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看着被四爷调来的人,问说,“你叫什么?”
“启禀娘娘,臣杨文广。”
桐桐看着眼前四十来岁的汉子,再问一次,“你是杨文广?”
“正是!”
竟然是杨文广,“杨业是……”
“臣的祖父。”
“你父是杨延昭?”
“是!家父已经过世多年了。”
桐桐点头,“杨家三代为国征战,官家记得。”
杨文广赧然,看的出来,皇后娘娘也记得。
桐桐这才看向同来的孙节,此人是狄青的老部下。此次,狄青跟着曜哥儿北上了,四爷为了自己不缺人用,派了孙节前来。
她与孙节认识的时候,还是当年水淹满城文武的时候。这种交情是不用多言的。
桐桐朝两人招手,“来!看看现今的情况。点了朱砂的都是被侬智高占领的羁縻州。”
两人过来看了看,然后就皱眉,“发展的这么快!”这肯定于自家这边新旧交替有关。
孙节说话向来不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他直言道,“此地多山,百姓为异族。想恢复之前的羁縻州,只怕也不大容易。没有几年耗,怕是不行!那北疆用兵,若是这边战事迁延不决,只粮草供应,朝廷压力就巨大。朝中那些大人们只怕不肯依。”
“那依你之意呢?”桐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叫两人只管坐。
孙节就说,“要么,暂时与之交好;要么,斩首。”
是说杀了其领袖侬智高。
桐桐又看杨文广,“杨将军呢?你怎么看?军中议事,又不是君前奏对,不必拘束。不管对错,直言便是。”
杨文广朝交趾指了指,“若是与交趾联合,如何?”
桐桐没言语,孙节皱眉之后,“若之论输赢,臣以为可行。”
“联合交趾?南北夹击?”桐桐盯着地图,而后摇头,“若是反着呢?”
什么反着?
桐桐的手指了指交趾,“若是联合侬智高,出兵交趾呢?”
杨文广:“……”兵法上说,远交近攻。攻打侬智高,交好交趾,这是符合兵法之道的。可皇后的意思,却恰恰反了。她要联合近处的侬智高,去攻打交趾。
这个……行的通吗?
他就问说,“其一,侬智高是否愿意与咱们联合;其二,怎么出兵交趾?借道么?侬智高是否愿意给咱们借道;其三,出兵交趾,于礼不合。交趾一直上供于朝廷,而今象园还养着八头大象,那都是交趾国进贡的。此时,毫无理由的朝对方用兵,不合礼数。”
说完,他就看孙节,等着孙节符合。
可孙节不符合,礼数不礼数的,这个东西自打皇后是郡主那会子,就没遵守。礼数压根就不在咱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他没懂,但没反驳,只问说,“娘娘您这么提了,必有您的道理。臣愚钝,您明示。”
弄得杨文广都觉得:我是不是哪里说的不合适了。
桐桐摆摆手,说杨文广,“你可能不知道侬智高的情况。”她跟这两人说这个侬智高,“他与交趾有仇!”
赵匡胤时期,侬氏就与当时的大宋朝廷有来往。
到了赵匡义时期,在党犹州出生,祖籍却是广源州的侬民富在部族里威望最高,于是,此人便被赵匡义册封为上柱国。
到了侬智高的父辈,这内部倾轧斗争中慢慢的锄头,侬智高的父亲侬全福原本是党犹州的知州,后来势力大了起来,占据了万涯州和武勒州。
此人也是一样,不想四处树敌,便主动归附了大宋朝廷。
但到了赵祯时期,那时是刘太后当政,不知道当时朝廷是怎么考量的。他们只给侬全福授予了邕州卫职,相当于只承认他们对一个州有军事戍卫之权。其他的朝廷突然不认了,给罢免了。
那人家当然就不干了,侬全福就和儿子侬智高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占了一个笼州。
本来人家三个州的地方,羁縻州这种的,就是内部自治的。他们内部都肯承认,朝廷不认了。于是,人家也不鸟你,我再侵占一个州给你看。
就这么着,侬全福跟大宋朝廷弄掰了。
这父子俩很能干,他们那地方金矿多,人家就说了,只要来,人人可发财。于是,许多山民,还有原本大宋的子民都被他招揽去了。
这不是就慢慢的发展壮大了吗?
既然大宋不认人家,不给人家该有的册封,那人家就自立了。侬全福那时候自称是昭圣皇帝。然后缮甲治兵,固守城池。交趾就觉得,你们跟大宋不和睦了,那你来,给我们称臣,咱俩好。
可侬全福不肯,于是,交趾派人突袭,在侬全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掠劫走了。
那做儿子的侬智高不能不管亲爹呀,他不得不给交趾上供,每年给交趾得上交足够的金货才行。
可饶是这样,也没能叫交趾手下留情。
交趾国的皇帝李德政下诏了,说是‘朕有天下,率土皆臣,诸藩奉贡。’
意思是,我才是天下之主,你们都是我的臣子,你们来供奉我,本就是应该的。
然后又说,“全福妄自尊大,建国僭号”。
意思是你侬全福竟然敢自己建国,给我造成隐患。
“朕龚行天讨……斩于市!”
结果就是侬全福被交趾给砍了!
杨文广:“……”这交趾国做事太过于霸道了,“欺负人没这么欺负的。”
是啊!欺负人没这么欺负的。先是压榨你一拨,要你们的金货。侬智高也认了,只求保全父亲和其他被掳劫去的族人的性命。谁知道前脚要了你的金子,后脚就杀了你爹和你们的人。
桐桐就说,“其族恨交趾恨的呀,恨不能生啖其肉。侬智高此时想内附,再三的联络朝廷,但彼时,交趾的势力大,朝廷畏惧强的交趾,不肯接纳侬智高。侬智高这才又建国,期间,他与交趾交战不断,也曾被俘虏过。但交趾怕杀了侬智高,会被其部族没完没了的报复,边疆始终不得稳固。所以,只能放了侬智高。”
正史上就是如此,侬智高请求内附,联合大宋一起拿下交趾,但是大宋拒绝了。
之后,侬智高再反大宋,是狄青平叛的,虽胜,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侬智高最后流落大理,不知所终。
而今想起,桐桐都觉得异常的唏嘘,“之前,杨将军说,贸然对交趾用兵,此为无礼。将军啊,大宋从上到下都忘了,交趾自古以来便隶属于中原王朝。既然大宋是‘奉天承运’,皇位承接于前朝,那就该知道,哪怕王朝更迭,也不能丢失国土。
始皇帝一统六国之后,便派遣了大军,越过岭南,征服百越诸部,又从中原移民,设立郡县……自那时期,交趾就属于大秦。若说礼,《礼记》有载,南方曰蛮,雕题交趾。”
雕题是说纹脸,这是少数民族的特征。
交趾,指得是当地一些民族的风俗,比如,男女同川而浴。
“侬智高为何觉得能与大宋朝廷联合呢?他的出发点未尝不是觉得,大宋也想收回交趾这个地方。毕竟,交趾不称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唐末!经历了一次乱世之后,大宋朝廷本该收回失地的,但是它没有。在侬智高再三恳求之后,依旧将它拒之门外。”
杨文广这次懂了,皇后这次是想一箭双雕。本来的目的是要收复侬智高的,但她想到的收复的办法是替侬智高报仇。
如此,既能拿下羁縻州,又能顺道拿下交趾国。
她说侬智高的经历,是想说跟侬智高答应联合的可能极高;说交趾的过往,就是给此次发兵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我们不是无礼的攻击你,而是,我们要收复我们的失地。
毕竟——奉天承运嘛!
新朝接过接力棒,那就不能有失国体。
杨文广坐在椅子上不安的挪动了挪动:怎么说呢?听着确实很有道理。皇后的道理说出来叫人听着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
可其实呢?她就是单纯的想灭了人家,仅此而已。
也许在皇后的心里,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不是顺手的事吗?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这个主意挺出人意料的!设想过无数个收服羁縻州的法子,就是没想过这个。
而皇后呢?她其他法子都没想,就定准了这个法子。
怎么办?这可是灭国之战!能打吗?
杨文广看孙节:孙将军,您觉得呢?
孙节搓着下巴,使劲的揉脸,良久才道:“娘娘,此战……几成把握?”
桐桐起身,“到底有几成把握,那就得等见了侬智高再说了。”
何时去见此人?
“尽快!挑十几个好手,你们俩跟着我。咱们轻车简行,只当去走亲戚了,去拜访拜访侬智高。”
侬智高自立为帝,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习惯。
此地十万大山,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乃是一个将领最基本的素养。
杨文广和孙节跟着爬上,哪里受的了这个。
孙节就道:“咱们的人,在这里很难适应。仗不好打!”
“所以,才来找侬智高嘛。”桐桐站在山腰上,看着脚下的云层,“若非案牍缠身,每年都该来此地小住些日子。等以后吧,以后我和官家在这里的半山腰安家,叫官家给我建个竹屋。早起闻鸟鸣,夜间鸟归林。无俗事惊扰,无案牍劳刑!嘿,那该多美。”
说的人好不惬意,人还没见呢,好似这地方就注定是咱们的。
爬上山顶,看到了一处竹屋。竹屋周围,尽皆猛士。而竹屋的竹椅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他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桐桐就笑:“瞧!巧了不是!我才说要在这里建竹屋,这不,还真有人建了!可见同为英雄,所见必然相同。”
侬智高:“……”谁与你一届女流同为英雄?好厚的脸皮!
第1852章 大宋反派(173)
侬智高还年轻,才二十来岁。
可以说从十几岁开始,他就经历了许多。被大宋所弃,随父亲立国,父亲被俘,他忍辱偷生想保全父亲族人,低三下气乞求大宋伸出援手,到最后人财两空,大宋不敢接纳,交趾不停的压榨。
何去何从?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做成这样已然难得了。
桐桐还挺喜欢这样的人的,别管最后能走到哪一步,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的屈服过。凡是他低头的,都是他有需要保全的,有需要他去保护的。
所以,哪怕他在史书上只是一个失败者,可桐桐也一样喜欢。
她叫跟来的其他人止步:“你们原地歇着,我去看看人家的竹屋是怎么搭的。”
侬智高上下打量桐桐,再看看身后的人,见其他人都朝后退了几步,这个女人一身干练的衣裳,身无利刃。他这才一摆手,叫人进来了。
其一,她无害!不止指她不带兵刃,更是感觉她无恶意。
其二,她的口音,她的气度,她出现在这里的时机,无一不表明此人绝非无名之辈。
他知道的,而今北宋建立了,而那位皇后如今下了江南。
皇后身边是有女官的,此人是否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他拿不准。
他坐起身来,看向打量竹屋的女人,“这位夫人,敢问怎么称呼?”
桐桐只笑,“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姊便是了。”
侬智高身边的人才要呵斥,他一把拦住了,又打量了这女人一番,“怕是唐突了!还请夫人自报家门的好。”
桐桐回头看他,“赵氏……柴姓……单名一个‘桐’。”
赵氏?柴姓?
侬智高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看向一身布衣的女子,“北宋皇后……殿下。”
桐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坐过的躺椅上坐下了,顺势往后一靠,还闲适的摇晃了两下,这才道:“怎么?叫我一声阿姊,不算是辱没你这个大历皇帝吧。”
说完,也不管人家什么反应,她只说她的,“我呢,没娘家。娘家死绝了,为啥死的,你也知道!你叫我一声阿姊,我呢,只当我多了娘家兄弟。给我家孩子找了个舅舅。你做北宋的国舅……”
侬智高眼睛一眯,“娘娘是要招安的?”
“怎么能是招安呢?”桐桐摆手,“想多了!你能是大历的皇帝,也能是北宋的国舅爷;我能是北宋的皇后,你也能册封我做大历的长公主嘛。假使有一日,官家喜新厌旧,那我也有娘家可回了。这十万大山,不至于容不下我一间门竹屋吧?”
听明白了,这是在示好!然后呢?
侬智高不想过度的招惹北宋,这个皇后可不同。她是一刀一枪杀出来才走到如今的。
不想为敌,那就只能交好。
只是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侬智高换个了竹凳坐了,“大历国小民寡,怎敢高攀您呐?”
“国小,有志;民寡,心齐。”桐桐就叹气道,“前一点,南宋比不了;后一点,北宋比不了。侬家兄弟,不要妄自菲薄。”
侬智高可不敢听这样的夸赞,他直接问了,“娘娘亲自前来,必不是只为看一竹屋的。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若不为难,敢不从命?若太为难,不敢从命!”
答的好!
桐桐看他:“我认你为兄弟,心是诚的。”
侬智高:“……”不带老这么说话的。
桐桐摆手,“听我说完!既然有歃血为盟之意,我也该有诚意。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对?若是我愿为你的马前卒,带人掠劫了交趾皇族回来给你处置,你觉得可算是有诚意?”
侬智高看着这位皇后,想找寻她脸上开玩笑的痕迹。可惜,他没找到。
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眼里的神情却是认真的!
这是她开出的条件,她说:我愿意为马前卒,去深入交趾,带交趾的皇族回来给你处置。
侬智高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这是非常冒险的,她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可紧跟着,他反应过来了:北宋的将士不善于翻山越岭做战。若要战,耗时长,消耗大,此为不智。
她是希望自己能出兵,帮她收复交趾。
可若是她收复交趾了,中间门间门隔着自家,她怎么管理呢?
说到底,她还有一个隐含条件,那就是:你归附朝廷吧!
这是不仅是一箭双雕,她还在借力打力。
桐桐知道他听懂了,这才笑道:“羁縻州自古有之,自治这一点,不会变。但自来,羁縻内部便难统一,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当初被册封为柱石的,并非你的祖上。你们这一支发展起来之后,将那一支替代了……”
言下之意:若你不同意这个建议,那你们内部,别的支呢?他们也一定不会同意吗?
其实,历史上侬智高之所以败了,就是因为他们内部被人给离间门了。他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的。
他们一个山寨同另一个山寨都可能因为世仇,几生几世不来往不通婚。更遑论这么大的地方,里面更是错综复杂了。
若非如此,为何他们难以有自己长久的政权呢?
桐桐没骗他,她把朝廷的弱点摆给他看,我为什么要行险跟你联合呢?那就是要用你的长处。
但我也告诉你,哪怕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能找到愿意跟我合作的人。到那时,你又何去何从呢?
此时,你再想想,我说要与你歃血为盟,叫你做国舅,这不就是给你治理羁縻的底气吗?
一个看似是一国,你得防左右的邻居,还得防着内部生乱。
一个是虽没有一国君王的名分,但是权利没变。地方还是这些地方,但不用再防备左右,也不要怕内部有人不服。因为国舅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所以,怎么选呢?
桐桐问他:“你是选叫部族始终一心,安生的好好过日子;还是选择叫男丁时刻准备自卫和征战,叫妇孺跟着担惊受怕。怎么选,在你!”
说着,桐桐就起身了,“山间门不错,我借你的竹屋住几日。不着急,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谈!”
她真起身去了竹屋了,也在竹榻上躺下睡去了。
侬智高:“……”找人谈判,摆的竟然是明棋。
我图你什么,能回馈给你什么,说的明明白白的。
你答应了会如何,你不答应了又会如何,讲的清清楚楚。
然后她说:不着急,你慢慢想。
可这还怎么想?路都摆在那里了,还能往哪里想?
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位皇后正在竹屋外面烤野鸡,见自己来了,也不问想的怎么样了,只管跟自己聊天。
聊什么呢?聊她带来的将领孙节,说他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孙节是当年水淹满朝文武府邸的当事人,说起来,他也放松的很,“当年郡主才那么高,瘦的呀!我们都不敢,郡主就说,你们只管干,回头你们往人堆里一跑,谁还能指认你?反正我有丹书铁券,死不了!就这么地,救了京都成数万人命。”
说着又叹,“当时,听说郡主从城墙上跳下去了,禁军和百姓那个恨呀……说起来,郡主还是不想叫百姓受难……”
第三日,侬智高又听了一肚子跟女真族的故事。
桐桐就笑,“当时我与完颜大哥他们,在交易羊马的地方,坐在地上,边上就是牛粪和羊粪蛋蛋,坐在那里吃肉喝酒……从大辽的手里夺了岁贡,我们二一添作五,他能带走的他带走,他带不走的,我找了商家想法子给弄走了……坑了李元昊……”
说起这些往事,她眉飞色舞。
若不是她亲口说,谁能知道这都是她当年干下的事。
桐桐将吃的递给侬智高,“当时啊,连官家……当时还只是县公的官家,他都摸不着头脑。只猜着是我干的!但具体怎么干的,他不知道。当时随行是富弼,富弼也是后来……也就是前些年才琢磨出一点味儿。为此,富弼还被牵连贬官了,每次说起这个,富弼对我就满是怨念。”
侬智高也不由的带出笑来,能想象的到这些一时人杰被一小小的女子给糊弄了,是怎么一种心态。
第四日,桐桐又说了大辽的耶律岩母和萧啜夫妇。
“我跟这位公主关系挺好的,也算是我难得的手帕之交了。我是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傲慢公主,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公主的。她当时说我男人是细犬,我说她的驸马是秃鹫……这个秃鹫呀,长的可丑了。”
她极尽语言天赋的描述那位驸马的丑,可却极为欣赏的说着这位驸马这些年跟她做对的事。
然后又一脸遗憾:“可惜,这么好的人,这么精明能干的人,却偏偏是大辽的忠臣。此一生,我与官家欣赏的人不多,他算一个。我们是可惜、惋惜,这么好的人,能成为朋友的人,站在对立面上。可那话怎么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两口子呀,就是我和官家的不如意。”
侬智高心里点头:欣赏敌人、珍惜敌人,为敌人惋惜。
一个人,能与敌人交心,能与对手惺惺相惜,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日,吃了肉,喝了酒,听了故事,要走的时候,他说:“歃血为盟,需得敌人的血方显郑重。”
桐桐便笑了:“好!等取了敌人的血来,我与你歃血为盟,结金兰之好。”
孙节默默的低了头,他信皇后娘娘的话。娘娘说这是国舅,那这就是国舅!
他只是想起李元昊,他原本也是官家的义兄的!
可惜,才一照面,就永别了!
结义之情呀……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他就是觉得吧,人跟人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第1853章 大宋反派(174)
暑天,对于中原的百姓来说这是夏收的季节。
小麦成熟了,得抢收了。
旻哥儿跟着爹爹在皇庄上,此刻,他蹲庄子里的池塘边上,看着掉里面的人,朝爹爹那边摆手,“没事,爹,我玩一会子就过去。”
四爷朝那边扫了一眼,也不叫人管,“随他去吧。”
旻哥儿看着只敢在水里冒个头的女子,“你怎么水里呀?是书上写的那个鲛人么?鲛人不都在海里吗?现在池塘里也能出鲛人了?听说鲛人唱歌能迷惑人心,你唱一曲给本王听听,要是真的,本王用木桶把你装了,送到阵前去,你只管唱着迷惑敌人就行;再要么,你哭吧!鲛人的眼泪掉下来便成珍珠。朝廷正在用兵,这珍珠万斗,可平战事呀。哭,哭成了,你算是给朝廷立了大功了。现在女子能当官,你这属于功勋卓著的,本王能给你请个郡王的封号。”
他说着,还往池塘边的草窠子里一坐,看着池塘里的女人,“唱啊!哭啊!你这不动是什么意思?要不,你亮出尾巴给我看看。”
范观音在水中艰难的拉着纱裙,“殿下……小女是皇庄里的奴婢……”
“嗳?不对啊!官家来皇庄,这是清场的。里面不留人,不论男女老幼。你是怎么留下现在的?刺客呀!那好办,直接杀了吧!得拉出来杀,这池塘里有养着的鱼、王八、黄鳝,你别脏了它们。”
“不是!不是刺客!”范观音忙道,“是……是中暑了,倒在田里,没人发现。等醒来才发现官家来了,只是想躲的时候不小心落水了。”
“这样啊!”旻哥儿就道,“那这皇庄管事失职!竟然有人昏倒了都没发现……”他叫人,“把管事拿了……”
“王爷!”范观音吓着了,一旦对峙,自己欺瞒之下,必被当做刺客。那便真活不成了,“王爷,小女只是……只是……只是好奇……小女绝无它意。小女养在曹皇后身边……小女还曾与公主同窗而学。”
旻哥儿还要说话,就见索氏急匆匆的过来,然后低声道:“殿下,官家要回了。南边急报,皇后娘娘擒了交趾皇族,侬智高率兵平了交趾……”
“什么?”
索氏朝旻哥儿点头,再一次肯定这消息的准确性。
旻哥儿起身就跑,索氏看了池塘一眼,喊着问说:“此女怎处理?”
“叫她在池塘里呆着。”
四爷拿着传来的急奏,好半天才缓过来。
说好了的半年必回,这都已经是六月了。正月走,六月便是不能回到洛阳,至少也该动身了吧。结果一直说快了快了,他以为是南边到了夏季,雨季路难行。闹了半天,他收服侬智高的方式是跟对方一块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顺便替对方把仇给报了。
交趾李氏政权掳劫了侬智高的父亲极其族人,于是,她便替侬智高把仇人用同样的方式给弄回来了。
这还真就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四爷站在树荫下转圈圈,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担心现在不把交趾捆上,以后会很难办。要是按照历史记载,狄青平了侬智高之后,朝廷便派遣了三千人去驻守。可去了那边,三千人不到一年就病死了一半以上。
岭南瘴气横行,北方人多半难以适应其气候。其实,侬智高这些羁縻州天然便是交趾和大宋之间的屏障。可到了神宗时期,因着侬智高被平了,交趾便更加壮大了。到了神宗一朝,交趾犯边。神宗怎么处理的呢?他想把羁縻州彻底的让出去。
因此,当时曾下过一道令,将原来羁縻州的百姓往北迁,那地方给交趾算了。
交趾国派遣了使臣来交割,可最终事没成。
不是朝廷的原因叫这件事没成,而是侬智高的胞弟,坚持不肯。故土不能失,因此,哪怕实力大不如前,也坚决不退。一方面依旧跟交趾死扛,另一方面,也依旧是依附大宋朝廷。
可以说,交趾国这个时期的发展,严重的威胁了边境羁縻四十四州百姓的安全。
若是一直叫人家处在一个战乱的环境中,那她宁肯平了这个隐患。
羁縻自治,对于满朝的大臣看来,只要这些人不叛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他们内部哪怕打成浆糊,跟朝廷无关。他们所处的位置如果跟其他人有了摩擦,那你们打嘛。
朝廷最多给你们一些赏赐,或是粮草上的帮助。其他的,也跟我们无关。
但桐桐的所思所想,跟朝廷上的其他人当然不同。
羁縻州又如何,怀柔之策也好,什么也罢。哪怕是收买人心,那她也要做到实处!
她是这么想的!
这一点大部分朝臣都不会理解的!别觉得是平了交趾,可紧跟着,弹劾的折子就得上来。全都是说桐桐处置不当的。
果然,一回宫,消息一公布,请见的人就多了。
富弼直接请见,“娘娘此举,可想过其他附属国怎么想?”
四爷就说,“其一,名为附属,其实并不附属;名义上称臣,实际上并不为臣;其二,交趾跟南宋称臣,与我新朝尚未有称臣的国书往来。那这是何意呀?不承认新朝么?既然如此,是他无礼在先。皇后何错之有?”
富弼:“……”您这是摆明了不讲理呀!您不发国书给人家,正式的告知一声这边改朝换代了,人家怎么跟你称臣呀?
反正就是皇后没错,平了它,那也是活该。
富弼起身,手在书房指指点点,气的在原地转圈圈,口水几乎喷到四爷脸上,实在气狠了,一甩袖子走了。
旻哥儿咬了一口桃儿,嘟着嘴看着富弼的背影叹气。
转脸,韩琦又来了,他说,“官家,娘娘此举鲁莽。”
四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好战,这并不是优点。”
四爷认真的告诉对方,“她不好战。她只是以战止战!此战之后,只要处理妥当,岭南到交趾,少则能太平百年。”
“可怎么处置才是妥当呢?地远,不好辖制。臣从不觉得一个王朝拥有多大的疆域是长处……”
四爷打断他,:“我问你几句话。”
您问。
“第一,羁縻州能不能放弃?”
“不能。”
“第二,交趾侵占羁縻州,两边摩擦已经持续几十年了。朝廷知不知道?”
“知道!”
“第三,既然羁縻州是我国土,百姓是我子民,那皇后护国土护子民,错哪了?”
“羁縻跟其他地方到底不同。”
“你觉得不同,可皇后觉得相同。朕与皇后为君,若是连君王也厚此薄彼,分个亲疏远近,羁縻便永远是羁縻。”
韩琦:“……”
四爷摆手,“退下吧!你们人人都在指责皇后,无人关心过皇后是否安泰。你们不关心,但总得容朕过问一下朕的妻子远涉敌国,深入腹地,擒拿皇族……是否受伤了?她现在是否真的平安吧?”
然后把韩琦打发了。
韩琦出去了才反应过来:“……”是啊!无人问过皇后是否平安。好似大家潜意识里就觉得,除非她乐意,否则谁能把她怎么着。
可现在去想,办到这些谈何容易。
旻哥儿自己出来了,没问爹爹。问了也没用,娘说一切都好,其实未必说的是实话。
但是韩琦说的是对的,治理之难,才是真的难。
他往出走着,晏几道才提醒说,“王爷,皇庄池塘里还泡着个人。”
“那是个一心想攀高枝的女人。”旻哥儿皱眉,叫人给索氏传话,“先把人关起来,回头说不得得用她。”
“用她干什么?”
“给她挂在高枝上。”
啊?什么高枝?
李氏皇族百十余人,此刻就绑在侬全福的陵墓前。
侬智高手里握着刀,看向李氏皇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可有话说?”
这位也硬气:“各有利益!你父被我说杀,是你父技不如人;我若是被你所杀,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我没错,你也没错……”说着就看向桐桐,“这位北宋的皇后娘娘,当然更没错。”
侬智高轻笑一声,“我族自来在山中度日,从不轻易与人为敌。若非你步步紧逼,又如何会有今日?”
“成王败寇而已!”这位帝王逼上眼睛,“要杀便杀,何须废话?”
侬智高将手里的刀高高举起,桐桐没再看,将脸扭向别处。
可紧跟着,他听到‘当啷’一声,刀落地了,人未杀。
侬智高转身,对着坟茔跪下,叩头三下,这才道:“父亲,儿不孝。”说着,看向那位皇后,“臣既俯首,那便不敢有私。李氏皇族如何处置,臣听从朝廷的。不敢以私心擅杀!若朝廷认为李氏皇族存在有益于交趾……臣亦绝无怨言。”
桐桐叹气,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以私仇为重,能想着朝廷,能想着不给部族留下世仇隐患……这一点尤为难得。”
她说着,就走过去,看那位李氏皇帝,“宽容,不仅仅是本国子民。你对内以宽,对外以苛……今日之祸,皆因你盘剥苛待侬氏羁縻而起!你当日杀侬全福,换来了侬氏对你的仇恨;今日,侬氏不杀你,这是侬氏为子孙后代考量。到了如今,该如何抉择,这在你。”
说完,便从地上捡起了刀,将捆绑着对方的绳索砍掉了,然后将刀放在他面前,朝后退了两步。
这是一道选择题:要么你现在就死,了结了这一段恩仇;要么你不死,那后世子孙将可能面临无休止的纠缠与报复。
于是,李氏皇帝自裁了!
挥刀自刎,血溅三尺。
人死了,桐桐才转过身来看侬智高。
侬智高心里叹气,她承诺的,都做到了。哪怕自己称臣了,她也绝不食言!
他喊人:“拿酒来,今儿我与阿姊一醉方休!”
第1854章 大宋反派(175)
桐桐未能按时返回,也不能现在就返回。
因为交趾需得交割出去,需得有人能去治理。
四爷手里拿着折子,点了半晌,这才吩咐人:“给别院送帖子,就说朕明儿去拜访。”
赵祯拿着帖子,“来拜访?何事?”
不知。
“最近朝廷有什么大事?”
送帖之人脸上带着笑,却一语未发便告辞了。
赵祯叹气:不想叫自己知道的,果然是一点消息也不得而知。
他起身,问杨怀敏:“曹氏呢?她可知道?”
杨怀敏看了内室一眼,里面时不时的传来张氏的咳嗽声。这位昔日的张贵妃如今熬的皮包骨一般,医官也给瞧了,可也没用。
心病而已!
惊、怒、惧、怕、懊悔、自责,种种情绪之下,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哪怕官家一句谴责的话都没有,可她也生生把自己熬的不像个样子了。
他瞧着,竟是有些不中用的意思了。
反倒是皇后,新朝帝后格外尊重,她是按时作息,在山中养花种草,养了猫儿狗的整日里逗弄,日子清闲又自在。外面的消息,只怕也就皇后能知道一些了。
因此,他就道:“若不然,去请了……”
赵祯想了想,“罢了,她也未必乐意见我。等着吧,明儿就知道了。”
四爷一早就去了,两人在别院的湖边坐了。
这是自那次夜谈之后的,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四爷看赵祯,“身子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康健了。”
赵祯摆手,“日子清闲,少了烦忧,自是康健了。”说着,就又问,“怎生一个人来?桐儿呢?”
四爷甩了鱼竿,这才道:“她南下了。”
“南边有人作乱?”赵祯叹气,“是打着我的旗号吧?这又何必呢?”说着便问,“需要我做什么?”
四爷没管他的自说自话,只把事情说了,“交趾……需得人去治理。”
赵祯愣了一下,“把交趾打下来了?”怎么打的?“岭南路难行,十万大山,瘴气肆虐……”
四爷只问说,“若将交趾交给您,您可愿去?”
什么?
四爷看着他的眼睛,“若是将交趾交给您,您可愿去?”
赵祯一下子站起身来,“交趾……我去?”
“不止您,还有您的一些老臣、忠臣,都能去!”交趾需要温和的治理,需要润物细无声,需要凡事含混一些,需要在当地的势力和朝廷势力之间取得平衡,不能一味的强横。而这些,都是赵祯所擅长。
他的仁慈在而今的交趾,分外合适。
“你不怕将来……”
四爷叹气,“怕什么?您带着人了,渗透的是大宋的理念,讲的是儒家,遵的是圣人古训,而这些若是能深入交趾机理,是比开疆拓土更有意义的事。一代、两代、三代,三代之后,这个印记就算是打牢了。”
他是认真的,“我从未觉得,您不合适做君王。”
赵祯:“…………”交趾,一国之地!换个地方为君?这是之前想也不敢想,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四爷就又道:“交趾往北便是大理,大理再往北便是吐蕃……而交趾往西,是数十个小国。若后人有为,天下皆是疆域……因而,交趾算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之处。您于我和桐桐有恩,我们对您……心里一直有愧。而今,还一国于您。且只要您需要,朝廷始终支持您,不会叫您在交趾孤立无援的。”
赵祯:“……”自己在别院,住的不过是囚笼,不得见人,哪里也去不得。而交趾,那可是一国呀!那里稻子一年三熟,果蔬极多。要山有山,要川有川,“我去!”
四爷起身,“那我这就回去,下旨意。不管是宗室还是朝臣或是子民,只要愿意随您走的,朝廷一律放行。”
好!我等着。
这个旨意一下,顿时,天下哗然。
曹皇后看着再次踏入自己院落的赵祯,“用过饭了么?”
赵祯坐在石凳上,指了指对面。
曹皇后坐了,依旧无言。
赵祯看着满院子修剪的极好的花木,沉吟了一瞬,还是问说:“你……都知道了?”
曹皇后‘嗯’了一声,“知道了!”
“那……你愿意……愿意跟我去交趾么?”
曹皇后看着这一园子的花木,多少有些留恋。但还是道,“您问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妻呀!您为君,臣妾便是后;您为阶下囚,臣妾亦为阶下囚。生死与共,荣辱共担。其实,说到底,最值得信赖的,还得是枕边人。
一如而今那位官家和皇后!他们相扶相持,从不疑心彼此,方有了如今的天下。自从住到别院,臣妾也时常反思,终归是我也有不妥的地方。夫妻便是不能恩爱,可也得交心呐!”
赵祯看着曹皇后,突然有些语凝,“是我对你不住。其实,思来想去,此一去天高水长,许多事情……才发现离了你,还真不行。”
曹皇后点头,“我知道!这也没什么。夫妻本就是如此,咱们彼此的荣辱,只跟对方有关!就像是张贵妃,她惹事了,您逃不了。您逃不了,我就逃不了。往后也是一样,需得时时处处小心谨慎。而我们能信的,除了彼此,还有何人?”
提起了张氏,赵祯有些不自在。他就说,“张氏……身子不好,路上颠簸怕是不成!此次……不能带她!若是以后她康健了,请使臣将她带过去;若是身子不能康健,那就只能留她在此休养。”也许这一别,便是一生。
曹皇后‘嗯’了一声,“还有呢?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没有了!只是委屈你,此生都不能跟娘家人亲近了。”
曹皇后摇头,“留在这里,曹家尴尬。这一走,反倒是盘活了曹家。官家,这是好事!从此脱得樊笼,海阔天空了。”
赵祯笑了笑,站起身来,“那……你收拾吧。”
曹皇后见他转身要走,就跟着起身,“官家!”
嗯?
“仁善并不是错的。”曹皇后看着他,“在臣妾看来,这是既生瑜何生亮。治国一如烹饪,同样一锅肉,大火熬煮是一种法子,小火慢炖也是一种法子,并无优劣之分。输赢只在于……您一个人面对的是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您也看出来了,当年的柴郡主只是生成女儿身了。可其实,她之能,尚在先太后之上,亦有为君之能。您以一对二,输了也没什么。在臣妾心里,您输给了运气;而今,还有重来的机会,您还会是一明君。因而,您心里莫要犹疑。”
赵祯:“…………”他第一次伸出手,主动握住了曹皇后的手,“梓童!”
曹皇后带着温婉的笑意,“您忙您的,这一路山高水长,有的是时日说话。我请医官,多配着药,路上好用。”
好!有劳了。
赵祯走了,曹皇后收了脸上的笑意,而后再看看被赵祯握过的手,久久无言。
婢女低声道:“娘娘,咱们苦尽甘来了。官家回心转意了!”
曹皇后笑了笑没言语:回心转意又如何呢?不过是这一去,远离娘家,远离熟悉的环境,彼此需要抱团取暖罢了。莫要沉迷于情爱才好!而今,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对自己更有好处。而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是帝王,自信满满;如今,再次为帝,他需要一些信心。谁给他这样的信心,谁就是他最贴心的人。
而自己,需要成为他最贴心的人,仅此而已!
婢女又问:“要带……那位公子吗?”
是说赵宗实?
曹皇后摇头:“各有各的命数!假使将来……朝廷会有考量,这不是我现在该思量的。”
是!
曹皇后又问:“那个……范观音呢?”
啊?
“范观音呢?你去问问,就说我找她。”
旻哥儿看索氏:“什么意思?曹皇后找那个女子?”
是!
“为何?”
索氏就尬笑了一声,没法解释,只能说,“您留着她是有别的安排么?”
“当然!她这样的女子,得成为一个反面。得叫人看看,一味的想攀附,结果会是如何?有站在朝堂上的女官,就该有她这样的……”
这不是孩子话吗?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这样的女子。她就说,“若实在无什么大用处,不如……给曹皇后送去吧。”
旻哥儿有些懂了,他哼了一声,“那就送去吧。”
范观音真就是惊魂未定,等看到曹皇后才明白,“是您救了我?”
曹皇后没有解释,只道:“官家要去交趾……依旧是官家!而张氏不中用了,也不能带了。你呢?可想去交趾?”
范观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马上叩首,“愿意!愿意!奴婢愿意!奴婢此一生,只听娘娘的话。”
那你去吧!
她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赵祯,赵祯看了她一眼,直接进了里面。
范观音不敢在门口逗留,快速离开了。
赵祯不自在的问曹皇后,“你……又把人接回来了?”
“臣妾没养好她!原以为放出去能安生过日子,谁知道……先是打曜哥儿的主意,曜哥儿不搭理,又想着去找那个耶律洪基……人家不敢亲近她,她又混到皇庄,想趁着桐儿不在……不想被旻哥儿给拿住了。这样的事,留下她……她就没活路了。到底是跟了我一场,我养了一场,北宋她无立足之地,我就带着,给她一碗饭吃吧。”
赵祯心里对范观音便有七分不喜!
曹皇后默默的收起一本游记,上面记载了在交趾的见闻。据说,交趾女子长相自有特点!
其实,哪里都不会缺乏貌美的女子。到交趾国之后,纳妃嫔几乎成了必然的事。
她需得未雨绸缪!
第1855章 大宋反派(176)
赵祯终是要走的,而今朝中郁郁不得志者不少。还有好些好些致仕之后,对而今新朝处处不能理解的,人家还就是要走。
旻哥儿一直关注这些人的动向,然后如何呢?
这些人的想法都是:当年小小的一个雍郡,不过二十年便能吞并天下。那而今占据交趾,励精图治二十年,焉知不会吞并回来?
好些读书人都是这么想的,甚至于私底下相互勾连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说就说吧,也不以此为罪。
谁想去就都去!真的,这是高质量的移民,朝廷不会拦着,只会鼓励。
还有些是只自己去,不带家小。只过去看看情况。
这个也可以!旻哥儿甚至觉得这是好的。两地来往相互探亲,这是特别好的交往方式。
所以,想去只管去吧。至于说瘴气,没那么严重。至少我娘带着人过去,没听说谁因为瘴气没了的。这一点朝廷可以给担保,真要是染上瘴气,有医治之法。
于是,短短半个月,加上宗室和家眷,就有千余人要走。
赵祯看着名单,虽然没有自己以前倚重的臣子,但是在这种时候愿意跟着走的,都算难得。
万事俱备,说动身便随时能动身。
临走了,赵祯坐在张氏的床前,张氏死死的抓着他的手,“带着臣妾吧!臣妾宁肯死在官家的身边,客死在路上……臣妾宁肯装在棺木里,官家去哪,臣妾就跟到哪。臣妾愿意成为跟在官家身边的死人,也不愿意这么活着。臣妾不能离了官家。”
赵祯拍了拍她的手,“别说生生死死的话!你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我叫人来接你。彼时,咱们还有半辈子的好日子可过呢。”
张氏看着赵祯:“官家……”
赵祯抽出了手,帮张氏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好好的,我在交趾等你。”
说完,起身站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眼看要出门了,张氏伸着手,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官家——是我对不住你——”
赵祯还要回头,范观音站在门外便提醒了,“官家,该动身了。还要去皇陵辞别,莫要叫大家久等。”
是啊!时间不等人。
赵祯再没回头,抬脚走了。
范观音站在门口,朝躺在榻上的张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张氏瑟缩了一下:“你何意?”
“祸国殃民的妖妃,怎敢祈求官家垂怜?若换做是我,早找根绳子吊死了。”
于是,范观音转身一走,张氏果然用腰带吊死了自己。
伺候张氏的人急匆匆的去找曹皇后禀报,曹皇后看了这人一眼,“丧事自有人处理,你跟着本宫吧。”
“娘娘……是范姑娘逼死了……”
“禁声!今儿情况特殊,若是耽搁了吉时,也非你主子所愿。你先留下,之后去官家身边伺候官家起居。官家看见你,就能想起你主子。”
这宫人看了伺候在官家身边的范观音一眼,而后回头朝着别院的方向三叩首:主子!那范观音是官家的心头好,奴得留在官家身边。您今日受的,以后奴一定叫她还您。
曹皇后看了范观音一眼,再看了一眼身边属于张氏的宫人,她便不再管了。
跟在赵祯身边,拜了皇陵。
然后跟赵从真辞别。
赵祯要往下拜,四爷一把拦住了,“此一去,此生你我怕是再不能相见了。昔年在宫中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且此生不忘。等将来……您百年之后,若是想归故土,皇陵永远有您的地方。帝王陵位里,一定有您的名字!您生性仁善,‘仁’之一字,只配您。等过几年……我便亲自给您督建陵寝……若是我走在您前面,也必会留下旨意。‘仁’这个字,给您留着。”
赵祯攥着四爷的手,久久未言。要走了,这才道:“此一生,惟愿对的起这一‘仁’字!百年之后,必是要回来的!”
那就去吧!
赵祯转身了,要上马车了,听到身后喊了一声:“皇叔!”
是从真。
他回身去看,却见从真摘了皇冠,而后缓缓跪下,“侄儿恭送皇叔,一路顺风。”
这一跪,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都跪下了。
赵祯心口难受的厉害,他的眼泪滂沱而下,“从真呐……我从不曾怪你!你的帝王做的很好。”
说完,他上了马车。
马车动了,旻哥儿起身,也顺势扶起了爹爹。心说:今儿这一出,可不得传出一桩佳话来。从今往后,谁也别说爹爹怎么篡位,人家赵祯说了,我爹这个皇帝做的很好。而且,我爹什么心胸呀,给了一国,还用一‘仁’字和皇陵把他给捆绑上了。这一跪,跪的那么简单的?
四爷抬手拍了拍孩子,“别小看他!”你觉得你爹跪的不诚心,那你觉得赵祯不知道?赵祯那一夸,那一承诺,为的什么?不就是这个面子情一定得糊结实了!他在交趾也需要朝廷的支持。
这个戏呀,一个人演那是演不下去的。
“他去了,我娘就能回来了?”
嗯!他去了,你娘就快回来了。
“给我哥和我姐也送了消息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曜哥儿勒住马头,一打呼哨:“穷寇莫追,撤!”
是!
北宋军撤了!耶律涅鲁古等了半个时辰,这才骑马跃上山岗,看着已经成为一个黑点的宋军。
萧胡睹跟在边上:“殿下……对方太警觉了,怎么办?”
草原作战,最重要的便是水源。
耶律涅鲁古想在水源上动手脚,可不管怎么调,都无法真的将赵曜给调走。每次给狗撵兔子似得,这不成。
他是真没想到赵曜平内乱会不动一兵一卒,这叫他最初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紧跟着,对方一直不跟自己正面相碰,在草原上像是捉迷藏,总也逮不住他。
营地里,曜哥儿下了马,狄青追过来,“殿下,刚才能追上。”
曜哥儿摆手:“其一,咱们有一半兵力都是没经过训练的,我凭什么要跟他正面碰。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咱们那么着急做什么。他追我躲,我跑他追,这才能保存实力,顺带练兵。
其二,这么耗着,咱们耗的起,他耗不起!这不止指的是粮草后勤,更指的是部族军!他的亲卫跟着他瞎跑可以,可叫部族军这么耗着,人家肯干嘛?这半年耗下来,他的部族军少了一半了。
其三,每次都是放他走,一直不追!一次两次、三次五次都是如此。这就如同‘狼来了’的故事一般!只是咱们这是‘狼不追’的游戏!叫他习惯‘狼不追’,只有如此,狼真的追了,他才跑不了。”
曜哥儿觉得,光给狄青说还不行,还得给将领再开一次会。
“不要觉得我娘平了交趾是灭国之战,没费都少时间,你们就心里着急。觉得一样是国,怎么咱们就是一直没正面碰呢?这不一样!两国没有可比性!
其一,交趾国失了皇族,那就是无头之蛇。可辽国是部落联盟,没了头,它便是一盘散沙。他们联合起来,是大蛇。斩了蛇头,他们就会分散成无数个小蛇,各自为战。
其二,交趾国地域特殊,无法进行如咱们这般的大规模战役。因此,擒贼擒王之后,只靠侬智高就能发兵交趾。从疆域大小来看,交趾才多大点地方,这与辽国能比吗?
其三,交趾之前便是属国,也是小国寡民。而辽国便是不如几十年前的国力,它依旧是个庞然大物。
其四,辽国人人皆可为兵,这又岂是交趾能比的?
所以我说,不能因为立功心切便急于求战。但凡战,丢的可都是命。兵练不好,上去就是送命。为将者,最大的责任就是珍视每个兵卒的性命,不能叫他们死的没有价值。”
明白!战中练兵,练中寻求战机,懂了。
“年纪轻轻,好沉稳的性子!”萧啜皱眉,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太子是这样的。
他以为平内乱会消耗掉对方一部分兵力,谁知道人家水葬了叛军,毫无损失。
他以为这位太子年轻气盛,跟耶律涅鲁古一碰上,就得跟两头斗牛似得,非顶起来不可。可谁知道人家避而不战!从不正面交锋。
愣是给一拖二拖,拖的各个部落都有意见了。从都跟着太子征战,到轮换着跟着太子征战。兵力硬是生生磨掉了一半。
之前得了消息,知道北宋又拿下交趾了。
这可是灭了一国呀!怎么样,该着急了吧!
嘿!人家还是不急。
他叫人给耶律涅鲁古送信,得告诉他,叫他尽快寻求战机。那位皇后把交趾的事情处理完就会还朝了。
那可是个母夜叉!有她在后面出谋划策,事情就更难办了。
而今,必须想法子给赵曜一个重创。
耶律涅鲁古将信扔了:催催催!是我不想战吗?是他不肯正面应战。
可生气完了之后,耶律涅鲁古又琢磨:萧啜说的是对的,再不战,部落军那边都有意见了。
毕竟,打仗是需要各部落供马供粮草的。
如今只有战争支出,不见丝毫好处,他们也不会再由着自己如此了。
那怎么办呢?
耶律涅鲁古看着地图,“还得寻找他们的弱点。”
萧胡睹就道:“……北宋这次……招了人马医护……多是女子……”
女人?“那位丹宸公主所率之部?”
是!
耶律涅鲁古嘿笑一声,“公主可貌美?”
“那位太子殿下……英姿勃发,想来公主……是美的!不过,女儿随母,怕也是个凶悍的!”
“嗳……小公主不到母夜叉的年纪,无碍!”耶律涅鲁古看他:“抢了公主回来给孤做太子妃,如何?”
萧胡睹咧嘴笑:好啊!回头您再请那位太子大舅哥喝酒?
耶律涅鲁古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
第1856章 大宋反派(177)
丹宸问呼延因:“太子说借什么?”
“借女卫的衣服铠甲,回头报备,给装配新的。”呼延因将手里的征调令递过去,“请殿下调拨。”
丹宸看了征调令,“征调女卫的衣服?”
她说着,就扭脸看向地图,将手里的征调令递给苏八娘,“去办!”眼睛却丝毫没离开舆图。
呼延因忙道:“那小的就……”
丹宸递了一把糖给呼延因,“这会子没人,呼延大哥干嘛这么着急。”
自小跟着太子,那自然是自小看着灿儿长大的。
呼延因朝外看了一眼,这才接了,“太子还等着呢,我真得走了。”
丹宸一把给拽住了,“我哥在避其锋芒,可耶律涅鲁古也不是蠢的,他必然在想法子呢!我可在跟对方换位思考,他在预判对方的动作。如果他是耶律涅鲁古,他会想出其不意,攻其弱点。”
呼延因:“……”倒也不用如此的聪慧。
丹宸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是猜对了:“可什么是我哥的弱点呢?只有我们!医护所是新设立的,也最引人关注的,对方必然知道个公开的信息。所以,最直观的弱点就是我们。那么我哥借女卫的衣服,是想把医护所伪装起来,再从军中选一些个子比较矮的,伪装一个假的医护所来,好做诱饵的,对吧?”
呼延因嘴里还含着糖呢,一句都没回,转身就跑了:这是您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完全猜对了。
丹宸看着地图,哥哥的想法没毛病,这叫未雨绸缪。或者说,他预判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可伪装是那么好伪装的?饵不足,是不能诱敌的。
“要半旧的。”苏八娘看着高滔滔,“哪怕破旧一些的也没关系,此次借出去下次多发一套新的。”
高滔滔看了她一眼,“要半旧的?破旧的?”她在征调令上签字之后愣了一下,“女子用的东西……我得要她们将衣服上的名字和编号给拆了。”
苏八娘:“……”这个确实公主没吩咐过,也没考量过。出于保护女卫的考量,高滔滔没错。可若是……那岂不是容易露馅?
她只能说:“请你稍等,我去请示一下。”
丹宸:“……”拆了编号?“只是外甲,又不是里衣,这般严苛吗?”
“流言蜚语伤人。”苏八娘就道,“高管事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对!不能说到坏处去!自己不在乎的事,不能强迫别人也不在乎。这是不对的!
“那拆吧!”丹宸只能说,“拆吧!”
苏八娘转身办差去了,高滔滔马上通知下去,一人一套旧衣物,身上的标识条都拆下来。那东西是绣在布上,布条再缝在铠甲上的。
沈拙拿着手里的旧衣裳,口袋里的小匕首才拿出来挑了两个线头就觉得不对:要旧衣裳,又拆了这个?为什么?图什么?
边上的张小娘子催呢:“快点,日暮前必须收起来。”
沈拙心里犯嘀咕,但手上却更快了,跟其他人一样,拆了之后交了上去。
可日暮时分,她从灶上领了饭食往出走的时候,正看见公主带着苏八娘骑马出了营地。
张小娘子陪着沈拙往过走,低声道:“是不是又征了女卫,补给跟不上了?”
沈拙摇头,“不是!肯定不是。”此时送新人来,那都是负担。万全没有必要!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但是不敢肯定。
还得等等,等等接下来的消息。
结果吃完饭了,一人又被发了一套男装,也是旧的,且破败的不成个样子了。臭男人用过的,可想而知那都是什么味道的。
一看这个东西,沈拙一下子便懂了。
她当时就攥紧了口袋里拆下来的标识:这东西别看着不大,只缝在胸前。谁的衣服上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并不影响什么。可这要是每个人都少了,远远看去,是不是就不一样。
她放下那男装跑出去,看站岗的女卫。
这么一看,整整齐齐的。
可要是军装上一起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就问显眼不显眼?
她重新跑会营房:“请大家先站好——”
营帐里都安静了。
沈拙看着每个人的袖口,那里有个暗袋,是医护所军服特有的。里面是放救急药品的!
她喊了一声,“都将左边袖口的暗袋打开。”
暗袋是系着的,有个铜纽扣,很牢靠。
如今一解开,铜纽扣被遮挡起来了。此时,站在远处一看,就是觉得别扭。
她拉张小娘子:你过来看。
看什么?
张小娘子歪着头打量:“还别说,之前看习惯了……这衣服就是散个扣子,瞧着也别扭。”
是吧?
“是!”不过,“你看这个干什么?”
沈拙摆摆手,“没事!忙吧。都忙吧!”
她从里面出去,等着公主回来。拆了标识这个事不对,很冒险!
“可人的想法……改变很难。”丹宸用麻花泡在油茶里,然后将酱菜又扒拉了半碟子,这才捧着碗吃饭,“细节……再想补上来,也来不及了。”她指了指她自己,“我跟假的医护所一起动,我在,诱饵就在。这是唯一一个补救的办法。”
“胡闹!”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曜哥儿看她那饭吃的,“是想吃面条了?”
吃什么不重要,我能忍的下来。丹宸就说,“真的!我也猜着耶律涅鲁古要动了。这次,能包圆打一次吗?我给你做诱饵,把人送到你的套子里去。”
曜哥儿看她,下不了这个决心。
“俘虏我,价值比俘虏整个医护所的价值更大。我在哪,他才会会往哪里追。”丹宸捧着碗,去看沙盘。
沙盘上插了很多的旗子,丹宸看懂了,“您这是……”她想起了旻哥儿三岁的时候带人种蚯蚓。蚯蚓怎么种呢?那么长一个,剁成一节一节的,“所以,哥,你也在剁蚯蚓吗?”
沿路设套,套中套,将对方的人马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分好几个包围圈,围而歼之!不仅叫他们收尾不见,更是无法做到有效救援。甚至,尾巴是不可能知道头部发生了什么的。如此,便会指挥失灵,各自为战之下,实力自然大损。
只军心一乱,就能叫自家占尽优势。
可怎么能把对方顺势引导这个套子里,就成了重中之重。
丹宸转过头看,目光灼灼,“哥!我来!只能我来。与其被耶律涅鲁古追着到处躲,我更喜欢带着他跑。”
说着,就放下碗:“您是太子,事事在前;可我也是公主,我的封号是‘丹宸’!我不拦着您冲锋陷阵,您也不能因为舍不得,就叫‘丹宸’这两个字隐在尘埃里。”
曜哥儿看着沙盘,又看看灿儿,“丹宸?”
嗯!
灿儿是妹妹,丹宸是公主!是公主,就有责任,“你回去等着吧,等着军令。”
丹宸端起碗,把饭全都扒拉进嘴里了,这才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完颜恩进来,低声问说,“要不……臣打扮成公主的模样,臣的模样生的还是不错的。”
滚蛋!
“真的!殿下,咱们换个人换身女装,未必不行。”
曜哥儿站在沙盘边上,“对方不蠢,怎么样最不容易出岔子,就怎么来。”
“那般拆了标识,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拙追着公主,低声道,“谁也没见过公主您,而臣却擅长骑马,也擅射。臣可以扮作公主……必须得有女人真的给对方露出破绽,对方才肯信。”
她说着,就对着公主行军礼,“殿下,沈拙请战。”
丹宸看对方,“你这个猜测,跟谁说过?”
“不敢!擅自揣摩,岂非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沈拙急切的看着公主,“您信我,我一定可以的。我露个破绽,叫对方信了,我就撤。”
丹宸都笑了,“在你看来,本公主是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吗?”
“臣并非此意!而是……您若是出现意外,整军都将被动。而臣若是出现意外,不过是一颗毒|药了事!为了以防万一,当然是臣去更合适。”
“为何?为何明知危险,还想替我去?”丹宸解开袖口,自己拧了帕子,擦了擦脖颈上的汗,眼睛却盯着对方,没有挪开。
沈拙沉默了一下,“您若是出事了,女子……便得永远回内宅,再无迈出大门的可能。您觉得这话是借口也好,是臣拙笨的表忠心也好,怎么都行……但臣自问说的都是实话。臣自幼随舅父游历,从未以女子之身示人。后来大了一些了,怕声音出卖了我,干脆做起了哑巴。
殿下,外面的世道很大,可惜,有多少女子能坦然的走出家门,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呢?她们一生随父、随夫、随子,看的都是别人的风景。朝廷招了女子来,我有幸看到了诗里的才有的‘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也才真的懂了什么叫‘三边烽乱惊,十万且横行’。而今,臣‘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可否?”
丹宸认真的看她,与她默默的对视。良久,她才笑了,“你的请求,我驳回!”
“殿下——”
丹宸摆手,“听我说完。”
沈拙没言语,只看着她。
“我准你同我一起做饵,配合大军,演一出‘请君入瓮’。”丹宸说着,就看她,“可能会比你想象的更加凶险,你确定你敢吗?”
“公主非去不可?”
丹宸扶她起来,“我是公主啊!躲在后面,叫你替我犯险,凭什么呢?我是爹娘生养的,你也是爹娘生养的。你我的命一般贵!而今,你我是袍泽。按照军中规矩,我的职衔在你之上,我护你才是天经地义!”
沈拙:“……”她一下子就笑了,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是!臣听令!”
第1857章 大宋反派(178)
医护所全换成男装,夜间行军,撤退了三十里。高滔滔便明白了,这是有大战呀!
大战,便意味着伤亡大。
高滔滔转身去见公主,却见公主一身戎装,似乎又要出门的样子。而且,公主是一身女装,大红的颜色。
这个颜色在这个时节的草原上,如同一个移动的靶子。
丹宸扭脸看高滔滔,然后调节腰带的松紧:“什么事?”
高滔滔问说,“战场转移伤员……您看抽调多少人合适?”
丹宸看她:“这些都有安排,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执行就好,不要多问。”
高滔滔忙道:“是!臣……僭越了!臣只是想着,若是要转移伤员,臣愿意前往。”
丹宸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你的决心我看了,你的勇气也值得嘉奖,去忙吧!”
是!
高滔滔出去了,看见同样一身戎装的沈拙。
沈拙一身‘朱颜酡’色,也是一个在绿色应承下尤其显眼的颜色。这是一种像橘子一般的颜色,亮眼程度一点也不比红色差。
两人见面,互相见礼之后,沈拙就进了主营帐。
高滔滔也没有停留,急忙走了。这是要出大事了!公主要亲自带人出征。
里面丹宸嘱咐苏八娘,“有事可与张小娘子商议!不过,应该无别的事端,你监督认真执行便好。”
“是!”苏八娘说着,就低声道,“高管事还是想管事的。”
“叫她执行命令就好,别的事跟她不相干。”丹宸说着,就问沈拙,“你自己挑顺手的武器,该出发了。”
沈拙试了几把弓,而后挑了一把拿了。
丹宸扫了一眼,抬手拿了自己用惯的,这才再叮嘱了苏八娘一遍:“这里安全,守着!不许任何人有任何异动。凡是不听令者,有我给你的手谕,直接拿人,等我回来处置。”
是!
公主一走,高滔滔就来了。苏八娘叫人将她拦在大帐之外,在里面传公主的话,“各守本分,凡有异动者,即刻拿人。”
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更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她又去找张小娘子,结果张小娘子带着医官在配药,这个营房也是不许进的。张小娘子隔着帐篷跟她说话,“高管事不忙么?有什么吩咐?”
没有!
高滔滔皱眉:在医护所这么长时间,原来有什么消息,人家也是可以瞒的严严实实的。真的!这次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这不仅会叫人不安,更是会叫人觉得被隔离在机密之外。这证明她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依旧不在核心里。
她还要再去问,却见苏八娘站在主营帐门口朝这边看,面无表情。她知道,再若是走动,苏八娘这个好脾气的人,真的要动用公主给的权利了。
直到把高滔滔盯回去,苏八娘才松了一口去。转身回了营帐之后,使劲的用手掌拍着胸口:可算是吓回去了。
高滔滔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明白,军营不是皇宫。皇宫里可以四处打听小道消息,但是军营里处处都是机密。
这件事早就说过的,该执行执行,不要打探,打探了就是窥探军事秘密。
可是,好似宫中也有规矩,说什么不能窥伺帝踪。事实上,大家都窥伺,窥伺了也不会真的就怎么样。
她怕是又把两者等同了。
而且,她请战的这个时机……太巧了。公主说只要执行之前的命令,她马上就说要请战。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请战呢?这个顺序一颠倒,好似没什么。可公主是什么呀?七窍玲珑心。
公主素来喜欢有赤诚之心的人!高滔滔少了一份诚意。所以,公主从来只用她,却不信任她。
想到这里,她叫了外面护卫,“派两个人,再挨个通知一遍。若是还有人在营中走动,即刻拿下。”
是!
苏八娘自己吩咐完,自己都吓一跳。然后双手捧住面颊使劲的揉了揉:我变的好凶悍呐!
“再凶悍也是女人。”耶律涅鲁古看着地图,“押送粮草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赵曜必是要去截咱们的粮草道的。只要调开他,咱们从这里直|插|过去,劫了医护所,抢了公主就走。”
萧胡睹担心的是:“那真是……咱们的粮草道。”
“假的也调不动赵曜!”耶律涅鲁古咬牙切齿,“此次,只能胜不能败了。只要胜了,粮草他怎么烧的,就还得给我怎么还回来。要不然,他妹妹可就得受罪了。”
萧胡睹应了一声,“以精锐主力突袭小小的医护所,想来也能万无一失。”
耶律涅鲁古在地图上敲了敲,“出发!”
“出发!”曜哥儿下了令,就朝不远处骑在马上的人看去。
丹宸不住的朝那边摆手:走吧!放心!
大军开拔,真就这么走了。
丹宸骑在马上,问沈拙:“害怕吗?”
沈拙摇摇头:“太子殿下处事谨慎,必是思虑周全,万无一失的。”
丹宸笑了笑,没应和这个话。太子在别人眼里是神,可其实是吗?太子也是人!太子也害怕他谋划错了,或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害的将士无辜丧命。
就是算计的再周全,处处都有意外才是战场。这一点,只要真的狩猎过的人才懂。
她又问说,“杀过人吗?”
沈拙点头:“杀过!”
丹宸扭脸看对方,“真杀过?”
嗯!
“什么感觉?”
沈拙想了想,“人伤害同类总是有点障碍的,我也下不去手。不过后来,先闭眼杀了一个,又提醒自己得睁眼,我愣是睁着眼睛又杀了一个。”
“那是无反抗之力的人吧。”
是!
丹宸就道,“我六岁的时候,见过杀人。”
沈拙停下来,静静的看她。
“那是刺客!半路上行刺我爹,被我娘识破杀了。”丹宸就笑,“别害怕!我们打小就在刺杀的环境中长大,我哥见的只会更早吧。六岁以前我没见,那是因为爹娘把我保护的很好。”
“殿下当时害怕吗?”
丹宸摇头,“血!主要是血。我娘早早的就带着我打猎,夜里……就我们娘俩,跑很远。骑马在草原上夜奔,有时候会遇到狼群。我们就站在那里,跟狼群对视。最后狼没吃我们,我们也没杀狼。再后来,碰上那种凶狠饿极了的孤狼,我娘还是会杀。各房办法杀!见血见多了,我就不怕了!刺客跟狼一样,都是要吃我爹的。因此,我从不怕。”
“那公主什么时候杀人的?”
丹宸沉默了一下,就道,“我娘……受伤,我爹南下……我哥带人救我娘,后来陪我娘。只我跟弟弟在雍郡。那时候……大辽才发生变故,耶律洪基又被萧啜送到了雍郡。大辽派了人,应该是要刺杀耶律洪基的。那时候,我也害怕,害怕种种变故之下,等待我们的不知道是什么命运。哪怕我爹娘安排的再好,我也害怕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刺客来。
因此,一报说雍郡有辽国的刺客,我就夜不安枕。我不敢放我弟弟一个人住,我夜里得枕着刀剑才能合眼。终于,还是有黑衣人胆敢夜袭王府。我站在王府护卫的后面,用弓箭射杀冒出墙头的刺客。那一晚上,我杀了十七人。”
不过,我还不曾近距离杀过人。但这个话不能说给沈拙听!
越是战前,越是要稳定下面人的情绪。
告诉对方:我很厉害!我很强大!我对一切都智珠在握!
只有如此,才能给其他人勇气。
她说沈拙,“没事,我把敌人当刺客,当草原上的孤狼;你也把敌人当成仇人。”这么着,就不怕了。
沈拙看丹宸:其实这位公主比自己的年龄小。她整日里稳稳当当的,可其实,她的年纪真不大。这个公主也不容易。
丹宸又问说,“你……爹娘同意你应召吗?”
沈拙摇头,“我没告诉家里!我自小不长在父母身边。照顾我的一直是我大舅和大舅母。他们年纪了了,前些年,我大舅母去世了。去年,我大舅也去世了。几个表兄其实比我父母的年纪都大,也各有家世。我有父母,他们不好管我。而父母呢,又因着跟着隔着天堑,我若不归,他们便管不了我。”
“遗言写了吗?”丹宸看着远处,“我的写了,留在了苏八娘那里!这是军中规矩。”
沈拙点头,“写了!张小娘子替我收着。”我安全回去了,会交给我;我若回不去,那就要上交朝廷。
丹宸就道:“医护所还没有这样的先例!下次,咱得有个规定。以后,这样的遗书得交给专人保管。”
是!
两人说着,好似战前的那一丝紧张也没有了。
养精蓄锐,暗中密切观察,可一切却得看起来如常。
医护所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天都得去取水。得用沸水煮绷带等物,所以,需水量极大。
每天早起,得有专门的人员去取水。
湖边的草丛里匍匐着数十人,看着几十步远的湖边:这是女医护吗?瞧着像,又瞧着不像。
等这一行回去禀报了,耶律涅鲁古才问说,“什么叫像又不像?”
“离的不远,但也不算近。能看清身形,能看清姿态,但看不清面容。从身形看,不算高,像是女人的正常身高;看姿态吧,又不好说了。因此,不好断定!”
“可有人察觉?”
无人察觉!
耶律涅鲁古就道:“再探!近一点,再近一点!带上信号烟……不要怕被发现。若真确定,放了信号即可!若发现有诈,只说是镖行探路的。信号烟是为了彼此联络的。你不反抗,他们便不杀俘虏。去了北宋,最多种田,等过几年再返回便是。”
是!末将这就去。
谁知道这一去,不过半个时辰,红色的信号烟腾空而起……
第1858章 大宋反派(179)
沈拙骑在马上,瞬间都变了脸色。
尘土飞扬,黑压压一片,就这么冲着医护所而来。
事先说好的,医护所里的人,除了护卫自己和公主的亲卫,其他人等分不同的方向逃跑。沿路自有人接应。
而她要随着公主去哪里,她并不清楚。
只是半个时辰前,有探子在草窠里,她和郡主去转了一圈,叫人真切的看见公主了。
于是,信号烟便升起了。
拿了人,准备按计划而行的时候,才真正感知到战场的可怕。
她骑在马上,几里之外就是奔腾而来的大军。那是辽国人!
丹宸喊着亲卫:“散开——”
亲卫是娘亲训练出来的,他们从不会在战场上违抗军令。更不会觉得‘你不行,我们在保护你’而擅自替主子下决定。他们对娘亲的绝对信任,从不担心娘亲会应付不了。所以,令一下达,他们迅速散开。
亲卫如同散开的外八字,朝两边斜插出去。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丹宸手持强弓,朝后就是一箭。
耶律涅鲁古的左卫将军被一箭射中咽喉,摔下马去。
再看看四散开的亲卫,他们并没有谁是护卫,护卫在谁身侧的。
所以,谁是公主?
两名明显身着女装的……就一定是公主吗?
其他的护卫打扮的,一定就不是公主吗?
萧胡睹喊道:“刚才那力道……非一般弓力,不好确定哪位是公主……或者这里面是不是真有公主……”
“分开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但自己还是得追着这俩女装的人,没其他原因。因为能替主子的,一定是主子的亲信。所以,也只有他们才最有可能知道真公主的下落。
萧胡睹问说:“射吗?”
“射马!要活的。”
这一耽搁,之前近了的距离又拉开一些。
刚才沈拙甚至都能看到对方的大致模样了。
猛的,马儿嘶鸣,沈拙回头,马屁股中了一箭,受疼之下狂奔而去。她咬紧牙关,控着马,不敢喊出声响。
丹宸回身又是一箭,射在耶律涅鲁古的马脖子上。
耶律涅鲁古从马上翻滚而下,幸好萧胡睹伸手拉了他一把,若不然非被后面的马儿踩到身上不可。
这一耽搁,距离又拉开了。
丹宸催马就走,追上力弱的沈拙,伸出手来,“弃马!你过来。”
沈拙伸出手,抓住丹宸的手,却未曾翻身上去。
丹宸挂着马侧,“快!上马!”
沈拙死命翻身,才一骑上去,就觉得有箭簇顺着面颊飞了过去。
丹宸重新上来,说沈拙,“你控马!”
是!
腾出手来的,丹宸的箭簇更快了!要换箭筒的时候,沈拙能抽空射一箭出去。
不间断的结果就是后面追的并不敢太紧。
沈拙看着越来越轻的皮囊,“殿下,箭簇不多了。”
“还有多远?”
“刚越过河,还有十二三里路。未必撑的到!”
丹宸咬牙,“等会儿,找到机会,把我从马上推下去……叫他俘虏了我……你继续走!”
“不可!”
“听令!”丹宸又是两箭,她已经偶尔能看清对方的脸了,“记住,一路朝西,不要回头!我能争取一刻钟的时间……追兵还是会追你!能不能跑到指定位置,全看你了。等会子放箭的时候,你不要犹豫……哪怕是对着我,你该射只管射,我知道怎么躲……听到了吗?”
“殿下!”
“从现在开始,你是殿下!你得不顾我的死活……懂吗?”
沈拙咬紧牙关,“再坚持坚持……可以的!”
“快!越是手下不留情,我们的机会才越多……执行军令!”
沈拙大声尖叫,抬手便将身后的公主推下马去。回头去看,公主在草窝里滚了两下,却还在示意她快走。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下来了,鞭子却得挥舞的更厉害,得催着马儿快快的跑。
丹宸躺在草窝里没动,缓过这一口气,也听到声音更近了,这才站起身来。
才一站起来,几簇箭就落在四周,将她围在里面。
她扬起头来,看向骑在马上的耶律涅鲁古。
“还真是个女子!”耶律涅鲁古看向这姑娘,年龄也对上了,至于长相嘛,黑了一些,皮肤糙了一些,那牙齿上沾着的绿叶子菜还没清理。
这是公主?
那这北宋公主未免太粗鄙了。
他从马上下去,用鞭子抬起这姑娘的下巴:“告诉我,你们公主朝哪边跑了?”
“我就是!”丹宸看着她,“我就是赵灿,北宋丹宸公主。”
耶律涅鲁古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你是公主?”
“我真是!”丹宸一把将对方的鞭子推开,“说吧,想怎么样。”
耶律涅鲁古又用鞭子指着丹宸的手,“你这个爪子……”指甲参差不齐,里面黑垢还在。再看看这手背,手腕上的颜色,与惯常见到的女仆有何差别。
丹宸将手往身后一背:“行军半年余,这个样子有什么奇怪?”
耶律涅鲁古哼笑一声,“还有你这个耳朵……耳朵背后黑皴皴的,这都能忍?你这是个什么公主?”
丹宸用手捂住耳朵,朝后退了一步,却再不说话。
“你被弃了!马驮着两个人,当然没有一个人的时候跑的轻松了。所以,说吧!既然人家不顾你的死活,你得为你的小命努力一把!你若说呢,我许你……将来纳你为妃。虽粗鄙了一些,但洗涮干净……身段还不错!你若不说……我这些将士可有些日子没见女人了,那边就是河,现在就把你洗涮干净送给他们,如何?”
丹宸指着他,满面怒容:“你——”
“说不说?”
丹宸放下手,“我带你追……只有我知道地方……”
“给她一匹马!”
丹宸不要,“我要与殿下同骑一匹马!”
嗯?
“殿下也说了,我得为我的小命着想。我一个人一匹马,那我就是个靶子!得防着接应公主的亲卫杀我,还得防着殿下卸磨杀驴,达到目的了,也来杀我。”
耶律涅鲁古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真就恍惚了一瞬。他轻笑一声,“怪不得一个粗鄙的女卫能混到公主身边,果然是有几分胆识和聪明劲儿的。不怕死,那就过来。”
上了马!丹宸便在耶律涅鲁古身后。
“朝西,前面有个二郎山,翻过二郎山……那里有一帮‘马匪’!那‘马匪’常年活动在草原上,名为马匪,其实是朝廷的探子。”
耶律涅鲁古皱眉,看向萧胡睹。
萧胡睹拿了地图出来看了看,随即就皱眉:“……地方小……易守难攻……”而且,这个地方……他把地图递给太子,“您自己看。”
耶律涅鲁古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走!先去看看。”这么小的地方,三千人顶天了。
催马狂奔,丹宸摸了摸身下的马,当真是一匹好马!
一路祈祷着,山梁就在前面了。
沈拙的马也看的见了!
萧胡睹问说:“那是公主?”
是!那是公主。
才回了一句话,沈拙的箭簇就到了,直奔耶律涅鲁古的面门。
耶律涅鲁古朝侧面一躲,整个身子侧着挂在马上,一点也不管身后人的死活。
丹宸侧身,箭簇贴着肩膀,刮的火辣辣的,当然也流血了。箭簇夹在铠甲上,能看见血渗了出来,显见是受伤了。
耶律涅鲁古哼笑一声,“你还真不是公主!”
可下一刻,丹宸手里的匕首就落在他的脖子上,“殿下,下次再这么不顾我的死活,我就拉你陪葬。”
萧胡睹的刀都架在丹宸的脖子上了,到底是没敢动。
此刻,再抬头去看,却已经不见之前追逐的那位‘公主’的身影了。
这……
萧胡睹忙道:“看来,此地是有躲藏的机关呢。”
他一挥手,两侧出来两列人马,将耶律涅鲁古围在中间护起来。
萧胡睹低声道:“殿下,我得去看看……这个女人……”
可惜,话还没说完呢!一支带着火星子的箭飞了过来,一箭从他正说话的嘴里射进去,血喷了出来,当时便从马上掉下去。
耶律涅鲁古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见四周的喊杀之声,然后数不清的人马便从山梁后涌出来,狂奔而来,数不清的箭簇朝这边射来。
“撤——快撤——”
可哪里来的及?他只觉得腋下一疼,被人用匕首从侧面捅了进去。他扭头去看,正是那个自称公主的女婢。耳边是这个婢女的声音,“放心,这个角度死不了。”
所以,你要把我伪装成尸体吗?你是救我还是害我?
还没反应过来呢,他看见有人从草窝里窜出来……看那刀刃,应该是北宋隶属于皇后的亲卫营。
他们速度奇快,马匹被绊马索绊住了不算,他们的刀锋专伤马腿。骑兵从马上跌下去,这可就是近距离搏杀了。
他躺在地上,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能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抬手接了一杆银枪,然后那杆枪在她手里如一条银龙,所到之处,无不有红色的火焰跟随!
不!那不是火焰,那是血柱!
所以,她是谁!
然后,她又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穿的正是之前追赶的女子的衣裳,就听她喊了一声:“公主——你没事吧——”
“没事!”丹宸横扫一枪,左顾右盼,问说,“我哥呢?”
曜哥儿站在山梁上,催马朝别处去了。这里不用他管了,丹宸可以!
不管是生擒了辽国的太子,还是斩杀了辽国的太子,这般的泼天大功,该是丹宸的!
对于一国太子而言,有这个功劳,这是锦上添花。无这个功劳,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对于要站立朝堂的公主而言,必须有这个功劳!
况且,这个主要功劳就是她的!
是她拿命拼来的!
朝堂上若是能站满熠熠生辉的人,难道不比独揽功劳更好?
所以,他转身走了!是笑着走的!
落日的余晖在这一刻,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第1859章 大宋反派(180)
“哎呀呀——疼——好疼呀——哥——我快疼死了——”
曜哥儿在屏风这边正看战报呢,她搁在里面嚎!特别大声的嚎!
就是肩膀上的剐蹭伤,了不得了。
张小娘子低声禀报:“殿下,伤处理了,止疼的药也给服用了……可公主还是疼……”
沈拙在营帐外转圈圈,这可怎么办?
呼延家哥俩在边上忍着笑,也不言语。
曜哥儿朝屏风那边喊了一声:“伤着呢,吃什么寒瓜?再嚎也没用。”
里面果然就不嚎了,开始抽噎:“哥,我都受伤了……哥,吃一个甜瓜也行呀!我嘴里都发苦了!饭都不想吃了。”
“叫人给你包了‘角儿’,吃不吃?”
“……”也不是不行,“煮出来用凉水过一遍,再用油煎成两面焦黄,再要一小碟醋……柿子醋最好……”
曜哥儿看呼延因:“柿子醋还有没?”
“有!坛子里还有小半碗的量。”
曜哥儿这才道:“那你漱口,准备吃饭吧。”
张小娘子转到后面一看,公主正在榻上躺着呢,二郎腿翘着,正一脸嫌弃的看她的指甲。
苏八娘端了水来,不仅漱口了,关键是得把脸上、脖子上、甚至于手和手背上的乌漆嘛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洗干净。
洗干净了,手指甲重新修剪的光秃秃的。
这才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朝外面的人笑了笑,然后很利索的蹦出来了,“哥,吃饭了。”
说完看见沈拙在外面张望,这才跑出来,说沈拙,“怎么不去歇着?”
“殿下……疼吗?”
丹宸看了看肩膀,“皮外伤!”她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就是跟哥哥闹着玩的,给人家吓的够呛,“真没事!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就是骗点吃的,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
“真没事?”
“真没事!你的大腿估计也磨破了,回去躺着去吧!最近没什么事,你只管歇着。”
是!
人走了,丹宸才松了一口气,回来又重新歪在她哥身边,“在那边得处处端着,就怕不像那么回事!”
“你不用处处学娘,你怎么舒服怎么来。端着也罢,松弛也罢,做你自己就行。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气质和特质,别怕人家知道你的特质,便是生活细节上有些小缺点,这也无碍。人本就无完人。”
“可我还是在这里最松弛,叫我再待两天吧。”
“那那边谁管呀?”曜哥儿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伤无碍,吃了饭就回去吧!回去想歪着就歪着,想躺着就躺着。便是趴着听事,那也是你的自由!伤了嘛,叫她们也习惯习惯。”
哦!
吃了饭,把不情不愿的丹宸给送走了。
人送走了,曜哥儿靠椅背上一靠,肩膀往下一塌,使劲的搓着脸。
然后,他给爹爹写信。
真等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战争,面对死亡,面对各种抉择才知道有多难。灿儿的心态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态。
她得端着,怕有过失。
自己未尝不是端着,一样怕有什么闪失。
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可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对的吗?
他在信中写道:儿每尝惊惧,怕战事靡费天下,伤害百姓,令天下愁苦。国治若未臻,民生若未遂,此皆儿之罪。
这信连同战报,八百里加急发回洛阳。
大胜于辽国,歼敌两万余,俘获一万余。
公主诱敌深入,生擒辽国太子耶律涅鲁古。
另外阵亡名单,表功名单。
四爷将这些推开,先将信打开看了一遍,然后就叹气:你们才多大年纪,惶恐惊惧这是正常的。泰然自若,举重若轻,并不是生来就有的。人前撑起一片天,人后反省己过,这才是常态。
曾几何时,自己难道不是夜夜辗转,不能安寝。
成长就是这样的,谁也替代不了你!丹宸尚能依靠于兄长,可你作为兄长却无可依托。
四爷将信收起来,这个不能给旻哥儿看。
他坐回去写信,但很多事还得他自己拿主意,谁也不能替代他。一如辽国现在的境况,只能看他怎么去决断了。
旻哥儿跑回来,“爹,我姐受伤了?”
是啊!受伤了。
“给我姐捎带点什么?”
“人家的女儿也在阵前,人家的儿子也在拼命,他们能捎带什么?”所以,受着吧!不自己扛过来,就长不大。
旻哥儿:娘亲您啥时候回来了?这还没后娘呢,我爹都快成后爹了。
可不就像个后爹么?
曜哥儿并没有得到答案,而娘亲也没有返回到洛阳。想想也知道,赵祯一行必然走的极慢,又是老臣,又是妇孺,再考虑到赵祯的身体,还不定在路上怎么走呢。自家娘亲赶路那是星夜兼程的,这怎么比呀!
他把信放下,捎带来的……也没有好吃的。
只一个小小的瓷瓶,他打开闻了闻,是祛疤痕的。
他叫人:“请公主来。”
丹宸将药瓶收了,看了一圈见没有其他东西,也跟着嘀咕:“娘不在……什么都不顺手了。”
曜哥儿起身,“走!去见见你的俘虏。”
耶律涅鲁古是伤员,养了这么久的伤,外伤是好了,但是后遗症也留下了。这边的胳膊再想举起来,难了。仅限于基本生活不受大的影响而已。
此刻,他看着进来的二人,视线落在丹宸身上。
人还是那个人,脸也不黑了,也没那么些脏兮兮的东西。脸盘还是那个脸盘,此时再瞧,却当真是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只是这个美人……毒辣了一些。
他嘴角一撇,“杀了我吧!我没那么大的价值。战败,这是一罪;被俘,此为二罪;导致部落军受损,此为三罪。你就是放了我,我也活不成了。我父皇会杀了我向部落首领谢罪的。莫要想着能换好处!我父皇还有别的儿子,少了我,并不影响什么?”
丹宸哼了一声,“杀了你?你要真想死,自己个寻死便是了。我又没捆绑住你的手脚,那你为何没死呢?你的伤在腋下,外伤在此处最难医治。胳膊放下来,腋下出汗,又赶上这样的天气……伤口便不容易愈合。而你能坚持着不放下手臂,坚持遵从医嘱,这是想死么?”
耶律涅鲁古冷眼看向丹宸,却再不发一言。
曜哥儿坐在他对面,“你所率之部,死的死,伤的伤,被俘虏的被俘……此大败你回去了确实是没法交代!我也在想,到底是杀了你呢?还是留着你?留着你换不来任何好处,杀了你……好似也不错!至少不留隐患。斩草除根嘛,除掉一个是一个。你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多数猛兽都记仇,不死不休。因此,我也觉得,杀了你许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耶律涅鲁古眯眼,想看看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两人一对视:他发现对方说的不是假话。
耶律涅鲁古垂下眼眸,“若是真决定要杀我,就不会来跟我说什么话了。”
“那也未必,许是就想来看看,一国太子战败之后的样子,时刻警醒我自己呢?”曜哥儿叹了一声,“而今能跟我说话的人不多了,不在同一个位置上,他们的所思所想,与我的所思所想压根就不同。帝王自称朕,太子自称孤……孤便是真孤!孤想找你这个孤,说说话。许是就不孤了。”
耶律涅鲁古竟是听不出这话的真假来!可不管真假,对方能在这里谈什么孤不孤,寡不寡,自己却不行。
他说的没错,在草原上长大,便是失了狼群的孤狼,不也一心是求活吗?
他脑子转的飞快,人总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吧!
而自己的活路又在哪里呢?
曜哥儿看着对方,以闲聊的姿态问他:“我记得大辽之前,设置的州府,有一种比较特殊的建制,叫‘头下军州’,可对?”
“对!头下军州,主要是安置被俘虏的人口的,隶属于各家。”
也就是说,哪个俘虏被当成财产,分给各部贵族。而后将这些人集中起来,监督强迫这些人为主人劳作。
曜哥儿就问说,“我记得辽圣宗之时,此军州被废除了。是下过这样的旨意吧?”
辽圣宗指的是耶律隆绪。
“确实有过这样的旨意,但因着之后不久,圣宗皇帝就驾崩了。再之后大辽频发事端,这件事是名亡实存。”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凡是大辽的诸王、外戚、大臣,属贵族之列,都可有自己的头下军州,并且能建立城郭,或是头下寨堡,可对?”
对!
“这些人主要是汉人、女真人,还有早些年亡国的渤海人?”
对!
“俘虏来自哪里,这些头下军州就以哪里命名?比如,俘虏都来自密云,那就建立一个密云县,是这样吗?”
是!
“行!那我知道了。”曜哥儿起身,拍了拍丹宸,“走吧!没什么要问的了。”
耶律涅鲁古:“……”你倒是问呀!而今这么对我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杀不杀我?
丹宸也没明白,她出去就问说:“哥,您想干嘛呀?”
曜哥儿笑了笑没言语,只喊人:“给萧啜不|送信,就说要谈也可以,请他前来谈判。就说,孤没别的要求,只要救头下军州的百姓。”看他如何应对!
这只老狐狸,到现在都不动!这是要干什么?想把不顾辽国百姓死活的罪名推到自己身上吗?
做梦!
现在要不要打,要怎么打,这个事怎么决定,我把主动权给你!
萧啜不|拍着额头,这提的是个什么要求?现在怎么着呀?要么我把贵族的所有奴隶都要过来还给你,要么就得接受你因为救你的百姓来跟我开战,是吧?
我要夺贵族的财产,贵族不干!
我要不还你这一部分子民百姓,你不干!
这有的选吗?
这小狼崽子长大了,是真的会吃人呐!狠劲上来,骨头渣子都不留。
第1860章 大宋反派(181)
丹宸看向头发花白的萧啜不:怪不得叫秃鹫呢?现在都成了老秃鹫了。
怎么这么显老呢?
秃鹫从马车上下来,看起来佝偻又瘦小,他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狼崽子。这么高大了,这么挺拔了,看起来比他老子可英武太多了。
他轻咳一声,慢慢的往前走。到了跟前,才要行礼,就被一双手给扶住了,“您是长辈,我爹娘这些年一直记挂您,说您和长公主是他们的朋友。如今物是人非,可这情分不能淡。”说着把人往里面带,“里面请。”
话说是真暖心呀!
进去了,秃鹫才看向丹宸。这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呀!那时候可还在怀里抱着呢,如今都长成这般模样了?
丹宸亲自捧了茶,“这是清茶,冲泡便好。我娘总说,早该给您送一些的,又怕给您送了再给您惹了麻烦反倒是不好了。临走的时候,我娘给密封好,说是能见到您,一定得请您尝尝。知道您要来,我才给打开。您尝尝,这是茉莉花茶。”
花香茶更香,甚好。
分宾主坐下,秃鹫就叹气,“太子殿下,臣乃是他邦之臣。臣至今记得,当年你父母同我辽国圣祖皇帝于猎场围猎。当年便说好了,我们两国永为兄弟之邦!这些年,大辽国内内乱不断,这是无有明主之故呀!但凡有一明主,大辽与北宋便能效仿当年,永远做兄弟之邦,两国之间再无战争,百姓也能安享太平。”
丹宸心说,这是要求和呀。
她看哥哥,到了这个份上了,他求和?
曜哥儿表情一点也没变,像是一点也不惊讶对方提出这一点一样,端着茶只道:“何为兄弟之邦呀?不就是上供吗?我娘啊,曾因岁币怨愤于南宋朝廷,也曾因岁币怨愤于大辽。在她看来,这岁币不就是民脂民膏吗?不管是难于给大辽岁币,还是大辽想要给北宋岁币了事,都是将朝廷的无能转嫁到了百姓身上。
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在我们心里都是一般无二的子民。不能因着曾是受欺负的人,而今就能心安理得的成为了欺负别人的人,这是不对的!我若真这么做了,以我娘的脾气,她能废了我这个太子,再打断我的腿。”
秃鹫:“……”这就是不想和谈呀!不想和谈,就说是不想欺负人。那敢问,打仗算是欺负人吗?
他好脾气的点头,“殿下此言,臣甚是惭愧呀。可是而今……怎么办呢?若不是知道殿下慈悲天下人之心并无薄厚之分,我也不敢提下面的话。”
曜哥儿:“……”给我好大一顶高帽子!行吧,“你说,我听着。”
“还请殿下怜惜辽国子民,罢了兵吧。”萧啜不|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今年,牛羊生了疫病,这几个月,牛羊死了半数。若此时再征伐……也是有损天和的。”
牛羊疫病?自己没有得到这样的情报,若是爹爹收到了,早就告诉自己了。
而且,若真是因疫病牛羊死的过了半数,这消息怎么可能瞒的住。
曜哥儿微微眯上眼,此人在示弱,可也在威胁。他在说,你若坚持要战,那我就散布这样的消息,如此之下,大辽上下尽皆视你为仇敌。彼时,全民皆兵,你又该如何呢?
你要大辽,说到底是要治理的。若是百姓恨你,你要这疆域除了拖垮北宋,别无用处。
所以,适可而止,罢手为妙。
丹宸就觉得这个秃鹫真的就是娘亲说的那样——欠揍!
要打的是他,无故挑衅在先的是他,把大家都拖到战争的泥坑里的是他,可这打起来了,打不过了,他立马就不想打了。找各种无赖招式来对付你。
她才要接话,被哥哥看了一眼之后,她闭嘴了。
曜哥儿一脸的惋惜和担忧:“是吗?生疫病了?那可怎么办?您说的对,疫病当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说着,他就道,“这样,您先回!我问问我娘,能不能从北宋调一些药材,看看怎么样能度过这个难关。
毕竟两国相邻,共享一片草原。牛羊有疫病,那野物能没有疫病么?牛羊有主,不会乱跑。但野物无主,在辽国和北宋中间来回的跑。还不定党项诸部那边如何呢。您看看,这一打仗,耽搁民生了。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
说着话,就起身,还说萧啜不:“这样,您回去抓紧统计一下情况,需要多少药材,我好心里有数。”
萧啜不:“……”这就信了?还真拿药材来邀买人心吗?
他甚至都没顾得上提耶律涅鲁古和俘虏的事,就被送出来了,然后被礼送出境。
狄青跟着曜哥儿,“殿下,这般罢兵吗?”
曜哥儿轻笑一声,“大义当前,当然得罢兵了。这样,传信给朝廷,就说辽国发生疫病,尚且不明确是否会传染给人。叫原属雍郡所在州府,严密监控,以防出现类似情况。并且,告知来往两地的商旅,提醒他们辽国疫病严重,请他们谨慎前往。
另外,征调药材,征调更多的医官,以防止被辽国的疫病侵扰。若有辽国逃出来的百姓,该收留,但得另外设立营地。每日里必须服用防疫病的汤药!不能由着他们乱走,使得疫病四处蔓延。”
狄青:“……”不是说牛羊疫病吗?不是尚且不确定是否传染给人吗?您这意思分明就是这疫病会传染给人啊!
丹宸扯了狄青的袖子:赶紧去吧!迟疑什么?这谣言又不是咱们造的,那是秃鹫自己说的!关于疫病,别管真假,就问这么处置对不对吧?如果对,那就去执行好了。至于会带来什么更坏的后果,那关咱们什么事?
狄青愣了一下,马上转身走了。
曜哥儿说丹宸:“潜在辽国的探子,唤醒!关于咱们对上头军州的态度……传出去,叫大家都知道。”
明白了!马上去办。
于是,等萧啜不|回到京城,这才发现人心惶惶,说是牛羊牲畜生了疫病,可能已经开始传染给人了。
他:“……”消息长着翅膀,比人的双腿跑的更快。
怪不得赵曜那么容易就答应了,还对疫病坚信不疑。感情闹了半晌,这小子将计就计了!可能自己去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自己给了一个借口,他才有了灵感,马上就给用出来了。
那么而今,必然是传的人尽皆知。
才回到府里,就见闺女往出跑,“这是做什么去?”
“爹,你可回来了?咱家的寨堡有人闹事,杀了守卫……都造反了。”
什么?
“那些人喊着要回老家去,说是继续留下去,在寨堡里被传染了疫病就是要他们的命。爹,我得去看看!”
萧啜不:“……”一方面散布疫病的谣言,一方面挑拨那些俘虏奴隶闹事。而今是人心惶惶,四处有人作乱。
他问说,“是不是街市上买不到什么了?”
正是!好些东西都涨价,说是从北宋那边运不过来了。那边都怕染上疫病,不敢来了。
萧啜不|狠狠的闭上眼睛,后生可畏呀!他就这么愣生生的给你搅和的稀巴烂!
大辽不比北宋呀,北宋的政权是一体的,大辽不是!他是部落组成的。
而今这种情况下,各个部落只能各扫门前雪,大辽朝廷对他们再无掌控之力。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下一步会怎么样?有没有部族会投靠北宋呢?有!肯定有!一拉一打之下,也许三五年之后,便再无大辽了。
他站在刚进大门的地方,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人直直的朝后倒去!
“驸马——”
“驸马——”
“驸马——”
“快请长公主回府。”
耶律岩母回府,看着熬白了头的驸马,抬手在他的额间轻轻的抚摸着,足有半日的工夫,萧啜不|才醒来。
“醒了?”耶律岩母端了药来,“醒了就用些饭吧。”
萧啜不|轻轻的摇头,“公主,我对不住……对不住陛下。”
耶律岩母知道,他说的陛下,指的是父皇。
这种事,一半天意,一半人事。
尽人事而听天命,要不然能怎么办呢?
耶律岩母扶着他坐起来,“喝药!把身体养好。回头我陪你去北宋一趟,咱再去见一见故人。”
没用的!到了这个份上,大辽已经名存实亡了。萧啜不|问说,“陛下呢?陛下御驾在哪里?”
大辽皇帝巡游四方,一年四季少有在京城的。这个月份,必是在外。行营设在哪里,真不好说。
耶律岩母就笑,“担忧他做什么?既然注定是名存实亡,他的生死只看下面有多少部族心存不满吧。他弑母杀兄,狠毒异常。下面的部族必是会以此为借口,要为耶律宗真出头的!我有预感,耶律宗元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萧啜不|端着药碗,只觉得这药都喝不下去了,“说出来不怕你知道……我耍了一辈子心眼,弄了一辈子权术,却不想报应来了!大辽国最后这一刀,是我递到赵曜手里的。”
耶律岩母坐着,静静的听他说完。而后也沉默了,静静的坐了半晌,而后看着萧啜不|就笑:“人擅长什么,就死在什么上。不都说,淹死的多是会水的么?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你拿救大辽的计策却害了大辽……”天下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
这么想着,她就越发的笑了。
萧啜不|将脸扭向一边,“殿下若要嘲笑,便出去吧。”
耶律岩母:算计不过人家,现在还不让说了!
她只能出言哄他:“你知道么,我叫巫师算过命。”
嗯?
“命里我该四嫁,而你,早该殒命了!如今,你活着呢,我也守着你过到现在了。”耶律岩母就说,“可见,不是你本事不济,而是命数改了。此罪,罪不在你!”
那在谁?
“在天!”天错,地错,别人都能错,只你没错!
得这么去想,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