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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别闹,先说正事

    嘉文帝是个疯子,薛妃很久便意识到了。

    那时后宫妃嫔少,除了崔皇后便是良妃和惠妃,她们都是在潜邸便跟随嘉文帝的旧人,因膝下育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虽容貌一般却地位稳固,直到薛妃进宫,嘉文帝的宠爱几乎全分给了她,那段时间,淑景殿何其风光,薛妃很快诞下福双公主。

    她不喜欢嘉文帝,但有了公主后,便想着安下心来认命,谁知产后第一次侍寝,嘉文帝喝多了,将她拥入怀里时念出“阿宝”两个字,薛妃骤然惊到,不敢回应不敢违逆,被嘉文帝当做另外一个人疯狂的占有,那夜,薛妃觉得自己真可怜。

    她原不想进宫的,家里也没打算用她换取什么,可嘉文帝偏偏注意到了自己,外人都道是一见钟情,连薛妃也以为嘉文帝喜欢她,仔细想想尽是荒唐。

    她自尊心强,知道是旁人的替身后便再不肯屈服配合,嘉文帝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就由着她去了。

    世上总有人比她还像那个人,比如沈贵妃。

    嘉文帝做了个梦,梦里是年轻时候他跟皇子公主们待在国子监听课,坐在最后排的他总是能看到俞嘉宝的背影,细且劲拔的腰身,挺阔的肩膀,浓密乌发绾成高髻簪了支花簪,她身量高体态又好,坐在一众人中显得很是出挑,她只要动一下,嘉文帝就面红耳热,赶紧避开眼神,见她没注意自己,又悄悄挪回去,看的痴迷。

    俞嘉宝样样都好,骑马射箭读书习字,可她不喜欢自己。

    宁王跟先帝求过,要娶俞嘉宝为妻,但先帝拒绝了,何况是当时不收宠爱的嘉文帝,他自卑的连提都不敢提。

    俞家不是普通武将世家,于本朝而言护国有功,老大人享太庙之尊荣,换句话说,俞嘉宝想嫁谁,只要开口,那人决计就是她的夫郎。

    嘉文帝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他没想到的是,俞嘉宝竟喜欢上一个身份卑微的兵勇,只是他们俞家的护卫,一步步爬到副将而已,她要嫁给他。

    “阿宝,朕会为你报仇的。”呢喃声响起,薛妃怔了下,扭头,却见嘉文帝唇角勾起一丝笑来,该是又去梦里意淫白月光了,薛妃翻了迹白眼,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下来。

    薛岑和潘思敏的亲终究没结成,潘家恼恨,往千秋殿递了帖子,得召见后潘思敏同她母亲进了趟宫,冲着崔皇后抱怨委屈,崔皇后一言不发。

    树倒猢狲散,崔家早就不是从前的崔家了,潘思敏看崔皇后眼里的悲凉,心中惊骇,但见母亲哭哭啼啼非索要个说法,便赶紧去劝,亲姐妹托付的事没做成,崔皇后恨极了,她只求了嘉文帝这一件事,他都不肯应下,薛岑和潘思敏的婚事解开,外人会怎么议论她这个皇后,怎么议论崔家。

    潘思敏劝走了母亲,不忘安慰崔皇后:“是我不争气,没笼络到薛少卿的心,不得他喜欢,我不怨任何人,我知道姨母为我拼尽全力了,我会记得姨母的恩情。”

    她行了大礼,搀扶母亲离开千秋殿。

    宝喜冷冷一笑,自屏风后出来:“薛家兄妹都是蠢的,听说过几日青州卫家要给卫戍阔说亲,也不知道薛驰月那个傻瓜嫁给兵鲁子会是个什么模样,照我说,亏得潘家姐姐没跟薛家结亲,否则丢的不止是潘家的脸,还有母后的。”

    崔皇后觑她一眼,满是失望,她不知自己乖巧可爱的女儿究竟怎么了,自从被罚禁闭之后,她便总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仿佛旁人都是错的,都对不住她,崔皇后想不出好法子开解,宝喜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破罐子破摔起来。

    “世上只有一个沈厌,你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毁了自己。”

    宝喜笑:“对啊,世上只有一个沈厌,那母后缘何逼我去接受旁人,他们都不是他,都比不上他。”

    “你父皇说的对,你该多抄几本经书,也该清静清静脑子,省的再做出伤天害理的祸事。”

    宝喜眨了眨眼:“我不会给母后添麻烦的。”

    她回到偏殿,往榻上一横,盯着帐子发起呆来,还是庆王叔叔好,每次看到自己都笑眯眯的,从来不拿架子,她举荐给他的人,即便不中用,庆王叔叔也会看在她的面上接纳过去,比如秦三娘的夫婿。

    她还是得找机会同庆王叔叔道谢。

    薛岑抗婚成功的消息传到安国公府,彼时秦栀正歪在榻上给沈厌绣香囊,旁边搁着一沓未看完的账簿,闻言怔愣了半晌,忍不住问:“消息可靠吗?”

    红景瞥了眼廊下的文瑶,俯下身去小声道:“尤夫人特意让蒋嬷嬷透话过来,约莫是以为姑爷在,说给姑爷听的,他们不知道姑爷早从角门走了。”

    秦栀没说话,低头勾了几针,又放下:“薛妃怎么又改主意了呢,好生奇怪,她明明不同意薛岑悔婚,而且潘家和薛家结亲,对他们薛家有益,总能分些眼线和忌惮出去,就算薛妃求情,陛下缘何答应的这般轻巧,婚事说解便解了?”

    她想起沈厌,若论优势,沈厌比薛岑还大,他姐姐是最得宠的贵妃,只要不愿意成婚,沈贵妃难道不会替他求情?一旦求情,她和沈厌的婚约不也就解开了吗?

    秦栀没忍住,入夜后等沈厌回来,便将此事坦诚问出,她没多想,只是有点为沈厌抱不平,明明他差一点便能解除婚约了,可惜兵败垂成。

    不得不说,机缘是个神奇的东西。

    “你当时怎么就没成功呢?”

    她没察觉沈厌冷下来的神色,打着哈欠窝在薄衾中,沈厌躺过去,背对着他侧身抱臂。

    秦栀爬起来,撑着手肘伏在他肩上,呼吸清浅绵密:“怎么不理我,嗯?”

    她故意冲他脖颈吹了口气,蹙眉瞪圆了眼睛。

    沈厌拂手,嗯了声,又没音了。

    秦栀便去掰他的脸,认真观察他脸,沈厌是她见过最难相与的,因为总也猜不透情绪。

    像薛岑,直白爽朗,高兴讨厌伤心痛苦几句话就能说明白。

    像闻人奕,冷静沉肃,对面人不管如何倾诉衷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会径直拒绝。

    秦栀耷拉下小脸,觉得自己不能再想闻人奕了,,她得想沈厌,最好整颗心里全是他,不叫旁人住进来。

    “你哪里不高兴,要跟我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猜的出来,你憋在心里难受,我也不舒服,快说!”

    她捏他的脸,又捉着耳垂揉了揉,呼气,试图勾起沈厌的兴致。

    沈厌捉住她的手,瓮声翁气道:“我没不高兴,不用多想。”

    秦栀挣开,把人翻过来平躺着,自己跪坐下去,他要歪头,她便俯身将那脑袋掰正,两人对峙了几个来回,沈厌闭眼,不再反抗。

    “你真别扭,我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人。”

    秦栀很少有这样好的耐心,手指沿着他衣领往下滑,揪紧了,眼皮一抬,对上他来不及避开的视线。

    他脸红了下,很浅,但秦栀看出来了。

    “我提薛岑,你生气了,是不是?”

    既然他不可能说,她来解释就好,“现在对我而言,薛岑是外人,我提他是因为想到你,想到你当初怎么就那么倒霉,跪宫门,挨鞭子,还是没能退了婚,我是觉得对不住你,疼惜你。”

    “没有。”沈厌睁开眼,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我一点都不倒霉。”

    秦栀笑,笃定的嗯了声:“那是自然,我天生富贵吉祥命,谁娶到我,谁这辈子都只能享福。”

    沈厌笑,秦栀伏在他胸前,仰起脑袋摸摸他的脸:“还别扭吗?”

    沈厌:“我没别扭。”

    “好,你说的都对,那我要继续厘清脉络,少不得还要提那人的名字,你可受得住?”

    沈厌挑起眼皮,冷冷一哼,示意可行。

    “他那日在前街质库后门拦住我”

    “哼”

    秦栀捂住他的嘴巴,“不许打断我。”

    沈厌只得眨了眨眼,垂眸,秦栀的手心湿热热的,脸一红,想拿开,又被沈厌摁回去,趁机啄了下她的掌心肉,又酥又麻。

    秦栀咬唇:“别闹,先说正事。”

    第42章 第42章真是个公的

    同沈厌相处久了,秦栀对落帐的执念也日渐减轻,横竖只有薄薄一层绯色纱帐,聊胜于无,落不落都没甚区别。

    房中点着灯烛,温馨明亮,秦栀被他亲的意乱情迷,低头咬他手指,他蜷了下,而后伸开,眼睛深邃幽黑,忽而泛起兴奋雀跃的光彩,他喜欢被她欺负,很令人慰藉。

    “怎么不咬了。”他疑惑,将手指横在她唇边。

    秦栀羞恼,掐着他腰身拧了一圈,他不怒反笑,眉眼间添了几许妖娆之色。

    他又要拉她的手下移,秦栀扯来薄衾将他上半身全都遮住,“真的是要紧事,别闹了。”

    “他跟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当时不曾觉出异样,可今日听说薛妃为他求情,陛下准允他和潘家娘子解除婚约,便越想越觉得古怪,总感觉他知道什么,而且事关你和公府,或者还有武德司。

    他说要不了多久,我和你就得和离”

    沈厌:“哼,狗”

    “说了,不要哼,不要打断我。”秦栀很耐心的抚他脸颊,低头啄了啄他因不悦而抿紧的唇角,“乖。”

    沈厌只觉得一股暖意自唇角漫开,先是冲到了小腹,又像发了疯似的在体内肆意汹涌,他尽量克制着神色,不让她看出自己的下作。

    “国公爷中秋节归京,但依我所知他回京的奏报尚未呈送朝廷,故而他能不能回来要不要回来,都无法确定。但陛下肯定是想国公爷回来的,他戍边多年且手握重兵,羽翼丰满肥硕,说句大不敬的,便是想在雁门关外占山为王,朝中也分不出合适的军队前去平乱。

    为确保他回京,陛下势必会用些手段逼迫威胁,你和公府都是国公爷的软肋,陛下不好直接对公府动手,那么最简单的法子便是从你身上突破,我思来想去,你能被人诟病,也是因为武德司指挥使一职,实在是位高权重,太容易为所欲为了。”

    沈

    厌抬眸:“的确,武德司所有事宜直面陛下,不像别的部门都有御史监管,武德司更像独立于所有部门之外的机构,仅仅对陛下效忠,而当中的尺度没法把握。陛下高兴,武德司便是他的利剑,陛下不高兴,武德司便得殉葬。”

    秦栀点头:“你知道的这般清楚,为何还要领命。”

    “适合我,不用废话,三两刀便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秦栀挪开些距离:“所以我觉得你该稍微放缓步伐先将武德司近期案件回顾一番,确保当中没有案件可供攻讦,再就是你任武德司指挥使,上下打点,军备供需还有朝廷补给的各种金银钱财,有没有疏漏,好些事都能做文章,抓住一点,你就被人捏住了把柄。”

    沈厌静静听着,秦栀见他没有反应,挥了挥手:“我说错了?”

    “不是。”

    “那你缘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喜欢。”

    秦栀又去捂他的嘴,他捉住她手腕,“我说真的。”

    她为了他,把薛岑当外人,这种感觉很销魂,像觊觎了十几年的东西忽然得到,满足容易溢出来,他不想让这种满足被察觉,于是只说了这句话,没有任何解释。

    在秦栀看来,他不过是床笫间的调弄。

    “你无法规避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但你可以制造麻烦主动交到陛下手中,而这个麻烦是你可控且无关紧要可大可小的那种,只要你能被他拿捏,他不必再另费心思寻别的错处,只消依此将你问罪,将消息透给安国公,说到底,是君臣博弈更是父子关系的证明。

    安国公能否回来都不重要,回来最好,若不回,陛下则成功离间了你们父子感情,这两种结果下,我觉得他不会轻易舍弃你,于他而言,你是颗再好不过的棋子。

    但你做这些事,要做的隐蔽,不能让旁人察觉,否则上位者失去对你的判断和掌控,会变得没有耐心。”

    沈厌握着她的手,若有所思的嗯了声,秦栀长舒一口气,躺回枕上,歪了歪脑袋莞尔笑说:“其实都是我的胡乱猜测,兴许多余,陛下视你为近臣,你又是贵妃亲弟,只要贵妃在,你就不可能有事。”

    纯粹是后话了。

    沈厌笑:“岳母竟教你这些东西,果真是奇女子。”

    秦栀:“不是母亲教的,是旁人。”

    “是谁?”

    秦栀顿了片刻,合眼漫不经心答道:“我不是去过沂州吗,那会儿住在外祖父家中,同大表兄他们到处征走,见识了些东西,这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沈厌没有戳破她有意的隐瞒,她总要有些秘密,何况这些秘密是她来保护他的工具而已。

    “你喜欢兔子?”

    秦栀困极,听他问,便含糊地嗯了声,“喜欢。”

    “你又不属兔,怎么会喜欢它。”

    “我喜欢它又不是因为属相是它,难不成我喜欢大虫喜欢狼崽,我就得属他们吗?”

    连秦栀都没意识到,这种下意识的反问式辩驳,实则是她心虚的旁证,越理直气壮,越心里有鬼。

    但沈厌没听出来,转身撑在她上方,大掌抚着她的脸,默了片刻,笑道:“你喜欢的倒是稀奇古怪。”

    “我浑说的。”

    秦栀拉他下来“睡觉。”

    沈厌已经有了想法,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不出五日,武德司指挥使沈厌为博新妇欢心,渎职懈怠,在本该点卯的时辰跑去京郊林子里射猎,平常也倒容易转圜,但那日偏偏得了陛下召见,忘了时辰,故而想起时往京中急赶,不仅让陛下空等许久,还穿着浑身是土的脏衣服径直面圣,大有冲撞之势。

    于是翌日,陛下将其按渎职罪勒令强行休沐,手中所掌事宜交给武德司指挥参事代理,至于何时复职,陛下不曾颁布明令,故而沈厌脱了指挥使官袍,以常服获罪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走出武德司,消息传的飞快,人还没回公府,尤氏便都知道了。

    蒋嬷嬷见她神情紧张,在屋中反复踱步,便忙加快取笔拿纸的动作,铺开来,压以纸镇,然后磨墨。

    “夫人,是不是咱们过于紧张了,或许只是世子爷做错事合该收到惩办。”

    尤氏接过笔,蘸饱了墨汁蹙眉:“这等关键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如此急切的想让国公爷回京,不惜用厌哥儿相胁,逼他拿定主意。

    国公对厌哥儿的感情不是我能左右的,他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是公府世子,我猜不到他能为厌哥儿做到何等地步,但万一他被亲情左右做错了判断,这次回京便没有退路了,恐怕轻易回不去雁门关,他若回不去,我们谋划的一切便都落空了。

    他不能回来,若说我先前还怀有幻想,现下必须面对惨淡的现实,陛下是要对公府动手了。”

    蒋嬷嬷倒吸口气:“那国公爷当真是不能回来了,可夫人您,您和小小姐怎么办?”

    尤氏冷冷一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国公爷在关外驻守,陛下不敢拿我们怎样,即便想圈禁想冷待,我又不是受不了苦楚的性子,尽管来就是了。

    我活着,不是只为了萌姐儿和自己,更是为了我的指望,他不回来,最多公府覆灭,沈厌和贵妃倾颓,那都不要紧,只要国公爷在关外,我的达哥儿,就永远是镇北军的少帅。”

    蒋嬷嬷心中惊骇,夫人这是做好了带小小姐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让你男人快些送出京,用最好的马匹,一日不,一刻都不能耽误。”

    “是。”

    相比起尤氏的惊慌不定,沈厌则显得冷静许多,从宫里被责出来,到去武德司交接事宜,他面上都看不出任何波澜,他背着箭囊,瞥了眼马背上那黑乎乎的东西,跃上马去,急奔公府。

    这是秦栀第一次亲眼见到狼,以如此近的距离,有点难以置信。

    “它多大了?”秦栀蹲下身,被绑了四条腿的小狼发出警觉的吼声,但毫无震慑之用,它看起来很小,叫声稚嫩。

    沈厌见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显然是喜欢极了,便把弓箭和箭囊解了,陆春生接过去,跟宿星走远些。

    “母狼刚出窝,我趁机把它绑了回来,还在哺乳,看起来”沈厌找了个参考物,踢了脚笼子里瑟瑟发抖的白兔,“有这只肥货两三个的重量,约莫是四月大的小狼了。”

    秦栀瞪他一眼,将兔笼往前挪了挪,“它叫小白,不是肥货,还有,不准踹它。”

    沈厌乜了眼,又踹一脚,不知为何,他对这畜生有种天然的敌对感,很不喜欢。

    秦栀拧他手臂,他还笑,将身子靠过去随便她拧,“你把它带回来做什么?”

    “你不喜欢?”沈厌捉住那小狼的尾巴,“你变的真快,前两天明明说喜欢的。”

    秦栀想起那夜为掩饰兔子说的话,不由气笑:“我还喜欢大虫呢,也没见你猎回来。”

    “那不行,一山不能容二虎。”

    秦栀啐他,两人蹲在那儿闹作一团,丝毫不见沮丧。

    秦栀帮小狼解开绳子,甫一得到自由,小狼忙着起身,不料绑的久了,站起来又歪倒在地,秦栀摸它后颈,他嚎了一声。

    沈厌便也去摸它,它又嚎了一声,但两个声音明显不同,对沈厌这声充斥着防备和威胁。

    “肯定是只公狼。”

    说着,沈厌便想捉它过来,仔细检查,秦栀红着脸走开,不多时沈厌追到她身边,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得意,微歪过去一点,凑到她耳朵上:“真是个公的。”

    尤氏听到文瑶来报,道两人整日腻在一块儿,也不出门周旋,像是根本不在意。

    “不管此事几分真几分假,总之国公爷不能回来,”尤氏瞥了眼蒋嬷嬷,蒋嬷嬷会意,“今夜便去安排吧。”

    “是。”

    偌大的公府里,不能只她一人烧心,她不好过,他们两个也得难受些。

    睡前,兰园下人来找她,道沈萌做了噩梦,一直想找嫂嫂。

    沈厌正脱衣准备沐浴,闻言出来,吓的那人不敢抬头:“告诉她,夜里不许再打扰少夫人了。”

    “可小小姐病了,想见少夫人”

    秦栀笑:“那我去看一眼,肯定不在兰园睡,你等我。”

    沈萌到底没留住秦栀,抱着她哭了会儿,然后睡下,秦栀摸到她脉象,抬头觑了眼候在门外的人,细而

    悬浮,探不到实处,时强时弱,余毒根本没有清除干净。

    尤氏没有用她给的药。

    回去后,昭雪堂静悄悄的,有女子的哭声从西侧间传来。

    秦栀纳闷,见院中女使垂首躬身,俱不敢言语,便提步上阶,甫一进屋,便看到槅扇外的红蓼,憋着恐惧像鹌鹑似的站在那儿,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她偷偷用余光扫了眼,看见是秦栀,泪就掉下来。

    “怎么了?”

    红蓼虽紧张,但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下来。

    在红景随秦栀离开后,文瑶便将守在正屋里的红蓼支走,不过盏茶光景,西侧间一声暴喝,然后所有奴仆皆赶了过来。

    “西侧间进去人了?”秦栀瞥了眼屏风后坐立的身影,知道那是隐忍怒气的沈厌。

    红蓼点点头,小声道:“盈盈从后窗爬进去了,要不是她笨拙摔下窗来,恐怕这会儿没法收场,那么多人看着,姑爷跟盈盈相对而立。”

    “是文瑶叫过来所有人的。”秦栀虽是问话,语气却很肯定。

    红蓼应声,主仆二人看向外面的文瑶,她头很低,瞧不出什么表情,但事情没有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想来文瑶知道自己不可能善终了。

    “看好她,别叫她自尽。”

    红蓼得令,忙打起精神,疾步冲到廊下,拿眼狠狠剜向文瑶,低骂:“亏我当你是好人,骗子,大骗子!”

    文瑶一动不动,从红蓼的角度,能看到她紧抿的唇,发白的脸,到底是害怕的。

    西侧间地上有水,水的尽头坐着沈厌,脏衣服挂在衣桁上,他裹了条巾子,似乎觉得不妥,又套了件宽松的寝衣在上身,但寝衣单薄,又是他喜欢的薄罗面料,此刻肌肉隐约浮现,勾出极有诱惑力的身躯。

    对面,盈盈趴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已然吓破了胆。

    秦栀走上前,发现沈厌虽然生气,却没有对盈盈动手。

    “你先出去。”

    秦栀是对盈盈说的,但盈盈听不到,趴在地上抖成筛子,红景过来,将人拉起来半扶半拖的带去外间。

    地上有土,应是盈盈爬窗时带进来的,跟水混在一起,显得乌糟糟凌乱不堪。

    秦栀想碰沈厌,他避开,神情绷的极紧。

    “我要杀了她。”

    淡淡的一句话,不是发泄,而是深思熟虑的决定。

    秦栀问:“盈盈吗?”

    “她弄脏了这里,该死。”

    “洗洗便都干净了,她罪不至死。”

    沈厌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和你的地方,只能是我跟你来使用,她碰了水,我不干净了。”

    秦栀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沈厌对干净有着超乎寻常的要求,正如他每次不厌其烦帮自己清理身体,还有他自己的,而今晚沐浴时,他必定脱得赤条条才入水,发现盈盈进来,根本躲避不及,兴许被盈盈看了眼,但盈盈那个性格,只一眼就吓死了,或许那一眼也没看清。

    “小事罢了,她都没碰到你。”

    沈厌冷笑:“她若碰了我,此刻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归根结底,他甚是在意自己那美妙的身体,秦栀不由想到那日端午宴,薛岑和他脱去衣服时的情形,其实沈厌并不怎么享受,摔完便赶紧穿了衣裳,他怕别人窥视。

    不像薛岑,巴不得叫满场小娘子都看个清楚。

    人的性格,还真是截然不同。

    沈厌觑到她飘忽的眼神,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薛岑?

    第43章 第43章回娘家

    长眸漆黑,冷冷淡淡的表情像是在审讯,令秦栀很不舒服,她挣了下,脱离桎梏。

    “看,你把我攥疼了。”

    纤细白净的手腕上一圈红印,是沈厌的手攥出来的,秦栀特意举到他面前,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非虚,但沈厌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那红印跟自己的指腹贴合,像几朵绽开的小花,很美,叫人心尖痒痒。

    他把手搭在膝上,蜷了蜷,执拗的等待回答。

    “我还能想谁,当然是想你了。”

    沈厌不信:“我在你面前,想我?”

    想他怎么不满脸热情的抱他,亲他,咬他,分明是想到了别人。

    沈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忽然意识到,方才秦栀定是想到了薛岑,将自己和薛岑比较过,所以才会流露出那种神情,那是什么表情,在她心里自己这副身子难道不如薛岑?还是

    思及此处,他将薄罗寝衣不着痕迹滑下来些许,露出上面滚着水珠的遒劲肩臂。

    在这样的美色诱惑下,秦栀根本不能思考任何别的事情,她咳了声,上前将他的寝衣拉高,拍了拍说道:“别着凉。”

    “横竖你没吃亏,稍安勿躁,我去外面问问,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我信你清白。”秦栀忍着笑,在他愤怒的注视中离开西侧间。

    红景得力,在秦栀出来前草草询问了几句,知道盈盈刻意跳这个时候进到西侧间,是为了撞见沈厌,从而与他传出流言,至于流言是什么,红景没问出来,她也不敢说。

    秦栀瞥了眼廊下,不多时,文瑶跟在红蓼身后进门,不同于往日的镇定从容,她脸色苍白,强撑着才没失了规矩。

    盈盈瘫在地上,文瑶便站在她旁边,揪着衣袖,裙摆下的腿在发抖,事成定局,无力回天,她便是再求饶,又能有什么区别。

    秦栀不急着问话,只沉默的逡巡,她俩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说辞和后果,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文瑶先沉不住气,跪下身去:“少夫人,是我故意支开的红蓼,您要怎么罚,我都认。”

    盈盈呜咽了声,不知是为文瑶不甘还是想到自己,喃喃开口:“求夫人饶命,我错了,不该爬窗子,我不想死。”

    金喜嬷嬷说过,盈盈虽美,但实在蠢得要命。

    红景早几日便将盈盈的底摸透,秦栀也了解盈盈上头还有个不成器的哥哥,自小便拿盈盈赚钱,倒手卖了几回,此番她哥哥手头忽然富裕,跑去赌场输了半月,想必是又把盈盈卖了。

    而文瑶,则比盈盈复杂很多,她和她男人都在公府做事,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原先在老家跟祖父祖母生活,今年入夏后进京谋生,本也再平常不过,但她儿子进了傅家族学,傅家族学除招授本族孩子外,其余能有资格进去的大抵都是京中官员之子,这就不对劲儿了。

    文瑶和她男人都很能干,先前因干练爽朗的性子出名,此番敢铤而走险,约莫是想给儿子谋条出路,而尤夫人用傅家族学做诱饵,成功将夫妻二人钓上钩来。

    文瑶已然做好了赴死准备,她必盈盈更能豁出去,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她最爱的儿子。

    盈盈不然,没有主心骨,像菟丝花,所以也更容易突破。

    她开口交代前,文瑶用藏好的匕首捅了自己,亏得秦栀有所防备,红景和红蓼一个箭步上前,夺刀,救人,一通折腾后,文瑶竭尽力气,也失了赴死的决心。

    “少夫人,是我做的,请您宽宏大量,莫要牵连我家人,求您了。”

    沈厌在西侧间听的不甚烦躁,秦栀跟他不同,做事徐徐图之,但不得不承认,她有她的思路和目的,比如现下,突破口找到,内里缘由也尽清楚了。

    “我有个想法,”进来后,秦栀先喝了口茶,脸上透着红润,些许后怕。

    沈厌捉过她的手,将人拉倒怀里,揉她后背,到底年纪小,又未经历过此等腌臜可恶之事,表面装的淡定,还是出了一身热汗。

    秦栀慢慢冷静下来,靠在他肩上,继续说道:“我没处置文瑶,让她继续留在昭雪堂做事,她男人如今在园子上,做事勤恳本分不会偷奸耍滑,我记得公府跟傅家有交情,尤夫人能打点将人送去,你应该比她还能说的上话,劳烦沈世子亲自去趟,将

    文瑶儿子安顿在傅家族学,一应用度从我这边出。”

    “秦四姑娘真是活菩萨,她作恶的时候可没给你想过。”

    “我知道,在她看来,就算盈盈死在西侧间,你我最多只是坏了名声,文瑶固然可恨,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我观察她许久,公平公正的来说,她比昭雪堂甚至是公府任何一个管事都要聪慧干练,就算红景也比不过她。

    我想她儿子在她心里一定很重要,她告诉我,她儿子有天赋,两岁便哼书写字,她们夫妻俩想让儿子换个阶层,想给他机会去试试,所以才会走了这条路。

    我可不是菩萨,我只是觉得这样聪明的人因这件事死了,会很遗憾,她不是始作俑者,是在某些节点走错路的糊涂人,她该有机会偿还,而不是粗劣的一棍子打死。”

    沈厌乜了眼屋外,低声问道:“你想把她继续留在昭雪堂?”

    “是,不只是她,这段时间公府管事托大拿乔,凡事点头答应又故意延误,我不得以请了外头的四司六局来打理内务,但毕竟是外人,打理的再好还是不如心腹,我想把文瑶男人调到膳食供应处,如此那空缺也好填补上,省的那么多人盯着,再钻了空子。而听康大管事话擎等着我撂挑子的管事们,亦会因此慌乱不安,急着寻求对策,能留用的我会认真考察,不能的则慢慢边缘化,最后给些养老银子送去庄子上。”

    秦栀做派跟袁氏相近,她不喜欢赶尽杀绝,凡事留有余地,不至于过分心软,她相信人都会犯错,能改最好,不能改的,便决计要从身边抹掉。

    “我进府那会儿便让金喜嬷嬷帮我打听了文瑶和她男人的口碑,当真是能吃苦耐劳的料子,你放心,若他们不安分,我会亲自做了结。”

    沈厌笑:“都听秦四姑娘的。”

    横竖她做什么,他都能为她担着,沈厌没有意识到,他一面赞许秦栀,又一面不信任秦栀,甚至觉得她天真幼稚,但他没反驳,因为像盈盈和文瑶等人,想解决掉,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盈盈,我实在想不出该把她放在哪里,好像去哪儿都不合适。”

    秦栀打了个哈欠,眼圈红红的,脑袋又往沈厌颈间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她这一蹭,蹭起了沈厌的欲望,可看一眼那浴池及外边的水渍,又着实觉得恶心,便生生压下心思,只隔着衣服不停揉搓。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被陛下勒令休沐,而尤姨娘又落井下石试图毁你名声,不如咱们再添把火,彻底让局面乱起来。”

    沈厌疑惑:“怎么乱?”

    “你跟我,回娘家去吧。”

    两人回去的匆忙,以至于袁氏来不及准备,便让朱嬷嬷带人赶紧去收拾秦栀先前住的小院,又将闺房里的被褥拿出来用炭火烘烤,驱除湿气,故而沈厌进房后,便嗅到浓郁的大蔷薇水的味道。

    忍不住深深吸了口,这是秦栀的气味。

    袁氏不知他们打算,只是听说武德司如今的掌事是副使,难免就有些担心:“我倒是无所谓,姑爷即便赋闲在家,安国公府食邑丰厚,也缺不着你们夫妻用度,且你嫁妆也多,虽说添补传出去难听,但两个人过日子,不在乎闲言碎语的。

    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说先前不明白,从秦栀和沈厌结伴回府的刹那,袁氏便琢磨出味来,自己女儿逞强,若当真是低谷,她会硬撑着扛过去,而不是落荒而逃,那么他们应该是有对策了。

    秦栀咬着杨梅笑嘻嘻眨了眨眼:“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正好得空陪我,母亲不用忧虑,等中秋节后,一切便都分明了。”

    袁氏叹了声:“恨不能替你将一切打算好,知道你有主意,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两人说了半晌话,外头下人来禀,道庄子上送来两架水车,已经在着手安装,闻言,袁氏眉心蹙拢。

    “我是劝不住熙姐儿了。”

    秦栀才回过味来,原来家中有两架水车,但有一日秦熙忽然说水车不好,便让庄子上的人拿去改,袁氏起初不知道她打了什么算盘,待水车拿走后,秦熙同她交代,自己看上了个手艺人。

    “我见过,母亲也见过,看起来还好。”

    秦栀放下杨梅,见袁氏已然变了脸:“还好?你可真会帮她狡辩,获罪之家奴籍身份,若叫你父亲知道了,定然不会答应。”

    话说着,秦明景阔步进门,对着那两架水车一通夸赞,“回头我得见见那个匠工,比将作监的手艺还要精湛,关键是心思缜密,机括用的十分熟练。”

    秦栀噤声,看了眼袁氏,袁氏别开脸。

    秦明景是最清明的,即便沈厌回来,他也不会因沈厌的休沐而生出任何不满,或者有为之打算的准备,照旧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拉着沈厌对自己画的图纸进行赏鉴,丝毫不觉得此时此刻他该为自己的女婿做点事。

    在他心里,只要有能力有手艺,即便埋没些许时候,总会水落石出。

    “你不必着急,明英殿那会儿我不也险些出事吗,何况你这个罪名不算大,过些时候陛下消了气,便会重新召见你的。”

    临睡前,秦明景终于困倦,说了句堂而皇之的场面话,将沈厌送出正院。

    秦栀换了寝衣,在妆奁前梳发,从镜中看到沈厌,笑说:“明儿可有些热闹。”

    “嗯?”

    “我三姐姐成亲,咱们得去喝喜酒呀。”

    沈厌轻笑:“是庆王府那位新得宠的幕僚吗?”

    “你认识他?”秦栀拢着发坐到他身边,沈厌帮她擦了擦发尾,心神一阵激荡,冲着那白净细腻的后颈吻上去。

    秦栀嘤了声,抓着他的大腿反手将人推开。

    “武德司在查庆王,顺手将他也查了个遍。”

    秦栀怔住:“庆王怎么了,我姑父一家都在庆王府做事,他不会想谋逆吧?”

    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还有点打颤。

    沈厌拨开遮在肩胛骨处的青丝,吻了吻,连眼皮都没抬,“你很关心?”

    “当然,我姑父,大表兄,他们可都是庆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若庆王出事,他们自然也很难逃开干系,快告诉我,究竟为何?”

    秦栀被他推到枕上,急了,撑着半坐起来。

    沈厌看她涨红的小脸,笑:“庆王没有谋逆,也不会谋逆,所以你姑父和大表兄,不会有事,有事的是别人。”

    秦栀松了口气,待缓和后往枕上一躺:“谁?”

    “你。”

    第44章 第44章夫人,你瞪着姑爷作甚

    昨夜纵容了沈厌,晨时便如何都睁不开眼,偏沈厌精神的要命,熹微时便起身更衣,特地去正院同父亲母亲请安,还跟父亲吃了早茶,谈论起朝中诸官员态势。

    秦明景虽不屑攀附,但对于八卦却很是着迷,尤其谈到那几位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从而官运亨通的,简直是吹胡子瞪眼,连连拍桌。

    沈厌倒是平和,但袁氏发现,自己那夫君清纯的像头蠢驴,被女婿三言两语便调动起情绪,随他的话不断往下交代,恨不能将所知所想悉数坦白,也不是人家审讯出来的,略恭维几句岳丈大人清明,秦明景便自觉甚好,很是享受被拥趸的滋味,尤其沈厌夸人夸得含蓄自然,这更叫他飘飘不知所以然。

    秦栀过来时,他们正好说完陈家,也就是秦三娘要嫁的陈七郎那个陈家。

    秦明景冷哼了声,搁下茶盏:“我那三弟素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他看中了陈家七郎,可我却不喜欢,那位文人书生,考了进士能留在翰林院已然出众,只消多历练一段时间总能光耀门楣,但他非得钻营去庆王府,眼瞧着官位被抬了上来,可那是什么职缺,他十几年寒窗苦读全白费了,那种职缺随便是谁都能做,看着很风光,转头若巴结不好庆王,说撸就撸,哪有自己的真才实干踏实。长远来看,陈家

    七郎没有远见,我三弟更没有。”

    沈厌附和:“岳丈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当今京城,能像岳丈这般至清至纯之人实在少之又少,大都为着眼前利益汲汲经营。”

    秦明景颔首,此话说的甚合心意。

    回头一想,自己这位女婿在武德司当差,年纪轻轻大有作为,可不是陈家七郎那等货色可比拟的,论相貌人品官职家世,自己实打实都是赢的,便是连坐姿都变得格外挺拔,眼神里充斥着对凡人的不屑与嫌恶。

    “待会儿去三房,你不必太过客气,点头应付就好。”

    袁氏笑,说了大半晌,总算说了句有用的。

    昨夜耗费体力,秦栀饿的连吃两碗粥羹,袁氏给她擦嘴,眼神往下一瞟,不由瞪向沈厌。

    但见他浑然不觉,正认真听秦明景抱怨将作监近日来的工程不顺,皇家别苑自修筑至今已有两年多,期间大小事故不断,虽过了明英殿一劫,但时不时会闹出些许不平来,太后娘娘和陛下意见相左,许是年纪大了,她老人家想在禁苑中再修一座道观,还要让人去龙虎山请张真人来,两人争执了几日,苦的是将作监,不得不连夜修改图纸,一遍又一遍的呈送上去。

    “幸好我之前主营过道观修建,也去各地考察过,那位张真人时常云游,太后又喜他堪舆之术,幸不负所托,找到了他,说是开观那日必定前来做法事。”

    秦明景捋着胡须,颇为得意,说完见桌上安静,便扭头:“夫人,你瞪着姑爷作甚?”

    袁氏:

    “话都让你说了,让姑爷说几句,成吗?”

    沈厌看她不太柔和的目光,便顺着看了眼,发现秦栀领口处露了点痕迹,不由攥拳,太阳穴处青筋突突直蹦。

    秦栀没反应过来,刚要低头,袁氏将她的领子往上理了理,吃完,将人带到屋内,让朱嬷嬷重新准备了一套,恰能遮住颈部的红痕。

    “他闹你闹得这么狠吗,下手没轻没重的。”袁氏多少有些抱怨。

    秦栀羞赧的摸着脖颈,小声道:“还好,他闹完我,我也闹他,总之势均力敌吧。”

    “傻孩子,你说这句话,才是没有分寸,还想着在床笫间跟男人势均力敌,别到时候被欺负坏了,有口难言。”

    袁氏虽担心,但知道两人敦伦和谐,也是高兴。

    朱嬷嬷偷偷说:“姑爷定是胸有成竹,不然这等关头不会如此造次。”

    袁氏深以为然。

    朱嬷嬷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她侍奉袁氏多年,也跟着秦家经历了几番波折,人老了,自是希望日子越平顺越好,偏偏这两年秦家青云直上,大小磨难也随之而来,她陪夫人常去崇华寺上香祈福,看夫人往功德箱里塞的香油钱一年多过一年。

    福清大师说:“夫人诚心备至,定能万事顺遂。”

    今儿看着情形,还真是叫人欣慰,日子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三房嫁女,排场自然比不过秦栀,一来秦明业官职低,戚氏资产少,二来陈家式微,族中无实权长者。秦枚虽然想在嫁妆上找补,可就算把从老太太那算计来的加在一块儿,还是比秦栀的少了六车,且秦栀那会儿每辆车都是真金白银,贵重物件,不像她,凑不出数,母亲便拿了些插科打诨的来,诸如各种盥洗用具,锅碗瓢盆,往箱笼里一装,外头看起来很是风光,陪嫁过去才知道浅薄。

    陈家之所以求娶她,除了父亲的缘故,还有很大一方面是大伯,大伯任将作大监,在朝中能说得上话,也能向吏部和陛下察举,当然,前提是他愿意。

    父亲同陈家七郎说:“三娘那位大伯,心软良善,只消敬他尊他,常说些他爱听的话来恭维,他总会念着一家人的情分,帮衬一二。”

    陈家七郎心眼多,立刻听出父亲的别意,大伯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立场不坚,想要他在官场上帮忙,简单的很。

    秦枚觉得七郎算计,但平心而论,七郎是读书人,斯文儒雅,是爹娘能为她寻到的最好选择,而且夫妇一体,七郎上进,她也跟着好过。

    戚氏昨晚便嘱咐过秦枚,让她主动些,权当从前那些龃龉不存在,别管大房二房说什么难听的话,全都笑笑咽下,想求人办事当然要放低姿态,她懂,从前也没跟大房计较过,只是想到二房那副嘴脸,秦枚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陈潭盼的便是今日,从陈家出门一路吹吹打打来到秦家三房,还未进门便先寻找秦明景的声音,果然看到他被拥在前列,旁边还站着安国公府世子沈厌,往右依次还有二房三房,几个兄弟姐妹立在后头,看起来便是一家望族。

    陈潭意气风发极了,翻身下马朝着秦家长辈急急走去,拱手作揖,却没先唤秦明业,而是冲着秦明景去了,一番示好讨巧的场面话,听的秦明景颇不自在,嘴角抽了抽,好歹忍住,便以秦家长辈的姿态叮嘱他日后好生照顾三娘,陈潭态度诚恳,连连应是。

    陈潭又跳过秦明轩,同秦明业拜礼,本做好准备的秦明轩脸色耷拉下来,伸开的手揣到袖中,很是看不惯他这副拜高踩低的嘴脸,若不然就该先同秦明业问礼,既先去找了大哥,接下来合该是他,陈潭做的如此明显,可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

    遂陈潭最后同他见礼时,他亦没给陈潭好脸色看,还是秦明业解围,陈潭才得意脱身。

    “什么东西。”

    众人拥着陈潭进门,秦明轩在旁侧啐了口,刘氏扯他袖子,他不忿:“老三走了步臭棋,看看,这陈家七郎是个什么鬼东西,吃相忒难看了。”

    刘氏笑,低声道:“你管他好不好,横竖不碍咱们家,等着瞧吧,不用多久,老三就会怂恿老太太出手,去大哥面前闹一闹,给他的好女婿挣条好出路。”

    秦明轩翻了迹眼白:“老太太是糊涂了,也怪你,最近不常到她面前晃悠,这次三房嫁女,老太太没少贴补。”

    刘氏叹:“是我想差了,回头便去看老太太,我以为她手里的钱银支的差不多了,没成想还能给三娘腾出这么多,可不能再让三房坑老太太的银子,要是再给六娘贴一回,老太太便要坐吃山空了。”

    两人暗自商议着,跟在秦明景身后进了秦家宗祠,依礼,陈潭和秦枚祭拜祖宗,告别长辈,在众人的祝福中坐上马车,往陈家而去。

    戚氏擦泪,秦明业拍了拍她肩膀,送走三娘,往后还有三郎和六娘的婚事需要操持,便又搁下情绪,迅速摆好主家姿态,招呼客人,迎宾入席。

    陈家的婚宴是交给四司六局来置办的,因女方宾客多,且官位多在男方之上,陈家多年不曾办过此等规模的宴席,担心怠慢秦家,故而请了京中有名头的四司六局,场面做的很是妥当。

    席间敬酒,陈潭还特意去到大房那桌,喝得面红耳赤仍不忘感慨:“家父前去打听四司六局,说起来还是托世子夫人的福,牙行介绍,夫人也在他那边定的契约,还定了两家,我一听既夫人用那家牙行推荐的四司六局,那肯定没错,遂家父与我立刻敲定,果不其然,今日这婚宴办的着实合乎要求。”

    陈潭举杯,笑盈盈的放低了杯身:“这杯敬大伯父大伯母,也敬世子和世子夫人。”

    说罢,自己将酒杯举起,先行饮尽,又把空杯往人面前展示。

    秦明景实在瞧不上这等做派,忍了忍,不发一言的喝了敬酒。

    沈厌和秦栀还好,表面样子做的挑不出瑕疵,却也不让陈潭套近乎,遂没有接他的谢。

    人走后,秦明轩趁机啧啧:“大哥,不是我说,三弟是猪油蒙了心,满脑子竟是官场名利了。”

    秦明景欲开口,袁氏便咳了声,他讪讪,低头吃饭。

    回秦家时,夜色已晚。

    在分岔路口,二房拉着秦明景欲言又止,袁氏瞟了眼,给秦明景一刻钟时间,秦明景

    下车,兄弟二人去了寂静处说话。

    “问你什么了,还是求你什么了?”袁氏落了帘子,马车驶动。

    秦明景喝得已有醉意,靠着车壁道:“他倒是关心姑爷,问姑爷还要在家里住几日。”

    袁氏眉心一跳:“你怎么答的?”

    “我说爱住几日住几日。”

    袁氏笑:“接着呢,又说什么了?”

    “他便说过两日家中办席面,想让咱们都去,若姑爷没走,便也一同过去热闹热闹。”

    袁氏忍不住嗤了声:“老二这算盘打的真响,你可知他为何要办席面,为何要让姑爷过去?”

    秦明景一头雾水:“怎么,有内情?”

    “二房去傅家,碰到了姑爷,一看傅家对姑爷毕恭毕敬,便立刻起了心思,想拉姑爷作陪,趁机谈妥傅家小娘子和二郎的亲事,想的倒是美,不看看傅家是什么门户,人家压根没往结亲事上想。而且二房大郎媳妇不过是柳州通判之女,这还是阴差阳错娶进门的,傅家老爷子曾做过太子太傅,何等清流名门,就算现在家中没有人在朝中任实缺,也不是二房能攀附上的。”

    秦明景纳闷:“夫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袁氏冷笑:“刘氏早来套过我的话,我没接茬,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我可事先言明,你莫要再犯糊涂。”

    秦明景不自在的努了努嘴:“我岂会不懂,夫人放心便是了。”

    这话说了没两日,秦明轩便又来询问,秦明景惧怕袁氏的讥嘲,应都不敢应,只说皇家别苑赶工期,最近都不会有空闲日子,便不了了之。

    这日晨起后便阴云密布,刮了一会儿风,院子里突然沉寂下来,空气里黏湿濡热,秦栀待不住,摇着团扇往屋里去,不多会儿又踱步出来,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

    沈厌也跟出来,着人搬了张圈椅挨在秦栀身边,帮她打扇。

    丫鬟婆子都去各忙各的,三面花架将此处围的颇为隐秘,只留出的一面用了珠帘做装饰,寻常时候秦栀会在此处摆一张桌案,椅子,放一方香炉,读书写字,绣花打棋谱。

    “热吗?”沈厌侧身歪在圈椅椅背,一面打扇,一面观察秦栀的小脸,白净透润,细腻的好像才剥壳的荔枝,她闭着眼,呼吸清浅,喝过水的唇瓣沾着水珠,忽然就舔了下。

    沈厌:

    “睡了?”

    晌午容易犯困,秦栀没答应,懒洋洋的哈了口气,将巾子往脸上一盖:“嗯。”

    然后就不怎么困了。

    沈厌侧身挡住,将她困在花墙内,左手先是拨开她上襦,隔着薄薄的罗衣触到温软,用心尽力的呵护了少顷,待其战栗,便又暂缓掠地,自她下摆处攻城,秦栀攥住他的手,巾子掉在地上。

    “要下雨了。”

    “我们还没在雨天弄过。”

    秦栀脸变得通红,想起母亲说的话,不由恼道:“这是我家。”

    “对,在雨天,你家,我们还没弄过。”

    秦栀没了力气,雨点落下时,她软软央求:“去屋里,不能在这儿。”

    沈厌瞟了眼花墙,听见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咳了声,淡淡吩咐:“不必过来伺候,我要与少夫人商谈秘事。”

    红景听闻,立刻屏退了女婢,先行往廊下去了。

    花架上有亭子,虽淋不着,但下雨后起了风,细碎的雨点穿过花叶打了进来,又冷又湿,她揪着沈厌的衣袖,头后仰,想屈膝,将双腿并拢些。

    才将要做,便被他轻轻别开,手指得闲时,又覆落过来。

    沈厌喜欢看她像花朵绽开一般,肆意舒展,从白变红,变得娇艳欲滴。

    他嘴里喊着“秦四姑娘,秦四姑娘”,侍奉的愈发殷勤热切,直到暖意袭来,藤椅上的人虚脱的靠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细细急喘,他凑上去,吻在她的耳垂。

    “我快,还是雨点落得快?”

    语调正经的不能更正经,还有些炫耀讨赏的意思,秦栀不理他,虚虚喘着气,他便要再来,秦栀忙握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快。”

    沈厌心满意足,沉声在她耳畔笑说:“雨还是下的不够大,我想你,比今日更快活,我会更加努力的。”

    秦栀:“你已经很好了。”

    “多谢秦四姑娘夸赞。”

    他为她整理好衣裙,把领口带子系好,见她酡红的脸蛋醉酒一般,忍不住亲了亲:“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好了,是不是?”

    “嗯。”

    沈厌抱她起来,秦栀不肯,摁住他的手强行走了回去。

    闺房沐浴,她一向用的是木盆,不像在公府那样大的浴池,随意扑腾,但沈厌仍有发挥的余地,从前,往后,不疾不徐。

    如此两人在秦家住了小半月,秦栀总也睡不醒,沈厌却越发精神抖擞,走那日,俊脸异常妖冶浓烈,全然没了在武德司时的戾气。

    安国公奏报回京不久,陛下便复了沈厌的武德司指挥使一职。

    秦栀趴在床上,盖了条薄衾,身后那人还不太情愿,覆过来将人翻了个面,吻她的额头,鬓发还有耳垂,一遍遍,不厌其烦。

    “我还想着多歇段时日,竟复职的这般迅速,可惜我有十八般武艺未来得及施展,秦四姑娘当着无福。”

    说话时,唇也不消停,直将秦栀弄烦了,一把揪住他的发,往外推,再推。

    “我也有十八般武艺,沈世子要不要试试?”

    沈厌自下而上抬头,笑着说道:“可我是真心喜欢侍奉秦四姑娘。”

    “我也是真心”

    “你不是。”沈厌不让她再说话,吮了会儿,又道,“你是不服气,想把我付诸于你的东西偿还回来,等以后,你能再真诚一些,我便让你看我,弄我”

    他是个疯子。

    秦栀从没想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这种事应该互动,而不是他一方面的投入,磋磨,她也想试试驾驭他的情绪,举动,看他露出同自己一般羞赧的面孔。

    但他不肯,稍微提及,便用更热切的行为制止欲望。

    他真的是个疯子。

    安国公奏报抵京没几日,他启程的消息也随之传来,秦栀看的出,尤氏很焦躁,连日来憔悴疲惫,连嘴角都起了燎泡,秦栀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尤氏无暇顾及府中事务,便给了秦栀调整管事和各处奴仆的机会,她一连换了三位管事,雨四司六局完成了初步对接,康大管事意识到不妥,跟蒋嬷嬷劝过尤氏,要以府中大局为重,但尤氏为安国公头疼不已,根本没有精力思量这些。

    且这些跟安国公即将回京比起来,实在算不得要事。

    尤氏跪在小佛堂跟前,嘴里絮絮叨叨,蒋嬷嬷走近了,听到她说什么“达哥儿勿归国公爷良心”之类的话术,反复好几遍,起身时眼前一晕,蒋嬷嬷没来得及,尤氏额头撞到桌角,立时起了个包。

    蒋嬷嬷忙去找药箱,回来后发现尤氏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前,像被抽走了魂魄。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只盼他能念着我的好,对达哥儿,对萌姐儿慈悲一些。”

    听的蒋嬷嬷心惊胆战,这语气,有种万念俱灰的颓败感。

    尤氏若垮了,她和康大管事该如何自处,还有他们的儿子女儿,都是公府家生子,虽如今还没被少夫人处置替换,但往后可不好说了。

    中秋节前夕,安国公携五百精兵赶到京城,城门处早有人得了消息,都尉亲迎,百姓亦是翘首期盼,愿能看一眼这位镇北大将军的英武神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让敌国小兵闻风丧胆,久不起乱。

    “知道沈世子吗?”有人抱着胳膊解说起来,“沈世子够俊俏的吧,当年的安国公比之更甚,简直是貌若潘安,行比长恭,姿如卫玠,才如宋玉。”

    “你这说的是镇北大将军吗,怎么说的像美男子一样。”

    “当然,安国公貌柔心壮,要不然怎么会得俞家姑娘的喜欢,非要嫁他为妻,定是不会错了。”

    众人议论中,安国公乘骏马飞驰入城,似一阵风,又带着奔放的洒脱,还未被人看清,便朝着宫门处驰骋而去。

    “看到他的脸了吗?”

    “好像看到了,”被问的恍惚了一阵子,点头,“应该是极俊美的。”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副将,是不是安国公收留的四

    个义子,听说都很骁勇善战。”

    “当然,安国公回京,义子随行保护,理所当然。”

    御前,安国公疾步而来跪地行礼,铿锵有力的声音贯穿大殿,身后四个副将随之跪下,脱去甲胄的身板强健孔武,五人叩跪在殿中,如同五尊雄伟的狮子。

    嘉文帝降阶而来,亲手扶起安国公,情真意热:“总算回来了,总算能陪朕,陪公府上下过个中秋了。”

    安国公垂首:“老臣谢陛下施恩,允臣归京与家人团聚。”

    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嘉文帝微微眯起双眼,眸光往他身后瞥去,然后,停在当中那个副将身上,唇扬了下,示意五人落座。

    宫中设宴,为庆安国公归来,特将朝中五品上官员召进宫中,秦明景自然在列。

    “多年不见,安国公神采更胜从前啊。”工部尚书低声与秦明景笑说,他快要致仕,剩下些手续与秦明景交接,虽没有明旨,但官员们都知下任工部尚书就是秦明景。

    秦明景顺势看过去,不觉感慨颇多,有些人的容貌,当真会被时间眷顾,不像他,这么多年过去,脸变宽,肚变圆,早就不能用俊朗形容,别人见了最多夸句沉稳厚重,可这位亲家,着实英武不凡,站在那儿像一棵风霜磨砺坚韧不拔的青松,坐下后,挺阔坚实的腰背跟如猛虎一般,怎么看,都是极招人的存在。

    难怪,沈厌生母不顾门第悬殊也要嫁给他。

    秦明景暗自腹诽,不料安国公忽然朝他投来一瞥,他来不及收回视线,四目相对,秦明景感受到迫人的威慑,咳了声,装着同工部尚书说话的样子,“从容”避开。

    沈厌自珠镜殿过来,迟了些,但正赶上开席。

    看到安国公的刹那,目光下意识往他下手位扫去,而后,精准快速的捕捉到当中那个。

    而那人,不偏不倚,也朝他投来令人深思的注视。

    第45章 第45章果然生气了,小心眼的家伙……

    安国公沈昌收留了四个义子,沈达是最小的一个,常年驻守雁门关,在他记忆里,自己从未到过京城,这次圣上召国公返京,他原以为自己还会像从前一样被留在代州,但国公爷却一反常态让他随行。

    除他之外,还有三位义兄,沈通沈远和沈运,三人年纪比他长些,一路颇有照顾。

    “我虽没见过沈世子,但觉得大将军待你堪比亲生,你入营时才五六岁,不像我们几个,十几岁才拜到大将军麾下,说起来你就是大将军一手抚养起来的,也不知你和沈世子,谁更像大将军一些。”

    “世子是亲生但非大将军亲养,沈达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我猜沈达更有大将军风骨,其实大将军自己也说过,沈达可当重任。”

    沈达笑:“我怎么能跟世子相提并论。”

    但心里,他又不可避免的拿自己同沈厌比较,从他有记忆以来,都是跟在义父身边,义父教他武艺傍身,教他练兵打仗,沙场谋算,教他退兵奇技,甚至他都跟义父吃住同行,其他三位义兄虽也是义父左膀右臂,但论起情意谁又能比的过他。

    边境孤苦,代州无事时,他经常会忍不住猜想京中那位沈世子,究竟有几分像大将军,或许自己更像,毕竟他同大将军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沈世子,他们的牵绊是骨血亲情,那么他自己呢?

    沈达无疑是羡慕沈世子的,羡慕中有酸楚和嫉妒,还有几分不甘心。

    此番大将军带他回京,即便知道危险重重,但他为自己能成为大将军行踪最信任的那个,感到无比雀跃,他甚至认为,关键时候自己能替大将军赴死。

    大殿上,他看到了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不断被比较的沈世子。

    突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那个人出现在殿内,以一种稀松寻常的姿态,长眸掠过,挟着上位者的从容淡然,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而无人知道,得知自己可以进京前的那几日,他特意去做了几套衣服,穿上后义兄们都赞他英武俊朗,他使劲浑身解数为的便是这一刻,但沈世子呢?

    他连官袍都未换,通身上下都是最简单不过的装饰,偏偏就赢的轻而易举。

    相比之下,沈达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他端着笔直的腰背,膝上的手紧紧攥住,直到目视着沈厌走到陛下面前揖礼,复又走向自己,不,是走到安国公面前。

    “父亲,多年不见,您一切安好。”

    只有沈厌,可以称呼安国公为父亲大人,他不行,再亲密,也只能唤大将军为“义父”。

    沈达垂下眼皮,遮住内心的嫉妒与怨愤。

    深夜,沈昌从宣政殿离开,沈厌及其他四个副将皆候在宫墙外,见他出来,沈达动了下,余光瞥到沈厌,又退回原地。

    沈厌轻笑,将马缰送到沈昌手里,“新妇已经为父亲和各位将军准备了住处吃食,若有怠慢,还望海涵。”

    说的客气,腔调却丝毫不见示弱。

    沈昌蹙眉,问道:“尤氏如今不掌家了?”

    尤氏给他连寄多封信件,都是劝他莫要返京,对自己卸任掌家之职却是只字未提,显然与她而言并不在乎,要紧的是他们会不会抵京。

    沈厌应声:“尤姨娘自得知父亲回京的消息后,许是高兴坏了,府医开了几服安神汤,她喝了数日不见作用,彻夜难眠到形销骨立,如此情形怕也管不好公府。

    我便自作主张让新妇代管,到底是大家出身,新妇料理起家务从容有度,至今为止一点纰漏都无。”

    三言两语,将尤氏这十几年的功劳苦劳悉数抹掉,沈昌听出他话里的讥嘲,抬眼将他打量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一行人骑马奔回安国公府。

    秦栀将他们安置在东跨院,距离主院不算太远的客房里,奴仆皆是让康大管事亲自挑选送过去的,礼仪上不会有差。

    秦栀看到沈昌的第一眼,亦是十分惊讶,其姿容俊美非凡,实在比沈厌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悄悄捏了捏沈厌的衣袖,小声道:“国公爷这等长相,别说婆母,就是任何女郎见了,都想收入囊中,难怪”

    难怪俞嘉宝为了他不惜忤逆长辈,安居后宅,连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全都舍弃了。

    秦栀忍不住想到自己,想她有朝一日会不会跟俞嘉宝那般勇敢决绝,只是因为喜欢便能做到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可思量甚久,她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母亲对她从小的教养不允许,不允许她为了旁人丢掉自己。

    “若自己都做不到珍惜自己,便不该把指望放在对方身上,他可以爱你一时,但你无法保证他会爱你一世。”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是会失去耀眼光芒的,带那一日到来,曾对你山盟海誓的人决计会毫不犹豫离开,他认为你不配被爱了。”

    “熙姐儿,栀姐儿,比起期待旁人的爱,要先自爱,我吃过太多苦,得了这样血淋淋的教训,这辈子我都不愿看你们重蹈覆辙。”

    秦栀为俞嘉宝惋惜过,她曾暗暗认为,俞嘉宝就算战死在沙场,在徐州城那次守敌之战中,也好过死在后宅生育子嗣里,这让后人提到她时,只会淡淡说一句遗憾,一句遗憾囊括了一生。

    她本该璀璨绚丽的生命,磋磨成最寻常的模样,何其残忍。

    秦栀很想知道,如今在安国公心里,死去多年的俞嘉宝还有几分重量,又是怎样的形象。

    想到这儿,秦栀偷偷抬眼瞥向宗祠中上香祭拜的沈昌。

    袅袅烟雾里,沈昌肩宽背阔,厚重中带着几分将帅的威严寒气,即便是背影,也能看出嗜血的杀伐凌厉之色,他手拿香烛走到供案前,将香插在炉中,复又抬起头,目光从一排排的牌位上依次逡巡,直到落在写着“吾妻俞氏”的牌位上,他的视线不再移动,变得专注且深沉起来。

    自然,秦栀是看不到他的眼

    睛的,但她就是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因为安国公久久未动,平行过去的视线犹如一道利刃,而利刃的锋芒在盯视中变得柔软,他伸出手,拇指擦拭牌位上微不可查的香灰,很慢,很耐心。

    沈厌冷眼旁观,这一刻,他觉得沈昌极其虚伪可悲。

    “那日有人修缮宗祠,先生说这尊没写名字的紫檀牌位应该摆到母亲旁边,否则亦生事端。”

    沈昌睨了眼,擦拭的动作未停,少顷,将俞嘉宝的牌位摆正,连头也没回,又拿起那尊无字牌位,用衣袖擦拭一番,放到俞嘉宝下手一列。

    “你想说什么?”

    三人离开宗祠,步入长廊之中,沈昌面容沉肃凝重,觑了眼沈厌,眼神犹如鹰隼般苍劲锐利。

    秦栀觉得此人太过威严,而父子之间的相处也太疏远冷淡,就算多年不见,当中也有剪不断的血缘,而沈厌还是俞嘉宝所生,于情于理,从回公府到现在,他都不该是这种神情。

    当然,沈厌也不是儿子该有的态度。

    秦栀放缓了脚步,主动与他们隔开距离,便于交谈。

    “父亲觉得呢?”

    沈昌看着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想起多年前他才到自己腰间时的模样,那时他也不爱说话,但渴望他的亲近,父子关系并无隔阂。而现在,他仍旧是一脸寡淡的样子,但眼神中的疏远一眼可见,父子亲情还有几分,沈昌不愿往深处去猜。

    他想拍拍沈厌的肩膀,沈厌不着痕迹的避开,手悬在半空,忽而一笑。

    “不管那人对你说过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俱非全貌,莫要被他捏在手心成为随心所欲的利刃,最后刀口朝向自己家人,得意的定是外人。”

    沈厌冷冷笑道:“好,那我听父亲亲口来说,那尊空白牌位,究竟是给父亲留的,还是”

    “还是什么?”沈昌眸光幽暗,定定对上沈厌的凝视,“他告诉你的?他又是怎么告诉你的,嗯?说来,让为父听听。”

    秦栀觉得再听下去不太好,便咳了声,示意自己还在,见两人神色缓和,便赶忙上前,福礼,“儿媳想起璟园那边还有事没处置妥当,便先告辞。”

    临走还给沈厌使了个眼色,让他控制住情绪,别该问的话没问出来,还被安国公给套进圈套里。

    毕竟沈厌吃亏,就是她吃亏。

    经过正院时,秦栀发现尤氏未睡,燃了满园的灯翘首期盼,隔着院墙,还能听到尤氏跟蒋嬷嬷说话,但说的什么,她就听不清了。

    进了璟园,红景将熏蚊的香料点了,靠近廊角处各放置一盏,撩开凉亭的帷帐,秦栀走进去,红景又从外掩好,打了个哈欠,秦栀便挥挥手让其回昭雪堂早睡。

    她跟沈厌留了话,等他们聊完,自会来璟园找她。

    许是过了入睡的时辰,秦栀歪在藤椅上打了半晌的团扇,凉意袭来,人更精神许多,她索性起身,挑着灯笼去看小白。

    还未走近,那狼便发出低嚎,一声急过一声,到底是个孩子,秦栀弯腰蹲下去,先看到两只墨绿色的眼珠,那小狼前蹄抵地,后臀弓起,试图用嚎叫声震慑来人,但一看秦栀手里的肉干,叫声立刻温软下来,最后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没出息。”

    秦栀把肉干丢到笼中,趁它觅食,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不喜,又不舍得松口,便在嚎叫中吃完五块肉干,干了一碗羊奶,然后又将肚皮朝上,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秦栀摸它肚子,它哼哼唧唧两声,却也没再抵触。

    小白惧怕小狼,秦栀便叫人将它提到斜对面的墙角处,离得远远的,走过去时,照旧唤了声小白,它却没跟往常那般蹦蹦跶跶来吃草,而是瑟缩成团子,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秦栀才想起来,这手摸过了小狼,刚要擦,那厢小狼发出悲鸣般的嚎叫,如泣如诉,如同被抛。

    她回去,小狼才止了呜咽,一双绿眼直勾勾盯着小白的笼子。

    “不能打它的主意,不然就把你宰了。”秦栀故作凶状,拔出腰间的匕首朝它比划了比划,小狼却不怕,靠上前舔舐着刀刃。

    秦栀收了匕首,摸它脑袋:“傻瓜,傻狼。”

    “那蠢肥圆都有名字,它就不配有吗?”

    低沉的声音冷不防出现在背后,秦栀吓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抬脚踩了过去。

    沈厌的表情从郁沉变得惊讶,而后嘴角一点点勾起,他看着她的脚,稳当坚决的落在自己脚背上,脑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她刁蛮无理的样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对她生了妄念,无数个梦里都把薛岑的脸变成自己,站在她对面,任由她踩践。

    有种自虐的刺激感。

    秦栀意识到自己踩了他,有点惊讶,也有点害怕,忙就收回脚,担心他会报复回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薛岑,踩他一脚他都不会还手不,还脚。

    她的声音变得心虚:“我可不是故意的,是你先吓我,我以为是坏人,为了自保才踩你。”

    沈厌低着头,也不肯抬眼。

    秦栀越发没底,果然生气了,小心眼的家伙。

    “沈世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权当被蚊子叮了一口,饶过小女子吧。”秦栀歪着脑袋,从侧面逗弄沈厌,他抿着唇,面容清淡如水,也瞧不出到底生气没,索性豁出去了,秦栀把脑袋凑过去,仰头轻啄他眼尾,啄了一下便飞快的跳开。

    “可以了吗?可以了吧?”她背着手观察沈厌。

    她已经足够好脾气好耐心了,可沈厌却没反应,亲他以后还死死盯着脚面,她明明力气不大,踩得虽重了些,可她多轻,何况先前踩薛岑时,他立刻就有说有笑,健步如飞。

    “我”

    沈厌抬起头,面上浮起诡异的笑,唇抽了抽,然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那你给它取个名字。”

    秦栀恍然,走过去看了眼小狼,回头笑道:“你猎来的,合该你来取名字。”

    “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当然是你来取合适。”

    他真是足够执拗,秦栀不得以,想了半晌才开口:“要不然就叫它小狼吧。”

    沈厌蹙眉:“你还可以再敷衍些。”

    秦栀:“那叫小黑?”

    沈厌:

    瞥了眼斜对过的蠢肥圆,神色满是轻蔑,“你把它跟那货相提并论?”

    秦栀不服气:“要真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软萌可爱的兔子,我也没说想要养狼,是你非要猎回来的,你不知它月份虽小,可食量太大,一日肉食比三个壮丁还要厉害,我还为了它特意去膳食供应处要了只刚产小羊羔的母羊,日日拿羊奶喂养,不如你就把它放了,还给母狼吧。”

    “母狼早死了。”

    秦栀一愣:“不是没在窝里吗,怎么死了?”

    “嗯,是没在窝里,死在离窝不远的地方,脖子被啃断了,不知道跟什么野兽搏斗过,好歹护住了它,但我过去时,母狼气息竭尽,眼睁睁看着我把它儿子抱走的。”

    言外之意,你若是不养,就是冷血。

    秦栀还能说什么,只得再认真思考名字,想了会

    儿,说道:“小黑真的不好吗?简单易记,而且它本来就是一身黑毛,应景极了。”

    “所有的狼不是黑的就是灰的。”

    “还有白的呢!”秦栀狡辩,三更半夜她也是疯了跟沈厌在这儿给小狼取名字,她只是好心候在此处,想帮他分析国公爷的话,他倒好,说了一通都没提到要点。

    “你若不取好,我往后便叫它丛丛。”

    秦栀怔住,张了张嘴威胁说道:“你敢!”

    沈厌轻笑,长眸微微往笼中瞟去,冲那仰着肚子的小狼唤了声:“丛丛!”

    秦栀脸通红,二话不说拉起沈厌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第46章 第46章呸呸呸,我可不想做寡妇……

    虽是秦栀先动口的,却没占到什么便宜,咬完一只胳膊,沈厌又递过去另外一只,这对恼火上头的秦栀而言毫无疑问就是挑衅,于是她毫不犹豫又咬了下去,还恶狠狠地抬起头,冲他不服输的一笑。

    本该有一场较量,但沈厌没有同她计较,而是低头望着两条手臂上的咬痕,兀自傻笑了一会儿。

    那笑容不可形容,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在无人驻守的璟园,比小狼的嚎叫还要阴森。

    秦栀便想逃,却被他从后抱住,拦腰提起来摁到四面垂帷的亭子里,熏香还燃着,万物都被隔绝到帐外,只有他们两人在那狭窄的藤椅上,从最初的对抗变成后来的单方面压制,秦栀实在没了气力挣扎,双手被他握住举到了头顶,抬脚时又被趁机压开,他顺势屈身站到藤椅中间,她□□,伏下身,咬了咬她的耳朵,跟狗一样,还用舌尖乱舔。

    秦栀动不了,便也咬回去,他倒不躲,见她想咬,便把脖颈递过去,大有引颈待戮的豪壮。

    秦栀却很理智,啐了声,往下,咬住他肩胛,恶狠狠地咬出血腥气。

    他还很变态的呻了声,说再用力点,尽管周遭黑的密不透风,秦栀还是脸红了,红的不能见人。

    她拒绝,沈厌便更加积极,一通折腾后,秦栀便彻底没了力气,由着他为所欲为。

    秦栀是被抱回昭雪堂的,窝在沈厌怀里盖得严丝合缝,红景和红蓼惊醒,忙开了门准备热水,一点都不敢抬头看,文瑶更是,自打盈盈跳窗事发,她没被责罚反升了昭雪堂统管女使,男人也被调去膳食供应处,儿子还稳稳留在傅家族学,她便对秦栀怀有感激之情,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叛主。

    这会儿带着女婢将西侧间收拾妥当,预备了四象皂,又将新采买的大蔷薇水放在岸沿儿,才躬身退出门去。

    “秋桐都睡了,你怎么还没睡?”

    红景打着哈欠,悄悄问了一嘴,“我回来那会儿也跟你说了,今夜不必侍奉,有我跟红蓼等少夫人回来,却没想到你竟也跟着没睡,小心明早儿起不来。”

    文瑶摇头:“我吃惯了苦,也能吃苦,熬夜不算什么,你和红蓼先去睡吧,依着世子爷以往表现,今夜怕是不能轻易收场,我已着人去厨房烧了热水预备更换,不必都在这儿守着,明儿总要有人照顾才是。”

    红景知她说的有理,便和红蓼回去耳房,赶紧爬床睡下。

    夜里果然如文瑶所料,秦栀被沈厌洗了几回,最后一次还被他摊开来,仔仔细细涂了一层蔷薇水,却不是自己调的,闻味道应是今岁新产的,此物难得,她一年不过两瓶,在京中官眷里也算稀少的了。

    她抬手放在鼻间,嗅了嗅,确认是蔷薇花露的味道,甜香浓郁却很怡人心脾。

    “你买的?”

    “喜欢吗?”沈厌正给她擦涂腰腹,闻言抬头,“我在你妆奁上放了六瓶。”

    秦栀惊讶:“大食国的商船不是年底才到吗?”

    “我以公谋私,从市舶司扣下来的货物中挑来的蔷薇水,想着你喜欢,便全拿了过来,可好?”

    “陛下不会怪罪?”

    沈厌笑:“几瓶蔷薇水而已,便是怪罪最多降职罚俸,还能砍我头吗?”

    “呸呸呸。”秦栀自己呸完,又命令沈厌赶紧呸呸呸,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床沿磕了三下,“我可不想做寡妇。”

    “你不想我死,对不对?”

    “当然,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不过也说不准,”秦栀露出狡黠的笑,曲起左腿叠在右膝上,“兴许你刚死,就有人找我爹娘提亲,我这么美貌可爱,有的是人惦记。”

    涂抹蔷薇水的手一顿,沈厌眸光射来时,秦栀便知道自己错了,然求饶无用,这一遭,他来的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天微亮,秦栀才睡下,便被外头奴仆的脚步声吵醒,她想起来,国公爷在府里,自己就算再累,也该爬起来,作为新妇,是要去给国公爷问安的。

    “睡着便是。”沈厌穿好外衣,撩开薄薄的绯色帷帐,又把人推回床上,跟着坐过去。

    秦栀颇为怨恨的看着他,明明都是一整夜,他倒像没事人一样,不,比平常还要精神抖擞。

    “我都没问你,昨夜国公爷是怎么说的。”

    他不提,她便主动询问,倘若当中有蹊跷,也好提早防备。秦栀觉得沈厌当局者迷,势必得让自己这颗聪明伶俐的小脑瓜子出出主意。

    “父亲让我不要轻信陛下,说他是在挑拨我们父子关系,父亲还说,此生唯一所爱只有母亲,没有旁人,更不可能是尤氏。”

    秦栀撇了下嘴,沈厌笑:“是不是很无耻。”

    他可以说沈昌,秦栀不能。

    “如你预料,他不会主动承认任何过错,他昨夜甚至试图套我的话,想弄清我对当年之事了解多少,对沈萌,对尤氏对母亲之死,到底掌握多少确切的证据,只要我不开口,他没有把握之前决计不会坦白。

    这是犯错之人必经之路,死到临头才会将真相说出,他没救了,不值得我尊他敬他。”

    秦栀偎在他手心,柔声道:“他是你父亲,是长辈,不管出于何等目的,他都得保全在你面前的尊严,你想知道的事,之于父亲而言,都是信仰崩塌的致命盘问,他想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伟岸光明的。”

    “所以做过的事一概不认,连跟尤氏生了杂种都不敢提,不只有萌萌,还有还有那个狗杂种,他竟将他一并带了回来,带到圣上面前,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敢出现在宣政殿,还敢看我。”

    沈厌说这话时在笑,但笑容阴晦乖戾。

    秦栀诧异:“是他义子中的一个?”

    “是,我一看到那狗杂种的眼睛便知道,他是尤氏的私生子,绝对错不了。”

    安国公回京前,沈厌线索查到了徐州,早在母亲怀他之前,沈昌便同另外一个女人住到一块儿,还生了儿子,那时别院里的下人除了一位管事嬷嬷之外,全是哑巴。

    约莫是怕俞家发现,他地位不保,所以不敢声张,即便生了儿子也没名没分养在外头。

    “阿姐出生两年后,他就有了外室,那个狗杂种的年纪,比我大两岁,叫沈达。”

    秦栀彻底呆住了,那么早便跟别人苟合,国公爷对俞嘉宝,有过一丝真心吗?她不敢想,难以置信,想到俞嘉宝的遭遇便感到无比窒息。

    她都尚且如何,何况沈厌。

    “她说只爱过婆母?”

    沈厌冷笑:“虚伪且道貌岸然。”

    即便他厌恶尤氏,但相比起尤氏,他更恨沈昌,可以将假话说的心安理得,既享受母亲带给他的荣耀,又沉迷在尤氏的温柔乡。

    “母亲怀第三胎才两个月,尤氏便也有孕了,据徐叔方记载,母亲生产那日孩子应该足月了,但萌萌明显是早产状,且有服药催产的症状,这或许是萌萌体弱的原因。”

    尤氏待萌萌有求必应,想来也是因为如此,她自觉亏欠,为赶在跟母亲同一日生产,不惜用虎狼药将萌萌催下,拿来替代了母亲该有的孩子。

    “你定是想不到的,徐州别院跟母亲住处只隔着一条巷子,所以母亲和弟弟去世后,她可以那么快把孩子送到府上,顺理成章取而代之,成了公府嫡小姐。”

    秦栀不得不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分析说道:“婆母和弟弟是怎么死的,不会是国公爷下的药。”

    “不是他。”否则沈厌在见面那刻,便会亲手屠了沈昌。

    “我着

    人剖了母亲尸首,经查验脑颅骨骇,发现其中隐有血迹,说明母亲并非死于血崩,而是气血上涌,脑髓尽毁,瞬时崩亡,而腹中健康胎儿亦因此窒息殒命。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消息,才会让怀孕待产的母亲气至于此,会不会在那一刻,她刚好知道了尤氏的存在?”

    沈厌沉沉说完,嗤了声,不知是对俞嘉宝的哀怜,还是对自己父亲的唾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呵,你说他到底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

    秦栀不好判断,但她自己觉得,沈昌是穷凶极恶的坏蛋,既有妻子赤诚挚爱,便不该放纵自己流连花丛,男人难道当真管不住自己下边吗?

    沈厌呢,会不会日后也是这般形态。

    沈厌似看出她猜测,大掌抚在她腮颊,拇指揉过软嫩的肌肤:“我若如此,必自切以谢罪。”

    大可不必,她不需要这等决绝的承诺,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他走便走吧,心都散了,人留着也无用,她没有收留脏东西的习惯。

    但她不敢说,只红着脸喃喃:“你别吓我,我自是信你的,非常相信。”

    “那你待如何对付国公爷?”秦栀知道他尚未得出结论,但见他踌躇犹豫,又怕他贸然走错一步,无法回头,“国公爷千错万错,但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你仔细陛下用心,他急召国公回京,你又格外顺利查到当年真相,就像有只大手在操控推动,让所有人和事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或许陛下就是要看你们父子离心,想让国公爷尝到被背叛的滋味,但从始至终,你都是无辜的,不该被当成棋子用来权衡制约,沈世子,你得小心了。”

    她根本不信陛下没有私心,她甚至怀疑陛下一直别有用心。

    “知道了,秦四姑娘。”

    他俯身咬她唇瓣,她羞得藏进薄衾中,待他离开,便赶忙爬起来,顾不得浑身酸痛,换了高领束腰长襦,挽着披帛同去了膳房。

    国公爷和尤氏都在桌上,秦栀请安坐在沈厌旁,几个义子都在东跨院用饭,看得出,尤氏眼神热切,一直有想去东跨院的意图,偏现下秦栀管家,她贸然过去势必招惹怀疑,遂坐在桌前,吃的味同嚼蜡。

    秦栀将她和国公爷的小动作收入眼中,便知沈厌查探无误,这位名叫沈达的义子,决计跟尤氏有着特别亲密的关系。

    饭后,沈厌随安国公进宫,两人才走,秦栀便状若无意的提到东跨院。

    “上回青州闻人都督等人来府,幸亏有尤姨娘招待,这才万事大吉没有纰漏,我才掌家,又碰上国公爷突然回京,有些措手不及,比如饮食安排,也不知他们驻守北境都喜欢吃什么,怕丢了公府脸面,特想请教尤姨娘,烦您帮忙看看。”

    尤氏压抑着心中激动,装着热心的样子接过菜式名册,翻了几页便挑出符合代州一带的吃食喜好。

    秦栀恍然大悟:“还有这些衣裳,我一个小娘子单独过去怕是不妥,斗胆劳烦姨娘陪我走一趟,让成衣店的掌柜为他们量身裁衣,多做几套夏衫,我昨儿便听世子说起,他们穿的都是春装,即便是夏衣定也不如京里的面料舒服,款式新颖,您说呢?”

    尤氏故作沉稳的一顿,而后点了点头:“若能帮上忙,我也不算是闲人一个。”

    得,成全她还变着法讥嘲自己,秦栀装没听到,与尤氏一同去了东跨院。

    她也想瞧瞧,这位所谓的义子,究竟是何模样,又是怎样一个人。

    东跨院沿墙种了十几颗梧桐,碧绿的叶子比手掌还大,密密匝匝遮了日头,投下一片阴凉地。

    两人过去时,沈达在内的四个义子正赤着膀子坐在梧桐树下纳凉。

    京中不比关外,初夏便热的如同烤火一般,早上吃了饭,俨然快受不住了,便跑去院里那口井旁,拎了几桶井水冲澡,现下舒服些,但浑身上下湿哒哒的,还在滴水。

    秦栀被那古铜色的肌肉晃了下心神,四人虎背熊腰大马金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善茬,她没立刻挪开视线,飞快的扫了一遍后,这才侧身看向高墙上的梧桐。

    心道:可不能让沈厌知道。

    第47章 第47章没人希望你母亲和孩子一尸两……

    关外鲜少见到女子,何况还是秦栀这般容貌出众的女郎,四人发现来人,目光齐刷刷落到秦栀脸上。

    自然,秦栀见怪不怪,从小到大这种眼神她早就习以为常,余光扫了眼,轻咳一声说道:“将军们何不先把衣服穿上。”

    经她提醒,四人忙拱手致歉,急慌慌跑去屋里胡乱穿戴一番,复又出门。

    领头的是年纪最大的沈通,面庞刚毅,青须坚硬,似乎猜出来人身份,此刻头微垂,不敢像方才那般径直审视,沈运沈远和沈达则在他旁侧,俱知勋爵门户规矩森严,不敢冒犯。

    尤氏的眼睛,自进门后便再也移不开,她揪紧了帕子,才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的欲望。

    十几年过去,儿子已经全然不记得她了。

    当年她们母子分别时,儿子才五岁多,他抱着自己不肯走,是自己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塞到别人怀里,看着他那么小的身躯不断挣扎哭喊,她不曾阻拦,任由他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当然心痛,但比起心痛,她更愿意给儿子一个更好前程,能跟在国公爷身边,即便以义子的身份,总好过外室子的名声,比起终年不见的沈厌,国公爷和沈达才是日久情深,才是真正的父子血脉,他付诸那么多心血栽培历练沈达,单凭这点,沈厌根本比不过沈达。

    正室之子如何,世子又如何,只要沈达在国公爷心里地位不同,他就是安国公府最后的掌舵人,沈达就算不能承袭公府,也会像国公爷那般在战场上有所建树,那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尤氏不指望自己得到什么,她只要儿子和女儿都站在高位,用众人都羡慕的身份,不必躲藏不必像当年的自己,被迫困于别院,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

    路既然是自己选的,她便不后悔,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快见天日了。

    勉强的儿子,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英武率真之气,一看便是个正派阳刚的好孩子,国公爷没有食言,的确将他养的甚好。

    尤氏鼻子一酸,忙别过头,借帕子掩饰泪水。

    沈达也暗暗吃惊,总觉得对面那中年妇人看起来眼熟,尤其是她望向自己时热切急迫的样子,很像慈祥的长辈,见到日思夜想的孩子,他不敢觊觎,瞥了眼便把头低下,像其他几位义兄那般,眼珠子不敢胡乱张望。

    得知是国公夫人和少夫人前来为他们量体裁衣,四人很是局促,再三推辞仍抵不过成衣铺掌柜的眼力劲儿,不由分说上前快速量了尺寸,还夸赞将军们体魄威武,骨骼精健。

    尤氏听了很是高兴,另赏了那掌柜二两银子,掌柜接了钱,喜笑颜开的保证,必定会把将军们的衣裳排到最前,加紧缝制,势必会在中秋那夜送到府上。

    还有三日便是中秋,月亮也变得愈发圆润,今晚宫中留人,沈厌和安国公都被嘉文帝安排到了麟德殿,同去的还有几位亲王公侯。

    得知他们不在府中用膳,尤氏又起了心思,白日里那匆匆一瞥远不能抵消十几年的思念,她得想方设法再见见儿子,最好能趁机说几句话,于是她让蒋嬷嬷去了昭雪堂,以安抚副将的名头在膳厅安排了酒席,为避免惹人耳目,她特将秦栀和沈萌

    一并请去,像是替国公爷款待下属。

    秦栀便知尤氏按捺不住,只是她不太想去,便回绝了蒋嬷嬷。

    蒋嬷嬷将原话告诉尤氏,尤氏皱眉:“此刻却知道避嫌了,还不是想拂我面子。”

    过了少顷,尤氏想到主意:“你再去,便说萌姐儿哭闹,非得她陪着不成,她跟萌姐儿亲近,总不会连这点颜面都不给。”

    秦栀却是没想到她会拿沈萌做幌子,那沈达的身份基本确定,便换了身雪青色长襦,盘高髻,簪了一对榴花头的金钗,她腕细肤白,一对羊脂玉的镯子晃出响动,昨儿被沈厌涂了满身蔷薇水,此刻身上衣服上都甜的发腻。

    倒不是害怕与沈达等人相处,而是这几人常年驻守边关,也没学过怎么看人,盯着姑娘就像盯着敌军,明亮的眼睛丝毫不知收敛,也不懂何为内宅规矩,不管尤氏问话还是他们主动答话,就这么直直的扫来,像蛮横无礼的野人。

    沈萌却很好奇,挨个仔细的打量,认真的查看。

    尤氏见她对副将们感兴趣,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介绍,待介绍到沈达时,她刻意压制着激动,用平稳的声音与沈萌说道:“沈达沈副将与你年纪相差最少,是大我们萌姐儿五岁对吧。”

    沈达喝得面色通红,却没醉意,闻言赶忙起身作揖:“夫人说的是,我比沈小姐大五岁,沈小姐可唤我兄长。”

    尤氏笑:“若能有沈达这样的兄长,我们萌姐儿可是有福气了。”

    说罢,温柔的看着沈萌,沈萌却不如她心意,嘴瘪了瘪,飞快的比划:“我才不想唤他兄长,我有哥哥,我哥哥是沈厌,沈厌才是我哥哥。”

    秦栀看不大懂,但也能瞧出沈萌的拒绝。

    尤氏很不自在,讪讪一笑,几句话遮掩过去。

    席上,她为询问沈达境遇,特意将其他三人都问了一遍,自觉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所有举动都落在秦栀眼里,大有欲盖弥彰的架势。

    时辰很晚,尤氏却兴致勃勃,没有散席之意。

    其他四人精神头更是好的不行,珍馐美馔,清风明月,还有国公夫人和少夫人嫡小姐作陪,他们习惯了风餐露宿,此刻才享受到勋贵门户的闲情雅致,自然不舍得离开,酒喝了四壶,谁也不见醉,说话声到越拔越高,像是回到雁门关时,坐在碎石沙丘上义气豪壮。

    秦栀看了眼尤氏,才要张嘴,尤氏便打岔,死活不接她的话,她若离席,那四人定会觉出失礼,定然也会主动同尤氏辞别回东跨院去,尤氏不舍得,还想多看看儿子。

    宫中麟德殿逐渐清静下来,最后陛下留了安国公和沈厌,着宫人召见沈贵妃。

    沈贵妃怀孕三个月,月份太小几乎看不出身形,她进殿后,先与嘉文帝行礼,后看到安国公,一怔,却没有问父亲安,而是理所当然坐到了嘉文帝身边,堪堪受了君臣礼。

    在她得知安国公和尤氏有奸情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慈父严父便死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令她恶心。

    “今夜特意让你们父女团圆,也是想同你分享喜讯,贵妃如今有了身孕,你也快要做外祖父了。”

    嘉文帝抚着沈贵妃的小腹,甚是感慨,余光漫不经心瞟向沈昌,他很想知道此刻沈昌是何心情,但沈昌老奸巨猾,情绪掩饰的一丝不露。

    “朕想着,边关既安然太平,不妨这次你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待贵妃诞下皇子,你亲眼瞧见,也好安心。”

    “陛下圣明,有您在,老臣没有不放心的,边关不可一日无主帅,伺机而动者频频试探,若得知老臣久居京城而无归意,势必会生出侥幸心理,届时难免兴师动众,浪费兵力粮草。

    故臣想着,等与家人过完中秋节,便得启程回代州去了。”

    沈昌回禀完,依旧是眉眼低垂的顺从姿态,从在麟德殿用膳之后,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嘉文帝,相比起对帝王的尊崇,嘉文帝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不屑与轻蔑。

    “朕一片好心,安国公便不要推辞了。”

    沈贵妃轻笑:“父亲要走,陛下何必拦他,横竖京中宅院他没住过几回,便是连我们姐弟两个也没受他多少照拂,依妾看,强求来的亲情终究不牢固,国公爷心系边关,哪里记得京中还有我们。”

    沈贵妃这几句话,看似抱怨,实则颇有深意,她虽怨恨安国公,但更知道若安国公出事,母家有恙,她这位贵妃娘娘还有几分尊荣,想想便不寒而栗。

    沈昌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但他却是自己和弟弟最强大的倚仗,沈贵妃不可能为了区区怨恨便糊了脑子,她如今有孕,更得为腹中孩子考虑。

    她希望孩子能有位功高卓著的外祖父,强有力的外戚支持下,她们母子才会站稳脚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嘉文帝自不会如她所愿,没说几句又将话题引到了俞嘉宝身上,才起头,席间静默下来。

    沈昌知道,世上最阴暗狭隘的男人非嘉文帝莫属。

    他得不到俞嘉宝的喜欢,便嫉妒痛恨被俞嘉宝喜欢的一切,简直到了疯魔神经的地步。

    “也不知明年开春孩子出生,到底会像谁,应该是像贵妃的吧,说起来,贵妃不怎么像安国公,反而更像她母亲,你觉得呢?”

    沈昌轻笑:“老臣也是这么觉得。”

    “你家嫡小姐近来可好,前段日子朕着实挂心,想着端午宴上她受惊伤人,是否需要朕帮忙引荐几个得力的大夫,或许还有的治。”

    “胎里带的旧疾,不劳陛下忧心。”

    “兴许还有救呢,不试试?”嘉文帝看起来关切,让语调带着某种轻佻的审视,“总归是你亲生女儿,便是多费些周折也值当的。”

    姐弟二人的脸色愈发沉郁。

    嘉文帝逗弄够了,便敛了心绪,放他们父子离开。

    宫墙外,沈昌将要上马,沈厌拽住缰绳,冷冷开口:“要不要给萌萌试试,我听人说过,只哑不聋,或许真的不是胎里带的弱症,而是后天形成,大半都还有办法医治。”

    秦栀询问过袁老大人,知道尤氏必不肯信,便想让沈厌帮忙出手,在她看来,沈萌是最无辜的。

    “谁告诉你的?”沈昌眸光深沉,一瞬不瞬的凝视他,“是你那位新妇吧。”

    沈厌没有否认:“不管是谁,萌萌是父亲的女儿,在知道她哑疾有治愈的希望时,父亲不该先高兴,然后打点找人吗?”

    沈昌冷笑:“你要质问我。”

    “不是质问,是身为人子对父亲本能的探知。”

    “探知什么?”

    “父亲可以让我知道什么。”

    沈昌默了瞬,肃声道:“沈萌就算被治好,也会再次被毒哑,弄疯,除非她死了,否则那人不会停止对她的折磨与报复。”

    “是陛下。”

    “不然呢?”

    父子二人的神情隐没在幽暗之中,眸光俱如猛兽,既隐忍又汹涌。

    沈厌闭了闭眼,问:“那么我想请问父亲,陛下缘何要针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缘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伤害她,请父亲务必告知儿子真相。”

    沈昌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自己早在很久前便演练过如何同沈厌交代当年,其实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说错的不只是他。

    他犯的错,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犯,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偏她,他们都不肯放下,非要穷追不舍,执拗的将他摁在地上,泥里,用最难听的话来审判他。

    他们瞧不起他,他知道,也不需要他们瞧得起,摸爬滚打有了当今成就,靠的不是家族背景,是嗜血厮杀,豁出性命的代价。

    而他所求也并不过分,他要一个能够仰望自己的妻子,俞嘉宝做不到,她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

    尤氏不同,她契合他所有需求,能做小伏低顺从他的欲望,将他视若神明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在尤氏心里,沈昌是她的天,是能庇护她和孩子的神。

    在俞嘉宝那儿得不到的东西,尤氏全给他了。

    他也只有尤氏一人罢了,不像别的官宦之家,妾室通房少说三五成群,他只有一个尤氏,难道也有错吗?

    俞嘉宝是白月光,是他毕生挚爱,但她那么骄傲不驯,从来不会像其他妻子那般安分的围着他打转,他是男人,有虚荣心需要被填满,就算俞嘉宝为他牺牲再多又如何,他宁可不要她下嫁给他。

    如此旁人不会见到他便别有用心的笑着说他好命,好运,娶了这

    样矜贵的娘子,平步青云。

    他自己本就能达成夙愿,可因为俞嘉宝,他即便再努力都会被杜撰成可笑的俞家帮扶,他明明靠的是自己。

    沈昌在心里重新捋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对不住俞嘉宝的地方,更没有让孩子鄙薄的瑕疵,开口说道:“因为他卑鄙可怜,龌龊肮脏,他觊觎你母亲,痛恨我得到她,求而不得的执念让他对萌萌生出厌恶憎恨,他对一个孩子动手,是自以为替你母亲出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父亲是在说,沈萌不是母亲亲生的,是您跟外室哦不,尤氏生的野种,对吗?”

    沈昌乜了眼:“不管你信不信,没人希望你母亲和孩子一尸两命。”

    “我三弟死了,野种过来霸占了他的位子,从不见光的东西一跃而上变成国公府嫡小姐,您和尤氏的偷梁换柱,玩的当真巧妙,合着我跟姐姐这么多年感激尤氏待沈萌如亲生,落在你们眼里,一定很蠢吧。”

    沈厌摇头,攥紧了缰绳忽的甩开:“母亲颅骨有血迹,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对吗?”

    “你以为你母亲会因为一个外室方寸大乱吗?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找过她,但那日她从外头回府后,将自己关到房中,待下人发现时,她已陷入昏厥,我找了大夫,但都无济于事,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大夫说窒息太久没有救了。

    而这时,尤氏的孩子用了催产药降生,我亏欠尤氏颇多,答应她会给这孩子一个交代,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个男人,要对她和孩子负责。”

    “你还真是个好父亲。”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衷,而我所做,不全是为了自己,还为了你和阿敏,我是你们的父亲,自然会保全你们两人平安无虞。”

    二人再无交流,折返回府时听闻尤氏与秦栀正在膳厅宴请四个义子,沈厌斜觑了眼沈昌,随即疾步而去。

    沈达窥探秦栀的眼神没来得及收回,沈厌便走了进来,郁沉着脸,浑身带着森寒之气,近前,抬脚踹翻了膳桌。

    碎瓷迸溅开,残羹汤汁洒了一地,四人倏地站起身来。

    尤氏惊慌间护住沈萌的脑袋,将她摁到怀里。

    秦栀亦吃了一惊,但见沈厌,又慢慢缓和过来,起身站到他旁侧,“你在宫里吃醉酒了,是不是,回昭雪堂,我让人给你煮醒酒汤。”

    转而又冲厅中几人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世子酒量差酒品也差,今夜唐突,我替他同诸位道歉,还望莫要怪罪。”

    四人都攥着拳,青筋暴跳,若非秦栀这两句话,他们几乎要冲上去同沈厌撕打。

    沈厌反握住秦栀的手,眸光轻视的落在沈达脸上,他正克制着愤怒,用一种委屈但倔强的眼神瞪视自己,沈达即便再想打他,也不得不碍于国公世子的身份强加忍耐。

    沈厌瞟了眼同样对他怒目而视的尤氏,她连伪装的都忘了,此刻双目狰狞,恨不能将他一块块吃掉,然后再嚼碎吐了。

    他们越难受,沈厌便觉得越快慰。

    “我是醉了,还醉的不轻,诸位见谅。”连头都没点,沈厌拉着秦栀从容踱步,走出膳厅。

    沈昌立在廊下,冷眼旁观了方才这一幕闹剧,神情冷静的骇人。

    “我真想知道,若我和他打起来,非得死一个的时候,父亲会帮谁,又会舍弃谁?”经过他的身侧,沈厌停住,侧眸,“只消想想,便控制不住的兴奋,父亲觉得如何?”

    沈昌挽起一截袖管,“这么好奇,那便走着瞧吧。”

    音落,他阔步踏入膳厅。

    月如圆盘,凉淡似水,秦栀捏了捏沈厌的手:“咱们回家。”

    第48章 第48章过来,我想抱抱

    尤氏抱着沈萌,抬头看见进门的安国公,强忍的泪啪嗒掉落,像终于有了依靠后才敢委屈,她小声哭起来,怀里的人动了下,乖乖环住她的腰。

    沈达松开拳头,与其他三位义兄拱手作揖,唤:“义父。”

    沈昌应声,目光扫到地上狼藉,默了片刻,道:“都先回东跨院。”

    尤氏愣住,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沈昌,又看向沈达,沈达已经走到门口,她忽然张嘴,却在沈昌投来颇有深意的凝视后,将话咽了回去。

    “我暂时不能离京。”

    “国公爷为何要带他回来。”尤氏虽怨愤,但不敢对他置气,说出来的腔调温柔隐忍,在她面前,沈昌能解决所有棘手问题,是她的靠山。

    沈昌垂眸:“我以为你很想见他,所以才将人带回来。”

    母子分别十几年,尤氏当然想念沈达,但比起回京的危险,她宁愿不见,也不想儿子有任何闪失。

    可尤氏从未顶撞过沈昌,她习惯顺从和妥协,遂咽了咽嗓子,将沈萌抱的更紧:“我看厌哥儿的表情,像是已经知道了达哥儿的身份,既然国公爷将他带回京城,这次要不然就就让他知道真相,入了沈家宗祠吧。”

    半晌的静谧,于尤氏而言无异于煎熬,像低贱的奴仆在等待上位者的垂怜,她咬着牙关,秉了呼吸。

    沈昌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拒绝,只是撂下一句含糊其辞的话:“再等等。”

    “等什么?”尤氏不解。

    沈昌冷冷睨着她,她低下头,没有再问。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各种选择,有迫于形势被动的,也有为了机遇主动的,不管哪一种,都得做好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

    沈厌情绪很不对,从西侧间沐浴清洗完,只亲了秦栀的耳垂,便侧身抱臂朝外横着,再未做其他动作。

    秦栀自他身后爬起来,支着手臂戳他咯吱窝,他还是一动不动,她又伸过手去,换着他胸腹一通乱摸,他摁住她的手,紧紧攥起来。

    “真相丑陋,都不想告诉我了,是不是?”她说的很轻,热气呼在沈厌颈间,让他心里更加烦乱。

    秦栀又趴过去些,半边身子压着他,他闷闷哼了声,也不阻止,闭了眼不肯搭理,秦栀又咬他,咬的嘴巴下颌脖颈都湿漉漉的,他终于认输,把人往身前一拽,她便躺到他手臂上,猫在他怀里。

    “还是不愿意说吗?”

    她手指不老实,点着他肩胛逡巡,看那里的皮肤从白变红,又往前靠,轻轻咬了下,他把她抱的更紧。

    “他说有人将母亲约出去,不知说了什么,回府后母亲便气滞昏厥,也就是我查到的颅脑出血,根本来不及救治。”

    “国公爷不知道是谁约了婆母吗?”

    “应该不知道。”

    秦栀嗯了声,抬头,又眨了眨眼仔细回想,在她看来,嘉文帝和安国公都不是好人,他们想让沈厌知道的都是对他们而言最有利的东西,比如嘉文帝想展示深情,安国公想表达无奈,他们皆从自己立场出发规避瑕疵美化自己,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在大义上没有问题。

    或许安国公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秦栀肯定,嘉文帝的目的更加叵测,他应该把沈厌当成利刃,随意引导摆弄,若有朝一日沈厌被仇恨驱使丧失判断,或者无力判断,那他几乎只能听从嘉文帝的安排,予取予求。

    “你要继续查?”

    “当然。”

    “如果查到线索,你要告诉我,不许瞒着我,我很聪明,比你聪明多了,我怕你被人利用。”她仰头蹭蹭他的下颌,双手揪着衣领想得到肯定回答。

    沈厌低头,亲她眉眼:“我保证,不会瞒着你。”

    中秋宴后,嘉文帝草拟了诏书,欲封安国公沈昌为尚书令加太子太傅衔,再受一等公爵,赐宅院良田数处,赏赐丰厚,但明眼人能瞧出其中端倪。

    堂堂武将安了个早已虚置的尚书令一职,让他同一群文官打交道,底下还有尚书仆射,左右护法架空实权,他能怎样,擎等着被彻底边缘化,最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花哨的封赏抵不过嘉文帝的算计,他不准备让安国公回去代州了。

    安国公由辜宾引到宣政殿,嘉文帝屏退左右,将那拟诏往前一扔,笑说:“看看朕为你寻的新差事,可还满意,若想做旁的,尽管跟朕说,朕让吏部再翻找卷宗,总会找到合乎你心意的差事。”

    安国公扫了眼,将诏书平放在案上,抬头,冲嘉文帝似笑非笑的开口:“臣怕是要辜负陛下所托。”

    嘉文帝蹙眉:“怎么,天子之威权且不顾了?”

    “臣不敢,臣担心雁门关起乱,昼夜不敢懈怠,望陛下体谅,允臣早归。”

    嘉文帝冷冷一睨,正要再说,槅

    扇后辜宾轻咳一声,随后叩门,捧了八百里加急进殿。

    才一眼,嘉文帝便笑了,将那奏报掷到安国公面前:“真是不得不说,雁门关没有安国公,一日都不行,你瞧瞧,边关小国竟起纷乱,这乱子,来的还真是凑巧。”

    安国公低头查看,不多时将奏报叠好,放在书案上,“臣说过,臣得回去,为陛下镇守江山。”

    四目缓缓对上,空气也变得异常凝重,在彼此沉默的对视中,时间一点点逝去。

    安国公率先垂首,为嘉文帝递上台阶。

    他要走,还得有能走的筹码,让嘉文帝即便被要挟也没有那么难受。

    出宫时,安国公后背的衣服塌透,被风一吹,凉湛湛的像入秋一般。

    正院,尤氏未眠,直将人等回来,起身迎上前,接过他的披风抱在臂间,既想知道入宫情况,又慑于安国公的威严,迟迟没有开口。

    “着人将沈达叫来。”

    “国公爷叫达哥儿作甚?”尤氏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感觉。

    安国公乜了眼,尤氏攥紧帕子低下头。

    沈达有些不解,站在正院堂前,不时看向安国公,继而又偷偷觑向尤夫人,他本来正枕着胳膊跟三位义兄怀念边关风土,正想着说京城虽好,但不如边关淳朴,四人得知一致结论,这京城是舒适,但不适合他们长待,再过几日,身上都要长毛了。

    沈达很想纵马驰骋,浴血杀敌,他住够了,巴不得明儿就走。

    安国公不语,尤氏便只能隐忍的站着,她看儿子纯真质朴的脸,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模样,心里酸涩的要命。

    “义父”

    “沈达”

    沈达噤声,示意沈昌先言。

    “陛下允我后日离京”

    “太好了,我跟义兄们方才还说来着,想代州城的粮食酒,想那边的山羊肉,还有漫天黄沙,我从前怎么就没觉得它好呢。”说到回去,沈达一脸兴奋。

    沈昌望着他,神色渐渐变得温和,这让沈达有些不安起来,“义父先说。”

    “但他提了一个条件,他要让你留下。”

    沈达惊讶:“陛下让我留下,所以肯放义父走,我自然愿意为义父赴汤蹈火。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沈昌瞥了眼双膝发软的尤氏,说道:“因为你是我沈昌的儿子,亲生儿子。”

    沈达怔住。

    尤氏哭出声来,踉跄着扑上前,再也顾不得掩饰,抱住沈达唤着:“达哥儿,达哥儿,你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娘,是你亲生母亲啊。”

    沈达被迫扶着她,震惊的说不出一个字。

    然后,他便在沈昌的三言两语中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他是外室所生,是公府不能见人的存在,所以沈昌才将他带去军营,认了义子。

    沈达不愿相信,比起外室子来,他宁可自己一辈子都是义子。

    尤氏一声声的哀嚎哭的他头疼欲裂,沈达快站不住,听到安国公询问,问他是否愿意留在京城,替他照顾家人,他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来照顾所谓的家人。

    “你母亲,还有你妹妹,沈萌。”

    沈昌的大掌重重落在沈达肩上,他绷着唇,神情凝重,“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带你进京,陛下不会查到你的身份,用力来胁迫我,沈达,爹对不住你。”

    沈达扑通跪下:“义父与我性命,抚养我长大成人,不管义父与我是何身份,沈达愿为义父赴汤蹈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昌看到尤氏悲痛懊恼的眼神,她在责怪自己的背约,她竟敢怨恨起他来。

    但他没的选,回京之前,他便决定用沈达作为条件,让嘉文帝放自己离开,他所有余地全都留在京城,沈修敏,沈厌,沈达,沈萌,他最至亲的家人都在,再加上边关起的那场早有谋划的乱子,嘉文帝一定会放自己离开。

    像嘉文帝那种阴湿恶心的男人,会用虚情假意来对待沈修敏和沈厌,他不会伤害俞嘉宝的孩子。

    安国公府有他们姐弟两个已经足够,沈达和沈萌能活下来最好,若活不了,那也是他们的命数,是他们母亲算计隐忍筹谋来的人生,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他背约弃义。

    论起来,尤氏不过是个低贱的外室,是她一厢情愿攀附过来,而他许给尤家的东西,早就远远超过尤氏的付出,他不欠尤氏什么。

    一直到离京那日,尤氏都用一张濒死麻木的脸面对t他,似乎知道她和一双儿女都成了弃子,被抛下舍弃在京城,成为嘉文帝拿捏安国公的把柄,她对自己全无敬重仰望,像行尸走肉般敷衍应付。

    在沈达被调去殿前司做事后,尤氏病了一场,连沈萌都顾不上照料,人瘦的形销骨立,双颊的肉陷下去,眼神也没有一丝光彩。

    秦栀不想目睹尤氏的可怜,便把文瑶临时派去兰园照顾沈萌,自己则慢慢把康大管事掌控下的奴仆接手更迭,基本全数换成自己人,蒋嬷嬷和康大管事自知尤氏大势已去,不敢再行扰乱之举,万事都很配合。

    沈厌从武德司回来,脱掉官袍便往西侧间沐浴。

    秦栀坐在槅扇后的书桌前看医书,翻了几页忍不住同他说道:“这两日沈达都回府住了,还说殿前司的事交接完毕,只是与京中小郎君们不怎么熟识,说不上什么话,我记得卫戍阔是你朋友。”

    沈厌自池中跃出,扯了大巾擦拭着身体,待擦得干干净净,又将地上的水渍拂掉,秦栀自槅扇后探出头。

    “你对他倒是格外关心。”冷冰冰的一句话,夹着酸味。

    秦栀笑:“我就是随便提一嘴,我不关心他,我只关心你。”

    沈厌不信,但还是扯了扯嘴角。

    “我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兴许被安国公骗了,自己还不知情。”

    “那是他蠢,蠢得被他亲爹算计。”沈厌上床,拍了拍床沿,“过来,我想抱抱。”

    第49章 第49章真是不妙,被秦四姑娘发现了……

    沈厌似乎瘦了些,刚沐浴后的身体带着湿气,抱起来又硬又香,秦栀把脸贴在他胸前,听见强有力的心跳,没忍住,唇凑过去亲了亲。

    然后他就被挑起了欲望,秦栀没敢看,只是觉出有异,然后便被沈厌抱着挪到右膝处,隔开了些许距离,幸好说正事前,他能控制住自己。

    “提到卫戍阔,让我想起薛家,薛驰月当着众人面狠狠下了卫戍阔的脸,她骂他下流粗鲁,卑劣野蛮,说被骂的狗血喷头也不为过,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了卫戍阔的难堪,堂堂殿前司行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气的满脸通红。

    薛家原还想打他的主意同卫家结亲,如今看来,怕是好梦成空,卫戍阔断不可能娶薛家那等泼辣愚蠢的小娘子。”

    秦栀熟悉薛驰月,确如沈厌所言,此人生在薛家,长在薛家,却没有薛家人一点风骨,刁蛮任性,外强中干,又极重脸面爱慕虚荣,她和薛驰月打小便不对付,时常争吵打架,连薛岑都知道他妹妹秉性,故而每回都不帮她。

    沈厌捏她下颌:“想薛岑了?”

    秦栀咬他虎口:“胡说,我心里只有你。”

    沈厌笑了笑,没戳穿她不走心的表白,忽然又提了嘴:“薛家人不好推拒,尤其是那位薛大人,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卫戍阔,还不惜说自己教女无方,他这般委曲求全让卫戍阔很难办。卫戍阔同我说,想找个人赶紧成婚,省的被架在火上连日炙烤。”

    薛大人比秦父还要大上十余岁,城府深,为人又很清明,他自然知道跟谁结亲才更利

    薛家长远,青州卫家虽是兵鲁子出身,可族中兄弟敢闯敢拼,卫戍阔父亲曾是闻人奕麾下,履立军功获封都尉一职,如今监管青州城防,而卫家其他兄弟也将其视为榜样,在青州各处皆有成就。

    卫家人是嘉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卫都尉和卫戍阔等人对嘉文帝很是感激尊崇,打从他登基即位,卫家便势如破竹般青云直上,到现在,已然成为青州城的新贵。

    但京中这等新贵实在数不胜数,顶上又有老派贵族坐镇,即便卫戍阔在青州城再有声望,也不过是官眷眼中平平无奇的寒门,不只是薛驰月瞧不上他,很多闺秀都不会挑这种郎君待嫁。

    秦栀意识到沈厌意图:“你是想让我帮他牵线搭桥?”

    沈厌:“秦家有女未嫁,不若就成全卫戍阔,且你的姐妹人品德行必不会差。”

    秦栀愣了瞬,脑中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但这种事她没做过,倘若牵错线,岂不是害了双方,犹豫着,沈厌瞧出她有顾虑:“你放心,卫戍阔为人干净正派,虽行事不怎么讲究,但后宅没有腌臜,卫家人都念旧情,如今身边也还是早年陪伴吃苦的发妻。我不敢说卫戍阔一辈子没有妾室通房,但即便有一日他同发妻感情淡了,也必会尊她护她,保她一世安虞。”

    此等承诺对于大多数女子来说,都很有诱惑力。

    秦栀抬头:“那他们日后夫妻不和,也不能怪我,或者可以怨怪,但怪我之前得先怨你。”

    “当然。”

    秦栀倒是有个人选,二房家二姐姐,这门婚事若是说成,二叔和二婶自是会高兴坏了,但秦栀决定先问问二姐姐自己的意愿。

    卫戍阔近日来颇为苦恼,他实在不喜欢薛家那位娘子,偏她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登门送礼,大有不将亲事做成必不罢休的架势。

    沈厌进宫,见他远远靠在宫墙处,抱着胳膊等人,便骑马过去,居高临下笑了笑。

    卫戍阔站直:“托付你的事可有眉目?”

    之所以找沈厌,是因为两人交情好,而沈厌大婚时他也见过那位新妇,着实称得上美貌端方,后来沈厌谋私被武德司羁押两日,也就是被强行休沐之前,卫戍阔受沈厌所托去了趟安国公府,那位新妇毫不慌乱,听他讲完事情始末,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便觉得自己娶妻也得娶这样的姑娘,看着便很安心。

    他问过沈厌,沈厌告诉他,秦家女还有诸多没有婚假的,自然就有些心动了。

    “等我消息。”

    卫戍阔拍他马肚,扬了扬眉笑道:“若能成,你和嫂嫂就是我大媒,吃席坐首桌。”

    沈厌啧了声:“回头把你那把宝剑送我就行。”说罢,一夹马肚,往宫城内疾驰。

    卫戍阔看他走远,忽然想起来,忘跟他说沈达的事了。

    嘉文帝是在宣政殿偏殿接见的沈厌,他没有穿朝服,只着青罗广袖大衫,领口用白线滚金绣着菊花,发间用的冠也极其素净,插白玉簪固住,行走间,露出漆色软靴。

    “到这边来。”

    他嗓音有些暗哑,方才进来前辜宾便同沈厌说过,昨夜陛下整晚都守在此处,批了半宿的奏疏,几乎没睡。

    嘉文帝常在宣政殿理政,偏殿是他用来休息的寝殿,沈厌第一次进来,不免觉得古怪。

    空气里有檀香的气味,绕过屏风走到最里面一间,槅扇后摆着供桌,上置牌位和供果香烛,檀香的气味便是从这儿传出去的。

    与其说是寝殿,不如说是祠堂。

    沈厌走近些,惊到,牌位上没有名字,但忌日与母亲相同。

    “朕很喜欢嘉宝,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从没变过。”

    秦栀提醒过沈厌:“若陛下欲待你动之以情,一定要格外小心。”

    沈厌不语,只用惊讶的眼神盯着牌位,久久不能回神。

    嘉文帝站在他身后,目光掠过他落在牌位上,那里擦的一尘不染,他时常站在牌位前自我怀疑,起初觉得是一场梦,俞嘉宝根本没有死,或许某一天还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但时间久了,也就逐渐接受了现实,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知道吗,是朕害死的嘉宝,在她生产那日,朕在宫外与她见过面,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沈厌倏地攥起拳来,但转身却很缓慢,就好像他不知道母亲因何而死,不知道死前见过谁,又是否同父亲发生过争吵。

    “陛下,您这是何意?”

    嘉文帝满面沧桑,苦笑一声说道:“我若知道嘉宝会急火攻心,昏厥猝死,便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她那个消息,但世上没有回头路,即便朕无数次后悔也无济于事,嘉宝是被朕害死的。”

    “母亲是听到什么消息?”沈厌无法克制好奇。

    “坐下,朕慢慢讲给你听。”

    嘉文帝擅长攻心,在他的讲述中,沈厌如同被一根线牵引着往前,情绪也随之波动起伏,他有一瞬竟真的相信嘉文帝对母亲的爱深入骨髓,然每每沉浸,脑中又跳出秦栀的提醒,“不管他说的如何动听真情,都不要相信,他肯定是要骗你了。”

    但出宫时,沈厌有些恍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马,爬了两次才好歹坐到马背上,回头看了眼皇宫,仍不能接受嘉文帝告诉他的真相。

    回府,秦栀不在昭雪堂。

    “回世子爷,少夫人想调配个药方,听闻您书房有各种古籍医书,她便去了,大概有两个时辰左右。”

    红景垂首秉道。

    沈厌嗯了声,遂也没换衣裳,径直去书房寻她。

    然走到廊下时,一阵热浪扑来,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朝着书房急奔而去。

    秦栀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不常用的古籍名录都摆置在最后面几排书架上,此处通风欠佳,坐在桌前写了几笔便昏昏欲睡,秦栀遂起身活动,绕着那些许久未动的古籍摸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一个伪装成书籍的匣子。

    她心猛地一跳,像悬在喉咙,而后飞快的扫向支摘窗,发现陆春生抱着胳膊倚在廊柱,若没有吩咐,他应该不会进来。

    秦栀大着胆子取下小匣,擦了擦外面的灰尘,悄悄打开。

    竟藏着一本书,只是一本书。

    秦栀有些疑惑,伸手将书取出,摆正,看到封面上写着“绝密”。

    求知欲占据上风,秦栀毫不犹豫翻开第一页。

    “从未见过如此刁蛮骄矜的女郎,分明是薛岑撞到我,是他做错事,可她根本不讲道理,边扶薛岑边骂我,很是牙尖嘴利,真是一对讨厌的家伙!”

    第二页:“玩樗蒲输了,很没面子,那女郎竟是个高手,可惜队友是头蠢猪,害她没有赢,她输了,我也觉得痛快许多。她当然很生气,掐着腰狠狠踩了薛岑几脚,偏薛岑是个不要脸的,不仅不生气,还把脚伸过去给她踩,毫无尊严可言。”

    第三页:“鱼找鱼,虾找虾,她看上薛岑一点都不意外,也只有那头蠢猪能容忍她这般恶劣的脾气。”

    “我错了,薛岑不是猪,是狗,整天围着她转来转去,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今天打马球,我们队赢了,我又看见她了,垫着脚在太阳底下给薛岑擦汗,薛岑的脸是有多大,需要擦那么久,长辈们都看着,这两人一点都不知避讳。

    不仅是刁蛮无理,还很恣睢霸道,目中无人的要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有那么难记吗?比划比薛岑少多了,可她就是记不住。”

    “薛岑这条狗实在太碍眼了,难怪她看不见我。”

    “今天很烦,因为她对我笑了,可她对我笑了一次,却对薛岑笑了二十八次,不公平我有点羡慕那条狗。”

    秦栀看的心惊胆战,像偷偷窥视沈厌的隐秘,而这个隐秘里,记录的全是自己。她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然后又往下翻了一页。

    “薛岑的脚是不是金子做的,那么值钱那么招人喜欢,明明有那么多只

    脚,她偏偏只看见薛岑那只,我的就在旁边,连鞋子都是绣金边的,她一眼都没瞟我,可恶,白费我一片心机。”

    “她也是蠢的”

    “很烦,应该不会再和好了吧,肯定不会,否则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笨蛋。”

    “她走了,不过我很高兴,喝了一壶桃花酿,这辈子没这么开怀过,薛岑那条狗终于看起来没那么得意了。”

    “老皇帝实在迂腐,他说会为我选更好的女娘成亲,好不好我不管,我就是想得到她。”

    “第八十八次,老皇帝终于点头了。我当然高兴,但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被旁人知道,更不能让她知道,至于我为何这么高兴,可能是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终于要来到我身边,从此眼里心里都得在乎我,这种求而不得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的狂喜,而狂喜能持续多久,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过一日,赚一日,是一日。”

    秦栀手在发抖,越看越觉得沈厌是个疯子,自己对他而言比起妻子或许更像一个物件,因为有人争夺而变得异常珍贵,如若没有竞争,他可能会厌倦。

    这发现让秦栀觉得可怖,但还是往下看了。

    “她很好,比我梦到的每一次都要好。”

    “她开始跟我对抗,想要征服我,我很怕,不能让她得逞,所以我会更加卖力的侍弄她,至少在我厌倦之前,她不可以先烦了我,不能。”

    秦栀脸发烫,心跳的飞快,手指捏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响动,刚要翻页,耳畔忽然穿过一只手,她吓得猛一哆嗦,魂儿像被锁走了一样,睁大眼死死盯着书架。

    那只手抓住册子,抽回去的时候,似有一声低低的喘息,擦着她耳朵,喷进脖颈间。

    秦栀连连急喘,浑身发麻,不敢回头,她知道那是谁。

    沈厌在静默中调整了呼吸,然后低头瞥了眼册子,看到上面写的内容,慢慢瞥向她通红的脸颊。

    “真是不妙,被秦四姑娘发现了啊。”

    第50章 第50章她今天实在没心思

    他近在咫尺,却又让秦栀觉得分外陌生。

    像是在做梦,一时间搞不清床笫间那位和绝密中这位,还有身后活生生喷热气的这位,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和她朝夕相处的沈厌,到底披了几层皮,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一无所知的自己,会不会很得意?变态感得到满足的欢愉?

    不过几十页册子,秦栀看的紧张忐忑,就像她自以为熟悉的人转过头来用一种陌生的表情看着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沈厌,她极度的惶恐不安,因为这份不确定,完全超出她所能想象的范围,她没想过沈厌会用这种言辞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以是暗恋许久,也可以是蓄谋掠夺,但他这算什么?只是为了同薛岑较劲儿,迷恋那种得胜的快感?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夹杂其中,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秦栀糊涂了,她不敢转身,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必须要想好说辞,不管是继续和他过日子,还是抽身离开,此刻的话尤为重要,不能轻易略过。

    沈厌将册子放回匣中,单手合上盖子,双臂垂在身侧,从他的角度看去,恰能将秦栀半张小脸收入眼中,脸红的不成样子,长睫半晌眨一下,鬓边濡湿,不知是燥热还是紧张,后颈也不断冒汗,沿着衣领往下滑。

    沈厌收回视线,举起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她颤了下,还想躲,若不是面前还有书架,她大抵会逃跑。

    幸好,她跑不掉。

    沈厌握紧了,双脚往前挪动,将她彻底箍在逼仄的角落,然后将下颌落在她肩膀,只抱着她,很用力的想将人嵌入怀里。

    秦栀疼,哼了声,便要抠他的手,他又包裹住她手背,交叠着压到书架上。

    这姿势让人很被动,秦栀觉得不雅观,有点像两只荷叶下交/配的青蛙。

    “不要在书房动手动脚。”她声音很小,不像让陆春生听到。

    沈厌嗯了声:“那我们回房。”

    他说的含糊其辞,秦栀为了让他赶紧放开,胡乱点了点头,他果然松手,秦栀略矮身,飞快的钻出去,站定,侧眸:“你想好怎么说,否则不许跟过来。”

    随后便提裙跨出书房,朝着昭雪堂方向越走越快,心和魂儿仿佛还在后面,她顾不得,先把人带到了屋里,倏地坐下,喝了一碗冷茶,神思慢慢回转。

    这空隙,沈厌也走进来。

    红景和红蓼本在收拾屋子,见状对了下眼色,默契的相继退出,将门虚掩上。

    “想好了?”秦栀心还在狂跳,但坐在桌前,又端肃的格外板正。

    沈厌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距她两步远的位置:“是。”

    “那便开始交代吧。”

    沈厌忍不住笑,方才从昭雪堂往书房赶去的路上,其实他已经开始思考对策,被她发现该怎么办,是抵死不认,还是顺势接住,索性就告诉她,就是他写的,没错,他特别沉迷于她的漠视和傲慢,他曾一度嫉妒薛岑,只是为了抢夺被踩脚的机会,他还特意盼望能被她看一眼,哪怕是生气的瞪着他,也无妨,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发现有更令自己着迷的东西。

    他无比期待着夜晚的来临,在床笫间,细细观摩,侍奉,将她伺候的分外娇娆,这让他觉得满足至极,她愉悦,他便狂喜。

    说出来就是,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是这么决定的,或许坦白告诉她一切,才是促进两人关系发展的最好办法。

    那一定是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不死不休的纠缠,约莫是要耗尽两人全部体力的。

    所以在那之前,他决定先把宣政殿偏殿的消息告诉秦栀,而后,再慢慢去办正事。

    但他复述完嘉文帝所言,却发现秦栀的反应很不对劲儿,从起初的惊讶,到后来的愤怒,她连手都攥紧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御苑之变,前太子被安王杀害,其遗腹子出生后改名换姓至今仍在人世,怎么可能?”

    秦栀笑了笑,脸色煞白:“若前太子遗孤尚存,为何先皇会将皇位留给陛下的父亲,他应该找回遗孤,教养成人,然后将皇位继续传承下去,闻人表叔怎么可能是太子遗孤。”

    出于武德司指挥使本能,沈厌观察着秦栀的反应,但不动声色:“先皇痛失爱子后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崩逝于宣政殿,他或许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又或许不知,既不打算将他接回皇城,那便意味着先皇明白天不假年,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培养一位储君。

    御苑之变后,前太子被杀,安王赐死,闵王捡漏登基称帝,先皇不想让朝堂处于岌岌可危之中,故至死一字未提。”

    陛下的生父,闵王殿下,当年最平庸不过的皇子,末了却站在最高位上。

    闵王应该不知道前太子留有遗孤,毕竟比起自己的儿子,那位更加名正言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闵王再不争,也会为自己的儿子铲除祸患。

    那当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秦栀觉得头很疼,很多事纠结在一起,很多画面重新浮现,她好像有点明白,但又说不出缘由,乱糟糟的一团絮麻。

    “不管闻人表叔到底是不是太子遗脉,我都不信他跟婆母有任何不轨之举,嘉文帝一定是骗你的。”

    异常决绝严肃的判断,秦栀从来没有这般笃定过。

    沈厌望着她,听她嘴里很是尊敬的称呼“闻人表叔”,有些疑惑,仅凭一面之缘就对闻人表叔这么信任,还是说两人先前见过,认识,还是旧相识。

    婚宴上,他们表现的很陌生,分明是初见。

    但,沈厌仿佛回忆起一些东西,自己那时乍一见到舅舅和闻人表叔,只顾着激动,根本没注意到怔愣的新妇,她是过了半晌才走到自己身边,同舅舅和表叔行礼的。

    那段时间,大抵是她用来平复

    情绪了。

    秦栀瞪着他,不喜他用怀疑的眼神和口吻提到那人,但她也忘了,自己不该如此剧烈的反应,该被沈厌瞧出端倪了。

    她只是特别生气,自己放在心里爱慕敬重的都督,被人用不轨二字来形容,简直是玷污。

    沈厌权当没有瞧见她的反常,淡声继续:“陛下说,父亲早就疑心母亲和闻人表叔的关系,故而写密信送入京中,原是想呈送给先帝也就是闵王看的,但很不凑巧,闵王身体不济,那段时间朝务交由彼时尚是太子的陛下打理,因此那封密信没有送到先帝手中,而是被陛下私扣,直到先帝崩逝,也不知道那封密信的存在。”

    秦栀冷声嗤道:“嘉文帝是说自己救了闻人表叔吗?”

    沈厌掀起眼皮,方才还想着如何办理正事的激情,悉数褪去。

    “陛下说,母亲生产那日,他将父亲出卖闻人奕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一怒之下同父亲发生争执,这才我一直以为闻人表叔是父亲的表亲,不曾想他是被俞家偷偷抱去闻人家,仔细照料长大的,而母亲比他大七岁,教了他不少拳脚功夫,或许是在相处中他对母亲产生了不该有的”

    秦栀眼睛慢慢圆睁,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婆母不是这种人,闻人表叔也绝无可能。”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会。”

    “我就是知道。”

    秦栀瘪了瘪嘴,扭过头去:“嘉文帝太坏了,不仅挑拨你们父子关系,还想挑拨你和闻人表叔的关系,他一定是故意丑化了婆母和闻人表叔,将原本真挚的亲情说的污糟不堪,一定是他的心太黑太黄,才会觉得别人都同他一样,简直恶心死了。”

    沈厌沉默,几乎不需要验证,秦栀跟闻人奕,绝对是旧相识。

    故人重逢却假装不识,自然是有内情的,像秦栀这个年纪的女郎,还能有什么心事,也只可能是男女之间那点小事了。

    沈厌轻轻勾了勾唇,秦栀气坏了,凶恶的像要把嘉文帝撕碎一样。

    难道他一直把薛岑当对手,而那条狗早就不配了吗?

    “我要出去透口气。”

    秦栀倏地站起身,顶着气红的小脸冲出门去,那方向,是璟园。

    璟园有什么,沈厌眯起眼,对了,那又蠢又肥的兔子。

    难怪,他第一眼瞧见便很不欢喜呢。

    天色渐暗,秦栀蹲在笼子前一言不发,兔子在吃草料,根本察觉不出面前人的低落恼怒,只一味吞食,生怕慢一步饿着自己。

    沈厌过来,踹了一脚笼子。

    秦栀回头,狠狠瞪他,然后猝不及防中,她又推了他,自然,没推动。

    沈厌却觉得心里有什么被用力揪住,一把甩开,他收紧手指,笑说:“你盯着它,它就能给你解闷吗?”

    秦栀哼了声,觉得方才那一下很没面子。

    “那我问你,你信我,还是信嘉文帝。”

    “当然信你。”不带一丝犹豫,沈厌跟着蹲下来,挨着她蹭了蹭。

    秦栀讪讪:“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至亲至爱,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刹那间,秦栀脸变得更红,因为她忽然就想到那本写着绝密的册子,册子里装着一个疯子,她完全不认识的疯子。

    沈厌长眸轻轻一挑,半笑半嗔说道:“现下,咱们是不是该谈正事了。”

    他可真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候,想做便做,但秦栀做不到,也不想配合,甚至觉得有些厌烦,推了几次,被迫应承,他倒是没有勉强,热切的侍弄了几番,将她抱回昭雪堂西侧间,又是一通清洗。

    秦栀本想装睡避开,但他擦完身体爬上床,特意把她“叫醒”,很认真的询问:“你不审我了吗?”

    “什么?”秦栀不耐烦,眼都没睁,闷闷的。

    沈厌扒她眼睛,她便咬他手指,一下便咬个正着,含着他,睁开眼怒气冲冲。

    “你看过了绝密,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好奇吗?”

    他撑着身子,脸上露出稀奇古怪的表情。

    秦栀松口,闭眼:“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我问你你也不会说。”

    “不一样,你问我,我就说。”

    “明日,我明日起来便问。”她今天实在没有心思。

    沈厌又掰过她的脸:“就今晚,过了今晚,你便是想问,我都不会再告诉你了。”

    两人互不相让的对视,都在等对方妥协。

    秦栀的脸滚烫,眼睛里涌起水雾,抠开他握在自己下颌的手,没好气道:“随你,反正现在我要睡了,你不要打扰我。”

    说完,拉高薄被被沿盖住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沈厌蜷成一条细细的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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