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床,沈厌早已上值,而后数日,两人更是对那晚的事心照不宣,一字不提。
连红景都能察觉出来,他们之间有道裂缝,慢慢越裂越长,越裂越宽。
天阴着,闷雷滚过屋顶陡然炸开,雨势更大。
秦栀有些烦闷,沉不下心来,她其实试探过沈厌,想从他口中问出嘉文帝是否会对闻人奕有所动作,但沈厌看似正常,实则故意避着她,不肯透露一丝内情。
嘉文帝告诉沈厌当年之事,绝非出于好心,而是必有所图,那他为何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坦白,是时机到了,还是有别的原因,秦栀思忖良久,被困在此处不得其解。
这场由嘉文帝掀起的风浪,使得安国公与沈厌离心,但也只是子女厌弃,到底没有实质性的打击报复,安国公顺利回到代州,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镇北大将军,难道嘉文帝费心筹谋许久,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他能十几年隐忍不发,又在今朝推动了真相的浮现,不可能只是浅尝辄止的敲打,他必然还有后手。
会是什么呢?
雁门关一带,不夸张的说那就是安国公的地盘,他雄踞多年根基稳固,嘉文帝轻易不可能更换代州都督,没人能敢去,也没人能去,嘉文帝需要安国公维护治所安宁。
那他做出桎梏安国公的举动,难道只是为了过过瘾?一个帝王,当真想的这般肤浅吗?
秦栀叹了声,倚着雕花屏风看雨水哗哗淌下,院中的花草被打的东摇西摆,空气里漫开清淡的泥土气。
“少夫人,世子遣人来禀,道晚上不回府用膳,让您不必等他。”
文瑶撑着伞过来,裙子下摆沾满泥水,她如今越发有大管事的样子,才从小厨房安排完事,听闻前门小厮有话传,便叫那人退了,亲自过来一趟。
她比秦栀年长许多,早年成婚也曾跟夫郎争吵冷战,若双方没有一人肯先低头,即便伤口一次次不消修补的愈合,但内里还是会衍生出细小的裂痕,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在不可获知的时刻,突然有一天便会爆发,事情便不可逆转了。
文瑶自知是下人,但少夫人待她有再造之恩,儿子打从进了傅家族学,功课比在乡下时称得上突飞猛进,先生说他天赋好,又勤奋吃苦,日后必有大才,文瑶激动坏了,她便愈发感激起少夫人的恩德。
就算今日说话冒犯,她也要试试。
“署衙做事忙起来时常顾不得吃饭喝水,今日又下大雨,定是吃不上热乎饭了,奴婢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热汤面,还弄了两碗羊肉卤子,不如少夫人过去瞧瞧,省的世子爷饿坏身体。”
秦栀看了眼食盒,又看天:“雨太大了,路上容易湿滑,晚点再说吧。”
文瑶笑:“眼看着就要晌午了,午休不当值,您这会儿过去正好还能跟
世子爷说说话。”
秦栀倒是想跟他说,但主动了几回他都爱答不理,便也不想尝试,他总这样,稍不高兴便甩脸子,倒不是给她脸色瞧,只是闷不做声一脸寡淡,谁也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忙着呢,我去了也不定有时间说话。”
文瑶着急,点拨:“少夫人请恕奴婢多嘴,您此番跟世子已经冷战十日,就没想过他为何同您置气吗?”
红景在旁连连摇头,红蓼也忍不住撇嘴,她们家姑娘自小到大从不为难自己,争吵干架或是别的什么,事后一概不去反思,总归有人先低头,但绝不会是她。
姑娘养成这般骄矜刁蛮的脾气,说起来还是要怪周遭总有人愿意主动,她习惯了,便不懂得往自己身上找错处,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果然,秦栀听文瑶说完,眉头紧紧蹙起:“当然想过,他脾气不好,别扭固执不肯沟通,还有我们”
我们才没有冷战,分明每天夜里他都热的要命,还把她弄得很热很燥。
但他就是别扭,一到白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冷冰冰的话都少说。
是他有病,不是她,她已经很配合,也很耐心的询问过了,就算那晚她没如他的心意询问册子,审问于他,可第二天她冷静过后便去找他问了呀,谁知他小气的厉害,怎么都不肯说了。
秦栀很不喜欢他这种处事方法,太憋屈了,夜里也想过同他谈谈,但他大抵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直把她磨得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心思想东想西,待睡了一觉,他人又走了。
怎么谈,没法跟他细谈。
秦栀拨弄着玉镯,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为我们好,这份心意我记住了,只是你不懂他,嘘寒问暖对他无用。”
文瑶还想说,秦栀便去睡了,这几日她琢磨事情很费心神,需得晌午补眠,睡前还特意让红蓼去小厨房,提前熬上补脑安神的药膳,给自己一碗,也给兰园送去一碗。
尤氏不愿意她接近沈萌,像是怕她抢走自己的女儿,或者怕她告诉沈萌一些不该说的事,沈达虽偶尔回府看望,但沈萌不认他做哥哥,他杵在当中,也很为难。
秦栀便不过去添乱,只时不时打点兰园的吃食,买些讨巧的小玩意,沈萌倒也喜欢。
大雨,沈厌从武德司牢狱出来后,便将事情交托完,自行离开,他需要找人证实猜测。
薛岑那条狗,再合适不过。
大理寺收了案录,关于安国公府的案子算是不了了之,这让正在兴头上的薛岑很是不快,甚至跟上峰发生了争执,但案录没有被封存,而是直接焚烧了,也就意味着陛下不允深查。
掀了桌子,薛岑又默默扶起来,走到廊下,下属说武德司指挥使找他。
还真是,够招人烦的,想到沈厌,薛岑的气又涌了上来。
“这是何物?”薛岑瞟了眼桌上的纸,没伸手。
沈厌笑,把那纸往他面前推了推:“公府设宴,想请薛少卿赏脸登门,吃一杯热酒。”
薛岑冷冷一瞥,忍不住轻笑:“论交情,你我尚未好到登门拜访的地步。”
狗东西,竟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薛岑攥着手指,往后靠着椅背,“沈指挥使有何赐教,不必拐弯抹角,不妨直说。”
沈厌抿唇,瞥了眼他攥到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的嗯了声,“我们两个是没什么交情,但你毕竟是我新妇的旧人,曾经也颇得岳父岳母大人喜欢,我是想着,公府好容易办一回席面,怎么也得遂了两位长辈的心意,叫他们觉得我这位女婿心胸宽广。
薛少卿,你说是吧。”
曲指叩了叩桌上的邀帖,他似笑非笑的望向薛岑。
薛岑听出他话里的讥嘲,浑身发冷,然又在被激的理智全失时慢慢平复下来,沈厌这狗东西,应该还不知道四娘心有所属了吧,他以为自己赢了,把四娘娶到手便比他薛岑强吗?
蠢货。
“我还是不去的好,若不然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得沈指挥使动怒,岂不是我罪过。”
蠢狗上钩了,沈厌挑眉,不以为意的笑笑:“有秦四姑娘在侧,我便是动怒也会分时间场合,薛少卿多虑,也太狭隘了些。”
“你是不是觉得四娘心里还有我,所以处处同我过不去?”薛岑攥着扶手,垂眸压下火气。
沈厌鼻底轻嗤:“薛少卿高看了自己。”
“没有最好,”薛岑抬头,既然他不让自己好过,他也别过了,“其实四娘心里的确有人,但那人不是我,想知道是谁吗?”
沈厌没动,笑盈盈看着他,似乎浑不在意。
薛岑很高兴看到他这副虚伪讨厌的面孔,他越是表现的状若无恙,说明他心里越是煎熬,如此,薛岑也觉得痛快多了,院子里的雨也变得没那么令人心烦。
在他以为沈厌要发疯的时候,沈厌站起身来,冷冷睨他一眼,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风一吹,沾了雨珠的邀帖卷落脚下,露出里面。
薛岑一愣,俯下身将纸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竟是空的!
可恨的沈厌,原来是在试探他,这狗东西,实在是阴险狡诈。
沈厌走得很快,擎着的伞挡不住风,雨水宛若从四面八方扑来,浇的他浑身透透湿,多日来的猜测得到印证,他没有觉得多愤怒,而是有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口往四肢蔓延,涨的胸膛鼓鼓的,他抬手锤了两下,无济于事。
但脑中却甚是清明,想见秦栀,见到她,占有她,便什么都就好了。
秦栀睡得迷迷糊糊,往常只消半个时辰,因着大雨,她睡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醒,且睡得不安稳,总做乱糟糟的梦,一会儿是秦熙,一会儿是母亲,过一会又是沈厌,变来变去,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脑袋沉的厉害。
她出了汗,踢掉薄被,平躺着将脑袋歪在指尖,连雷声都像在催眠。
直到热的受不住,想屈膝将腿叠在一起,却发现腿间湿漉漉的,黏腻,她哼了声,蜷起腰身,不经意摸到一个脑袋,霎时一惊,睁眼,发现沈厌跪在她身旁,不知弄了多久,见她醒来,便落了轻薄绯罗帐子。
覆下身,吻住秦栀的唇。
青天白日,做的昏天黑地。
“我们不吵了,好不好?”他沙哑着嗓音,亲她耳朵。
秦栀哼了声,他用力,秦栀抓住枕面,骂道:“你无耻。”
“是,我无耻,所以能不能不吵了。”
“我没跟你吵,是你的错”
“对,秦四姑娘都是对的,错的是我。”沈厌捉过她的手指,一根根摸索,然后把自己的五指纠缠进去,摁在她脑袋两侧。
“本来就是。”秦栀还想啐他,他又吻过去,堵了嘴,直把她亲的气喘吁吁,这才罢休。
翻了个身,摸过大巾将人裹住,抱去西侧间。
“你认识闻人表叔。”
“嗯。”秦栀点头,“我先前不知道他和你们家的关系,也没想过他会出现在婚宴上,看到他,就想躲着。”
“为什么?”
“我被他拒绝过。”秦栀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跟他坦白,此人神经不同于常人,难得他肯问,她也愿意交代。
沈厌没出声,秦栀回头,又被他转过去,从后往前涂抹四象皂。
“你喜欢他。”
“嗯,可惜他不喜欢我。”秦栀说完,微微侧脸,“我说这些,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小气之人。”沈厌轻笑,抚摸四象皂的手一缓,换了个位置,洗的更加仔细,“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秦栀沮丧:“我也不清楚。”
“那你喜欢他什么?”
沈厌默默想着,闻人奕比秦栀大十多岁,一个长辈,竟叫晚辈喜欢上,可见品行低劣。
秦栀认真回忆一番,坦然说道:“就是很喜欢,想一直跟他待在一块儿,看着他就觉得很心安,很高兴。”
“像我们现在这样?”沈厌靠近些,贴着她后肩。
秦栀用手指把他往后戳了戳:“不一样,没这么龌龊。”
龌龊?沈厌皱眉,低头咬住她耳垂,她嘶了声,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扯了扯唇,心情愉悦。
“对,我龌龊,他清高。”
“你看,你心眼是不是小的厉害?”秦栀又哼哼了两声,说道,“我何时说你龌龊了,我是说我们两个龌龊,不要脸。”
沈厌唇又翘起来,又将龌龊进行了加深。
他不会蠢得问秦栀,现在他重要还是闻人奕重要,那都不是要紧的事,最要
紧的,秦栀得在他身边。
离开前,秦栀又问起嘉文帝,沈厌从屏风处折返,坐在她面前:“你放心,他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一个人的。”
出门,陆春生和宿星跟过去,夏萤也从书房急急跟上,“秋蝉的信烧了没?”
“回世子,烧了,但秋蝉仍未归,可能是发现了新的线索。”夏萤疾走,低声回话。
沈厌拧眉,瞥了眼昭雪堂,冷声道:“青州的事,一概不许告诉少夫人。”
第52章 第52章好歹没受罪
尤氏总算下床出门,蒋嬷嬷搀着她来到庭中,坐在葡萄架下,见她吐了口浊气,忙递过去热茶,抄起团扇徐徐扇风。
“夜里达哥儿回吗?”尤氏阳气不足,吃了好几味方子,终是不见效。
蒋嬷嬷看她焦黄的脸色,心中一阵难受,停了扇风小声说道:“达哥儿在殿前司做事,是天子近臣,夫人要爱惜身子,若总是思虑颇多,便是吃再好的药膳也没用啊,老奴心疼夫人,夫人您”
蒋嬷嬷抹泪,叹了声,尤氏拍拍她的手。
“你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会再做傻事。”
除了蒋嬷嬷,没人知道那天夜里尤氏一时想不开,用刀划了腕子。
沈昌背约,她很想怨恨,但又自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在两人开始前,沈昌便告诉过她,他的妻子是俞嘉宝,是徐州那位掌上明珠,而他深爱着俞嘉宝,这辈子都不会跟她和离,换言之,他不会给她任何名分,但尤氏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搬进了别院,自此成为沈昌的外室。
原以为爹娘知道后会暴怒,却不成想,他们竟主动找上沈昌,同他做了交易,而沈昌不负所托,给了尤家莫大的支持。
家人协助她做安分守己的外室,因为她能换来尤家渴望却不可及的很多东西,尤氏心情复杂,尤其是在生下沈达后,成为了母亲,她对尤家人便多了几分嫌隙,她不再乖乖听话,而是学着为儿子谋得前程,她一步步算计,终于等到了那个雨夜。
俞嘉宝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正如她连沈昌都没放在眼里一样,在知道两人苟合的时候,她很快平静下来,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唤,不甘,而是用一种鄙夷厌弃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冷静的匪夷所思。
在看到俞嘉宝前,她以为沈昌喜欢她乖巧懂事,喜欢她温柔似水,都只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
看到俞嘉宝后,尤氏立刻便醒转过来,如此刚毅决绝的女子,又怎会安于后宅为了个男人谨小慎微,百般讨好,沈昌根本不是喜欢尤氏,而是在尤氏身上,得到了俞嘉宝不曾给与的东西。
尤氏知道后,便更加清楚如何应对沈昌,他要她低头她便低头,要她沉默她决计一个字都不多说,只要两个孩子能有好前程,她委屈些当真不打紧。
沈昌离开那晚,两人置气,他都没劝她一句,好歹早就死了心,也不觉得难受,只是为沈达不甘。
“去告诉少夫人,过两日我做局,阖家都来膳厅用饭。”
尤氏想的透彻,沈昌靠不住,她总要找个新的靠山,而秦栀手段凌厉,心却不狠,只要别跟她对着干,她会给自己一口饭吃,不仅如此,她还会为了整个公府,把沈达和沈萌都照料好。
尤氏管事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秦栀跟她母亲太像了,若当初袁氏再狠些,秦家怎么能有今日,就凭秦明景那等性子,早就把官夫人得罪透了,还不是袁氏不计前嫌,奔走周转。
可惜,秦家那大家子,内讧自私,一点都不团结。
蒋嬷嬷把消息送到,秦栀并不意外,按照尤氏这几日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疲倦了,想要急流勇退,最好趁机给沈达和沈萌博个前程。
“蒋嬷嬷,你帮忙把这个方子交给尤姨娘,便说是我沂州外祖父早年开的,母亲头疼时便用此方熬药,吃不了五剂便全好了,但要不复发,还是得少思少虑,放宽心才是。”
蒋嬷嬷很是感激,再三道谢后拿着方子回到正院。
尤氏打开看了眼,先命人收进匣中。
“夫人是不相信少夫人?”
尤氏笑:“倒不是不信她,只是我这病自己个儿心里有数,等达哥儿和萌姐儿的事彻底安稳下来,便是不用吃药,病也就好了。”
蒋嬷嬷心中叹息,却不敢再劝,其实私心来说,尤氏对秦栀还是怀有戒备,不然小小姐的食膳,也不必偷偷倒掉。
“那老奴便先准备着,也好提前将各位主子的喜好摸索清楚,尤其是咱们达哥儿。”
一连几场雨,璟园草木葳蕤,生机盎然。
菖蒲和艾草满园疯长,早不是春日那会儿的新鲜娇嫩,此时摸着叶片,便能嗅到沉重粗糙的草香气,秦栀挽了袖子,剪了几簇抱到廊下。
“少夫人要给世子做香囊?”文瑶知道两人和好,很是松了口气。
秦栀笑,“麻烦你帮我找人晒干,选好的叶子留下,回头放我榻桌上便好,他那个香囊都戴的没味道了,我正好一次多做几个,让他不重样的戴。”
“少夫人对世子爷真好。”
秦栀也这么觉得,点点头:“这话最好当着他的面说。”
文瑶笑开花。
小狼长得飞快,五月龄而已,已经换了笼子,眼看便要关不住了,总抓挠嚎叫,看到秦栀尤甚,就像孩子看到母亲,委屈的哀嚎。
秦栀每每过去,会将笼门打开,小狼跑出来,欢快的四处嗅闻,最后奔到秦栀腿边,舒服的躺下,打滚,咬她的裙边。
秦栀趁机抱它起来颠了颠,觉得它约莫有自己半个沉,赶紧放开,它又热情的扑到她身上,舔她的脸,手,一切能够到的地方,只要得到一点回应,便会兴奋的打转,跟小狗一样会咬尾巴。
秦栀戳它脑袋:“你怎么越来越像小狗了呀,得练你的捕猎,等过两个月大点,把你放回林子里,好不好?”
小狼咬着她的裙摆到处拖拽,呜呜叫了一通,也不知听没听懂。
这些日子可怜了小白,只要小狼出来乱窜,小白就只能缩成胖胖的一坨扎进干草堆里,一直抖到小狼进笼。
尤氏的饭局没攒成,因殿前司发生了斗殴,沈达牵涉其中,卫戍阔赶紧找人送信到公府,秦栀得了消息,为免尤氏担心,便只说殿前司临时有事,沈达需得过几日才能回来,尤氏虽失望但理解沈达,同秦栀唠叨了几句,便将人送走。
“陛下是不是故意为难达哥儿?”尤氏揉额,“还是说达哥儿出事了,不想叫我知道。”
蒋嬷嬷笑:“夫人怎么疑神疑鬼,殿前司管陛下禁军守卫,是最要紧的差事,忙些理所当然,等忙过这一阵子,达哥儿自然就回来了。”
尤氏心跳的厉害,“但愿达哥儿安然无恙。”
睡前,她又特意去小佛堂烧香祈福,蒋嬷嬷没法,顶着两个通红的眼睛陪她煎熬,连康大管事都说,夫人越发神神叨叨,像变了个人似的。
“回头你跟夫人提一嘴,就说儿子想离开公府出去单干,别说是只咱们的主意,夫人念在咱们两个忠心耿耿的份上,不会不允,兴许还会给点贴补银子。”
康大管事想的长远,毕竟公府已不是尤氏说一不二的时候,他虽还是大管事,但权力逐渐被分散架空,能捞油水的部门也不是他能随便干预塞人的了,儿子以前倒还好,活轻快又能常在主家面前露脸,关键月银多,时不时还有意外之喜,自打膳食供应那位被处置了,府上管事也都变得小心翼翼,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大捞特捞。
如此,儿子在留下也就没意思了。
蒋嬷嬷皱眉,小声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出去单干哪有公府清闲。”
康大管事嗤她:“头发长见识短,你没发现吗,夫人不成了,自打国公爷走后,夫人心气散了,整个人还变得异常神经
,倘若有一天夫人跟小小姐那样”康大管事压低了嗓音,“也变成疯子,那咱们怎么办?趁早开始安排后事吧。”
蒋嬷嬷被康大管事的话吓住,故而伺候尤氏时,总琢磨她的一举一动,发现果然如康大管事所说,尤氏记性也变差了,虽不怎么明显,但她伺候夫人几十年,最清楚不过,蒋嬷嬷骇住,不知如何是好。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尤氏落得个悲凉下场,但她能做什么,难道真像康大管事说的那般,自顾自的,然后由着夫人变成疯子。
不,蒋嬷嬷决计去找少夫人。
秦栀正想去璟园,见蒋嬷嬷屏退其他人扑通跪在地上,很是吃了一惊,细细问来得知尤氏可能被人下毒,先想到的便是沈萌。
“萌姐儿倒是没有异常,但”蒋嬷嬷一咬牙,说道,“但少夫人给调配的方子,夫人虽让女婢熬了药,却是一碗都没给萌姐儿喝,萌姐儿本就不记事,老奴也实在分不清她有没有加重,还请少夫人做主,将兰园和正院的女婢悉数清查一番,将那下毒的人找出来。”
“你先回去,我自有安排。”
她是将公府重新梳理过,但彼时顾及尤氏,便独独落下兰园和正院,想必下毒的还是尤氏身边的老人,“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是,老奴明白。”
曼陀罗的毒药性太强,不可能日日都下,那便得耐心些等着。
秦栀过去璟园时,半途遇到回府的沈厌,两人相携同行,秦栀便三言两语说完尤氏的情形,感慨:“会是陛下安插在公府的人吗?”
“应该是。”
“陛下真可怕,”秦栀摩挲着双臂,打了个喷嚏。
沈厌扭头觑了眼,问:“为什么?”
“只是因为爱慕婆母,便用如此隐忍阴晦的方式筹谋十余年,精心布局,期间从未放下过执念,他用折磨弱者的方式抚慰自己,在暗处观察对方难受发疯的模样,多变态啊,反正我不敢想若是同这么个人待在一块儿,自己会不会被吓死。”
沈厌不语,抬眸瞥向关小狼的笼子,做出惊讶状开口:“你是不是忘关笼子了?”
秦栀心口倏地一紧,忙往前疾走,到底晚了。
已然练习了数日捕猎技巧的小狼满嘴都是毛,大部分小白已经被它嚼碎吃掉,爪子上有血,地上也是,它呜咽着嚎了声,又狼吞虎咽把剩下的小白吞进肚腹,脖颈用力吞咽,而后发出舒服的狼嚎。
秦栀看着满地血迹,又看向空空如也的兔笼,她的小白,就这么被小狼给吃了。
她明明记得关了笼子,还确认过的。
沈厌叹了声,安慰她:“小狼吃的很快,好歹没受罪。”
听听,有这么安慰人的吗?秦栀又伤心又生气,朝着小狼踢了一脚,小狼被踹中屁股,扭头瞪圆了绿眼珠,似乎不明白秦栀为何突然揍它,瞪了会儿,又嚎叫,再三嚎叫,发泄不满。
“你为了只兔子踢它?”沈厌声音淡淡,语气有些不满。
秦栀抹了下眼尾:“它活该,谁让它吃小白的。”
“你偏心的很,只喜欢那蠢胖,不喜欢小狼,它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秦栀哼:“它又不是人,哪里知道伤心。”
沈厌反驳:“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它很聪明,不信你看,它眼里有泪了。”
秦栀乜过去,哪有什么泪,不过是吃急了,噎出的热气。
“你还没给它取名字。”
“它刚吃了我的小白!”
“可你还没给它取名字。”沈厌异常固执。
秦栀又抹了把泪:“不如叫它恶霸。”
沈厌:
“要不先回屋,改日你再取吧。”
夜里,沈厌兴致高昂,也不知是不是武德司顺心,他弄了许久才肯消停,抱着秦栀赤脚去往西侧间,闹到秦栀抓破他后背,他兴奋的递过去另一侧,秦栀也不含糊,像小狼那般,凶猛的扑了过去,张嘴便咬。
她怀里的人,僵硬到像滚烫的烙铁,然后她被抱出浴池。
沈厌讲究,放她躺在书案前,单手将书籍笔架等物一样样挪到对面,摆的整整齐齐。
秦栀仰头荡漾,正好能看到那一排排倒挂的笔,跟她一模一样。
“明日我得出趟远门。”
“嗯。”秦栀浑身是汗,掐着他的手臂答应着,问:“去哪里,做什么?”
“青州。”
秦栀一紧,他顺势伏了过去,把她牢牢抱进怀中,“查武德司旧案。”
第53章 第53章他特别离不开我,像小狗一样……
沈厌离开京城,秦栀便也搬回娘家小住,曼陀罗毒性极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下到饮食中,剂量掌握最是关键,势必得每次斟酌好,循序渐进,根据之前沈萌的症状以及尤氏近日来的身体情况,此举当不是为了一击即中,那么就还是折磨摧残,这很符合嘉文帝的手段。
如若抓到那人,又该如何处置,既是嘉文帝的眼线,又是公府老人,会是谁呢?
秦栀睡醒后,便窝在榻上看书,翻了几页,听到廊下有动静。
七月流火,故而门帘也重新更换,用薄毡帘替代晶莹剔透的珠帘,秦栀腰间覆了条波斯国毯子,赤着脚,脚趾随屋檐下的鸟鸣一动一动。
红景进来,笑说:“前厅来了人,夫人叫姑娘过去瞧瞧。”
秦栀仰头,咦了声,却没动弹:“谁来了,还得我去见客。”
红景找出衣裙,又寻配饰,扭头说道:“ 二爷和二夫人,还带了两位郎君和两位姑娘,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现下都在前厅说话,朱嬷嬷只说是夫人让她来唤,让姑娘换身衣服过去陪坐。”
若是母亲的吩咐,那二房今日登门,想来与她相关。
秦栀默了片刻,已然猜出所为何事,遂起身后让红景简单绾了个低髻,穿着广袖大衫,另配一对嵌猫睛手镯,往前厅就去了。
秦明轩又圆了一圈,坐在旁边听袁氏和刘氏道家常,大郎和二郎依次往下,刘氏后头则坐着二娘和五娘,一家人齐齐整整,端的满脸微笑,和煦谦逊。
秦栀进门,还未行礼,刘氏便笑盈盈站起身来,冲她迎了过去,二话不说抓起秦栀的手一通夸赞,从仪容气度到公府内务,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被她说了一遍,她本就长袖善舞,精于逢迎,何况这回事着实令二房振奋,她的高兴发自肺腑,更加不可收拾。
好容易落座,秦栀觉得耳朵嗡嗡直响,抬头看向二娘,她温婉端庄的坐在那儿,看到秦栀便羞涩一笑,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看来她和卫戍阔见过面后,意向不错。
刘氏先把袁氏狠狠奉承一番,便开始道明来意:“卫家五郎实在是个好孩子,坦率真诚没有一点弯弯绕,说话直了些,但二娘稳重啊,两人性情相投,虽说只见了两面,可我能看出来,卫家五郎对我们二娘是很满意的,故而我寻思着办个席面,叫五郎趁机同二娘多熟悉熟悉。
但是吧”
刘氏缓了语气,转头看向秦栀:“但是卫家五郎毕竟是四娘帮忙牵线搭桥的,人家愿意跟我们往来全是看在安国公府和沈世子的面子上,我怕贸然请他登门,他会有所顾忌,便想着能不能让四娘再搭把手,索性将这事做圆满了,行吗,四娘?”
话尾,语气变得小心试探。
袁氏瞟了眼,轻咳一声将众人视线从秦栀身上拉回主座:“这孩子连我也瞒了,要不是你们今日上门,我哪里知道安国公府帮忙搭桥引荐,到底是归功于沈世子和卫五郎的交情,四娘借花献佛罢了。”
刘氏笑:“大嫂谦虚,就算是沈世子大功,也是二娘时时刻刻念着我们自家人,一有好事便想了二娘,于我们而言,自是最先感激二娘的。”
秦明业不在,秦明轩便让刘氏尽情发挥,闻言跟着点了点头:“四娘嫁到公府,是祖宗庇佑,我们秦家
也跟着沾光,反过来说,咱们秦家好了,四娘面上有光,在公府也能更硬气些,不是?”
袁氏只笑,并不接话,她想看秦栀自己的意思。
秦栀倒没推辞,也没呛二叔那恬不知耻的鬼话,只冲着刘氏微微颔首,说道:“那二婶什么时候写好邀帖给我,我得了机会便递给卫将军。”
刘氏一听,忙从袖子里往外掏:“便知道四娘最识大体,邀帖我在家中便写好了,大后日,万事俱吉,是这个月里最好的日子了。”
秦栀应下,但见他们二房又说了些许家常,并没有想走的意思,便知今日不能善罢甘休了。
果然没多时,刘氏便开始提五娘,袁氏啜着茶,不紧不慢听着,中途还招呼来朱嬷嬷,吩咐她去备下茶水果子。
五娘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端正了身子,神情变得扭捏起来,或许是跋扈惯了,此刻看她这副模样很是别扭。
秦栀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摸过秋末的褐皮石榴慢慢拨开,汁水染到指甲上,刘氏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让秦栀顺道再帮五娘一把,毕竟二娘和五娘年岁相差无几,嫁了二娘接下来就得嫁五娘了。
秦栀没抬头,专注的剥了半碗石榴。
刘氏沉不住气,五娘的脸也难看起来。
她偷偷抬眼看下秦栀,见她故意抻着自己,心里的火一簇一簇往上顶,若不是二娘得了这样好的机遇,她定是不肯对秦栀做小伏低的,两人小时候就常常打架,偏她还打不过秦栀,每每都被她摁在身上骑着教训,长辈拉开她们,也是一股脑儿的偏帮,叫她跟姐姐道歉,姐妹中秦五娘最讨厌的一直都是秦栀。
她长得娇俏,什么都不缺,爹娘疼爱,姐妹拥护,还有一群追着她献殷勤的小郎君,明明两人只差一个月,自己却被比的毫无存在感。
来之前母亲特意叮嘱她,让她莫要跟秦栀作对,秦栀是国公府少夫人,必定极受沈厌喜爱,才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将国公府掌家大权握在手里。
“你啊,别总盯着一时半刻的输赢,学学人家四娘,当初沈世子抗婚,谁成想四娘嫁过去,沈世子简直把她宠上天了。我听人说,四娘只随口提了句喜欢豺狼虎豹,沈世子连夜就去猎了只小狼拱手送上,就想讨她欢心,如今养在后院里,京中官眷可羡慕你四姐姐了。
你爹也说了,咱们秦家这几位姑娘里,大概就属四娘嫁的最好,最有出息,势必要巴结住,省的让别人先凑过去吃肉,咱们就只能喝汤了。”
秦五娘明白,故而点头应是,只是想到自己还得看她脸色,又很不是滋味,尤其她现在故意晾着自己,是想给下马威吧。
“四娘,怎么不说话?”袁氏打破僵局,笑着喊她,又同秦明轩和刘识说道,“你们就只看到她明面上风光,实则后宅事她尚且能拿主意,大事还是得看沈世子,先前二娘和卫家五郎也是因为沈世子有令,她不得不这么做的,就算真要感谢,也断轮不到她来受谢,改日沈世子登门,我给你们下帖子,你们自己个儿同他说。”
袁氏最擅长打圆场,打从她嫁过来,不仅要帮秦明业打点官场疏通人脉,还得帮他两个弟弟走动,那会儿她年轻,不知道拒绝,被老太太用长辈身份压了许久,虽不痛快还是照做,贴补进去的不只是银子更是人情。
如今老太太虽住在三房,可还是不时派人传话,要这儿要那儿,还帮着族里的门户四处打点,袁氏不肯衬她心意,她便对外投说三道四,传了好些闲言碎语,但袁氏才不在乎,自己日子舒坦为上。
何况自强之后,那些人即便想说闲话,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开口,这样便足够了。
刘氏被堵了回来,有些不甘,他们既带着两双儿女登门,怎么也得再办成一桩。
“大郎和二郎年纪也不小了,成家后一直没什么作为,我们看着干着急。”
袁氏立刻笑着打断:“弟妹你这话说的实在自谦,大郎不是被举荐进了国子监,等通过考试便能被分配职位吗,那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刘氏笑:“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郎也出息呀,听闻前几日还跟庆王府的世子郎君们打马球,赢了不少彩头,他姑姑姑父看到,还特意告诉我一声,说咱们家的小郎君尽是厉害的角色。”
提到庆王府,刘氏立刻噤声。
他们虽常骂三房算计,说他将女婿送去庆王府上做幕僚,可眼见着陈家七郎步步高升,心里也怪着急,便自作主张打着宋吉安的名号蹭了场马球赛,还真跟庆王府世子攀上了关系,自然,二郎是拿宋家和秦家大房做的筏子,要不然世子可不会同他浪费时间。
刘氏却是没想到,秦明华如此不给面子,区区小事还特意跑到袁氏跟前说道,当即便又恨上了,故而一家子没待多久,也没敢再提要求。
离开时,秦五娘的眼睛就像刀子,简直能把人抠下块肉来。
秦栀愿意帮二娘,便会帮到底,尽量把亲事促成,但她只帮二娘,至于秦家其他兄弟姐妹,她一个都不会搭手。
袁氏起先还怕她推辞不了,但见她态度明确,复又放下心来。
“你不知我年轻时候为着秦家奔波了多少,撒出去多少,就算做的再好老太太也不念我半分,我在外头忙,她往家里填通房小妾,恨不能给你爹生一堆孩子出来。”
说到孩子,袁氏忽然一顿,将秦栀上下打量了一番:“照理说,你跟姑爷如此腻歪,合该怀上了呀。”
她伸手要摸秦栀脉象,秦栀缩回来,哼道:“我俩还都是孩子呢,不着急。”
袁氏笑她:“我倒是不想让你这么早当母亲,只是后宅中夫妻关系稳固,孩子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当初我有你们姐妹俩,老太太上蹿下跳了那么久,险些就让她做成了。
你跟姑爷虽说现在好的分不开,倘若往后他心里有别人,你又拿什么拴住他?”
秦栀不以为意:“他若是有别人,我便不叫他进我屋了。”
“孩子气。”
秦栀歪在她身上:“我觉得我们两个不需要用孩子维系关系,他好像特别喜欢我,特别离不开我,就像小狗一样。”
袁氏戳她脑门:“那我可为你高兴,不像你姐姐,担事久了,什么都自作主张。”
“说起来,沈厌认识户部几位大人,若不然让他帮忙说和,先把鲁岳明的身份换了,往后从长计议。”
袁氏苦笑:“还从长计议呢,你姐姐把婚期都定好了,你在公府等着收邀帖就是。”
秦栀这才知道,秦熙自己选了几个日子递到母亲跟前,最远的也才是腊月,更别说最近的月份,着急的不成体统。
翌日晌午,红景从管事处拿来一封信,说是青州寄的。
秦栀不做他想,以为是沈厌写的,便先去睡了一觉,起身后才去查看,然才看了眼蜡封,就怔愣住。
不是沈厌的信,笔迹很熟悉,是郁青姐姐写的。
第54章 第54章瞒着嫂嫂,能行吗
驿卒骑快马自青州城外疾奔而来,将到城门口处,忽然勒紧缰绳,马未停稳便一跃而下,朝着早已等候的人小跑过去,躬身递上信件。
这是从京中安国公府发出来的信,摸在手里厚厚一沓,显然想说的话很多,想聊的事不少。
沈厌捏着信件,低低应了声,驿卒退下,又赶忙骑马赶往下一个驿站。
陆春生和宿星互相看了眼,抱着胳膊走到城墙跟,顺势往上一靠,歪头:“咱们从卫家出来,连口水都没喝,就是为了等信?”
宿星咽着唾沫,肚子一阵咕噜,冷脸道:“要不然你自己去问问世子爷,看他会不会带你再回卫家,把水喝饱了。”
陆春生皱眉,给他一拳:“我现在饿的能吃头牛。”
宿星闭眼,谁说不是呢。
世子爷也太黏少夫人了,别人也成亲,却没他这么放不下,人都到青州城了,又没多久,最多半个月便能回京,他连这几日都熬不了,巴巴跑到城门口等信。
“走了。”陆春生喊他,两人折返过去,才靠近,便瞥见沈厌阴恻恻的眼神,傍晚的夕阳将他的脸渡了层冷冰冰的黄,显得晦暗不定。
陆春生悄悄抬头觑了眼,这信,仿佛不是写给世子爷的。
郁
青,听着有点耳熟。
宿星也注意到了,两人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想起这人究竟是谁。
沈厌轻轻一笑,拇指落在末尾那几行字上,翻来覆去的碾,指腹沾了墨,纸上晕开浓稠。
“军中事务繁忙,将军一切可还安好?近日来京中多雨,想必青州城亦是如此,将军后背处的刀伤每逢下雨都会骨肉生疼,我前些日子听闻外祖父新制了些生肌去腐,止疼化瘀的药膏,或许对将军的旧伤有用,等我写封信给外祖父,让大表兄回去时帮忙带点到营中。
郁青姐姐和庞将军、关将军自不必说,用了若见好,可要记得告诉我。
对了,有件事我很难过,你送我的小兔子被咬死了。”
秦栀对闻人奕,还真是了解颇多,连他后背有伤都知道呢。
沈厌不可避免的去想,两人是在怎样的场合,以怎样的姿势了解的那处伤疤,想着想着,手里那几张纸便碎成了片子,风一吹,扬的四分五裂。
“去都督府。”
陆春生本来想问,是不是去都督府用晚膳,但见沈厌那张阴出水来的脸,又默默憋回去,和宿星叽里咕噜饿了一路,颠了一路,终于在夜色降临时,抵达青州都督府。
到青州最大的事已经办完,还有些零碎的最多五日,但青州都督府是临时要来的,若登门拜访,势必跟此行目的冲突,他们是奉陛下命不惊动任何官署来与卫家商讨秘事,既是秘事,便不能让其他官员知晓。
陆春生有些犹豫,宿星已经跟着沈厌随都督府管家往前厅去了,他守在后院,靠着马背揉了揉肚子,忽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来人下马时还在说话,他转身,听到“郁青”二字,忽然定住。
想起来了,郁青就是闻人都督身边的女将,很能打的那位。
少夫人竟是给郁青写了信,半道被世子爷拦下?不仅偷看,还把信毁了,这事,瞧着有些古怪呢。
“庞蒙,你别说话不算话,输了就得认,快掏钱,快!”郁青栓马,追上想跑的庞蒙。
庞蒙耍赖:“我说了给钱,可没说什么时候给,你再等等,今年除夕我指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你敢骗我!”郁青一拳捣在他肩上。
庞蒙吃痛的捂着肩膀,一连倒退数步:“郁青,再打我我就还手了。”
“来啊,谁不还手谁小狗!”郁青开始撸袖子,勾手指。
关朗见怪不怪,笑着跟在两人身后,看到暗处的马,又抬头,对上陆春生的视线,微微一愣,叫道:“你俩过来,有客人来了。”
陆春生是第一次到都督府,跟着郁青三人来到偏厅,里面布置简朴,只有几张桌椅板凳,还有两张床,被子是粗布做的,连绣纹都没有,胡乱掀到床尾。
庞蒙见陆春生盯着床看,摸头笑道:“不常有外人来,我和关朗有时就住在这儿,乱是乱了点。”
郁青啧啧:“你还真是谦虚,这是乱了点。”
庞蒙哼声:“你干净,你整洁。”
关朗咳嗽,郁青还是补了句“当然”,这才住嘴。
“你们是何时到的青州,怎么没听到消息?”
陆春生搁下水碗,说道:“傍晚进的青州城,还没来记得落脚,因为在查武德司旧案,所以不便大张旗鼓的来,故而天黑后世子爷才想着登门拜访。”
关朗嗯了声,没再说话,稍后又让后厨做了点饭菜端来,陆春生倒不客气,奔着不吃今晚就得饿死的念头,将那三菜四个馍馍全都塞进肚里,另外喝了两碗水酒,撑得打了个饱嗝。
“还要吗?”
营中士兵大都如此,三人见怪不怪,就连郁青吃的也不少于陆春生。
待沈厌携陆春生和宿星离开都督府,关朗敛了笑,同郁青和庞蒙进了正厅。
闻人奕背对着他们,立在楹窗处,夜风袭来,他粗犷的后背竟有几分萧瑟。
郁青走上前:“都督,方才在后院属下特意摸过他们的马肚,都已喂过草料,不像是傍晚才进城的样子。”
关朗点头:“陆春生吃饭时露出鞋底,鞋底上的泥是赭红色黏土,卫家有一块黏土地,是给卫夫人捏泥人消遣时间用的,看成色八/九不离十,他们应该去过卫家。”
庞蒙附和:“我已着人问过守城护卫,他们的确在傍晚时候出现在城门口,与驿卒取了信,复又进城。”
郁青纳闷:“什么信?”
庞蒙摇头:“撕得粉碎,拼凑不齐。”
闻人奕转过身来,看到案上未喝一口的茶水,若有所思,沈厌今日过来,绝非单纯拜访长辈,字里行间仿佛在试探什么,甚至屡次提到大婚当日,还提了几句秦栀。
“你们近日可有给丛丛写过信?”
三人彼此看了眼,俱摇头。
闻人奕没有花太长时间思考,询问了几句,便开始查看唐岛湾沿岸的军防排布,水匪蠢蠢欲动,水患矛盾加深,如今虽有驻军压制,但随着天气转凉,海上风浪也越来越大,倭寇屡次三番尝试越界,抢劫,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仗,他都已回禀朝廷,也将自己的兵防布置呈交嘉文帝,期待尽快得到批复。
但奏疏连上三封,至今没有回音。
在此时沈厌来到青州,会不会跟此事有关,闻人奕有些疑惑,既要派人前来勘察,也不该是武德司指挥使,难道沈厌当真不是为他而来?
卫家,武德司,嘉文帝,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闻人奕不想将精力浪费在此等琐碎上,“庞蒙,你盯一下军械库要的弓/弩,火器。”
“是。”
“关朗,登州沿岸征造的船只可有消息?”
“基本上都已下水试载,加上弓/弩火器,每船大约可乘一百左右兵勇,总计二十六船,可乘两千六百多人,如今船只全都停靠在唐岛湾,只待都督号令。”
朝廷迟迟不给批复,闻人奕不懂嘉文帝在犹豫什么,时机就是战机,晚一日甚至是一个时辰都有可能化主动为被动,海上作战充满了不确定性,天气风向尤为重要,其次是朝廷持续不断的补给,自然是决定这场战争能否□□的必要条件,且不提为了海战他们训练了多久,北方水军本就薄弱,此番要打,打的是士气,是看似进攻实则自卫的防御。
闻人奕再次提笔,同嘉文帝陈清事实,禀明唐岛湾一带形势迫切,亟需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来震慑倭寇。
“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是。”郁青接了信,转头便往外疾跑。
不能再等了,天时地利人和,太史局都测出九月唐岛湾风向适合乘风破浪,若推到十月或者冬月,变数太多,作战困难,补给上也会加大损耗。
沈厌离开都督府后,又去了趟卫家,待到半夜离开。
翌日天刚亮,城门打开,沈厌折返京城。
秦栀却是没想到他回的这样快,原以为还得耽误半个月,故而尚未自从秦家搬回,而且沈厌归来时,她和母亲还有秦熙都在二房吃席,卫戍阔也在。
沈厌与秦家各长辈揖礼,二房趁机道了谢,还想攀附几句,沈厌便招手将卫戍阔喊出门,两人单独谈话。
“这,能行吗?”卫戍阔神色为难,瞟了眼沈厌,又转头看向远处的膳堂,“瞒着嫂嫂,我心里不大安稳。”
沈厌轻轻掀起眼皮:“你有什么不安稳的?”
卫戍阔:“袁光霁可是嫂嫂的大表兄,之前他刚到青州赴任医学博士,你还特意送了我爹两把好刀,托他照顾袁光霁来着,此番青州城要有这样大的变故,外人也就罢了,难道一点都不透露给嫂嫂吗?”
依着卫戍阔的意思,好歹让嫂嫂知会下袁家人,让袁光霁兀自当心,青州真要乱起来,少不得是会出人命的。
沈厌笑:“公是公,私是私,我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的。”
“可嫂嫂帮我牵了根姻缘线”
“那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是因为你,不必自作多情。”
“日后嫂嫂怨我,你得帮我说话。”
“放心,我自然知道谁亲谁远,
该帮谁不该帮谁。”
这话卫戍阔起先听了没觉出不对劲儿,待人都走了,慢慢回味过来,不由暗骂,沈厌真是个奸猾狡诈之徒。
多日不见,按照沈厌的惯性自是少不了一场床笫间的厮磨,干柴烈火,一点即燃,闹了得有两个多时辰,期间秦栀还喂他喝了一碗参汤,自己也得空伏在案上喘气。
“喜欢我的身体吗?”沈厌托着她,缓缓地落,缓缓的问。
秦栀发丝濡湿,诚实的点了点头:“特别喜欢。”
说完,举起两人交握的手,亲他手指。
他笑,“喜欢我的侍奉吗?”
秦栀脸红,但还是点点头:“你到青州是办公务去的,怎么还有空琢磨这些。”
“夜里睡不着,便总想你,想的多了,就更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你。”他想起什么,从床上下地,赤着脚去到外头,再进来时,手里拿着个小匣。
“给我带的礼物?”秦栀打了个哈欠,很是自觉的伸手。
沈厌笑意更浓:“是,还望秦四姑娘喜欢。”
秦栀坐起来,胡乱扯了条薄罗衫子裹在胸前,弯腰拿开盖子,愣了下,抬头看沈厌。
“这是什么?好奇怪的东西。”
匣中铺着红绸,上摆几样物件,都是用极好的玉石雕琢,看起来形状有些古怪,不寻常。
当中最费物料的当属长条形羊脂玉雕件,通体光滑,两端是深浅不一的祥云纹路,有一端还系着摇铃,她拿起来,握住带摇铃的那端,在沈厌面前晃了晃。
一脸茫然。
沈厌覆手上去,教她如何正确攥握,摇铃。
不一会儿,秦栀的脸从红变得更红,眸光涟涟,染了羞恼骄矜的水雾:“你简直下流极了。”
第55章 第55章沈厌也疯了,干这种见不得人……
自青州归来后,沈厌似乎便尤其忙碌起来,偶尔半夜摸回昭雪堂,却不是倒头就睡,总会变着法把秦栀弄起来,陪他胡闹一阵子,待再度入睡,已经不知过去几个时辰。
秦栀苦于此,便趁着白日里在观澜堂梳理时节性账簿,特意辟出一间寝室,忙到晚,索性径直睡下,红景和红蓼跟着睡在隔壁耳房,时日久了,昭雪堂只是按例回去走一遭。
观澜堂没有浴池,也就没有沈厌发挥的余地,他颇为丧气,使了几次坏,估计也是真的累了,只抱着秦栀沉沉睡下,再不胡乱伸手。
这日秦家齐大管事登门,道夫人请秦栀回去,有要事商议。
“可是姐姐的缘故?”路上,秦栀问了一嘴。
齐大管事为难的笑笑:“四姑娘回府便全都知道了。”
那便是跟秦熙相关了,否则齐大管事不会藏着掖着,如此含糊,也只有秦熙的事能让母亲着急上火了。
甫一进屋,便看到堂中跪着个彪悍的男人,看背影,是做粗活的,双臂很是粗壮有力,秦栀吓了一跳,忙抬头,母亲端坐在上首位,扶额皱眉,秦熙站在旁边,交叠着双手,面不改色的瞥来一眼,看到秦栀时,还很得意的笑笑。
“回来了,快替我跟母亲说几句好话,别叫你姐夫跪着了。”
秦栀:
袁氏闻言,倏地扭头瞪她。
秦熙还在笑,见状也只是颔首悄悄吐舌,余光扫向跪着的鲁岳明,还真有点心疼。
堂中除他们之外并无外人,廊下是朱嬷嬷守着,齐大管事嘴严的厉害,难怪路上一声不吭,原来秦熙是要“逼宫”,给鲁岳明名分了。
秦栀上前,先是劝了袁氏几句,又把私下更籍的事拿到明面上,只说是秦熙再三要求,已然让户部办了更籍,鲁岳明听得清楚,咬咬牙,看向秦熙的眼神愈发透着股“凶猛”的激动。
秦栀觉得,若不是自己和母亲在,鲁岳明怕是会冲上前狠狠抱住秦熙。
两人毫不避讳的炽热眼神,简直让袁氏无法直视,头疼,巨疼。
袁氏心里明白,秦熙拿定主意的事,不会更改了,之所以让秦栀回来,是想跟她们姐妹两个商议下,该怎么办,这婚事才显得体面,至少不能让人议论鲁岳明的身份。
她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鲁岳明很沉得住气,手艺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好,而且为了秦熙,他肯答应入赘,但又不叫人觉得卑躬屈膝有所图谋,所以这个女婿,她在心里默默认了。
待成婚后,秦明景的一身本事也算找到了传承人,自然,要再三确认鲁岳明可靠,秦家才能交给他和秦熙。
今日试探,实则是让鲁岳明清楚,就算旁人都不看好他,秦熙对他的好也算无可厚非了,日后他有再大的出息,也不能辜负秦熙。
“起来吧。”
袁氏松口,鲁岳明却没立刻起身,冲着袁氏又深深叩头,唯恐她不相信自己的决心,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如今是穷,但我有手艺,手艺能生钱,置办田地宅子,我会把所有赚来的钱都交给贞贞保管,若夫人不信,我可以立字据为证,此生此世绝不做对不起贞贞的事,我会永远待她好,把她捧在手心不叫她吃一点苦头。”
袁氏还没开口,秦熙调侃他:“你不捧我在手心,我也不会吃苦,我自己个儿有的是银子。”
袁氏头更疼了。
鲁岳明怔住,随即脸红:“是我说错了话,我是说,终有一日我会用我的手让你有好日子过,我不会一直穷。”
“知道了,快喝口茶。”秦熙迈着轻快的脚步,给他倒了盏茶,又递到鲁岳明嘴边。
鲁岳明脸红透了,跪着便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秦栀朝袁氏笑笑,袁氏无奈,只能先让鲁岳明出去,有些话,还是得跟两个女儿商量着办。
“其实也不难,”秦栀挨着秦熙坐下,“要父亲同意,要秦家其他人闭嘴,还得让祖母不跳出来胡说八道,这三者中最难缠的便是祖母,她自个儿便能扰乱父亲和秦家其他人的决定,所以关键先解决祖母。
年前二叔为了尽孝,由崇华寺福清大师引荐认识个所谓的“神医”,补药药效不知如何,但祖母喝的很是起劲,说明祖母很信任福清大师,母亲常年供奉香油,与福清大师也是熟识的,不如让他想想法子,给老太太个暗示。”
秦熙眼睛一亮:“对了,祖母年纪越大越信鬼神之说,她那么尊崇福清大师,就让福清大师先吓唬她一遭,再给她支招,那其实这桩亲事,倒也不必咱们主动开口。”
秦栀点头,两人默契一笑:“只让人把话放出去,还不能做的太过明显,最好是说一半留一半,让祖母自己去揣摩。祖母年纪大了,很是惜命,若知道有人入赘秦家能给她冲冲喜,必定会不择手段促成此事。
当然,父亲不会立刻答应。”
袁氏见她俩说的起劲儿,便也没有打断,此刻心知肚明,脑中也渐渐有了脉络。
秦明景再孝顺,他还是秦熙的父亲,再喜欢鲁岳明,也知道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相差甚远,故而冯氏跟秦明景的第一次交锋,秦明景势必不可能如冯氏心
意。
而事关生死,冯氏肯定会豁出去搅个天翻地覆,三房不得安宁,便会出头劝解秦明景,自然三房肯定安的不是什么好心,不过是打着为老太太好的名头撺掇大房接受鲁岳明,这便是我不好,你最好也不要过得比我好。
秦明景是什么性格,袁氏最清楚不过,没主见,立场不定,又不想被后宅之事扰乱自己,最后指定要跟袁氏商量,这便达到她们目的了。
“母亲可得好好跟父亲发作一通,叫他知道咱们是受了委屈才答应下来,还得让二房三房都知道,最好让京里往来的老人都知道,老太太为了自己长命百岁,不惜拿孙女婚事做赌。”
秦熙越说越高兴,“祖母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袁氏冷笑:“决计不会。”
冯氏是什么人,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老太太了,只要为她好的事,她一定不择手段达成。
“明日我去趟崇华寺,亲自跟福清大师斟酌商定,要想闹起来,还得让福清大师把话说重些。”
法子想好,秦栀也没空留下用饭,准备乘车回府,兰园和正院的眼线至今还没有动静,而尤氏记性时好时坏,秦栀有点焦虑不安。
马车走出去没多远,红景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姑娘,二姑娘在前面等你,像是有重要话说。”
秦栀忙下去,秦襄选的地方比较僻静,是两家角门接近的位置,她只带了个贴身女婢,不知等了多久,应该是知道她今日回府,特意来等她的。
“二姐姐怎么不去家里找我?”
两人屏退左右,站在一块儿说话,秦襄紧紧攥着巾帕,脸上露出紧张之态。
来之前,她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把此事告诉秦栀,若告诉她,自己和卫戍阔的亲事很可能作罢,若瞒着她,自己良心又过不去。
如若错过卫戍阔,秦襄肯定,这辈子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小郎君了,不论是家世门楣还是品行为人,卫戍阔都是极好的,这样好的郎君,却是秦栀为她筹谋来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秦栀神秘兮兮问她,想不想嫁给卫戍阔,秦襄是知道卫戍阔名字的,那时都在传,卫戍阔迟早会是薛家女婿,她不敢高攀,也没想过这个人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但既然秦栀问,她便用力点了点头,“我想。”
秦栀待她与旁人不同,她自小便知道了,上回摔断腿,她又是送方子,又是给药膏,伤口好的很快,而秦栀劝慰她的话也很暖心,秦襄记秦栀的恩。
“你看看这封信。”秦襄递过去,又赶忙瞟了眼四下,很是紧张。
秦栀不解,打开时,字迹陌生而且潦草,信没写完,但看了几行,秦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卫戍阔写给沈厌的信。
秦襄压低嗓音:“前日母亲让我做了些点心给他送去,我过去时他在前厅跟几个同僚说话,便让管事把我带去书房,我在书案下发现了这封信,一时情急,便偷偷藏起来带出了卫宅。”
“他没发现吧?”秦栀惊讶于秦襄的大胆,看完后把信叠好。
秦襄摇头:“我不知道,没敢问。”
“二姐姐的恩情我记下了,这件事不会有旁人知道,多谢二姐姐提醒。”
“你需要我去卫宅偷出沈世子的信吗?”秦襄问的小心翼翼。
秦栀忍不住笑:“二姐姐不怕被卫五郎发现?”
“反正已经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再去一趟,他若是怀疑我,那便罢了,若能拿到你想要的,我也不算白去一回。”
“可你们要议亲了,卫家长辈过几日便会进京跟二叔二婶商议亲事,倘若卫五郎发现你偷他的信,反悔不肯点头,你怎么把?”
秦襄想过了,故而只是温声嗯了下,道:“这件事注定不能两全,我既选择告诉你,便知道一切后果都得自己担着,若当真如此,那便是我的命,我不怪任何人。”
秦栀抱了抱秦襄:“二姐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回到车上,秦栀又把那封信打开来,按照信上卫戍阔所说,青州都督府正为唐岛湾一带倭寇侵犯,布置军防,而兵部批发的弓弩等军械数量太少,户部这边拨银又得层层审批,不知何时才能批复。
卫家也在此次防御准备当中,卫都尉同样陷入缺钱少药的境地,卫戍阔让沈厌呈禀陛下,最好近日来能拿到钱银伤药。
秦栀仔细反推,若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那之前沈厌去往青州,便不是为了武德司的案件,而是事关唐岛湾倭寇扰民之事,至于他为何不跟自己坦白,想来是因为闻人奕。
或许是因为嘉文帝的话起到了挑拨作用,让他觉得闻人奕跟俞嘉宝的确不怎么清白,而偏那么巧,秦栀又同他坦白了对闻人奕的感情,两重夹击下,他选择隐瞒秦栀。
沈厌去青州,到底为了何事?
难道嘉文帝想趁唐岛湾之事,让闻人奕在各种军需不足的条件下迎敌?
秦栀深深吸了口气,这便不难解释为何卫戍阔的信中会如此急迫,让沈厌同陛下陈情,索要军需购置。
嘉文帝会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只是为了让闻人奕大败一场吗?
不,应该不只如此,沈厌跟卫戍阔亲密,跟卫家应该也是如此,那他去青州,会不会也去见了卫都尉,若闻人奕大败,谁能顺理成章接替他成为暂管青州的主将,只有卫戍阔的父亲了。
嘉文帝冷血无情,阴狠狡诈,沈厌也疯了,竟听从了嘉文帝的挑唆,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栀攥紧了信,而后缓和下心情。
“掉头,去前街铺子,让湘仪在那儿等我。”
第56章 第56章难道自己不够努力……
海战需要时机,不可能无限期的等待下去,朝廷拖延时间迟迟不给批复,该有的钱银弓弩伤药等军需物品供应不到,不仅会影响战机,还会加大伤亡损耗,于闻人奕而言必定是沉痛打击。
嘉文帝此举卑劣猥琐,他想借沈厌之手对付闻人奕,还有什么能比毁坏生母名誉更有说服力的言辞呢,自己便不该对沈厌坦白,叫他更生疑窦,对闻人奕想必已经恨之入骨了吧。
闻人奕战败,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想让他活下来,那么前太子遗脉将不存于世上,日后嘉文帝的子嗣便再无后顾之忧,嘉文帝不仅仅是为了俞嘉宝,更是为了自己,偏还不用他来动手,愚蠢的沈厌全替他干了,肮脏可耻的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嘉文帝把前后布局悉数想好,包括战败后由谁来接替闻人奕,成为青州新一任的都督。或许卫戍阔和卫家人都没意识到嘉文帝的真正目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嘉文帝和俞嘉宝还有闻人奕之间的纠葛,嘉文帝痛恨一切跟俞嘉宝相关的男人,最重要的是,闻人奕不仅相关,还是前太子遗孤,凭这一条,他就不可能安稳存活。
从秦府到前街店铺的路上,秦栀想了很多,气了很久,她不能让旁人瞧出一丝端倪,尤其是沈厌这个狗东西。
竟瞒了自己这么久,瞒的密不透风。
湘仪备好茶水,待秦栀登门,便将人全都屏退至前头待客,只她和秦栀守着一摞账簿。
“今日过来,我有两件事要你帮忙去做。”
秦栀态度严肃,湘仪便知定是紧要的事情,便点头:“少夫人请说。”
“其一,我要你在这两日将京中各处铺面的现银整理出来,找家稳妥的镖局押送到青州,等下我将具体位置写给你。
其二,我需要你亲自去趟沂州城,去袁家找我外祖父,帮我带封信给他,他见了信便知道怎么做。
然后你带足银票去沂州唯一一家私营铁器铺,同他定两千把弓弩,他若说赶不出来,你便告诉他,是袁家小郎君要的,他自然不会拒绝。”
湘仪疑惑:“少夫人这是为青州备的?”
秦栀写完,湘仪拿起来看到纸张上的位置,“都督府?”
“是,此事切记要办的低调些,除了我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便是世子爷,也不许告诉他半个字。”
“好。”
“最后一件事,帮我带封信给青州都督,亲自交到他手里。”
秦栀不相信嘉文帝没有防备,他在青州城都督府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用来监视闻人奕的。
夜里,沈厌本想先回昭雪堂沐浴,而后再趁黑摸去观澜堂,可刚进屋,便嗅到熟悉的蔷薇水味,不由一喜,径直去了床前。
秦栀躺在那儿,腰间卷了条薄被,鼻间呼吸匀促。
沈厌忙去西侧间褪掉衣袍,快速用冷水洗了个彻底,而后摸回床上,不多时,秦栀便被折腾起来。
今夜的秦栀也分外热情,咬他时没少用力,还不断在他耳畔低低喘息,用行动表达对自己侍奉的满意,沈厌被激的愈发勤勉,像等待得到肯定的孩子,亲一会儿便过去盘问,每每得到夸赞便欣喜若狂,不知餍足的忙活到后半夜。
秦栀环着他的后颈,将人拉到怀里,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很快,很热烈。
沈厌枕着那香软,发出一声低浅的喟叹。
天知道,这些日子有多难熬,能看到,也能摸到,偏吃不到嘴里。
观澜堂还是少个水池子。
“沈世子,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秦栀喃喃,说话间双手覆在他后脑上,指尖轻点,沿着他发丝挪到耳垂,慢慢揉了下。
沈厌浑身紧绷,心跳如擂鼓一般,面上却不见一丝颤动。
“是吗,秦四姑娘。”
“嗯,你能感觉出来吗?”秦栀浅吸了口气,沈厌脸一热,悄悄挪开些距离。
快窒息了,沉浸在如此柔软白净的领地。
“你再说一次。”
“嗯?说什么?”秦栀手在他发丝间轻轻揉了揉。
沈厌咽了咽喉咙:“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天底下最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沈世子。”
沈厌嗓音变得晦涩暗哑:“秦四姑娘,用你的行动,来证明爱意。”
有匣中小物的引导,现下秦栀已然掌握了如何拿捏他的节奏。
或快些或缓些,或一蹴而就或退避三舍。
他的呼吸随她变化,被她主导,在徜徉间,沈厌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交给了秦栀,所有丑陋的,不堪的,被她改变的自己,在薄罗帐子内,她看的一清二楚。
尽头时,他眼前仿佛绽开无数璀璨明媚的烟花,而她居高临下望着自己,濡湿的发丝贴在脸颊,眼中浓情蜜意,她俯下身来,抱住他,不断告诉他。
喜欢,很喜欢
沈厌极度没有安全感,不信任任何人,就算是同床共枕的秦栀,他依旧有所保留,连最本能的欢愉都想着尽力掩饰。
秦栀发现他有很强的克制力,克制喜欢,克制欲望,克制所有可能成为弱点的一切,他惧怕失败,也怕背叛,所以轻易不敢交付信任。
秦栀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很在意他,很喜欢他,是真心想跟他共度一生的。
她相信终有一日沈厌会彻底相信自己,只有笃定的信任才能带来安全感,他才不会被人引诱着疑神疑鬼,稍有风吹草动便竖起汗毛将自己封闭起来。
看似厉害,实则脆弱不堪。
心若不坚,便会成为主导自己行为的傀儡,她不想让沈厌变成嘉文帝手里的傀儡。
秦栀去武德司的次数增多,有时晌午过去,带些小厨房做的吃食,有时忙完琐碎,傍晚过去接沈厌下值。
卫戍阔碰到好几次,很是高兴。
那日故意将秦襄带到书房,引她发现那封未写完的书信,其实是为了提醒秦栀,青州不日恐有战乱,让秦栀转而提醒袁家人,务必保全自己。为此,他特意在信中将事情渲染的严重了三分,虽没提朝廷对策,但若有似无的几段话足够让秦栀明白。
他却是没想到,这封信还有意外之喜,秦栀不仅明白了,还对沈厌格外关照,许是心头忧患解决,她神清气爽,便也能看到沈厌近日来的劳苦,才会想着送吃食,接下值。
卫戍阔越发觉得自己聪明。
先前还觉得秦二娘有些过于端庄无趣,今日回想,不愧是嫂嫂牵线的姑娘,看着文弱,可藏信的胆量却很大,而且她很正直,否则那封信也不会递到嫂嫂手里,真是可爱极了,果真值得自己喜欢。
这日沈厌下值,又碰到卫戍阔,卫戍阔拍着他肩膀使了个眼色:“看你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最近嫂嫂对你很是照顾啊。”
沈厌轻笑,拂开他的手淡声说道:“那是自然。”
若放在之前,沈厌定不会如此坦荡,他会道貌岸然的颔首,然后将话术引到对方身上,比如说等你成婚自然也会晓得,或者反问一句,我哪一日不是这般模样。
可见他是有点飘了。
卫戍阔不语,跃上马分开前打趣沈厌:“那便等你和嫂嫂好消息了,没准转过年来,我就得给你们准备大金锁和大红封了。”
沈厌笑,勒了缰绳往回公府的路上奔走,走了几步,速度缓和下来。
照理说,他和秦栀成婚半年了,他们两个又是如此周而复始锲而不舍的行敦伦之礼,秦栀合该有动静才是。
难道自己不够努力?
还是不太行?
沈厌有些困惑,阿姐入宫多年没有身孕,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会不会是他们姐弟俩都不太行,所以孩子才迟迟不来。
会是这样吗?
沈厌瞥了眼腹下,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57章 第57章我要坦白一件事,但你不能生……
人心都是肉长的,无非你对我好点,我对你更好一点,时日久了,自然便难舍难分,谁也离不开谁。
这是本能,遵循内心向往安全的渡口,不知不觉将彼此当成最信赖依靠的存在。
秦栀坚信,只要她足够主动,不断告诉沈厌她是真的喜欢他,在乎他,不断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赤诚,他迟早会对自己坦白,她实在不喜欢别别扭扭的言不由衷。
她喜欢直来直往,不要猜,最好想什么便告诉她什么,能满足的她决计毫无保留,不能满足的也会想法设法去满足,她讨厌跟亲近的人猜来猜去。
从近日床笫间的表现看,沈厌似乎越发能直面自己的反应,不管是身上还是脸上,他不再刻意端着,明明心动心痒却还是做出清心寡欲的脸,他知道了表达,同她索要回应。
从前,他可真是会装,装的那么正人君子,连敦伦之礼也好像遵循夫妻关系不得不为之。
关键最要命的是,他喜欢用禁欲的脸看着自己,让自己肆意绽开,在他面前毫无遮拦,然后弄她,弄她,直把她弄得没心思计较,这才满意的轻笑,做出局外人的姿态,就好像在被迫侍奉。
这件事,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他这么做,全然是因为秦栀想做。
明明最渴望的人是他!
而且他还那么会做!
秦栀托腮歪在榻上,将手里的书举高到面前,翻了页,脸红一点,再翻几页,脸跟熟了一般。
沈厌那么会取悦她,合该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可做那种事该怎么恭维,她总要借鉴一番,这几本书都是让秦熙搜罗来的,她也在用,且说用的得心应手,很是有效。
“男人不论看起来有多强,只要夸到点子上,他就会变成孩子,你越夸他,他越卖力,觉得你离不开他,会使出浑身解数向你证明他有多好,多配得上你每一句赞美欣赏。
鲁岳明最开始就是个呆子,眼睛里除了营造手艺再无旁的,自从我把他强我施他雨露以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也开窍了,我说的越好听,他事儿办的越体面,简直是无师自通,这种时候,不必在乎什么贞洁自尊,怎么舒服怎么享受,在他们眼里,能侍奉好咱们,他们还格外骄傲。
男人呐,就是一群幼稚的孩子,好拿捏的!”
秦栀想着秦熙的话,夜里便对着沈厌开始实践,果然,他耳朵开始变红,秦栀有借机不停的说,每次他一动作,她便毫不吝啬的夸赞,说他厉害,说他特别好,说的他浑身通红,眼睛都泛起涟涟水光,秦栀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厌,有种格外蛊惑人的妖冶俊秾。
他先前也未着
衣衫,但跟现在不同,那会儿仿若裹了件看不到的盔甲,他总是能在热烈与冷淡间游刃有余的穿梭,现在不然,连架子床都跟着荡漾。
自然,大部分赞美出自真心,他赋予给秦栀的欢愉,从不重样,很是令人神魂颠倒。
树立自信心,有助于维持升华安全感,只要不惧怕任何人的挑唆,才不会为着小事便轻易动摇,怀疑自己,怀疑旁人。
秦栀觉得自己为沈厌做的着实周全,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像先生一样教导自己的夫郎,如何成为一个心口如一男人。
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
珠镜殿那日,徐叔方为贵妃把完平安脉,道母子俱安,沈贵妃松了口气,初兰照旧端来一托金豆子,徐叔方不敢不收,用荷包拢成一堆,慢慢倒进去,系到腰间。
“前几日本宫听到个消息,不知真假,还望徐太医为本宫解惑。”
徐叔方垂首:“娘娘请说,臣必然知无不言。”
沈贵妃拨了下蔻丹,掀起长眸:“陆琼游湖,淹死了,是吗?”
话音刚落,徐叔方脸倏地绷紧,然不敢欺瞒,答道:“老臣也听太医院的人说了几嘴,说是陆老太医游湖时下了场雨,他又恰巧站在外头,不慎滑进湖里,船上会凫水的人不多,待跳下去找寻陆老太医时,人已经不行了。”
陆琼为沈贵妃看了几年平安脉,若不是发现有孕不报,沈贵妃会一直用他,此人医术高明,本分谨慎,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做出这等欺上瞒下的恶事,而能让他这么做的,不可能是吊死的齐美人,只能是陛下。
当时不杀他,现在反而杀了,是觉得自己忘了陆琼这个人,悄无声息将他了结掉吗?
沈修敏心下觉得凉寒,笑了笑,又问:“月份越来越大,转过年来开春就能诞下孩子,本宫这一胎,当真是皇子?”
徐叔方答:“依老臣经验来看,十之八/九,不会有错。”
“本宫母亲生产时颅脑出血,昏厥致一尸两命,您看,本宫会不会出现她那种情况,连孩子都生不下来?”
徐叔方揩了揩汗:“贵妃娘娘身体康健,只要好生调理,您和孩子都不会有恙,还望娘娘宽心。”
坐在槅扇后的沈厌出来,瞟了眼沈贵妃,沉声道:“这种话怎么能信口胡说,不吉利。”
沈修敏知道不吉利,但肚子日渐沉起来,难免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陛下起先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太忌惮安国公,怕他干涉朝政,皇权不稳。
此等情状下,沈厌自然不敢把嘉文帝痴迷俞嘉宝的事告诉沈贵妃,她若知道,定会胎气大动。
徐叔方正要拜别,沈厌咳了声,将人叫住。
“徐太医帮我也看看。”
徐叔方一愣,沈贵妃跟着问道:“你身子不舒服?”
“不是。”
沈厌面不改色,伸出手来摊在徐叔方面前,“只是想要孩子,看看是不是需要调理。”
沈贵妃怔了半晌,忽而掩面大笑,又怕惊动腹中,一边笑一边克制:“原来你是担心自己不成,你竟然不是,厌哥儿,你不会真的不行吧?”
说罢,又笑。
徐太医也想笑,但看着沈厌那张冰冷的脸,只能咬着后槽牙忍住,随即抬手搭脉。
沈厌不理会沈贵妃的嘲笑,很是配合的依次伸出两条手臂,让徐叔方慢慢诊断,最后又看舌苔,他都照做。
“如何?”
“世子龙精虎壮,正当盛时。”
“也就是说我没有问题,”沈厌落下袖子,又问:“那为什么成婚到现在我还没有孩子?”
徐叔方道:“子嗣传承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既要看世子和少夫人各自身体状况,又要看时机先后,还要看行事频率是否正常,再者双方心态也有影响。”
“我和少夫人心情都很愉悦,每月除葵水之时加之前后两天,其余每日都有房事,且频次定然正常。”
“世子身体强健,那或许少夫人那边”
“不可能,她身子很好,阳气旺盛,每日吃的不比我少,还常出门晒太阳,走动交际都没问题。”沈厌打断,“她那边不会有恙。”
徐叔方怔然,待他说完才复又开口:“少夫人康健是好,但有时候能不能有孩子跟这些没有关系,还是得看诊才能得出结论。”
徐叔方走后,沈贵妃不由促狭:“你从来都不喜欢孩子,怎么突然就想要了。”
沈厌:“就是想着该有了,不是想要了。”
“哦?你这么厉害。”
沈厌脸一热,背过身去淡声道:“值得你这么惊讶?”
沈贵妃啧啧,“想起小时候,你虽不喜欢别的孩子,但对萌萌分外耐心,可惜,真心终究是错付了,她不是我们的妹妹,却得了不该有的宠爱,她不配。”
不只是沈厌,沈修敏对沈萌的呵护疼惜,亦是没有节制,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的那刻,异常愤怒,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她厌烦尤氏,只要想到沈萌是尤氏拿来恶心他们姐弟的存在,就更加怨恨沈萌。
自打端午之后,她再未宣召过沈萌。
沈厌没有辩驳,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回府时,秦栀尚在观澜堂理账,书案上摆的满满当当,分门别类做了签注,支摘窗开着,偶尔吹得纸张簌簌作响。
沈厌站在廊下看她,她整理的分外专心,并未意识到有人过来。
秋香色的窄袖上襦,领口绣着一团榴花,素瓷般细腻的脸颊不施粉黛,长睫眨了眨,她将一摞账簿放在左上方,压上纸镇,又整理另外一些。
最近前街的铺子送了好多账簿,沈厌问过秦栀,她说是每年惯例,都要清点盘账,此刻看起来,仿佛还有些日子要忙。
“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是察觉到影子晃动,秦栀扭头看向窗外,看到沈厌的刹那,嫣然一笑,跟着站起身走到窗前,搭在窗沿上向外探身,“怎么不出声,偷偷摸摸要做什么?”
沈厌也上前,大手覆在她手背上,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细嫩,一点点,很耐心。
“刚来,就是想看你。”
“是不是很好看?”秦栀歪头,几绺发丝黏在额间,乌黑的瞳仁透着神采。
沈厌抬手抚在她腮颊:“嗯,特别好看。”
“那进来看吧。”
秦栀邀请,拽他一下,沈厌一手摁在窗沿,轻轻踮脚,翻了进去。
刚落地,秦栀便抓住他腰身衣裳,垫脚亲他,只一下,又飞快的松开,往后退了两步笑道:“该你了。”
沈厌无法拒绝,况且心里着实热浪翻涌,一刻都不能忍。
他三两步走上前,将秦栀提起来抱到案上,怕压乱那些账簿,沈厌特意瞥了眼,将簿子简单收到一侧,然后双手箍在她两侧,倾身上前,咬了咬她的唇。
她莞尔,明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好像在说,还有呢?
他又亲她的眉心,鼻尖,脸颊,将她亲的湿漉漉的,两人呼吸皆乱,空气也变得焦灼起来。
秦栀咬唇,抬起下颌:“没了?”
沈厌视线低垂,正落在她衣领下的锁骨处,闻言抬眸,被那挑/逗的眼神激到,心跳猛的一乱,人已经亲了过去。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的手落在他后脑上上,仰着头,目光不忘逡巡窗外,待有人来,便将他摁到自己怀里,走开些,又推他出来。
忽近忽远,忽热忽冷,她闹够了,踢他一脚:“好了,咱们回去膳厅用饭。”
“就在这儿。”沈厌没够,不仅如此,还想了新的招式,就在观澜堂,在秦栀的临时寝室内。
支摘窗开着,大多数下人都已按照吩咐去往璟园,红景和红蓼方才询问过用饭事宜,此刻也被遣到远处,偌大的寝室,静谧的连呼吸都能清楚听到。
秦栀有点后悔,今日闹得实在过火,后果也很严重,很是吃不消。
衣裳整洁,但下摆被人撩起,她便端着手臂伏在窗上,而他恰恰隐于身后,完美的置身于黑暗之中。
他只扶了她的腰,轻轻的,她晃了下,站立的姿势略有改变。
最后的最后,他不只扶了她的腰,还搀着她的身,半抱着,支摘窗被推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呼吸急促,人影晃动。
沈厌今日在武德司一定没有多忙,双臂的力气铿然坚决,每一次都分外到位,每一下都落到实处,重重的,在秦栀觉得快要坠地时,又被推抱上去。
他们坐在唯一一张圈椅上,秦栀单手扶着扶手,咬牙想挪出来,才动,他又跟随,呻吟落在她耳畔,似带着几分不舍:“别走。”
秦栀耳垂变红,声音软的不成样子:“那你,别动。”
“好。”
今夜是不可能再用膳了,秦栀实在太累,被整理好抱回昭雪堂,沐浴后便伏在床上想要入睡,沈厌回来后,撑着手臂将她晃醒。
秦栀不睁眼,哼了声:“有事?”
“嗯。”
“你喜欢孩子吗?”
“嗯。”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秦栀打了个哈欠,右脸压住浅浅的红痕,说完往沈厌颈间蹭了蹭,试图让他也赶紧入睡。
沈厌抚她下颌,慢慢勾起来,啄她的唇瓣。
“我们若是有孩子,一定会长得很好看。”沈厌拇指擦过她的眼尾,轻笑。
秦栀察觉出他想再来,忙摁住他的手,“当然。”
“不管是像你还是像我,他都会是京中最好看的孩子,是吗?”
秦栀困坏了,点头:“是。”
沈厌伏过去,趴在她耳边商量:“那我们努力些,从今夜开始,好不好?”
秦栀:
倏地睁开眼,迷茫:“努力什么?”
“要个孩子啊。”
“不行。”秦栀拒绝的干脆,以至于沈厌嘴角的笑来不及收,便看着她咕噜一下翻身起来。
“我,不行。”
沈厌怔愣住,难道秦栀的身子,不适合有孕,所以两人忙活半年,都没有任何动静。
思及此处,沈厌忽觉懊恼,后悔,他不该在没弄清事实之前跟她提这个要求,他该再等等的。
安慰的话还没想好,秦栀已经拉起他的手,攥住他的指尖。
“我跟你坦白一件事,但你不要生气。”
沈厌怎么可能生气,他甚至想抽自己一巴掌,于是反握住秦栀的手,紧紧包裹起来,尽量用能安夫人的语气开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生气。”
他说的无比肯定,狭长的眼眸黑亮诚挚。
秦栀瘪了瘪嘴,心口胀胀的,软软的,她借着两人握起的手,微微倾身亲他的唇,离开时咬了下,很轻,她知道他很喜欢。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吗?”
沈厌当然知道,他握紧了秦栀的手,想让她感受到自己并不在乎。
“我每次都会服药,服了药,便不会有孩子。”
她声音很低,说完,便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厌。
沈厌僵住,手松了下,反问:“你说什么?”
第58章 第58章那就不要孩子了
沈厌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下耳朵,目不转睛看向她:“你再说一遍?”
秦栀不敢说了,逞强道:“你方才说不会生气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其实说完她也有点后悔,后怕,怎么就突然没了防备,连想都没想径直开口。
沈厌笑:“我当然不会生气,我只是没听清你说了什么,想再确认一下。”
他声音很温柔,仿佛真的不在意,可秦栀能觉察出他眸中翻腾的愠怒,快溢出来了。
“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你狡辩。”
秦栀:
“你这样,我就更不敢说了,你先亲我一下,保证不会生气,我再告诉你,要不然,我”
“还有秦四姑娘不敢做的事?”
“沈世子,你不要翻脸不认人。”
秦栀为人,热烈的时候像一团火,巴不得能焚烧彼此,怎样纠缠都不为过,但这火苗一旦浇灭,想让她再烧起来,怕是再无可能,薛岑便是极好的例子。
沈厌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清冷:“好,我保证我不会生气。”
气氛古怪,不是他方才的态度,虽说都是不会生气,但此时此刻,他是在竭力压着怒火。
秦栀感受的到,但既然起了头,再难说也得说明白了,何况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首先,我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没想好如果有了孩子我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他,我自己都没玩够,若让个孩子绑缚住,我会很难受,不痛快,你应该理解。”
沈厌没出声,秦栀又道。
“其次,生孩子不异于往鬼门关走一遭,我胆子小,怕死,而且我年纪也小,生孩子的风险便更大,保不齐为了孩子能丢掉性命,我还没活够呢。”
她说的理直气壮,抓起他的手掐他手心:“难道你不心疼我,不怕我会为了孩子死在生产之时?”
沈厌嘴唇翕动,吐出一个字:“怕。”
“那你还跟我生气?”
沈厌乜她一眼,她又掐他,恶狠狠的,“我以为”
以为什么,说他以为秦栀不够爱,不想要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将自己的担惊受怕展示出来,被她看到,她会怎么想他,沈厌噤声。
她会瞧不起他的。
“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沈世子,不是要坦白的吗?”秦栀反客为主,连腰背也变得十分笔直。
沈厌沉默片刻,她说的没错,自己从未想过生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冒着丢掉性命危险诞育孩子的人不是他,他当然不必多想。
为了一个孩子,让她独自拼命,而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旁观,不值当。
“那我们不要孩子了。”
沈厌拉过她,抱在怀里,“就我们两个,过一辈子。”
他声音暗哑,秦栀仰起头来,摸他的下颌,“你还在生气。”
“没有。”
“那你怎么说气话?”
“不是气话,是真心话,反正我对孩子没什么兴趣。”
“那你今天怎么突然提到孩子,还要跟我生孩子?”秦栀打了个哈欠,偎在他怀里环过手,抱住他的腰。
沈厌笑:“因为喜欢秦四姑娘啊。”
两人重归于好,不多时便躺回床上,睡前沈厌问她,那药丸对身体有没有害处。
秦栀便随手从床头匣中摸出一颗,横竖他已经知晓了,往后更不必瞒着,她咬掉大半,用水冲服,而后将剩下的一丁点拿给沈厌。
沈厌仔细嗅闻,他不懂医药,自然不知药效对身体如何损伤。
“我从外祖父那边要的,很温和,不会伤害身子,你尝尝。”
沈厌便把剩下那点放到舌尖,味道酸甜可口,不像药丸,像糖丸。
“好吃吗?”秦栀递给他水,示意他漱口。
沈厌嗯了声,又问:“有没有给我吃的?”
“你真馋。”
“我吃了你便不用再吃,再可口的药也是药,是药三分毒,时日久了对你不好。我比你强健很多,吃上几年都不打紧。”
秦栀勾着他颈子,凑上去啄了啄:“你对我真好。”
“所以,有没有?”
“应该有吧,回头我写信问问外祖父。”
“好。”
两人躺着眯
上眼,沈厌忽然扭头,问:“最好写信的时候能问清楚,别让我没了尊严,对你不住。”
秦栀:
“我谢谢你了,沈世子。”
“客气。”
秦家二房近来行事很是高调,卫戍阔父亲进京,两家人见面细谈,通过大媒将亲事敲定,年底前,秦襄便会和卫戍阔回青州办婚事。
秦襄觉得做梦一般,私下同秦栀悄悄说了几回:“我真的做好亲事落空的准备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跟家里商议,还说很中意我,想赶紧将我娶进卫家门,做卫家妇。”
“你那么好,当然值得这桩亲事。”
秦襄不够自信,打从有记忆起,爹娘便习惯利用钱银去攀附关系,在他们看来,只要给的够多,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故而三娘嫁给陈家七郎时,爹娘便有意抬高嫁妆,给她找门不逊于陈家七郎的亲事,找了许久,大抵被人推脱过去,她很沮丧。
她真的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好的姻缘。
“二姐姐,你是我见过最稳重最不急于功利的人,即便二叔和二婶婶潜移默化影响,你都有自己的本心和善良,这点,很多人都比不上。
卫家五郎又不蠢,知道你很好,这才想赶紧把你娶过去的,你何必要妄自菲薄。”
二房对秦栀的态度明面上非常友好,但秦栀明白,也只有秦襄是真的感激她,其余人还是打着各自目的,一旦她稍微示好,他们便会蜂拥而至,提出各种要求亟待解决,所以她根本不给机会,对谁都是点到辄止,甚至冷淡的厉害。
秦五娘暗中骂她多次,遇到时敢怒不敢言,也偷偷用眼神戳她,秦栀懒得置喙。
二婶婶总指望秦栀再帮把手,把秦五娘也嫁出去,最好能跟秦襄齐平,但她忘了,秦五娘根本不是秦襄那种安分守己,善良贤淑的娘子,所以她不会答应,否则就是隐患。
“我和五郎应该在青州待不了多久,他早先同我讲过,只是回去办婚宴,卫家婆母是个不愿旁人打扰的性子,整日跟泥巴打交道,五郎说她不会为难我,也不会刻意留我给下马威。”离开京城那日,秦襄面若桃花,看着爹娘和兄长妹妹进入船舱,才拉起秦栀的手,福了一礼,“你交给我的事,我尽量去做,但我对青州不熟,若做不妥,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二姐姐肯答应下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两人互相福礼,秦襄踏上甲板,回头看了眼渡口,便泪眼迷蒙了,她从未离开过京城,有种恐慌感,但卫戍阔过来,她又觉得无比踏实,她一定会守护好自己的生活。
秦栀在渡口站了会儿,秋意浓,吹得遍体生寒。
卫戍阔和秦襄成婚,闻人奕应该会去,只要他在青州,或许秦襄能见他一面。
他该知道自己的处境,顺道将嘉文帝留在青州的眼线清除干净。
说起眼线,秦栀难免疑惑,至今安国公府尚无头绪,而尤氏的记性并未好转,萌萌关在兰园,情况倒还好,只是时常在她跟前念叨沈厌,说他最近变了,变得很坏,很不像哥哥。
秦栀不知该跟她怎么解释,便转移了话题,与她聊外面趣事,萌萌听的很专注,眼睛都不眨,偶尔笑,偶尔发呆,有时候比划的很快,秦栀看不懂,她便用那一手拙劣的字写给她看。
有一回,沈萌想起来很早前秦栀同她说过的话,便问她,何时可以带她去崇华寺后山,摘杏摘桃。
她记得这件事,但忘了时间,如今已是深秋,桃子杏子早就没了,树叶也黄了。
“等得空,我肯定带你去。”
“拉钩。”她动了动手指,把秦栀的拨开,跟自己的小指勾住。
秦栀觉得沈萌太乖了,她根本没法拒绝沈萌的任何请求,故而回昭雪堂后,秦栀跟沈厌提了一嘴,想带沈萌去崇华寺住几日,散散心,就算没了果子,还有核桃,栗子,摘不到新鲜的,地上还有被风吹落的。
但沈厌不高兴:“我不想你对她太好。”
“可萌萌什么都不知道,她把你和贵妃当亲人,把我当朋友,她不该被牵扯到恩怨之中。”
“她可怜?下句话是不是要说沈达也很可怜,最好让我找人照顾他一下,让殿前司的人不要为难他,别叫他做最得罪人的事,连家都回不来?”
秦栀闭了闭眼,压下火气:“武德司有人给你气受了?”
“没有,纯粹不喜欢你为他们说话。”
沈厌解了外袍,一丝不苟的挂在衣桁上,又去解里衣,准备抱秦栀去西侧间清洗。
秦栀没动,将大衫拉开些,让他看到里面的寝衣:“我洗过了,很干净。”
秦栀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走过去自槅扇后探出头:“去崇华寺住一晚行不行?”
“她连兰园也出不去。”
“婆母是不是秋初过世的?”
秦栀问的突兀,沈厌从水里抬起头,蹙眉:“是,怎么了?”
“忽然想起来的,先前忘记问你,萌萌说生辰都在冬日过。”
沈厌冷笑:“尤氏骗了我们,当初萌萌身体虚弱,几乎养不活,她从外头找了个算命先生,说将生辰往后延两个月,能和萌萌五行,她对萌萌那么上心,我们也就随她去了,也是怪,自打萌萌改成冬日过生辰,她身子也逐渐好转。”
秦栀伸手算了算,“那萌萌其实是被提前了两个多月催生下来的,强行用虎狼之药,在月份如此小的时候,难怪她身体这样差,总也调理不好。”
沈厌乜了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秦栀莞尔:“她那么乖,我们只出去一晚,好不好?”
沈厌犹豫了下,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红景叩门,低着嗓音急禀:“少夫人,正院出事了。”
第59章 第59章秦四姑娘胆子真大,不怕死吗
正院灯火通明,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不多时又捧着铜盆急急出来,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屋子里满是污秽之气,窗户被从内打开,风一吹,院中也能闻到呕吐物的气味。
秦栀赶来时,屋里奴仆俱在战战兢兢清理内室,许是尤氏状况太坏,她们靠近时都显得格外紧张,有人甚至打翻了铜盆。
秦栀刚到外间,蒋嬷嬷冲出来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秦栀面前:“求少夫人救救夫人,老奴求您了。”
“咚”的一声,以头抢地,眼看又要叩,秦栀瞟向身后,文瑶忙上前将蒋嬷嬷扶起来,拉到一边。
秦栀询问了几句日常,又问过今夜尤氏饮食,得知一切如常又没同外人往来后,步入里间。
“少夫人,要小心。”
文瑶悄悄看了眼,立刻被尤氏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忙跟过去提醒秦栀。
秦栀嗯了声,靠近床畔,奴仆们低头退后。
尤氏身体仰曲如弓,同时剧烈而又僵硬的抽搐,浑身肌肉收缩紧颤,初看面部表情仿佛在笑,但又沁着苦味,牙关紧闭,已经神志不清了。
秦栀想到沈萌,但某些症状两人对不上,她刚要弯腰,文瑶拽住她,摇头。
奴仆们不敢上前,捧着盥洗的用具时不时瞟一眼,蒋嬷嬷脸色苍白,惊慌中无助的望向秦栀,此刻她是唯一能救尤氏的人。
沈厌就站在廊下,透过楹窗看向床上反向佝偻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对尤氏动手,不是因为原谅,而是他没法将杀戮报复到一个愚蠢的女人身上,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因为虚荣妄想,尤家嫡女甘心情愿做外室,说起来真是荒唐可笑,欲望之于人而言,简直是太不容易克制的东西了。
他冷眼旁观,而他的妻子正专注的检查尤氏,直到她要弯腰俯身,沈厌进门,一把将人拉起来。
尤氏像一只濒死的虾,意识全无,手指脚背绷的又紧又硬,快要断了似的。
浑身上下的青筋突兀的横亘出来,她本就瘦,如此模样宛若地狱里的鬼,狰狞可怖极了,难怪奴仆们吓得凉凉后退。
“你要做什么?”
秦栀解释:“我要弄清她中了什么毒,该怎么对症缓解,我得看她的眼睛。”
说完,她掰开沈厌的手指,复又上前,不多时转过头,与文瑶吩咐:“府里还有没有甘草?”
文瑶摇头:“没有。”
“无妨,那便去小厨房煮绿豆水,大火快煮,煮多一点,煮沸后先拿一些过来。”
“是。”文瑶得令,匆匆离开。
秦栀又唤红景:“去昭雪堂
,取我搁在北边柜中的牛皮佩囊,要快。”
红景听完赶紧折返昭雪堂,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奴仆们守在不远处,秦栀打量了眼四下,召来蒋嬷嬷,二人坐在外间问话。
得知这几日尤氏没有异样,而且吃食一应都是小厨房供应,她与尤氏几乎是同吃同住,就算尤氏中毒,蒋嬷嬷也该有所表征,但她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尤姨娘这几日有没有反常?”
蒋嬷嬷先是摇头,随即怔住,两眼一热,低声回禀:“前些日子国公爷回关外,夫人一时想不开,割了腕,老奴发现后给她上了伤药绑缚起来,她不让老奴告诉旁人,只说自己想开了,不会寻死。
老奴以为她当真想开了,而且夫人这些日子的确状态很好,经常去兰园陪萌姐儿说话,若说有什么不妥,那便是挂念达哥儿,她”
蒋嬷嬷看了眼沈厌,嗫嚅道:“她担心达哥儿在殿前司被人孤立,因为先前夫人攒局用饭,达哥儿都不得空回府,她便胡思乱想,觉得达哥儿必定出了事儿,心里憋着难受无人诉说”
“府医为何今夜不在?”
“前日夫人允他回家探亲,说是家中有老母过寿,得回去三五日。”
秦栀蹙眉,这么巧,偏偏就在府医离开时中毒。
文瑶手脚麻利,很快便端了两碗绿豆水过来,煮的时候不到,但来不及,秦栀便让他们掰开尤氏的牙关灌了下去。
秦栀随即接过红景拿来的牛皮佩囊,取出长针刺尤氏人中、合谷及内关穴位。
没多久,尤氏又吐了四五回,虽还在抽搐,但面部表情微微敛了狰狞,能听到她喘息声,微弱急促。
“萌姐儿,你怎么来了!”蒋嬷嬷忽然惊呼,“怎么没穿鞋,下人去哪了,没看到小小姐赤着脚吗?”
兰园的女婢急忙跪下,将手里提着的软缎绣花鞋为沈萌穿上。
沈萌呆呆的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攥成拳头,眼睛瞪得滚圆,充斥着惊慌害怕,本就虚弱的身子哪里经的住初秋时候的冷寒,她咳嗽起来,咳得小脸透出血红。
秦栀正在给尤氏针刺,闻声扭头,看到沈萌失神的跨过门槛,双目死死盯着她,然后盯着她的手。
一阵静谧后,她忽然尖叫起来。
声调刺耳狭长。
秦栀手一抖,迅速提针。
沈萌冲过来,奔赴到尤氏身上,大口喘着气,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摸索着尤氏的手,用力揉,放在嘴边呵气,大大的眼睛不敢炸,泪水盈眶,她委屈的抽泣起来。
秦栀知道,尤氏中毒极深,她没法保证尤氏能活下来。
绿豆水和针刺只是将胃里的毒催吐出来,而已经浸入神经的毒素遍布全身,不是她能轻易解的,就算外祖父在面前,也只能赌一把,没人有十足的把握。
这不是曼陀罗,而是马钱子的毒。
两者看起来很像,但曼陀罗难得,不如马钱子容易弄到手。
两者中毒都会头疼头晕,抽搐且烦躁不安,呕吐昏厥,但中了马钱子的人会角弓反张,而且不会像中了曼陀罗那般瞳孔散大,她眼睛没有异常,也没出现曼陀罗中毒后的面色潮红。
马钱子的来源不难查,秦栀只在半个时辰后便找到了来源,是尤氏上个月同府医交代买来的,但却打着治疗风湿顽痹的名号,让府医给她开的方子而后将马钱子挑出,攒到致死的剂量。
换句话说,今晚尤氏中毒,很可能是她自己动的手,而她选择马钱子,是因为马钱子和曼陀罗中毒症状很像,很容易混淆到一起,让人联想到端午宴那次,沈萌中毒。
府医不在,应该也是尤氏的主意,她今夜是准备赴死向生的。
秦栀沉默,她很难理解尤氏,但很容易理解一个母亲,母亲能为孩子做到何等地步,没人猜得到,就像袁氏能为了她们姐妹在秦家忍辱负重十几年,即便失望也不和离,不走开,稳稳站着主母的位置把持全局。
尤氏是要用自己的死换他们对沈萌和沈达的怜惜不忍,她知道凭自己根本无法同幕后之人争斗,即便是安国公也只能逼得远走京城,驻扎代州,她又能怎么办?
那人是不会放过她的,折磨她也就罢了,他还要来折磨自己的孩子。
尤氏应当下了很久的决心,在今夜之前,她去了趟兰园,将沈萌哄睡才离开的。
床榻间,沈萌发出低低沙哑的声音:“母亲”
屋内人怔住,沈厌眉心紧紧蹙起,似不可置信一般盯着沈萌的后背,她趴在尤氏身上,啜泣着,喊“母亲母亲,你不要死。”
秦栀短暂的意外后,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尤氏根本不在乎她的药究竟有无作用,难怪她要全部倒掉。
沈萌自来都是会说话的,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她们母女知晓。
她扭过头来,委屈巴巴的看着秦栀:“嫂嫂,救救母亲,求你了。”
沈萌不肯离开,秦栀只能寻了个借口把她叫到旁边屋里,合上门,沈萌抹了抹眼泪,想抬头看她,又心虚的垂下眼睫,小手试探着去拉秦栀,晃了晃。
“嫂嫂。”
她说的并不利索,但发音都是对的,许是长久不用喉咙,嗓音有些沙哑晦涩。
“既然会说话,怎么不肯跟我们讲呢?”
沈萌抽了下,小声道:“我不想说话,也不喜欢说话,我就想做个小哑巴。”
她很小的时候原是能咿呀几句的,但慢慢就习惯不张嘴了,因为她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了兄长和姐姐并不了解的内情,她看着白日里对兄长姐姐温柔和善的母亲,夜里握着她的手低声发狠的埋怨,母亲并不喜欢兄长和姐姐,但她还要装出喜欢的样子。
沈萌不说话,尤氏便告诉她很多很多事情,自然,有些是在她睡着时讲的,迷迷糊糊,沈萌经常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她觉得做人真累,不如就做个单纯笨拙的小哑巴,只要不说话,家里每个人都是喜欢她的,这样就很好了。
沈萌摇了摇头,打算比划手势。
秦栀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沈萌瘪了瘪嘴,掉泪点头。
“你救救母亲,求你了,嫂嫂。”
秦栀没有答应,她无能为力。
这夜,沈萌守在尤氏床边,一直到天微微亮,尤氏睁了几次眼,但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不是意识上的清醒,大夫过来瞧过,开了清毒的方子,走时直摇头,跟秦栀估量的相差无几。
沈达终于赶回公府,僵愣着一步步走到床前,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干瘦可怜的躺在床上,沈萌用一种疏远的眼神望着他,他没有再靠近,站在原地调整了呼吸。
“夫人怎么样了?”
他右边脸颊是青的,用什么东西遮掩过,但还是能看出是被打后留下的淤痕,察觉到秦栀的视线,他刻意偏开头,将受伤那半脸挡住。
秦栀越发明白尤氏的苦心。
“不太好,这两日尽量陪陪她,不要离身。”
做出决定前,秦栀同沈厌商量了,但他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那么弥足珍贵的东西,给她吃了,是暴殄天物。”
“如果我不这么做,有朝一日我很能回因为萌萌和沈达的处境怨怪自己,我想尽全力,不想后悔。”
再珍贵的东西也有它的使命,正如这颗避毒丸,秦栀知道珍贵,但也知道
人命朝夕可没,她没有时间犹豫。
尤氏被抠开牙关服了药,沈达和沈萌寸步不离。
蒋嬷嬷让小厨房做了吃食,尽数端到正院,一连三日,尤氏终于醒转。
正院的下人都在外面候着,除蒋嬷嬷外其他人不得近前侍奉,看到尤氏虚弱的呼吸,蒋嬷嬷悄悄拭泪,转过头又笑:“您让老奴担心坏了,瞧瞧,达哥儿和萌姐儿都在呢。”
尤氏反应很慢,转了下眼珠,看到胡须乌青的沈达,沈达攥了攥拳,没有吭声。
沈萌握着尤氏的手,趴上去,呜呜的哭起来。
“我怎么没死。”
孩子怎么办呢?
尤氏绝望的望着帐顶,眼神呆滞。
沈达鼻子发酸,或许是母子亲情使然,他对身旁这个两人自觉便涌起了保护欲望,“夫人缘何做傻事。”
尤氏面无表情的脸闪过痛苦之色,泪沿着干巴巴的腮颊滚落下来:“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来还,可是我蠢,连死都做不到。”
沈萌哭的更厉害,伏在她肩头喊“母亲”。
尤氏惊愕住,望着沈萌好一会儿,而后忽然恸哭起来。
昭雪堂内,秦栀病退左右,命文瑶单独入内。
“去前街铺子挑选棺材,多去走动几家,不要立刻定下,要把阵仗做大些,也不必藏着掖着,就说是安国公府要的东西,问他们多久能做出来,若不能定做,便要成品,不惜价钱。”
文瑶愣住:“是给夫人定的吗?”
秦栀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你出门时坐安国公府的马车,他们若要细问打探,含糊过去便是。”
“好。”文瑶想了下,问道,“夫人当初的嫁妆里应该有棺材,要不要让蒋嬷嬷去看看。”
“不用,我知道她有。”
大多数官宦人家嫁女,嫁妆都会备的特别齐全,像棺材这种东西,大抵也是同样运到夫家去的,尤氏自然也不例外,秦栀也有口楠木大棺。
“那我现在就去。”
“等一下。”秦栀深深吐了口浊气,吩咐:“不是一口棺材,要两口棺材,母女棺。”
文瑶惊了下,而后立刻转身出门。
秦栀仔细思忖过,让红景去吩咐管事,准备回趟娘家。
沈厌自槅扇后出来,在她准备棺材的时候,还以为尤氏当真不成了,但听到最后要两口棺材,不由明白过来秦栀的用意。
“秦四姑娘胆子真大,不怕死吗?”
秦栀被他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见他不以为然的坐在榻上,便起身过去,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怕死,怕的厉害,但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便会安然无恙,对不对?”
她拉起沈厌的手,轻轻拨弄着手指,抬眸。
沈厌轻嗤一声,将她拽进怀里:“对,有我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是你答应的,不是我强求的。”秦栀得寸进尺,抱着他的腰把小脸贴上去。
“那你先帮我个忙,去户部弄两份新的身契,要肃州的。”
第60章 第60章公府白事
嘉文帝不会因为尤氏和沈萌的死穷追不舍,但如若她们一直都在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是一定会用阴诡手段继续折磨她们的,所以得让尤氏和沈萌褪去身份,重新过活。
至于沈达,他不能离开京城,关键时刻,他或许能帮得上沈厌,不管怎么说,他也背着安国公义子的名头,紧要关头势必要为沈家为沈厌豁得出去。
秦栀虽于沈达没甚交际,但能觉出此人身上有股英武豪气,飒踏不羁,换做旁人若知道自己也是安国公府郎君,虽不是世子,但心中难免生出不忿之情,嫉妒怨愤耿耿于怀,而后做出各种争权逐利的举动,同沈厌争夺公府家产。
沈达似乎从未想过,他甚至刻意回避着尤氏和沈家,就算在殿前司被人孤立,他也没有借机搬回公府,而是一直住在署衙后的院舍,那儿条件清苦,京中殿前司子弟几乎没人受得住,顶多熬夜值守来不及回府,偶尔暂住一下。
沈达至少比沈昌有情有义,也更有风骨。
秦栀将打算同沈厌说起时,他笑她天真,在他看来,外室子的品行道德不值得半分信任。
“他算什么东西,又能帮到我哪里,自顾不暇的落汤鸡,还指望他张开翅膀把我护在身下,你想的未免太天真,也太不切和实际。
且不说他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决计不会是保护我,而是趁我病,夺我命,抢走本该是我的一切。”
沈厌不以为然的笑笑,摸她柔嫩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公府后宅你料理的很是妥当,但人心叵测,外头的腥风血雨远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能想象到的,你见过的人大抵良善,也过于简单,你不会想到他们翻脸不认人时,嘴脸会如何丑陋。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和事上,我想你多看我,多想我,多把精力匀到我身上,如此,我必会十分感激秦四姑娘的赤诚。”
秦栀拨开他的手,有几句话令她不适,但沈厌拎起披风穿戴好,撂下要去武德司值守审查的话,便径直出门去了。
肃州有田产铺子,秦栀拿到两份新的身契后,便着手往肃州写信调停,待收到管事嬷嬷回信后,已经深秋,天渐渐冷起来,尤氏的状况没有一丝好转,正院奴仆也都知道了文瑶去买棺材的消息,整日不敢高声言语,只规规矩矩做事,生怕哪里没做好,日后分不到合适的差事。
菊花宴后,尤氏死在一场雨夜,其女沈萌悲伤过度,茶饭不思,没两日,便在尤氏停灵时口吐鲜血,不治而死,公府到处悬挂着白幡,但却有条不紊的忙碌两人身后事。
秦栀变得非常忙碌,因一场公事,她见识到勋爵之家到底有多少亲戚朋友,从早到晚,溜溜不停地待客,还礼,她特意让红景和文瑶记录名册份礼,以防日后难以分辨,尤家也来了人,或许是因为尤氏死的突然,他们没甚准备,哭的时候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带了一群郎君姑娘,登门悼念时别有用意的与秦栀和沈厌攀谈,他们被尤氏养刁了,以为秦栀也会格外偏爱,不成想吃了冷脸,顿觉下不来台。
尤玉山最甚,拍着楠木棺材重重叹了几声气,但秦栀就是觉得,他不是在哀叹女儿,而是在哀叹自己失了可以登梯的拐杖。
尤家两位郎君,自打上回明英殿之事后,仕途也不如从前那般顺遂,颇觉有心无力,浑身是才偏施展不开。
秦栀厌恶尤玉山,也就没接他悲痛时快要抢地的呐喊,多说一句都想吐,此人虚伪的要命。
他们甚至还跟秦栀质问,尤氏和沈萌缘何突然就死了,宫里的内监辜宾也在,闻言瞟了眼尤玉山,捏着衣袖轻咳一声。
尤玉山不解,正要再问,辜宾不悦的乜着他:“夫人和小小姐身子一向不济,尤老大人最该清楚的,先前不怎么关心,人没了便让夫人和小小姐安生些吧,停灵时若不能清净,您可是触了霉头,还要惹圣上不悦了。”
“圣上?”尤玉山疑窦丛生,但也不敢再言,只得敛了发挥,携两子退出灵堂。
辜宾冲秦栀拱手作揖:“圣上都夸赞少夫人能干,说您果真是世子爷的贤内助,还说下次进宫务必让世子爷带您同去。”像是刚想起来,辜宾一拍脑门,“下次没准就是贵妃产子那时了,少夫人可千万别忘了。”
秦栀和沈厌被圣上赐婚,当初到秦家宣旨的内监正是辜宾,他已经接替了义父辜达的衣钵,成为当今身边最得力最信得过的大监。
他方才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是在提醒秦栀量力而为。
秦栀不管他究竟有没有看出异样,照例送上红封以表感谢,她出手阔绰,辜宾接的也很自然,掂了掂,夸秦栀通情达理。
待彻底忙完尤氏和沈萌的白事,已经是秋末冬初,府中上下开始准备检查地龙火道,购置新岁炭火。
肃州回信,道万事大吉,秦栀才将心稍稍放下来。
安国公府的白幡至少还得挂上半月,在那之前,秦栀不便张扬,但因秦熙和鲁岳明的事正办的如火如荼,她又很想知道祖母现如今是否进套。
这日晨起打了个喷嚏,秦栀换了件厚实的秋衣,外头又裹了披风,乘车回府,让路过三房时,恰好遇到准备出门的戚氏,戚氏一愣,旋即温和的微笑,道着实凑巧,她这边为着老太太的事愁的睡不着,想去大房小坐片刻。
秦栀心
知肚明,她是要奉祖母之命,到母亲面前拱火去了。
自家女儿嫁的不如秦栀,便想着难得碰上秦熙这等天赐良机,虽有疑惑,但觉得能趁机出口闷气,戚氏觉得这事可行,可做,做成了,身心舒畅,也能少吃几服方子。
上了秦栀的马车,戚氏四下打量一番,心中不由更酸,陈家七郎也好,但过于汲汲经营,若不是秦明业还能压得住他,他怕是要上天,再娶个更厉害的娘子。
戚氏近来对陈家七郎不大满意,尤其去秦明华那边坐了几回,看陈家七郎和宋世衡等人坐在一起,那副算计人的嘴脸显得格外低劣突兀,他做的太不收敛,旁人全瞧出来也都等着看笑话,偏七郎是个没羞耻心的,照旧给秦明华和宋吉安倒了酒水,还想跟宋世衡拜兄弟,自然是被人家推拒了。
宋世衡多精明,跟秦明华一样端着高姿态,也是,人家转过年来就要娶郡主,日后官运亨通,也有骄傲的资本。
戚氏摸着车上的波斯国毯子,心里越想越酸涩,偏还得做出高兴的模样,下了车,挽着秦栀的手便去前厅喝茶。
袁氏早早得了消息,便做出头疼恼火的模样,老太太冯氏接二连三的折腾,果真如她们预想的一般,她听闻大房庄子上有人能给她冲喜,便不择手段的撺掇,闹不成,便哭,便嚎,实在没法,便耍起小聪明,拿了根白绫摆在床头,还让曹嬷嬷去买药,说是要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袁氏听的想笑,这老太太作践人的本事是一点都没减退。
戚氏唉声叹气说了好一通,眼圈便红了:“大嫂,你也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我实在是怕了,她要在我那儿出个好歹,我也不用活了。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没人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个手艺人,尤其是熙姐儿那么矜贵出众,怎么能嫁给一个粗鲁的下人呢?我也是断断不肯的,可是
要不然大嫂帮我劝劝老太太,也只有你能治得住她,我是没招了,早上请安那会儿,还险些被她扔出的茶渣砸到,她都两日不进水米,传出去别人定会说咱们不孝顺。”
袁氏冷冷说道:“我怕那个作甚,我不孝顺的名声十几年前便有,还少这一回。”
“大嫂,其实你仔细想想,熙姐儿至今都没出嫁,又是个要强的脾气,若真的能招赘入府,日后孩子肯定是要姓秦的,大房后继总算有着落了。”
袁氏倏地起身,啐道:“三弟妹,这是茶不是酒,吃迷糊了吧,我这儿可没有醒酒汤,劝你现在变赶紧回去,喝上两大碗狠狠睡一觉,省的叫人笑话。至于母亲,都说人越老越像孩子,她要闹难道你就纵着她闹吗?何必跑到我面前倾诉委屈,你都是有四个孩子的人了,难道还管不好一个老小孩?
我倒是好奇,你是真管不了呢,还是故意不想管。”
袁氏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一身石青色对襟长襦勾出冷冽的气质,她慢条斯理转动着手腕上的桌子,双眸微微眯起,眼神如啐了冰的利刃,将戚氏的虚情假意看的一清二楚。
“大嫂,你这话说的可不爱听了。”戚氏噌的回嘴,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义正言辞表明态度,“横竖熙姐儿的事我是不想干预,我只是来传老太太的话,转达她的意思,若老太太因为熙姐儿闹出好歹,咱们也都不会好过。”
人走后,袁氏忍不住轻笑,“瞧,多么奇怪的人,总觉得咱们过不好,她们就能过好了,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这辈子都没出息。”
啜了口茶,袁氏问起秦栀公府的白事,作为亲家,他们自然早去悼念过,因秦栀忙碌,便也像其他人一般没有过多停留,将灵堂留给一波一波不断的亲眷。
“若往后有什么闲言碎语,不必理会,该怎么过便怎么过,有些人就是喜欢碎嘴嚼舌根,像那种说你刑克不吉的,就当他们吃饱了撑的。”
秦栀听闻,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还有这种说法呢,我倒还没见识到。”
袁氏给她剥了个蜜桔,秦栀咬出汁液,道“甜”。
“姑爷在,他们哪里敢当着你的面说,你是狐假虎威,无形中成了大王。”
按照计划,等冯氏再闹几日,母亲再给父亲甩几次脸子,秦熙发作几回,鲁岳明入赘的事便板上钉钉了。
“不能再拖了,过两日见好就收,熙姐儿这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八成是有了。”
秦栀一愣:“有什么了?”
袁氏戳她脑门:“当然是孩子。”
剥了橘皮,忽然抬头扫向秦栀:“姑爷没跟你动怒吧。”
“他对我好的要紧,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也不舍得动怒,嫁过去到现在,他都没跟我大声说过话,我觉得他非常喜欢我,你不知道”秦栀咽了咽酸水,小声道,“他可能刚入京,见我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嗨,他嘴巴严着呢,爱惨了我偏不说,若不是我发现了他写的东西,还得被他蒙在鼓里。”
袁氏不知姑爷写了什么东西,但听秦栀每次都这般轻快高兴,便知沈厌待她一定是极好了,否则照她的个性,怎么会因为一点好就翻来覆去的炫耀。
想当年薛岑袁氏赶忙停了心思,又剥了个橘子,“等再过两年,你保养好身体,也跟姑爷要个孩子吧。”
秦栀不急:“再说吧,我觉得我俩现在就很好,他说了,不要孩子,只要我。”
“傻瓜。”
冬月初三,青州传来捷报,闻人奕率一千精兵突袭倭寇,敌军虽有五倍战力,却被打的丢盔弃甲,跳船逃生,此战大捷,可保唐岛湾一带数月安宁。
消息传来时,秦栀正要去武德司接沈厌回娘家,刚下车,便看到等着门口的陆春生。
“回少夫人,世子爷让属下转告您,他今晚入宫议事会晚些时候回府,让您先歇息,不必等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