手道:“殿下,臣等这就走。此事,您交给臣吧。臣知道事情该怎么办。”
丹宸看她,她也抬起头来跟丹宸对视。
丹宸点头,“那你去吧!此次,你负责。”
是!
沈拙面无表情的出去了,将医官尽数带走了。
高滔滔就道:“还有储备的丸药,臣这就送过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官家与娘娘向来慈悲,又以‘仁’而治天下……”
丹宸点头,“高管事说的是,尽力而已。你去吧!用什么药,你听医官的。”
是!
可高滔滔赶过去的时候就发现这位沈医官在胡乱指挥,又是点火取暖,又是叫人给这些上岸的人揉搓身体,并无半点别的干预。
“沈医官?溺水之人是这般救治么?”
沈拙看她,并无辩解,只道:“军令如山,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过后你若对此有异议,可弹劾于我。有任何责任,我来承担。”
“你!”
折腾了整整三天,要么陷在水里永远出不来了。而出来的因为种种原因,竟是八成都没能救过来。只两成,高滔滔认为那是命大,暂时活过来了。可若是用药不妥当,照顾不周全,一样会要命的。
至少,她就发现活着的,这会子都起了高热了。
太子带人看望活着的俘虏,高滔滔转身,跪在太子面前,“殿下,高滔滔告沈拙,施救不当,误人性命。”
曜哥儿看了高滔滔一眼,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拙。
沈拙低头,不做任何辩解。
曜哥儿也不多问:“罚俸三个月!而今正是用人之际,留军中察看,戴罪立功吧。”
第1850章 大宋反派(171)
一万四千七百八十九人,尽数毙命。
贝州之乱——平!
杜衍看着奏报,手都在抖,他递给韩琦:“韩大人……这是捷报,该大贺!”
说的是大贺,你的手抖就算了,声音也不像是欢喜的样子呀。
“大捷是好事啊!”韩琦将折子接了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未动一兵一卒,水葬了将近一万五千人。
折子上说的很详细,地形地势,对方的情况,太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公主又是怎么计算的,算准了放水多久能骗过叛军,而后对方怎么上当的。上当之后又怎么怎么样。
总之,太子没错。
是叛军慌了!他们若是在船上不动,不往下跳,等太子殿下搜集了皮筏子,也就是半天一天之后就能开始救援了。可以说,等上个半天、一天的,并不会饿死冻死。
所以,这都说不上来是太子安排的错。
毕竟,只有把敌人消耗的疲乏了,救援才是最安全的。只有考虑的真正周详的人,才会去这么想着规避风险。
再说救上来之后的人没被救活的事,怎么说呢?
太子说是他的过错,他承担主要责任。
可公主也上折子了,杜衍将折子递给韩琦:“你再看看这个。”
韩琦接过来,是公主的折子。折子上,公主一方面表示施救不当的主要责任在她,一方面也跟朝廷做出了解释:其一,人马医护主要是应对战时,也就是外伤。之前所有的医官征招上来之后,朝廷给请的先生也只是教她们怎么处置外伤。对溺水的救治不拿手,是她们的错吗?
其二,获救的人员情况复杂。
先是水浑浊,泥沙大,又是才泄水,可以想象那水有多浑浊,在浑浊与清澈的水里溺水肯定是不一样的。
其次,是温度低,这无疑也增加了救援难度。
最后,若是战场上的伤员,大部分人的伤势拖延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是死不了的。但溺水救援,各个都是跟时间赛跑,在人员有限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兼顾到的。
韩琦:“……”很有道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今晚上值班的除了他们俩,还有吴昊。吴昊巡视班房去了,这会子只他们俩。
这折子也刚送来,两人看完……面面相觑。
大胜——胜的很漂亮。
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叛军全歼了,这有什么要说的吗?
便是看起来不正常的,人家也给予了站得住脚的理由。总之,不是不想救,是没救了!客观原因不允许。
吴昊回来的时候接了折子看了,然后看两人,“喜事,给官家送啊。”
韩琦尬笑一声,“这不是等吴大人呢吗?”
吴昊心说,这是心里不自在了吧!他就说,“也该贺喜韩大人,太子是您的弟子,您教的好。”
韩琦:“……”不不不,“吴大人也是殿下的先生,在下可不敢贪功。”
杜衍叹气:太子这手段跟皇后如出一辙,透着一股子假仁假义的狠劲。而且,他们丝毫不怕有人看出他们的‘虚伪’。就是那种,全天下的明眼人都知道我在闹鬼,可我就是这么无耻的闹鬼给天下人看。
皇后在南边假借‘悍匪’王伦的名义,清除异己。
太子在北边对叛军无丝毫仁慈之意,他就是奔着全部剿灭一个不留去的。
就连那位公主也是小小年纪,心有城府。
三个人来的时候四爷还没睡呢,吴昊将奏报递过去,语气平稳:“贝州大捷。”
四爷接过来,还没打开呢,躺在榻上的旻哥儿就从被窝钻出来了。
之前几个人都没注意,现在才瞧见,官家坐在榻上处理公务,而最里面的不是摊开的被子,秦王在里面躺着呢。
这会子披散着头发从被窝里爬出来,又把被子裹在身上朝官家那边挪动。
四爷将折子朝边上偏了偏,叫旻哥儿也能看见。
两份折子看完了,旻哥儿看了三个大臣一眼。杜衍像是在忍耐什么,韩琦一脸的一言难尽,只吴昊这个雍郡老臣面色平常,眼睛亮闪闪的,在极力的克制兴奋。
他啧了一声,钻被窝里睡他的去了。
四爷把折子看了三遍,就叹气,跟吴昊说,“曜哥儿和灿儿……怕是夜里睡不安稳。”
“是!殿下们心善,看见这样的惨状,心里只怕不安!折子上一再请罪,总把罪责往身上揽。岂不闻善恶有报,天意难违?官家还是要多宽慰,此战有功无过,万万不可苛责太过。”
吴昊说着就看了不言语的杜衍和韩琦二人一眼,这才继续道:“殿下只论过,不表功。就像是统计了那么详尽的数字,我想着,这一定是把水域清理了一遍,以防着天气和暖之后带来疫病。而这些,殿下在折子中只字未提。”
四爷叹气:“是啊!这俩孩子就是这样的,朕总是心疼于他们太过于懂事,又怕他们自来心善,见了人间惨事少不得心里难受。”
杜衍:“……”
韩琦:“……”
所以,拟定的旨意就只有嘉奖,没有别的了。
“嘉奖?”高滔滔将手里的药包放下,“你说朝廷下了旨意,嘉奖此次医护所在平叛中的功劳?”
是啊!圣旨才颁下来,传旨的人只怕还没走呢。
高滔滔急匆匆往外走,到了营帐,很多管事都聚在这里。
公主将圣旨传下去给大家看,“嘉奖一次,记功一次。等大胜而归,必有恩赏。”
这谁不欢喜?
圣旨传到高滔滔手里,她看了好几遍。等抬眼去看公主,却见公主正叫了沈拙和一个张双,人称张小娘子的女子叫到案几边,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等人都散去了,她将圣旨递给苏八娘,这才赔罪,“公主,臣是否莽撞了。”
丹宸抬起头来,“你管人事管的挺好的,下面的医女也多夸你仁善。这是好的!此次功劳,你亦有一份。这是你的长处,做的很好。不要多想,做好你的差事便是了。在其位谋其政,各人做好本分,事就好办了。”
高滔滔如何听不出敲打的意思?公主是在说她的手伸的太长了。
从里面退出来,她也后悔,这次还是做错了。
苏八娘将药材的清单递给公主,“高管事……很得下面医女的人心。她管事确实细心,吃穿住行,样样精心。便是医女们身上有个不方便,她也总是能想法子给调换岗位,或是行军途中给予照拂。”
丹宸点头,“这就是好的!我夸她,是真夸她。从下面提拔上来的人,很少有人能做到关怀下位者到这个份上。只有她,跟在曹皇后身边,学的便是庶务和笼络下面的人心。不管为什么的,只有她能不克扣,能把关怀做到极处,就当用。其他的,不过小瑕耳!她这人极聪明,碰两次壁就懂了。”
苏八娘也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公主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收买人心,她只在乎下面的人是不是真的被照顾的很好。
在公主看来,可以容高滔滔邀买人心的私心,这是她为官处事的方式和方法,无所谓优劣。她也不在乎这人心在高滔滔身上!只要达到了她的要求,做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其他的不重要。
苏八娘就说:“那我就知道您的意思了。”
回头高滔滔再递给她一个玉镯子,苏八娘就收了,说高滔滔:“公主说,夸你就是夸你,觉得你有些地方做的好,这才夸你的。夸,就是真心实意的!公主还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碰两次壁就什么都懂了。”
高滔滔对着苏八娘行了一礼,“谢苏女官。”
您客气。
苏八娘回来就将镯子拿给公主看,“高管事给的。”
丹宸瞧了一眼就笑,“你留着戴吧。”
“我收着,回头回京之后变卖了换成银钱,赠给惠民署。”
随你。
高滔滔紧随其后就写了陈条递了上去,谏言有三:其一,伤兵营房每个营房需得大力婆子把手,但凡出现以言语或是行动轻慢医官和医女者,以军法而论;其二,女子月事当有假日,也准其转移后方,不当差;其三,请每月在原有基础上多给医护所女子一丈棉布做补贴。她在陈条上注明了用途,为月事用布和束胸用布。
陈条递上去,丹宸直接批了,并且叫了她:“你谏言的很好,这份陈条,我会夹在折子里递到京都。前两天马上去办!后一条需得朝廷拨给,需得御批。”
说着,用笔给高滔滔的陈条上批了一个‘甲’,又附了一个‘急’。
甲,是说她提的谏言很好。
急,是催促朝廷尽快批复并给予拨付。
高滔滔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臣去办差了。”
丹宸很温和:“去吧!忙去吧。”
晚上了,她才去跟哥哥一起用饭,“娘还在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
清理那些不是重点。
“我知道!主要是粮草。”
“也不全是粮草。”曜哥儿将包子递给妹妹,“关键是侬智高。”
哦!侬智高是广源州蛮人首领,早前他们被交趾国欺压盘剥,希望得到大宋朝廷的庇护。请求再三想要归附大宋朝廷,但是大宋朝廷并没有接纳他们。于是,这位羁縻州首领便反了。
要知道,靠近大理国有二十三个羁縻州,自庆历元年,侬智高建立了‘大历国’,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攻克了数州了。羁縻州的意思就是自治,属于少数族群。他们不跟朝廷求助,朝廷新旧更替之下,很难干涉人家。
曜哥儿低声道:“娘此次南下,除了平叛和粮草征集之外,最重要的任务是那几十个羁縻州。他们若不归附,大理……就很困难。”
而这又不是只靠打就能打下来的!最要紧的乃是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