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家人犯错,甚至犯罪,仕途基本全毁。
贾副局不参与,但不可能不清楚自己老婆和小舅子干的龌龊勾当,口气立马软下来:“小董,有事好商量,年轻人别冲动,约个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两个弟弟,一个被敲诈勒索,一个被打成残废,尽管如此,董只只不愿撕破脸:“贾局,念在我妈和你曾经的情分,帮我最后一次。”
以前每次托他办事,董只只送烟送酒,点头哈腰,像只哈巴狗一样添主人,净说恭维话。
这是她的生存哲学。
贾副局思虑两分钟,答应董只只要求,也提出个要求,他和董莺的过往,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他的妻子。
幸福美满的家庭,光明坦荡的仕途,决不能因为年少时的轻狂,付之一炬。
董只只答应,毕竟陈鼎之不管转学到哪里,总归是市北区。
而他是区教育局副局长,得罪他,没好果子吃,搞不好以后鼎之都没学上。
她又没钱在别的区买房。
终究逃不过他的五指山。
陈嘉弼转转眼珠子,吸引董只只注意,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不多:“就这样放过他们?”
在他心里,姐姐像梁山好汉,像武侠剧里的大侠,骨子里一身正气。
“你懂个屁,这叫权益之计。”董只只没收陈嘉弼的小册子,“等九月份开学,转学事情办妥。明年鼎之中考,只要你认真教,成绩提上来,换个区读高中,老娘再去收拾他。我不懂法,帮不了她们,这不是有彭鹏嘛!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律师。”
董只只老早设想好,稳住贾局,先把鼎之转学操办妥当。
拖延时间,鼎之会长大,高中、大学,说不定还能读个硕士。
而贾副局,永远窝在他这个区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上。
董只只旁敲侧击过,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八年。
八年原地踏步,升不上去,今后也没指望。
对方在明,董只只在暗。
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她不是什么君子。
但为了鼎之,豁也要豁出去。
花季少女经不起诱惑,被高利贷催款,利滚利,入不敷出,最终不得不以肉身偿债,误入歧途,毁掉一辈子,新闻里天天报道。
彭鹏这些年事业没什么起色,接不到案子,整天写材料、送材料,当个跑腿,送个案子给他,诉讼费董只只来出,自己不出面。
这样不算插手,违背对贾副局的承诺,又能替两个弟弟出一口恶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让他们再猖狂一个暑假。
料理残疾人,是个苦差事。
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陈嘉弼被医生赶出院。
哥哥因为自己受伤,心里过意不去,陈鼎之主动提出照顾陈嘉弼生活起居。
董只只摆摆手:“还有半个月期末考试,你给我安分点,要真觉得对不起你哥,给我奋发图强,悬梁刺股也行,用成绩回报你哥。放暑假,我跟你交班。”
董只只推搡陈嘉弼完好的右臂,使眼色。
陈嘉弼像个植物人,眨眨眼,表示同意。
把鼎之打发到胡秀莲家,董只只张罗开。
阳台狭窄,出入不便,陈嘉弼如今只能横里来,横里去。家里地方小,轮椅买来无处安放,董只只让出床,搬到阳台上睡。
陈嘉弼甩胳膊,想要抓住卷起被铺,准备搞卫生的董只只:“不用麻烦,我睡老地方。”
董只只转了个圈,闪开缠来的手臂:“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什么也别想,给我躺着好好养伤,我就阿弥陀佛了。”
光风霁月,阳光明媚,今天是个晒被子的好日子,董只只把阳台里的老鼠窝,整个卷起,抖几下,一本彩绘杂志,从枕头下掉出。
董只只无奈地摇了摇头,拎起杂志,走到床边,用过来人的口吻,开始念经:“你现在是青春期,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是,你是,将来鼎之也是。多想想美好的事情,这种东西看多了,思想不健康,人也会颓废。你知道小日本为什么长得这么猥琐吗?就是他们社会风气不正,从小在大染缸里长大,习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导致大脑畏缩,所以人也猥琐,个头长不高,像半截腌黄瓜。”
她的论点有没有科学依据,不重要,自己觉得有道理就好。
陈嘉弼手脚不能动,直挺挺躺在床上,面颊羞红,当场社死。
他眼睁睁看着董只只,把速效救心丸,丢入垃圾桶。
不管杂志里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日本人,还是欧美人,陈嘉弼一律将她们想象成是董只只。每当看到姐姐,他就忍不住,为排解心中积郁,便会从枕头底下抽出杂志,在月光下翻阅,克制内心的蠢蠢欲动,缓解焦躁不安的情绪。
董只只根本不知道,将陈嘉弼赖以慰.藉的杂志没收、丢弃,后果将会有多严重。
家里有个残废,董只只暂搁置代购工作,全心全意照顾弟弟。
嘴上讥讽他装逼,咒骂他脑子进水,自毁前途,不珍惜生命,心底多少有几分感动和愧疚。
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挨棍棒乱揍,将是她和鼎之,不死也残。
谢天谢地,他捡回半条命。
见他像条毛毛虫,在床上扭来扭去,董只只嗤笑一声:“是不是要上厕所?”
陈嘉弼憋成猪肝脸,紧咬下唇,眨了眨眼睛。
医生有交代,病人需静养,尽量少移动,董只只各种家居用品准备齐全,从床底拿出夜壶,扯他裤子。
陈嘉弼用手遮挡,被她用胳膊挥开。
而今的他,是个废人,只能任由董只只摆布。
男女有别,陈嘉弼全身石膏,没法动弹。
董只只拿来一个矿泉水瓶,五升装的。
她解约,家里人多,小瓶的不划算。
然后摔门而出。
陈嘉弼本以为,姐姐会帮忙。
怎料小花招被识破,只好用矿泉水瓶将就。
他憋了很久,老房子隔音效果极差。
董只只索性出门,一个人溜达。
门外没动静,陈嘉弼大喊:“姐,我好了。”
陈鼎之兴冲冲跑进来:“哥,以后这种事,别麻烦姐,我来。”
因为他的关系,害哥哥受伤,陈鼎之过意不去。
平时吊儿郎当,今天忽然开窍,放学前把作业统统做好,没上晚自习。
回到家门口,见姐姐一个人在屋外抽烟,莫名问道:“姐,干嘛呢?”
董只只挥挥手:“你哥不方便,进去帮他下。”
陈鼎之服务周到,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还剥香蕉:“哥,饿不饿,我给你点外卖。”
弟弟进去,董只只又在门外等了三四分钟,进去踹他一脚:“你还有钱?不长记性的啊!钱都让你白白糟蹋了。”
言毕,她摸出一百块:“去,下楼买三份馄饨。”
她每次都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陈鼎之不知道坑掉她多少钱,董只只依旧大方。
谁叫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呢。
董只只顺手拿起一根香蕉,她也没顾得上吃中饭。从梁晓送来的果篮里,拿出一根香蕉,含在嘴里,站在移门前垫饥,继续劝导:“你不信?果然生物课上学不到有用的知识。你以后总要结婚娶妻的,人家看到你丑不拉几的一坨,还不嫌弃?”
董只只一口咬断半截香蕉,在嘴里咀嚼,看得陈嘉弼全身抽了抽,不敢搭话。
陈嘉弼在吃医院里带回来的香蕉,本来画面好好的,忽然间要他老命,一阵胆寒,咬成两截。
陈嘉弼没做好思想准备,内心跌宕起伏。
陈鼎之没走,拉姐姐到客厅,说悄悄话:“哥哥的和我不一样,可能爸妈没带他去看过。”
说话没头没脑的,董只只性子直:“别拐弯抹角,说人话。”
陈鼎之觉得不好意思,从柜子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病历卡,还有手术单据:“喏,就是这个。”
董只只瞬间明白:“行了,等他恢复,我带他去切。这个事情……”
话音未落,陈鼎之哼哼鼻子:“我知道,你不方便嘛!我去说。”
陈鼎之说含蓄,陈嘉弼听懂,但拒绝。
他觉得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让姐姐陪他去男子医院。
太丢人了!
哥哥明确拒绝,陈鼎之老实巴交跟姐姐汇报:“姐,要不我带他去。上次你带我去过,我有经验,注意事项什么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术后三周不能碰水,就是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修养一个月,就没事了。”
董只只伸手打住:“这事你别操心,读好你的书,我来。”
她跑进卧室,与陈嘉弼理论,摆事实,讲道理。
“别拿我说事!我就说,看这种东西,人会变得不正常。”董只只把脚边垃圾桶的杂志,一甩手飞出去,丢到对面屋顶:“重点是不卫生,容易得妇科病。”
她觉得不能再和弟弟讨论这个话题,像个傻子一样,听不懂人话,把香蕉皮丢进垃圾桶,去客厅抽烟:“哎!懒得跟你解释,爱去不去,我这是为你好。”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陈嘉弼用力撑起身子,却无法动弹,手臂和大腿一阵撕裂的痛楚,仰面朝天,面色凄惨,发出“嘶嘶嘶”的哀嚎。
既然是姐姐希望的,那就照她的意思好了,重点是绝对不能因此,让姐姐患妇科病。
陈嘉弼未雨绸缪,好似胜券在握,迟早拿下姐姐。
显然他自信过了头,一年后,他将为今日的盲目自信而付出代价。
不仅如此,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终因陈嘉弼骨折,被董只只发现私藏的珍品。
两人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嫌隙已生,再没修复的可能。
第32章 “姐,我想洗澡。”
阳台闷热、湿气重,房里空调开着,还是像个大火炉。
到了后半夜,朝露凝结,阴得痛彻心扉。
董只只无法想象,陈嘉弼这五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只睡一宿,便腰酸背痛腿抽筋。
骨折患者,尤其像陈嘉弼这种,手臂大腿绑石膏,最难受的是痒,背上冒湿汗,单手绕不过,稍稍弯曲手臂,其他关节便是一阵锥心的痛楚。
董只只一早收拾好床铺,见他像条蚯蚓,在床上蠕动,把他扶上轮椅,推入客厅,靠在沙发上,给他挠痒:“这里?”
陈嘉弼闭眼享受,嗯了一声。
舒服!痛快!
平时跑代购,经常摸商品,董只只指甲修得短,与指尖几乎齐平。
指腹掠过之处,满是惬意。
然而随着她持续不断地挠,陈嘉弼又痒,且越是挠,越是痒。
身体的痒,僵住身子,使劲憋,总能忍住。
心尖上的痒,犹如身体里飞进一只小蜜蜂,在他皮肤、血液、胸腔、心脏,还有喉咙里,搓起小触角,到处撒蜜。
甜是真的甜,痒也是真的痒。
陈嘉弼紧咬下唇,享受姐姐送来的温暖和甜蜜,隐忍想要将其关进心房,一辈子不放她出去的念头。
他素来行动力强,一旦产生念头,心里做好全盘打算,把小心思藏得很好,东西藏得更好。
姐姐身体疲乏,代替鼎之,帮她按摩,问她索要奖励,用她尝过食物的汤勺。
在香港酒店,趁她酒醉,果断行动,感受姐姐的体温。
深夜潜伏在她身旁,勾起她的小拇指,像是情侣牵手。
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暗夜审视被当场抓包,依靠机智的头脑,以及足以与奥斯卡获奖演员媲美的演技,终究全身而退。
他具有偷猎者的天赋,善于隐匿在阴暗处,等待、蛰伏,目光锐利,耐心足够好,待时机成熟,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主动交代视频APP,是为帮鼎之,姐姐好言相劝,不追究。
还有杂志,她没再提及,算是翻篇。
董只只有个习惯,在意的事,天天念,说百八十遍,比唐僧还磨人。
不在意的事,只说一遍,今后再不提起。
陈嘉弼终究是个男人,不懂女人心,把事情想简单。
董只只不是不在意,她太在意了。
她怕长此以往,陈嘉弼心里不健康,影响今后的学习和工作,还有交女朋友,甚至误入歧途,更怕鼎之知晓,哥哥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坍塌。
在学习和做人方面,陈鼎之始终视哥哥为前进方向。
董只只在身后挠,琢磨怎么开口,引导弟弟,有些事情,羞于说出口。
她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天天在花丛里飞,辛勤工作,努力撑起这个家。弟弟心理不健康,怎能不担心。
“那个……”她从包里拿出三本名著,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本《朝花夕拾》,一本《西游记》交给陈嘉弼,“这是鼎之暑假课外阅读功课,名著太深奥,我没你聪明,读不懂,你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先读,就当打发时间,然后给他讲解讲解。”
其实陈鼎之的暑假课外阅读是《朝花夕拾》和《西游记》。
《少年维特之烦恼》是董只只自己加上去的,侧面引导,多读点书,对鼎之没坏处。
她还买了个阅读架,摆在陈嘉弼石膏大腿上,拆了本《西游记》,给他解闷,去阳台打扫卫生。
董只只平时大大咧咧,不代表没脑子,陈鼎之喜欢梁晓,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在暗中加以引导。
小的如此,大的亦如此。
起码要在阳台睡四个月,董只只爱干净,把方寸之地整理干净。
阳台上有个壁橱,以前用来堆放杂物,陈嘉弼入住后,改成储物柜。
家里三人边界感强,故而能和睦相处至今。
董只只只在阳台收晾衣服,不动陈嘉弼任何东西。
陈鼎之有自己的百宝箱,摆在床底下,两姐弟不会去碰。
床头柜是董只只私人领地,两个弟弟也不会生出想要偷窥隐私的念头。
陈嘉弼曾经闪过一念,那是在董只只藏马山度假区与顾客面交。
他怀疑姐姐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藏在床头柜里,当时走得急,追出去,待了解真相后,便打消念头。
他不敢打开潘多拉魔盒,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摧毁姐姐在心目中的圣洁形象。
董只只从来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在某些方面,经验足够老道。
她深知,陈嘉弼既然看乱七八糟的视频和杂志,绝不可能只有一本。
她要找出来,统统扔掉,彻底洗刷弟弟满脑子的龌龊思想。
这段期间,他手脚不能动,正好洗涤心灵,净化空气。
董只只说干就干,把储物柜里东西,全部拿出来,一一整理。
几乎全部是书籍和课外阅读,还有些大学教材,其中不乏搞笑的。
董只只随手拿起一本《如何在三十岁之前发财》,哼哼苦笑,摇了摇头。
还有一本叫她忍俊不禁——《PUA大师教你把妹108招》。
看来他是有所克制的,储物柜里没有董只只要找的东西。
正当她要把书籍整理好,放回去,蓦然听到柜子下放有窸窣声,像是书本磕到什么东西。
一样是打扫,不差这点犄角旮旯。
董只只弯下腰,跪在地上,手往柜子下伸,摸到一只铁皮月饼盒。
拿出来打开,脸色煞白,盖子砸在地上,哐啷哐啷响。
隔着房门,隐隐听到卧室里有动静,陈嘉弼喊道:“姐,怎么啦?”
“没……没什么。”董只只盖住月饼盒,别过头,不去看里头物件,故作镇定,“没拿稳,晾衣杆掉地上,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她丢失许久,若不是亲眼瞧见,根本无法相信。
她把照片一张张拿出来看,全是她的个人照,街拍、抓拍。
带鼎之从游乐场回来,在夜路行走,背他回家。
在小学门口,一大堆花枝招展的家长群里,衣着朴素的董只只,是独一份的靓丽。
尽管在他人看来,她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拍照的角度很好,背后四十五度切入。
只有一个背影和小半个侧脸,刚好把她清澈不染的面颊,以及不施粉黛的脸,与周围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家长摆在一起。
两相对比,好似池塘里的青莲。
如今细细想来,事情不对劲。
过往陈嘉弼那些奇怪的举动,看似不经意,实则蓄谋已久。
她打开窗户,在阳台上点烟,将烟头狠狠咬扁,深吸,长吐。
她实在太气愤,辛辛苦苦养了个白眼狼。
心里寻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从未察觉。
午后天际阴沉,万里无风,眼前烟雾缭绕,模糊了董只只的视线。
她把陈嘉弼当亲弟弟,能力所及范围内,鼎之有的,尽量满足,一视同仁。
这些年董只只不知不觉间,已然改观对他的看法,认为他比弟弟有本事,内心甚至更偏向他。
毕竟,他比弟弟懂事得多,不劳她这个姐姐操心,说话有主见,办事有效率,还分担不少家务活。
可他呢?
他把我当什么了?
董只只不由得感到恶心。
或许他知道了什么。
又或者是陈九堂知道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董只只胡思乱想,兴冲冲跑进房里,打开床头柜,趴在地上,伸手往上层底部够。
她撕下透明胶,拿出文件夹,打开。
一根细碎卷曲的短发,落了下来。
这是陈鼎之的头发,董只只用来做标记。
很明显,封存五载的隐秘,仍在牢牢锁在暗处,不见天日。
陈嘉弼并不知晓自己身世。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陈嘉弼是个十足的脏东西!
这是董只只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陈嘉弼确实够变态,被姐姐挠得心窝子痒。
《朝花夕拾》他很早看过,《西游记》读了不下十遍,《少年维特之烦恼》也读过,不过是在深圳读的,那年他刚上初中,读完后没什么感觉,内容淡忘。
重读细品,如获至宝,终于有人懂他,像是觅得知音,心中狂喜。
“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
陈嘉弼读到这句,深有体会,他沉浸在爱姐姐的幸福梦境里,不愿醒来,因为当他醒来,带给他的,将是无边的痛苦与不甘。
他有勇气与现实作抗争,但终究无法打破姐弟血缘亲情的既定事实。
没关拢的窗户,飘来尼古丁的焦糊味,陈嘉弼猜测,姐姐在阳台抽烟。
两个弟弟不喜闻烟味,所以她有个习惯,尽量减少抽烟次数,一次两支。
从目前状况来看,刚刚起头,后面还有一支。
按她一支烟四分半左右的时间计算,陈嘉弼有差不多十分钟时间。
视线往关闭的卧室方面窥去,代入书中,去感受维特的迷惘、焦虑、无助和绝望。
他对姐姐的感情,感到迷惘,不知所措。
他焦虑姐姐对他的好,为内心的贪念,提供肥沃的养料,得以滋生成长感到焦虑。
在姐弟亲情的事实面前,他无助、无奈,心中满是不甘。
不甘带来的是抵抗,然而在这份血缘关系里,终究是徒劳,最终带给他的只是绝望——深深的绝望。
陈嘉弼倾洒出心中郁结,绝望过后,沉沦短暂的酣畅里。
听到房里动静,他连忙替换书本,将维特的烦恼与自己的烦恼,统统藏进沙发坐垫。
动作之迅速,完全不想一个骨折病人。
董只只打扫好阳台,提扫帚拖把出来。
面色如常,与平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说话声,略微低沉,往日咋咋呼呼无所遁形。
她把阅读架摆正位置,闲散道:“孙悟空再怎么能耐,唐僧还是能压他一头,人聪不聪明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善良,品行端正。这是我以前读西游记的想法,你琢磨琢磨,想想有没有道理,到时候结合一下你自身看法,给鼎之分析分析。他是小孩,千万别误导。还有,别直对阳光看书,要近视眼的。”
姐姐自己说的,唐僧善良,小猴子受伤,她定会悉心照料。
陈嘉弼余劲未消,借势提出请求:“姐,我痒得难受,想洗澡。”
第33章 “你最好说点有用的。”
明知他在作妖,董只只于心不忍,他是病人,生活不能自理,且还是因为自己受的伤。
她想到个办法,找来条大红色丝巾,蒙住双眼。
这条丝巾是在日本买的,当地流感多发,董只只很会保护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董只只本意是一叶障目,麻痹自己。
在陈嘉弼看来,充满情.趣诱惑,暗自吞口水。
在视频里,有些女主角,会用眼罩遮住视线,沉浸感官体验。
通常这类眼罩颜色鲜艳,极具挑逗色彩,就比如站在他身前的姐姐。
董只只盲人摸象,下蹲在陈嘉弼身上摸索,纤纤玉指划过腰际,心下犹豫,迟迟不动手。
她无比别扭,一旦把裤子扯下,万恶之源将不可避免的出现在面前。
尽管她有丝巾护目,可一想到他是自己弟弟,便感到浑身不自在。
就算不是亲的,这么多年下来,终究有感情。
陈嘉弼不这么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坐在轮椅上,把两条腿搁在董只只肩头,以期盼的心情,欣赏她的撩人姿势。
脑袋划过小腿、膝盖,直至腿根。
即将抵达终点,届时他将以帝王姿态,给予恩宠,双股间已然呼之欲出,急不可耐。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角度,按住后脑勺,出其不意,陈嘉弼愿意把世间最可口的食物,无条件分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开脱的理由,已经想好,扯到伤口,吃痛,本能揪住她头发,往下按,不是故意的。
有了肢体接触,即便未能如尝所愿,至少是个好的开端。
他要把禁忌的种子,埋进姐姐的嘴里、心里,把纠结苦恼的情绪,传染给她。
一个人痛苦是痛苦,两个人痛苦也是痛苦。
痛到最后,不如豁出去,一同堕落,双向解脱。
陈嘉弼对自己的传播源相当自信,在视频里比照过,不输白皮佬。
莫名的紧张,让董只只憋了一口气。
她心里清楚,拉下来,便是入套,让他计谋得逞。
今后该如何处理两人关系。
陈嘉弼像自己养的一条狗,忠诚可靠,随时随地保护主人,听话乖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无怨言。
狗终究是狗,你对它好,它会摇摇尾巴,乞求更多。
满足它一次,就想要得更多。
今天丢给它一根骨头,明天就想吃肉。
当然,她想象的远未达到陈嘉弼所思所及,单纯觉得,把裤子脱下,还得把他架到浴缸里,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
这样的画面,她觉得尴尬,陈嘉弼肯定高兴坏了,今后有可能做出更加僭越的举动。
眼下董只只不怕他,就是个残废,一巴掌能把他抡地上,摔个狗吃屎。
双手颤巍巍放在裤腰,犹豫着要不要做下一个动作。
拉下来,至少在董只只心里,两人关系将彻底改变,再回不到从前。
不拉,他不洗澡,全身要臭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指尖勾进腰缝,*蓦然顿下,董只只胆怯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董只只,在陈嘉弼面前,居然退缩。
她生性要强,不服输,挫败感在心里萌生,如同发酵失败的面包,石头那样硬,厚厚一坨,堵在心里,极其难受。
不就是脱个裤子嘛!墨迹个屁!
昨天看都看过了,现在觉得不好意思。
董只只,你咋这么矫情?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头去哪了?他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跟病人较真,有意思吗?
董只只紧咬下唇,曲指抓住裤腰带,暗暗施加力道。
心里悔不当初,花点钱,找个护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正当她准备用力往下扯,说护工,护工到。
“姐!我回来啦!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陈鼎之满屋子乱窜找人,“姐,哥,你们在家吗?”
“诶!在呢。”董只只遇到救星,把陈嘉弼双腿搁椅子上,起身应答,“来卫生间,你哥要洗澡,你帮帮他。”
陈鼎之丢下书包,一头冲进来,拍胸脯,门锁本就是坏的:“好嘞!包我身上,保管把哥洗得香喷喷。”
董只只问他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早。陈鼎之谎称下午兴趣小组好几个流感病假取消。
其实兴趣小组这周已经停了,老师把精力集中在期末考试上。
他自称肚子疼,向老师请假回家。
哥哥因为他受伤,心里愧疚,想做点什么弥补,没心思学习。
陈鼎之撒谎理由,永远是那么蹩脚,董只只像往常一样,装傻充愣,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之前无非是从她这坑点钱,在学习问题上,从不马虎。
这次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董只只从未想过,有什么事,能比两个弟弟学习更重要,今天遇见了,不得不妥协。
“哥,姐说你苞皮有点长,没事的,姐老早带我去医院弄过,打麻药,不疼的,就是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反正你最近不用走路,两礼拜能恢复,到时候我跟你说注意事项。”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水太热了?我温度调低点,以后你要洗澡,喊我,随叫随到,还有尿尿也是。姐是女生,不方便。”
陈鼎之在卫生间里,叽里呱啦,没头没脑说了一通。
陈鼎之都懂的道理,陈嘉弼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分明故意的。
董只只下楼抽烟,排解忧愁,刘祖全打来电话,说让她去春和楼,有事商议。
之前四人合伙成立跨境电商公司,刘祖全和董只只是大股东,名为全嘉,两人各取一字。
全是刘祖全的全,董只只向往有个家,“全家”容易和便利店混淆,改成嘉弼的嘉,在李沧区写字楼租了间小办公室,一般公事在公司谈。
这两年托铁蛋的福,公司赚了不少钱,四人聚会档次也上来了,不再去王姐烧烤,改到春和楼。
包厢摆一桌子菜,董只只进包厢,见他们个个神情肃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火烧眉毛,刘祖全没工夫客套,把铁蛋被抓,公司倒闭的事,告知董只只。
董只只眉梢飞扬,握拳在桌下大腿捶一记:“个彪子,就知道他靠不住,还好当初留个心眼,真要跟他合伙搞公司,咱一个个这会全成老赖。”
如无意外,等年底分红,董只只手上有一百万。这几年青岛南富北穷,中山路一带逐渐落寞。
董只只喜欢热闹,前几天在市南区相中一套三房,百来平米,两百多万。
按照目前公司发展趋势,首付三成,剩下贷款,日子过得很滋润。
现在计划打乱。
彭鹏本来已经打算辞掉律师工作,全职监管公司财务、人事、法务,眼下犹豫不定。他有个病重的老母亲拖累,没法像董只只那样,潇潇洒洒,做事拍脑袋决定。
他抱怨道:“铁蛋这行做得真不错,要不是赌.博欠一身债,没准能上市。他这么一倒,我们公司采购成本直线上升,搞不好要亏钱。”
全嘉依托铁蛋的采购量,拿货成本低。小公司销量有限,覆巢之下无完卵。
梁晓负责营销,建议在小红书上做文章:“只只,你做代购,不是老发笔记嘛!账号拿来,我去运营,现在流行种草,我记得你号上有两万多粉丝,最近流量好,应该翻了好几倍。”
说出来怕丢人,董只只代购起步阶段,慧眼独具,相中这个平台,疯狂发笔记,积累第一波客户,完成原始积累。
她这人实诚,只发干货贴。确实像梁晓说的,短时间内吸引两万多粉丝,属于KOL级别,经常有MCN找她签网红,被她拒绝。
董只只属于成分党,哪有这么多干货,该发的都发了,粉丝增长停滞相当一段时期。
后来代购泛滥,假货横行,有些粉丝嫌她卖货价格贵,留言说她忘记初心,变成十足的黑心商人。
她跟粉丝大吵一架,粉丝急剧下滑。董只只把重心转移到微信老客户,很久没打开小红书。
董只只善于人际交际,线上营销一窍不通,觉得把商品效果说得夸张,摆明坑人,不屑和虚假营销为伍,与时尚弄潮儿失之交臂。
否则,以她的号召力,何至于为区区一套房发愁。
刘祖全清楚董只只秉性,招呼大伙吃菜:“客户这边好说,这两年积累不少铁粉,首要任务是把进货价格打下来,咱拿的货少,要不只只你负责商务这块,跟供应商对接?”
董只只出了钱,公司事情帮不上忙,总觉得占了其他人便宜。
如此安排也好,即将大学毕业,她可以全身心往国外跑,避开陈嘉弼。
可惜买房计划彻底泡汤,刘祖全的意思,年底不分红,账上资金用来抵消采购成本上升的风险,众人均无异议。
盼星星盼月亮,陈嘉弼终于迎来暑假。
陈鼎之白天要上数学补习班,陈嘉弼白天有大把时间,和姐姐培养感情。
经历过去种种,他洞察到董只只的弱点,嘴硬心软。
待鼎之如此,待他同样如此。
天天嚷嚷着,要把陈鼎之赶出家门,骂完不到半小时,就给他煮夜宵吃:“我们鼎之真棒,下次争取考90分。”
嘴上不承认,行动很诚实,六一八、双十一剁手日,绝不含糊,鼎之穿什么牌子,就给嘉弼买什么牌子。
“这个暑假,我去国外跑业务,你盯好鼎之功课,我给你请了护工,一会就来。”刚刚放暑假,董只只拉起拉杆箱就往门外走,叮嘱沙发上看书的陈嘉弼,封皮是《西游记》,内里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实在太带劲了。
她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似乎在有意回避。
陈嘉弼来不及细问,大门已然关上。
在窗口目送姐姐形单影只的背影,陈嘉弼火急火燎,单手滑轮椅,费力地往阳台上拐,空间狭小,一路磕磕碰碰,好几次撞到两条残腿。
陈嘉弼咬牙忍痛,拿晾衣杆,往柜子下捞。
他要证明一件事,姐姐是不是发现他的秘密,是不是在躲着他。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正确,划拉老半天,柜子下空空如也,陈嘉弼的私人珍藏不翼而飞。
很明显,被董只只处理掉了,但从这段时间的观察,并无异样,对他悉心照料,还带他去医院动手术,虽说是鼎之帮忙换的药,但每次搀扶他小心翼翼,还迁就他,陪他喝南瓜粥、山药粥,嘴上没半句怨言。
陈嘉弼决定试探,打电话旁敲侧击。
董只只的回复,温柔透着凉意:“鼎之大了,一个人去补习班没问题。倒是你,注意清洁伤口,别感染。我忙着,没事别给我打电话,国际长途很贵的。”
听起来,口气与往常没什么区别,陈嘉弼过几天再次试探:“姐,鼎之转学的事,好像办妥了,我刚收到快递。你这还顺利吗?”
“能不妥嘛!也不看看你姐是谁!”董只只跟公司前台软磨硬泡一天,连销售总监的面都没见着,正泡在酒店浴缸里,缓解疲劳,“顺利!顺利!我正跟客户在酒桌上拼呢!看我不喝死他。没什么重要的事,我挂了。”
陈嘉弼叮嘱她少喝点酒,回酒店注意安全。
董只只嗯嗯啊啊,匆匆挂断电话,仰起脖子,灌了口免费矿泉水。
与供应商周旋,是真的。
回避陈嘉弼,也是真的。
如果可以,董只只希望永远待在国外,一看到陈嘉弼,就会想起私底下,拿她的贴身衣物,又添又闻。
真他妈的不是人,连条狗都不如。
她想到过,把陈嘉弼赶走,于心不忍。
他本质不坏,这些年还好有他帮衬,料理家中琐事杂事,聪明、有头脑,办事机灵,除这件事之外,董只只挑不出陈嘉弼毛病。
没过几天,陈嘉弼又打来电话:“姐,你听说了吗?那姓贾的被免职啦!今天刚出的通报。彭鹏说他属于知情不报,自己没参与。他老婆和小舅子被抓进去了。”
董只只天天死缠烂打,厚着脸皮蹲在人家公司门口,好说歹说,把供应价格谈下去一点,不过和原来的价格,还是有差距,算是勉强完成任务,眼下正在酒店房间喝啤酒,独自庆贺:“嗯!他这种人活该,这次算便宜他。还有事吗?我要睡觉啦!”
成天回避陈嘉弼,还要跟他牵强几句,董只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虚伪做作,越来越不像自己。
因为陈嘉弼,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等到开学日,董只只仍在国外。她这一去,去了两个多月,中间回来过两次,没住几天,便匆匆离开。
国庆前,陈嘉弼又来骚扰董只只。
她日益苦恼,无法面对陈嘉弼,心里想不通,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成变态了,到底哪里出问题。
接起电话,董只只装模作样,打个哈欠:“这次又是什么事,我不是关照过你吗?没事不要打我电话,我很忙的,这次你最好说点有用的。我困了,有屁赶紧放,别耽误老娘睡美容觉。”
许久未听到姐姐的声音,陈嘉弼思念得紧,每隔几天,随便找个由头,跟她说说话,这次是真的有事:“最近鼎之放学很晚回家,我问他,他说学校晚自习,但我感觉不是,他回家心不定,功课不好好做,整天在家里唱歌,你说他是不是又偷偷跑到电玩城去玩了?”
临走前,董只只关照过陈嘉弼,看好鼎之,有事随时来报。
董只只立马来了精神,一通咋呼:“那你管教他呀!你是他哥。你就不会去学校蹲点,看看他跑去哪里了?”
陈嘉弼说自己骨折没好,最多只能走十步,下楼梯都费劲。
董只只拍脑袋,她把陈嘉弼骨折的事忘了,最近刻意保持距离,回家对他不闻不问,心生愧疚。
她照顾关心弟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将其视为责任和义务。
董只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翻看工作计划表,查询航班信息:“这事我来处理,后天回,要是再被我看到他去电玩城,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最终董只只找到陈鼎之,不是在电玩城,是在一家娱乐经纪公司的练功房,也没打断他的腿,这双腿可能成为他今后赖以生存的工具,她舍不得动手。
第34章 “姐姐别伤心!”
墙上时钟像是没电,半天不动,董只只坐在沙发上,焦急等待,八宝粥罐头里满是烟头。
直到晚上八点半,陈鼎之进门,与董只只四目相对,方寸大乱,肩上书包沉,仰倒瘫坐在地上,唤了声:“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董只只像捉小鸡一样,拎他后脖,想把他揪起来,丢到沙发上去。
以往生气,她都是这么干的。
陈鼎之很配合,站起来,可她还是拎不动。
董只只忽然意识到,曾经那只小小的兔子,长大了,比她高,比她壮,如今已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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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还是气不过,抖了抖手腕,往沙发上指。
陈鼎之知道大祸临头,做好思想准备,趴到沙发,等待家法处置。
董只只吼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小小年纪就想躺平,给我坐好,老实交代,去哪了?”
陈鼎之说啥,姐姐都信,撒谎成性,编起故事,说班上同学请他吃肯德基,办欢迎会。
董只只凑近,在他身上嗅:“炸鸡味呢?炸你个几把!少来诓我。”
她实在忍不住,飙出几句脏话,行动有所克制。
他已经念初二,人要面子,不能用老方法,棍棒教育不再适合他这个年纪。
陈嘉弼听到阵阵惊雷,从卧室一瘸一拐出来,勉强走到门口,倚在门框:“鼎之,姐待我们这么好,别让她失望,有什么苦衷,你说,是不是又有人为难你?哥替你出头。”
新生转校,进入陌生环境,班里总有几个排外、挑事的刺头,陈嘉弼刚来青岛那阵,也遇到过。
陈鼎之鼓腮摇头,摇成拨浪鼓:“没有,班上同学对我都很好,真的是去吃肯德基。”
一味纵容,养成陈鼎之撒谎习惯,董只只自责,怪自己太宠他,弄得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坐下吃饭,一家人都在等你。”
做戏做全套,陈鼎之坚持说自己吃过了,不饿。
董只只余光甩出冰冷的凉意:“少废话,坐上来,叫你吃就吃。”
陈鼎之是她弟,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猜出大概,吃没吃过,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在发育期,饭量大,不吃饭影响长身体。
饭桌气氛沉闷,陈嘉弼由于受伤,一人占据两张位置,原本两兄弟坐在一起,董只只换到对面,和陈鼎之并排坐。
强大的气场,压得他喘不过气。
姐姐的话越少,证明越生气。
他情愿挨一顿打,等气消了,又是美好的一天。
叫人琢磨不透的是,董只只吃完晚饭,让他去做作业,什么也没说。
陈鼎之心中忐忑,半小时里一个字也没憋出来,净在蹲墙角。
没管教好弟弟,董只只有责任,陈嘉弼是他哥,同样脱不了干系,在客厅里小声斥责:“你说说你,我出去几个月,把鼎之交给你,你怎么带的孩子,他是你亲弟弟,能不能上点心,别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这个家要是没我,你们早他妈的去街上捡破烂了。”
她气,非常气愤。
陈嘉弼曾经是她最信任的人,如今辜负了她,连弟弟都看顾不好。
董只只认为,因为陈嘉弼一门心思,扑在她这个姐姐身上,昏了头,忽视对陈鼎之的看管和教育。
其实不然,陈嘉弼分得很清楚,对姐姐的爱,是无法言语,是小心翼翼的,这份情,只能掩在心里。
陈鼎之是他弟,当初为了弟弟,不惜从深圳辗转到青岛,数千公里路程,差点被人拐卖。
说他不疼爱、不关心弟弟,有失偏颇。
陈嘉弼把事情想简单,他以为上了初中,陈鼎之多少能明辨是非,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用含蓄晦涩的话,进行思想教育,试图潜移默化,影响他、感染他。
事实证明,陈嘉弼是路边野花,没人疼、没人爱,唯有依靠自身力量,焕发勃勃生机。
陈鼎之却是温室里的花朵,儿时有父母疼爱,搬到青岛,董只只的关怀与宠溺,甚至超越施瑾茹。
面对姐姐的拷问,陈嘉弼无言以对。
他以自身标准,去衡量别人,是个天大的错误。
陈鼎之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犯错,由哥哥承担。
他有苦衷,不能说,说了姐姐一定不会同意。
在姐姐眼里,哥哥是楷模,所有人应该跟他一样,努力学习,读个好大学,将来谋份好差事。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是读书这块料,读民办小学,上补习班,苦苦追赶同学,成绩还是上不去。
陈鼎之真的尽力了。
姐姐的恩情,她的付出,无私的爱,很早之前便在年幼的孩童心里扎了根。
他想对姐姐好,回报姐姐,赚很多很多钱,住大房子,买小汽车。
这些统统需要钱。
以他目前学习状况,读个二本,顶什么用?
奶茶店打工?还是工厂拧螺丝?
温饱都成问题,他要赚大钱,赚快钱。
陈鼎之不甘心,他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希望以自己的长处,博得谋生的本领。
可惜姐姐视而不见,一味反对。
放弃学业,孤注一掷,姐姐肯定不乐意,这是必然的。
现在连累哥哥被一块痛骂,陈鼎之躲在卧室里,低声哭泣的同时,做下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姐姐告诉过他,男子汉不许哭。
可他不忍心哥哥为自己顶包。
错不在他,自己才是惹姐姐生气的那个。
一连数日,家里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与祥和,实则暗潮汹涌。
董只只问不出原因,索性不问。
她脾气就这样,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即便是这样,饭后水果,书包里小零食,早上出门保温杯里的水,一样没落下。
恶人伏法,警报解除。董只只有工作要忙,不去接送。
好几天过去,陈鼎之按时回家。
这事在董只只心里,就算过了。
谁没点小秘密,相比他哥,陈鼎之实在是只善良温顺的小绵羊。
避免与陈嘉弼白板对死,董只只选择去单位坐班,想当客服,出点力。
结果被刘祖全按死在老板椅上:“姑奶奶,你省省,没事追追剧,打打消消乐,别碍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脾气臭,一言不合就怼人,好不容易积攒的客户,可不能让她骂跑。
董只只像条咸鱼,躺在椅子上打盹,无事可做,到点下班。
按理说,陈鼎之该到家了。
等了一刻钟,没见人影,董只只打电话过去。
上次胡同被堵之后,董只只给他买了台手机,随身带。
电话关机,微信不回,董只只右眼皮没来由地跳,感觉情况不妙。
问老师,老师说早放学了。
事情没搞清楚,董只只怕乌龙,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匆匆挂断电话,说是人已经回家,搞错了。
等到九点,仍未见到人影,董只只坐不住,单手叉腰,把烟头咬得不成样子,用力吸,火星子都不冒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把气撒在大的头上:“都是你!看个人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大的向来省心,这是董只只第一次对他大动肝火。
弟弟走丢,杳无音讯,董只只像个疯婆子,满大街找。
夜里飘起雨,打湿苍白的脸颊,董只只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她的亲弟弟,唯一的亲弟弟,走丢了。
董只只蹲在泰兴里门口的老槐树下,冲老天怒吼:“还我弟弟来!”
然而,歇斯底里的咆哮,被雷雨声湮没,上演一出无声的悲剧。
她的喊声,老天爷听不见。
但陈嘉弼听见了。
弟弟走失,他保持头脑清醒,趁董只只在外找人,在卧室翻找一通,尤其是写字台和他的百宝箱。
百宝箱里堆满弟弟喜爱的偶像画报,周边手办,样样价值不菲。
他的零花钱,大多用在这上面,都够买台代步车。
蓦然发现,写字台玻璃下,压了张折叠的小纸条。
骨折严重,修养三个月,尚未痊愈,陈嘉弼用力抬起,使不上力,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满手是血。
他顾不上擦拭血迹,打开纸条,匆匆看一眼,打董只只电话。
董只只疯狂找人,打给刘祖全、彭鹏、梁晓,她认识的人,打了个遍,其他人像大海捞针似的,帮她一起找。
他们清楚,两个弟弟,是董只只的精神支柱,若有闪失,必会彻底把这个刚强的女人,瞬间击垮。
雨夜里,陈嘉弼在窗口望见姐姐孤单落寞的背影,蹲在地上佝偻着腰,雨水将她全身打湿,顺着脸颊落到牛仔裤,在地上蔓延,汇聚成大海,机动车道上的积水,好似一片汪洋。
陈鼎之在姐姐心中的地位,陈嘉弼十分清楚,那些水,是姐姐的泪。
她整个人,已崩溃。
顾不得伤势,陈嘉弼咬牙拄拐,费劲下楼,淹没在雨中,举起石膏臂,为姐姐遮风挡雨。
他走得急,没带伞。
姐姐悲愤交加,泪如骤雨,声如疾风,根本不是区区一把伞能抗住的。
陈嘉弼用尽最后气力,挪到董只只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怀里的纸条交给她,宽慰说:“鼎之离家出走了,不过他没事,外头雨大,回家再说。”
“姐姐,别伤心、别难过!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坚持走下去,总能走出一片天地。我没有要丢下你们的意思,相反,我想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为家人遮风挡雨。我只是暂时离开,去追寻心中理想。书我会好好念,每天按时上课,请别来找我,给我一些自由的空间。还有,百宝箱里的东西老值钱了,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你可以把它们挂在咸鱼转卖,字条反面是建议价格。最后请你不要责怪哥哥,是鼎之自己的问题,与哥哥无关。”
董只只眼前蒙起气雾,雨水和泪水冲刷纸条,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她把纸条护在胸口,雨势太大,很快碎裂成一片片,在手心流失。
她伸手去抓,想留住弟弟最后留给她的话,可惜终究是徒劳,眼睁睁看着它在水上无助地飘零,支离破碎,最后冲入下水道。
董只只架起仅存在弟弟,在雷雨中艰难前行。
回到家,两人湿透。董只只身穿白色短袖T恤,已成透明,裸.色内衣赫然入目,尽显她纤瘦丰满的傲人身材。
这本该是陈嘉弼绝佳机会,夜夜有所思,今朝终如所愿。
可他没心情,也没心思,陈鼎之虽说有遮风避雨之所,到底还是离家出走了。
董只只满脑子是陈鼎之,他到底住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离开,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饿着,有没有被淋湿,身上钱够不够花。
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最终让他清醒的是身上的血迹,董只只查看周身,没发觉自己受伤,把目光落在躺在客厅的陈嘉弼身上,见他石膏手臂和石膏腿上,布满殷红,这才反应过来。
她跪在五斗橱前,翻找药箱,把药盒丢了一地:“怎么受伤的?要不要紧?你们两兄弟,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陈嘉弼力竭,四仰八叉,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没事,刚被玻璃划的。”
她全然忘却,自己湿透的衣裳,盘坐在地上,处理伤口。
陈嘉弼闭着眼睛,无暇顾及日思夜想的旖旎风光。
董只只沉得住气,守在学校门口,见到陈鼎之上了停在对面的一辆小轿车,骑电瓶车,一路跟随。
好在市中心路堵,勉强能追上。
最终进入一处园区的三层小别墅,门口挂着招牌——
青岛阳光经纪娱乐有限公司。
她伸手挡日头,抬眼望去,三楼落地玻璃前,一名轻盈的舞者,飞快地扭动全身,跳的是霹雳舞、还是街舞,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舞。
董只只不太清楚,她不懂这些,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小伙跳得很投入,很享受。
悬了一整天的心,莫名轻松下来,嘴角不禁勾起浅淡的微笑,驻足欣赏年轻人的舞姿。
第35章 “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唱跳在多数人眼里,是不务正业。董只只踏实勤奋,从没指望天上掉馅饼,常年在韩国跑代购,对娱乐圈的事,略有耳闻,扎针眼、削骨头、垫硅胶,把身体折腾得面目全非,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只为讨得一张进入名利场的门票。
进去之后,伴随各种肮脏的利益交换,博取出道机会。出了道,小有名气,为把握好短暂的青春,接着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直到身体被榨干,失去利用价值。
有些人运气好,一炮而红,其实是好几炮,台上一炮,台下被乱炮轰得身心俱残。名气越大,越身不由己,白天片场光鲜亮丽,夜晚被各路大佬呼来喝去,凡是能堵上的孔,统统给堵上,管你愿不愿意。
财阀就喜欢看人憋屈到不行,还不敢反抗的楚楚可怜样儿。
别以为女的是倒霉蛋,男的好不到哪去。
董只只就曾经遇到过一个韩国小明星,演过几部剧的男三,外表帅气,一时被迷了眼,干活那叫一个生猛,爽得她白眼乱翻。
可是呢,半夜闻到一股臭味,才注意到,那棒槌子早被挖成萝卜坑,拉了一床,恶心得要命。
平时被人虐,找个看得顺眼的,尽情发泄,彰显主导地位,其实那叫自卑。
自此之后,董只只再没敢找过一个棒槌,心里阴影挥之不去。
所以,董只只和大部分家长一样,认为有时间做白日梦,一炮而红,不如踏踏实实,脑力最好,体力也行,总比撅屁股好。
这是尊严问题,她自尊心强,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在身边人身上发生。
看得入神,董只只被身后男子拍了下肩:“你就是董只只?”
她回神转头看去,男人长相斯斯文文,湖蓝色衬衫领口里挂着骷髅头项链,沉稳的外表下暗藏不羁的张扬,很像那些从事娱乐圈的人,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穿得人模狗样,闲暇之余放飞自我。
“你是?”董只只定目端倪,没认出来。
男子自报家门:“您好,颜洛,代购圈的人,应该称我为活阎罗,我常听小全提起过你,说你机灵,鬼点子多。”
他年纪不大,看上去三十多岁,戴副黑框眼镜。
董只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威海帮老大,怔了怔,熟稔地勾起浅笑,嘴角提了提,恭敬道:“老大好!久仰大名,一直没机会结识您,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有活力,要是阴曹地府的小鬼都有你这般帅气,我还真想走一遭,今后可要带带我!”
政策收紧,这些年跨境电商如雨后春笋,代购这行,基本凉透。
对方是有头有脸人物,董只只给几分薄面,须臾拍马。
在社会上混,多个朋友多条路。
颜洛双手插兜,往小别墅里走:“不进去参观参观,我新开的公司?”
董只只抬眼看招牌,整栋别墅就一家公司,她正要找老板算账,碍于颜洛是前辈,不说帮衬,至少做代购那段时间,没为难过他,刘祖全能和雅诗兰黛柜姐打通关系,主要靠他,寻思着委婉开口。
一层是荣誉墙,有不少男团女团舞台照片,董只只不关注娱乐圈,一个没听说过。通过二层办公区,来到三层练功房,有好几个大间,吹拉弹唱样样有。
颜洛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窗户,指向里头几个年轻人:“这是新来一批试训的,陈鼎之是你弟,听他说起过你,似乎不太同意他做练习生。”
隔音效果很好,陈鼎之晃脑袋蹦跶,嘴里念念有词,边上还有弹琴打鼓的,门外却是静悄悄。
董只只瞄了一眼,靠在门框,双手抱胸,偏头看弟弟:“你觉得他怎么样?”
颜洛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董只只:“你毕业了吗?”
董只只称是,不懂其用意。
他又问:“听说你读的是国际贸易专业,现在做跨境电商,学到的知识,对你现在工作有帮助吗?”
坦率地说,几乎没有。
董只只勉强毕业,已是董莺在天保佑。专业对口,学到点皮毛,社会发展变革快,她的同学,如今混的都不怎样,即便是班上的学霸,不外如是,屈居在外贸公司,天天跟阿三扯皮,业绩好坏全靠撞大运。
她的同学里,没一个混得比她好。
董只只如实说:“没有。”
对方年纪不大,老于世故,犀利的眼睛,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颜洛似乎很喜欢提问题,又道:“一般大学选专业,大多父母做主,你是家里顶梁柱,上头没人,当初为什么选这个专业?还是你喜欢?”
青岛外贸公司多,与韩国贸易往来密切,董只只初衷是将来好找工作,对她来说,能赚钱就是好专业,不过学了四年,感觉没多大用。
在前辈面前,董只只不敢欺瞒。
“所以,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颜洛扬了扬下巴,“你我都是普通人,代购、跨境电商,又或者像我这样,开娱乐经纪公司,什么赚钱做什么。但他们不一样,来这里,纯粹是对唱跳的热爱。不在这里跳,他们也会去别的地方跳,寻找属于自己的舞台。”
一句天才,说得董只只心惊肉跳。
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彭鹏夸陈嘉弼脑筋活络,是个小天才,董只只总是谦虚摆手:“他呀!就是比较会读书,什么天才不天才,没谱的事。”
她不是在自谦,天才太遥远,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脚踏实地,学好知识,一步步来。
鼎之天天在家闹腾,地板都快被他拆了,当是小孩子胡闹,压根没指望将来能有多大成就。
找个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董只只不这么认为:“鼎之从小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这个年纪起步晚了。”
一般男团练习生,从12岁开始培养,小的8岁起步也有。她弟过完年就15了,零基础半路出家,太难。
颜洛示意她仔细看:“你看旁边那个,当过四年练习生,来了一个月,和他跳同样的舞,你说这两人哪个跳得好?”
边上男生瘦不拉几,矮鼎之一截,挥臂没力气,手脚不协调,姿势看着别扭,董只只这个外行一眼都能看出,明显鼎之的姿势更流畅。
作为非专业人士,董只只心里已有答案。
颜洛解释说,这首曲子陈鼎之是昨天开始练的,瑕疵不少,韵感十足,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起点,可能是其他人终其一生,未必能到达的终点。
董只只很意外,对方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平时在家唱唱跳跳,她看了就嫌烦。
在她眼里的无不正业*,却是专业人士口中的天赋型选手,让她始料未及。
见董只只不信,颜洛领她进办公室,播放一段劲舞团游戏录像:“这首曲子是最难的,能全曲Perfect的,全国不足三十人。陈鼎之五年前通关过两次,他是记录保持者,时至今日,没人超过他的分数。”
密密麻麻的箭头落下来,董只只看得头晕眼花,回想起在电玩城,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那股子疯劲,连她这个姐姐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游戏看着眼熟,董只只想起来,去网吧查询高考分数,陈鼎之好像当时玩的就是这款游戏,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还老大不乐意。
董只只无心之举,居然成为陈鼎之事业的领路人,这让她感到震惊。
颜洛拿出卖身契,打预防针:“做这行很苦,非常人所能忍,很多人苦练十年,未必有登台机会,我看好你弟,基础欠缺,胜在天赋过人。我不敢打包票,但会竭尽所能,带他去韩国闯一闯,最专业,也是最残酷的地方,能不能成,全凭他自己。你是他监护人,大致情况,陈鼎之跟我说过,你考虑看看。”
董只只犹豫不决,接过合同,塞进包里,说回家考虑。
关乎弟弟前途,她有必要和陈嘉弼一同商量,让颜洛带她去看看宿舍。
现在最关心的是,他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颜洛领她去边上的一幢两层矮楼,一楼是食堂,眼下快到餐点,进门便闻到肉香味儿。
她站在窗口看了会,荤素搭配,比她做不知道要好多少。
宿舍两人一间,地方宽敞,比她家还大,独立卫生间,电视空调一应俱全。
要把鼎之抓回家,很简单。来时路上,董只只便是这么想的。
可是抓回去,又能怎么样?
一直把赶他走,挂在嘴边,吓唬他。董只只笃定弟弟没这个胆,可他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能走一回,就能走第二、第三回,总不能用绳子拴住他。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再是曾经在他大腿上蹭鼻涕的小娃子。
董只只带着震惊、错愕、迷惘的复杂心情,离开园区,把保温桶留在宿舍。
这是鼎之最爱吃的鲅鱼馅饺子,一大早做的,有些凉,尚有余温。
如同她此刻的心,被猝不及防的凉水浸透,仍保有一丝期望。
这条路太难走,别稀里糊涂,把一辈子搭进去。
陈嘉弼看法颇为理性,用董只只曾经说过的话,为弟弟据理力争:“路是人走出来的,走哪条不是走,总归能走出一片天地。姐,这话不是你说的嘛!”
董只只手里卷着合同,敞开衬衫,回来走,满屋子喷烟雾,把心中的憋屈尽情挥洒:“这能一样吗?我什么人,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走了多少弯路,到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一事无成!鼎之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懂这当中的心酸,做练习生有什么好?一个人跑去韩国,那个圈子乌漆嘛黑,搞不好还要被人潜,他傻傻呆呆的,万一被人骗,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我是他姐,你还是他哥呢!就不能多为他多想想?”
本来想听听陈嘉弼意见,帮忙劝劝,这下倒好,两兄弟一个鼻孔出气。
姐姐穷,是他和鼎之拖累。物质条件,不及班上同学,精神方面,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呵护,督促他们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姐姐是顶富有的。
没有她日夜操劳,东奔西走,他和鼎之连个遮风挡雨的地都没。
陈鼎之想要一步登天,扬名立万,赚大钱的心情,当哥哥的完全理解,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陈嘉弼提出个折中办法:“要不然找个时间,心平气和跟他谈一次,就当是成人年之间的对话,别把他当小孩看。”
董只只别无他法,看来只有如此。
同意鼎之去韩国,做练习生,除了为弟弟前途考虑,陈嘉弼带有私心。
鼎之不在,家里就两人,陈嘉弼有充裕的时间,去缓解目前尴尬的局面。
弟弟不在,他迟早会得到姐姐全部的爱。
姐姐说过,一条路走不通,别一头往死胡同里栽,换条路试试,总有一条能走通的。
陈嘉弼忽然想通,若姐姐在意世俗眼光,他可以同意不公开,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
董只只一门心思扑在陈鼎之做练习生的事情上,忽略那条躲藏在阴湿幽暗角落里的毒蛇,很快就尝到苦头。
第36章 “她讨厌告别,又期待告别。”
陈鼎之不想回家,怕被董只只抓回去,再也出不来,通过颜洛转达,在园区附近奶茶店碰头。
董只只帮他点了紫芋奶茶,鼎之从小爱吃甜的。
他刚放学,校服松松垮垮,一周不见,整个人瘦削不少。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董只只看了心疼,说食堂饭菜不错,让他多吃点。
陈鼎之和姐姐换了杯饮品,喝她的柚子水:“练习生要身材管理,营养师给我们每个人制定三餐,要严格控制卡路里,太胖太瘦,都不行。”
来时打过腹稿,董只只把做练习生的所有风险,在脑子里过一遍,其中不乏陈嘉弼的补充,说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胖墩,淡然开口:“你真的想清楚了?不后悔?”
陈鼎之语气坚定,咬着唇,死命点头:“想清楚了,不后悔。”
清澈的眸里蕴含对未来的憧憬,董只只头一回注意到,鼎之的眼神,与她被陈青河接走的那日,如出一辙,内心向往迎接新生活。
董只只问他公司安排和今后个人发展。
陈鼎之说如果她同意,这周办好退学手续,下周就走,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三名练习生,那边有专门的文化课老师,每周日休息一天,寒暑假期短,回不回青岛,视情况而定。
这是场彻头彻尾的成人间谈话,陈鼎之目光沉毅,吸管被他咬扁,柚子瓤卡在当中,吸不出来。
董只只把事先签好的合同,推过去,摸摸他脑袋,噙泪笑道:“我们鼎之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姐姐替你高兴,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听从安排。”
在鼎之的年纪,董只只和梁晓还在网吧瞎几把混,弟弟比她有出息,清楚自身长处,有清晰的未来规划,让她感到欣慰。
合同事先让彭鹏审核过,董只只提出疑虑,违约金是不是有点高。
彭鹏给出专业意见,娱乐经纪公司都是这样,在艺人身上投入大量资金和资源,这是行规。只要陈鼎之服从公司安排,不出幺蛾子,没什么花边新闻,一般不会有什么事,让她放宽心。
陈鼎之双手紧扣桌下的凳子,竭力控制情绪。
之后董只只絮絮叨叨,一大堆关照,说了一个多小时。
陈鼎之安静地听,全都记下。
临走时,陈鼎之带走那杯柚子水,他平时不怎么爱喝,董只只喜欢,喝了排毒减肥。
这可能是临行前,姐姐带给他最后的温暖,再不喜欢,也要喝完,里头满含姐姐对他的爱。
园区门口,陈鼎之郑重其事地说:“姐,能答应我件事吗?”
亲手把弟弟送走,她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说。”
柚子茶掖在身后,不停晃动,陈鼎之涨红脸,轻声说:“走的那天,别去机场送我,行吗?”
董只只盯着他,出神地看了会,默默点了点头,扭过去望向旁边的梧桐树,深叶凋零,说不出的凄惨,树梢上的鸟儿,扑腾翅膀,飞向远方。
她讨厌告别,又期待告别。
病床前,看董莺全身上下插满管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觉得陈青河对她冷淡,不怎么亲,等看到亲子鉴定报告,明白过来,他是在保护她,可惜已经晚了,一场车祸突入袭来,董只只甚至来不及告别,父亲便离她而去。
弟弟是去韩国做练习生,不是生离死别,可她还是讨厌离别场面。
陈鼎之试图摆脱眼下沉闷的气氛,岔开话题:“等到了那边,我替你要权志龙的手机号。”
董只只嗤笑:“要他电话做啥?我又不追星。”
陈鼎之疑惑,转转眼珠子:“不是你说的嘛!要让权志龙当你老公。”
他把姐姐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董只只被他逗乐,泪花淌在冰凉的面颊:“我说着玩的,你个小崽子,还当真了。姐姐不喜欢权志龙,姐姐喜欢我们家鼎之。”
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给他一个拥抱。
陈鼎之不像他哥,心里明白,这仅是姐弟情,故而董只只完全不设防。
宿舍窗前,陈鼎之目送董只只孤寂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转角的梧桐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打开盖子,仰头把柚子茶喝完,心酸和苦涩,在体内翻滚。
他怕,他怕姐姐去送他,就舍不得走了。
自懂事起,陈鼎之像一块牛皮糖,时刻陪伴在她身边,不曾离开过一步。
以前他花钱大手大脚,几百几千,不足以买房买车。
现在他下定决心,省下所有开销,攒钱给姐姐买大房子,小汽车。
这次他不是说着玩的,所以没说给姐姐听,只说给自己听。
经历胡同惊险,陈鼎之像是突然开了窍,懂事许多。
转学手续办得顺利,陈鼎之在新学校,总共待了不到一个月,相互不熟,董只只心意已决,班主任没做挽留。
没来得及过国庆,陈鼎之便要离去。
离开那日,是陈嘉弼去送的行。
他大包小包,拿了好多东西,叮嘱弟弟:“这是抗过敏药,换季容易过敏,不舒服记得吃。海产品没法带,姐一大早起来做的面包,保管比以前好吃,你尝尝,别辜负她一片心意。还有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那边买不到,就算有卖,价格也贵。”
陈鼎之接过面包,用力撕咬。
董只只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糟糕,是比之前软一些,可远未达到美味程度,只能说能勉强咽下去。
面包里,含有姐姐的泪水,陈鼎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的泪水,一块吃进去。
陈嘉弼把姐姐交代的东西,悉数交给他,最后说:“到了记得报平安,遇到什么事,先打给我,别让姐姐操心,这些年她不容易。”
站在陈鼎之面前的,是完完全全正常的陈嘉弼,在分别关头,只有姐弟情、兄弟情,不做他想。
候机厅人多,陈鼎之像个小孩子,目光转向湛蓝的天空,突然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把流:“姐!”
躲藏在立柱后的董只只,掩过身,靠在柱子上,仰头看向天花板,泪水从双颊滚落。
说好的不去送行,她还是没忍住。
飞机起飞,董只只目光空洞,追随它没入无垠的天空。
陈嘉弼太了解董只只为人,这种场合,怎么可能不来,早已察觉她躲在隐蔽处,还用身子遮挡,以防鼎之发现。
他绕了一个大圈,独自离开,不去打扰姐姐。
心里在想,若有一天,走的是他,姐姐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偷偷送他。
答案是不确定,最近这段时间,两人关系处于微妙阶段,董只只有意躲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白天也不见人影。
名义上是商务,公司供应商谈来谈去,就这么几个,能杀的价已经砍到脖子,砍不下去的,也没办法,谁叫全嘉只是众多跨境电商里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
失去铁蛋这棵大树庇荫,能活下去,已是万幸。
董只只重操旧业,做起奢侈品代购。
普通商品代购这条路已经封死,毫无利润可言。
她辗转韩日,有时去日本,韩国没单子,也会顺道去那边转转,看看鼎之过得好不好。
幸运的是,有颜洛多加照拂,看起来还不错,满面红光,血气十足,就是比之前廋了一大圈。
这也没办法,艺人总要身材管理的嘛!
董只只自我安慰,去东大门挑几件好看的潮流服饰,送过去。
她还是不放心,找刘祖全打听颜洛:“全哥,你说颜洛这人靠不靠谱?”
刘祖全把视线从亏损的报表上移开:“哪个颜洛,你说的是阎罗王?咱老大?”
董只只靠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吸烟,学校毕业,工作自由,虽说公司状况不佳,马上要双十一,紧接着是春节,保本没问题,总算又能挨过一年,淡淡点头称是,提起鼎之去韩国的事情。
之所以没提前告知,主要怕梁晓去送行。
梁晓把陈鼎之当弟弟看,可陈鼎之怀的什么心思,董只只吃不准。
凭借合作关系,两人见面次数不少,她总觉得陈鼎之看梁晓眼神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但绝对不是陈嘉弼看她那双,像是把她全身看光光的可怖眼神。
威海帮组织松散,有事一个电话,没事各管各的,刘祖全对颜洛了解有限,大多是道听途说,提醒董只只:“我跟他算不上熟,以前挺关照我的,雅诗兰黛是他帮我牵的线,为人仗义。据说最早他是免税店保安,发现那里东西便宜,嗅到商机,然后搞起代购,别看他年纪轻,是咱这行的祖师爷。”
保安摇身一变成帮主,现在又改行进入娱乐圈,听起来挺神奇,董只只来了兴致,催问:“那他为什么叫阎罗王,就因为他叫颜洛?还是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弟弟在他手下当练习生,董只只职业习惯使然,刨根问底。
“谐音是一方面。”刘祖全支支吾吾,“算了,在姑娘家面前说这些不好。”
话说一半,这不吊人胃口,董只只丢过去一支烟,端坐起来,叉开双腿,换个舒服的坐姿:“别啊!我算什么姑娘家,你要开荤段子就开,秀莲姐又不在。”
刘祖全下意识走到门口,掩上门,坐回老板椅,与董只只保持适当距离,坐得太近,羞于说出口。
“我也是听说,你别当真。”刘祖全向门口窥去,转过视线,“听说他喜欢皮鞭,有那种嗜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别传出去,不管怎么说,他在咱山东,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董只只哼哼一笑:“那是不是还有手铐、戒尺、保鲜膜?懂的。”
她接触过不少帅哥,混字母圈,有特殊癖.好。
遇到这种人,董只只直接撂挑子走人。
本质上,她还是中国传统女性,这方便比较保守,无法接受此类新鲜事物。
她不在意这些,颜洛不是她的菜,谁没点特殊癖.好。
陈嘉弼比他好不到哪去。
伤愈之后,董只只让他继续睡阳台,把两张三尺床拼拢,自己睡。
每日白板对死,不是办法,陈嘉弼提出白天去图书馆复习功课。
眼不见为净,董只只每周给他点零花钱,随便他去哪。
转眼过去一年,高考在即,陈鼎之那边一切都好。
董只只像往常那样,去日本代购奢侈品,转道韩国,给鼎之带了点家乡土特产,到家已是大中午。
梁晓按事先约定,来家里拿走让她帮忙代购的东西。
青岛夏天潮湿闷热,身上汗津津,送走梁晓,董只只在卫生间洗澡。
家里没人,门锁坏了很多年,她懒得修。
淋浴房里蒸汽漫天,忽然听到“吱呀吱呀”的晃门声,客厅窗户开着,老旧木门五金锈迹斑斑,这种事情很常见。
正常来说,门被风吹,来回晃动,幅度会越来越大,要么“砰”的一声合上,要么直接被吹开。
来回拉扯,相当匪夷所思,董只只心生警觉,双臂护在胸前,喊了声:“谁?陈嘉弼,你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敢偷看老娘洗澡?”
第37章 “你这是有病,得治!”
董只只长期疏远陈嘉弼,零花钱一分没少给,外面吃饭开销大,他又不会做饭。
陈嘉弼每天上午在图书馆备考,中午坐在吧台前泡咖啡。
很多年没打高尔夫,技术生疏,没资格再当教练。
他在图书馆的咖啡厅谋了份兼职,员工福利,借阅费全免。
下午还要到私人影院当客房服务,打扫房间。
他要攒钱,买四叶草项链,梵克雅宝的,送给姐姐,亲手为她戴上。
遇到整条街消防检查,影院老板拉下卷帘门,关门大吉,陈嘉弼提前回家。
长期身处幽暗,养成走路悄无声息的习惯,陈嘉弼见客厅窗户没关,爬到沙发上拉把手。
边上行李箱摊开,翻得乱七八糟,陈嘉弼往卫生间那头觑,里头灯亮着,有水声。
他估摸姐姐应该面交回来。
那颗蠢蠢不安的心,又躁动起来。
卫生间灯亮着,陈嘉弼止步不前。
自上次藏马山乌龙事件事件,陈嘉弼再没碰过董只只带回来的代购商品。
地上摆两只GUCCI购物袋,他尽量不碰,绕道走,商品价值不菲,有什么差池,董只只非跟他拼命不可。
她这人最计较钱。
脚下踩到一个包装盒,陈嘉弼心里一紧。
完蛋,还是犯错了。
等下她要发飙。
陈嘉弼蹑手蹑脚,在逼仄的破屋里巡视。
卫生间灯亮着。
走到门旁,陈嘉弼止步不前。
决不能再犯错,一旦跨出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
姐姐的脾气,他清楚,必会将他赶出家门。
她说到做到。
捡起踩扁包装,是只长方形盒子,上面是日文,他看不懂。
封面设计一目了然,最近他在私人影院打扫客房,一眼看出其用途。
姐姐成天吹嘘,感情经理有多丰富,天天在他和鼎之面前显摆。
但陈嘉弼绝不相信,她身边有其他男人。
家里就这点地方,鼎之在韩国,作为姐姐忠实的保镖,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为什么会有一盒套子,出现在家里。
他不曾见过有其他男人来过,姐姐专注于代购,莫非是在日本,或者韩国。
陈嘉弼惶惶不安,他不敢相信,心中的女神,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门没关严,关严也没用,门把手形同虚设,就像他,看起来好好的,内里实则被锈迹侵蚀,烂透了,烂得无药可救。
他踌躇不前,不敢轻易打扰。
不可能直截了当地问:“姐,你买这玩意儿做啥,交新男朋友了?”
这个时候,董只只一定会说:“要你管?你老姐交不交男朋友,管你什么事。到是你,好好复读,考上北大。上了大学,找个女朋友,那里可都是学霸,将来生出来的小孩,基因好。别想我这样,书读不好,钱赚不到。”
陈嘉弼不是没有尝试过,杨悦与董只只看似性格相似。
粗鲁、随意、不拘小节。
然而内里却截然不同。
他尝试了。
失败了。
否则也不会如此痛苦。
窗户没关紧,被风吹开门“咯吱咯吱”地响。
陈嘉弼稳住扶手。
要不然姐姐一会出来,他明明没做什么,也解释不清。
他一点点,悄无声息地合上卫生间的门,重又回到客厅,仔细端倪姐姐带回来的商品。
感觉盒子很轻,摇一摇,空的。
他慕然发现,里面的铝箔纸包装,一个都没。
谁用的!
什么时候?
居然在他陈嘉弼眼皮子底下偷人。
内心焦躁不安,以至于陈嘉弼在狭小的空间里徘徊,步子迈得过大,响起窸窣声。
他连忙收脚,往沙发上跳。
沙发是老旧的弹簧沙发,一下蹦了老高,又重重地跌下来。
陈嘉弼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侧耳聆听,对面没有异动。
满脑子是姐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陈嘉弼头痛欲裂。
他盯着空盒子出神。
经过几次试探,陈嘉弼不认为里头会察觉,卫生间的门,一直这样,好几年了。
董只只以前不在意,而今情况不同,陈嘉弼搅得她心烦意乱,警觉性有所提高。
她调小花洒,静静听了会,不放心地喊一嗓子:“谁?陈嘉弼,你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
她不确定外头有没有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嘉弼丢下空盒,仓皇而逃。
陈嘉弼走路很轻,逃跑路线明确。
董只只出来,家里静悄悄,里外转了圈,一个人都没。
正当她要收拾行李,看到地上的盒子,朝客厅怒吼:“陈嘉弼,给我滚出来。”
屋里没人回应,陈嘉弼早就跑得没影。
一个小时后,陈嘉弼回家。
刚开门,与姐姐满含愤怒的目光对视。
她坐在沙发上,八宝粥罐头的烟头溢出来,黑色T恤外套了件羊毛衫,高领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双手抱胸,怒目瞪视,朝他勾手指:“你!过来!”
姐姐有所察觉,在陈嘉弼意料之中,他姿态闲散走进屋,明知故问:“姐,这么热的天,穿羊毛衫不热吗?”
“热!热也得穿!”董只只脱下一只拖鞋,往他头上丢过去,“你个彪子,现在越来越猖狂了不是,敢动我的东西。”
这相当于不打自招。
在外如同孤魂野鬼,徘徊的一个小时里。
陈嘉弼想了很多。
可能是老顾客,当场拆封,把空盒当垃圾丢掉。
丢在马路上,不像话,姐姐带回来,自己处理掉。
不!绝不可能!
姐姐从来不拘小节,不可能帮人收垃圾。
也有可能是帮梁晓带的。
那就更糟了!
鼎之对这个小姐姐惺惺念念,若是知晓他的梁晓姐姐,在外面与其他男人有染,成天想东想西,无心练习,去韩国训练几年,到头来一事无成。
姐姐会很伤心。
从小到大,鼎之是姐姐的心头宝。
陈鼎之能出人头地,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问你话呢?”董只只往他肩上怕一巴掌,将陈嘉弼从无序的纷扰中剥离,“小小年纪不学好,钻研这玩儿意,干嘛呢?”
她用指尖用力点陈嘉弼额头:“以后交女朋友了,自然知道怎么用。”
果然,她还是提到女朋友。
陈嘉弼暗地里发过誓,此生绝不再找女朋友。
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他尝过苦头。
董只只不依不饶,还在一个劲地数落:“刚在门外的,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可冤枉他了。
以前做的事,桩桩件件,他都认。
唯独这一回,陈嘉弼真的没有敢跨越雷池半步。
他想,想得要死,但是不敢。
陈嘉弼实话实说,反驳道:“我没有。”
不管董只只如何骂,把这辈子积累的脏话统统吐出来,陈嘉弼垂眼看地,闷声不响,任凭她的手,在臂膀上拍来拍去。
反正董只只身材娇小,手上没什么力气,等她气出了,这事就过了。
陈嘉弼佩服弟弟,老实巴交装可怜,在姐姐面前屡试不爽。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董只只没有证据,不好瞎说,刚才只是虚张声势。
从他老实巴交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似乎真的没有。
相处多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董只只就知道两个弟弟想要干嘛。
但她一口咬死,不听陈嘉弼的解释。
他有没有胆,有没有做,不重要。
家里董只只说了算,必须维持她的女王地位。
套子是梁晓托她买的,两人是好闺蜜,不避讳,在家里拆开包装,塞进包里,便离开了。
梁晓拍拍屁股走人,凭什么要董只只担罪名,想追她的男人多的是,只要她想,能排到年底。
她生起气来,夹枪带棒,不管不顾,说是梁晓托她买的,让陈嘉弼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别以为看过几本书,就自持经验丰富。
董只只使劲戳他脑门:“你这是有病,知不知道,得治!”
她嘴上说说,没想带陈嘉弼去医院,精神疾病羞于启齿,让他跟医生怎么说,弟弟脑子不清楚,想干她这个姐姐?
然后医生会问两人一大堆问题,做心理辅导,陈嘉弼可以坦然回答。
她呢?叫她这张老脸往哪搁?这么回答?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在楼下遇到梁晓。她神色有点慌张,把背包往身后掩,好像在藏什么东西,心里发虚。
陈嘉弼终于搞清事情来龙去脉。
戳他脑门,董只只注意到他脸上的口子微微渗出血迹。
到底养了六年,说没有感情,是骗人。
她指向墙根落下的石灰:“去弄干净,墙壁都被你搞坏了。”
陈嘉弼慌不择路,衣服擦碰到墙上的石灰,抖落一大片,这才引起董只只的怀疑。
陈嘉弼涨红脸,频频点头。
他步步试探姐姐底线,掌握规律,只要事情弄得不是太过分,姐姐终究会原谅他。
若是像鼎之那样,道歉态度诚恳,效果更佳。
墙上污渍擦不干净,用力擦,墙皮会往下掉,本就破烂不堪的墙壁,会更加不成样子。
地上弄干净了,陈嘉弼拖了两次地。
董只只拍拍沙发,让他过来。
陈嘉弼像条哈巴狗,窜上来:“下次不会了,还有什么吩咐?”
“包装被人摸来摸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你坐好。”董只只盘腿坐在陈嘉弼对面,用棉签沾碘酒,擦拭脸上伤口,习惯性地凑上去,想要呼呼吹两下,想到他刚才干的荒唐事,又缩了回去,直接撕开创可贴。
董只只之前气得不行,包装盒甩过去,擦破陈嘉弼的脸,留下一道红印。
门铃响,董只只起身开门,热乎道:“王师傅,辛苦辛苦,这么热的天,麻烦您跑一趟。”
老王在泰兴里门口摆锁摊,偶尔接点零碎活计,扛一根罗马杆,手里提一大包窗帘,在门口换鞋。
刚才上门量过尺寸,清楚安装位置。
董只只递了瓶矿泉水,坐回沙发,朝陈嘉弼使眼色。
不得不说,两人心有灵犀。董只只什么都没说,陈嘉弼弯腰拾起包装盒,藏到沙发扶手里。
做姐姐的表现也很自然,凑近身子,在他脸上贴创可贴。
“我看多加一层窗帘也好,老房子隔热差、不耐晒,要我说,早该安了。”老王走到卫生间门口,转了转拧不动的门把手,转眼询问,“这扇门是吧?小意思,马上弄好。瞧你俩腻歪的,不认识的,还以为是一对。”
熟记董只只使用说明书,陈嘉弼自来熟,勾起姐姐肩膀,笑嘻嘻:“王叔,怎么样?你看像不像?”
董只只要面子,嘴角勾起僵硬的弧度,在背后掐他,心里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唯有找个男友,打消他这股念头。
她身上感到莫名的热,定是大夏天穿羊毛衫,捂的。
王师傅进屋安装窗帘,董只只跟进去,指手画脚:“要能拉到两边墙根,一点光都不能透。”
王师傅的意思是,窗帘拉来拉去,边上总归有缝隙,除非两边安装搭扣锁,但这样弄起来麻烦,老房子经不起敲,一敲天花板和墙壁的老皮要脱落,还得重新刷墙,浪费钱,不划算。
董只只坚持:“没事,你管你敲,弄完把天花板和墙壁修复,多少钱,我出!”
她绝不能再让陈嘉弼有一丝一毫接近的机会,这人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董只只不敢想象。
锤子在墙角乒乒乓乓,搞得地上、床上满是墙皮,扬尘在屋里弥漫。
王师傅只负责装窗帘,不管善后。
董只只朝杵在门外,不敢近前的陈嘉弼勾勾手指:“那个簸箕,把房间整理干净!”
平时家务活、搞卫生,都是她做。
今日她要当一回甩手掌柜,给陈嘉弼一点教训。
陈嘉弼无辜被冤枉,闷头扫地。
犄角旮旯难以清理,陈嘉弼要拖床头柜,董只只急忙上前拦住:“你扫那边,这头我自己来。”
里面藏着陈嘉弼的亲子鉴定,董只只谨慎,不能让他发现蛛丝马迹。
陈嘉弼余光瞟向床头柜,心里估摸,姐姐的床头柜里,是不是也有套子?
但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这是姐姐私人领地。
他的老窝被姐姐一锅端,气没消,这时候闹出矛盾,姐姐真的会一怒之下,将他赶走。
必须珍惜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来日方长。
床头柜沉,董只只一个人搬不动,又不好叫陈嘉弼帮忙,捣鼓半天,踹地上的垃圾。
陈嘉弼的地白扫。
他抱怨道:“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
董只只踢起一块墙皮:“我当了你们兄弟俩好几年的老妈子,不乐意你可以走!没人拦!”
第38章 “是你?”
陈嘉弼没有辜负姐姐厚望,以青岛市理科状元身份,如愿进入北大。
走的那天,董只只没去送行,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两万块现金。
两个弟弟都走了,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董只只在空荡荡的屋子踱步,心里不是滋味,往日家里的闹腾,在脑海里回荡。
陈鼎之把耳机套在董只只耳朵上:“姐,你听听,BIGBANG又出新专辑,你什么时候把权志龙带回家,让他做我姐夫?”
陈嘉弼一脸机油,蹲在地上像只大花猫:“洗衣机修好了,你衣服放太多,它年纪大,转不动,下次我来洗。”
陈鼎之把崂山可乐混在百花蛇草水里,给姐姐喝:“你要闷一小口,含在嘴里细品,味道很上头,舌头上会一跳一跳,我们管它叫神仙水,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陈嘉弼指指笔记本桌面的文件夹:“我设计一个表格,设置好函数,你每次代购回来,把定金和尾款填上,会自动生成收益,比按计算器方便,又快有准。”
屋里静得可怕,董只只喜欢唠叨,一时间很不习惯,没事找事做,里里外外打扫个遍。
写字台抽屉乱糟糟,还有两粒发霉的糖果,陈鼎之东西乱摆乱放,不成章法,每次董只只跟在后头善后,像个老妈子。
她把东西全倒出来,仔细擦一遍,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工作自由,董只只有的是时间,让自己忙碌起来,无暇忧愁。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抽屉拉不到底,董只只伸手往里够。
一支钢笔卡在缝隙里,黑色的,万宝龙,沾满蛛网。
这是很多年前,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落下的,后来送给鼎之练钢笔字。
在香港邂逅过失主,对方不在意,说是送她。
董只只不爱白白占*人便宜,用五千港币将其买断。
这支钢笔,现在属于她。
与客户谈生意,得打肿脸充胖子,董只只将钢笔收起,插在小账本上。
她这个人思想老套,陈嘉弼帮她设计好表格不用,照旧在本子上写写划划。
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观念跟不上时代潮流。
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照样把两个弟弟拉扯大,除买房心愿尚未达成,不比那些个大学同学混得差。
陈鼎之留下的百宝箱,董只只稍作整理,抬到衣橱顶上,里头东西一件没卖。
卷起权志龙海报,董只只勾起浅淡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权志龙,鼎之啊鼎之,说你是小屁孩,你还非不信。做人要实际一点,别头重脚轻,容易摔跤。我就是棵野草,这辈子就这样了,哪配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这份闲心瞎操心,不如多转几个国家,赚钱来得实际。”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以前总能看到鼎之憨态可掬的笑容,往她大腿上贴:“姐姐说得对,鼎之一定听你的话。”
陈嘉弼是个闷葫芦,不管她怎么说教,只会“嗯”一声,不过他没让董只只多操心,从小懂事。
卧室打扫干净,董只只转战客厅,像只陀螺,停不下来。
稍稍喘息,心底的怅然就止不住膨胀,占据整颗心。
卫生间的锁换成新的,黄铜色门把手,闪耀光芒。
边上的灰墙上,一滩难以清洁的渍迹,在阳光下尤为扎眼,随时间推移而泛黄,层层叠叠,呈瀑布状。
这是陈嘉弼临走前,留给董只只的作业。
她绞尽脑汁,无解。
真的抛弃他,让他自生自灭,舍不得。
对他好一点,便得寸进尺,一门心思打歪主意。
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没法找人诉苦,连好闺蜜梁晓也不行,只能烂在肚子里。
董只只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话憋在心里,无处宣泄,难受得紧。
她买了张去韩国的往返机票,继续做奢侈品代购,顺道看看探望鼎之,带点防疫用品过去。
把自己变成车轱辘,不停地转,越快越好,这样便没空去想这些糟心的事。
逃避,不失为一种解脱。
武汉疫情刚过,出入境限制严,全嘉是跨境电商,与国外有贸易往来,董只只持有商务签证,国外奢侈品上新速度快,这段时期是奢侈品代购最佳契机,作为想钱想到发疯的董只只,没理由错失良机。
时隔多年,她在小红书上发笔记:【宝子们,韩奢飞起,代私!】
完全不懂营销,朴实无华的标题,内容干巴巴,把种草平台当成硬广集散地,很难吸引人,小眼睛不足一百,还被限流。
特殊时期,微信打过一圈招呼,发了朋友圈,无人响应。
国内疫情刚得到控制,国外乱成一锅粥,再喜欢的东西,再便宜的价格,情愿忍一忍,谁知道包裹会不会带有新冠病毒,钱多也要有命花。
董只只不停刷新,APP像是卡住,小眼睛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弹出条消息,是官方的,笔记涉嫌广告宣传引流,违规封号三十天,禁止发布笔记、私信互动、群聊互动、修改用户资料、发布评论、新建群聊、发布弹幕。
董只只把手机一丢:“个潮吧,连你也跟我作对!”
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
董只只不像陈嘉弼思路清晰,不懂这些个大道理,她脑子里只有一条概念——天无绝人之路。
在阳台上透气抽烟,身后有“嘟嘟”声,手机响了下。
是小红书消息提示,她是最早一批博主,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号都给封了,还能咋样?
董只只把气撒在小红书头上,倒要看看,还能整出什么新花样,是不是要永久封禁。
她回床上拿手机,回到阳台,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吹着冷风,懒散划开屏幕,手一抖,烟头掉地上。
董只只爱干净,眼里容不得脏东西,墙上那摊污渍,实在没办法清理。
她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顾不上拿扫帚,寻着对方个人简介里的邮箱地址,急忙发送邮件,并留下微信号:【后天飞,待两日,宝子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笔记被系统设为不可见,粉丝无端多出一个,看来对方是在笔记封禁前,看到内容。
对方是个老手,手机屏幕提示,微信有新朋友添加,董只只毫不犹豫点同意。
一只卡通猫头像,朋友圈发的大多是楼盘信息,还有些政策发布,多半是个搞房地产的。
其中有个楼盘,董只只相中,没能力支付首付,暂时打消买房念头。
王佳佳:【宝!卡地亚蓝气球女款中号33毫米,香奈儿新款口盖,可有?急急急!】
后面跟了个沮丧的表情。
好家伙,表四万多,包三万多。加一块儿得有七万,都是年初上的新款。
国内疫情没完全放开,专柜新货进不来,董只只坐地起价,按官网原价报。
对方紧接着发来一个黑人震惊的图片:【尊嘟假嘟?我问过一圈,代购原价加价二十个点起步,确定不是高仿?我们老板介绍我来的,买来送客户,别坑我丢工作。】
董只只心态好,不赚黑钱,按官网原价出,已经提过价,正常九五折,她只赚返点和会员积分。
她有不少客户,记不清谁介绍的,随口问了句:【宝子,包真!你们老板是谁,不信我直接跟他聊。】
王佳佳发了张小红书用户截图。
董只只查询账号,英文名,叫Kain,点进去看,深度潜水员,没发过笔记,收藏过她五年前的一篇干货笔记,没粉丝,只关注过她一个人。
王佳佳很快又发来消息:【我们老板工作忙,吩咐我找你,但你这个价格,我实在不敢下单,你看这样可以吗?免税店全程直播。】
这小助理真他妈脑袋被棉花塞住,给她便宜还不好。董只只同意对方要求,这几年直播兴起,流行直播带货。
说起来,她才是直播带货的开山鼻祖。
早在五年前,董只只就在东大门搞直播带货,那时科技不发达,境外流量贵,以实时图片的形式互动。
董只只回复说没问题。
对方又提要求,需要发票报销,且大后天就要,询问她是否能缩短行程。
看在两款商品价值不菲的份上,董只只同意。
打个飞的,免税店逛一圈,大几千轻松入手,这钱赚得痛快。
从下飞机的那刻起,董只只便与王佳佳视频,疫情期间,偌大的商场,顾客寥寥,采买过程极其顺利。
她在周围几个柜台转了圈,东西随便选,价格比往常低,顺手买了点护肤品,回去倒卖,还能再搞几千块。
韩代消弭多年,在疫情时期,竟死灰复燃。
钱来的快,顾客要求也真的是多。
王佳佳一个劲地追问,明天下午四点半,能不能落地,礼品要送人,晚上老板有饭局,超时不付尾款。
疫情期间,航班少,只有提前,没有延误,除非遇到空难。
董只只自信满满,晒出回程机票,落地时间预计下午四点十分。
为了赶时间,她去经纪公司,把东西放下,与鼎之匆匆聊几句就走。
看到他平平安安,董只只心里石头落地。
随后王佳佳发来一个定位,李沧区海棠印月。
这不正是董只只看上的楼盘嘛!奢侈品代购,居然在工地面交。
楼盘两年后交房,董只只随口问:“买房能打折吗?”
她很喜欢这个楼盘,交通便利,周围热闹,三房两厅,两南一北,全明通透,关键有两个卫生间,住进去再也不用提防陈嘉弼。
本来董只只打算自己主卧,让陈嘉弼住南面卧室,他这个人天天阴着脸,给他多晒晒太阳,陈鼎之在国外,很少回来住,北面卧室留给他。
姐弟发生嫌隙,董只只改变主意,把主卧让给陈嘉弼,因为主卧里有卫生间。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压根儿没钱买。
王佳佳公事公办:【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只是个小助理,你可以自己去问我们老板。】
我去问谁啊?
那个Kain?
我又不认识他!
摆明了糊弄,现在的老板助理,口风是真的紧。
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讲,一点自由都没有。
董只只庆幸没走上打工人这条路,她自由散漫惯了,叫她规规矩矩坐格子间,当个小助理,被老板呼来喝去,才不乐意,两万月薪都不干。
她摇了摇头回复:【一会见!】
飞机提前降落,董只只比原定时间早二十分钟到工地,跟王佳佳通视频:“我到了,穿米黄色针织衫,拖银色拉杆箱,手里提个购物袋,很好认的,你在哪?”
王佳佳让她等一下,挂断视频。
过了两分钟,让董只只直接找门卫,打过招呼,叫她去办公室等一会儿,老板马上就来。
董只只听了来劲,跟他磨磨嘴皮子,搞不好买房能打个折,折扣打得多,问刘祖全借点,把首付给付了。
她兜遍整个李沧区的新楼盘,找不到比海棠印月更顺眼的。
便宜的她看不上,买房是大事,必须一步到位。
门卫出来迎,接董只只到总经理办公室,泡了杯热茶,让她稍等片刻。
说是总经理办公室,不过是个工棚,彩钢板搭建,设施简陋,窗口望出去,一片旷野,长满半人高的草,静悄悄的,连个雏形都看不见。
原定于春节后施工,疫情关系,工地暂时停摆。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铿锵有力,董只只从室内仅有的一把老板椅上蹦起,拍几下真皮椅上的褶皱,毕恭毕敬站好,手里握着插钢笔的小账本。
门推开的那一刻,两人戴着口罩,四目相视,同时愕然。
“是你?”
“是你?”
第39章 “鸡不献头,鱼不献尾。”
疫情刚过,安全是首要的,两人都戴口罩。
萍水相逢,过去很多年,莫少楷对董只只记忆淡忘,认出她,是因为手里账本插的万宝龙笔,在夺目阳光下,发出黑曜石的闪耀,这是他曾经丢失的钢笔。
笔不贵,是他喜欢的款式,低调内敛。
前几天收拾家里,翻出这支笔,董只只重拾记忆,隐约拼凑出对方模糊的影像。
她只记得,此人风度翩翩,举止优雅,与她以往接触过的人,截然不同。
找人代购,大多是中产或小资,真正有钱人,通常不会选择代购,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是无法掩盖的。
非常时期,安全为上。董只只把商品和发票摆在办公桌上,喷几下酒精消毒液,退到文件柜前,示意对方勘验。
莫少楷嘴角扯出浅淡的弧度,尽管暗藏于黑色口罩内,却带动眼梢微微上扬,许是正对斜阳的缘故,眨了下眼,如杏花绽放,看得叫人好不艳羡。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
几秒后,王佳佳打来尾款。
莫少楷拎起购物袋,挑了挑剑眉:“看看数目对不对?”
董只只低头看手机,“嗯”了一声,点确认收款。
董只只的圈子,接触不到大老板,遑论这般帅气逼人,沉稳内敛,气质不凡的杰出英才,三十出头,已是富甲一方的房地产公司总经理。
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却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英武,董只只看得恍神,不自觉地在脑中拼凑完整的脸。
他们见过两次,一次在中山路烘焙店门口,一次在香港中环街头。
莫少楷抬腕看表,把一张百元钞票,压在笔筒下,轻落一声:“感谢!这是车马费,请笑纳。”
低醇的磁音打断记忆的联想,董只只空洞的双目逐渐收紧,缓缓启口:“那个……买你们房子有折扣吗?”
待目光聚焦,话音在房间里飘荡,混入空气,董只只这才发觉,对方已不见人影。
从敞开的门收回视线,董只只拿起桌上的小费,咧嘴轻哼:“果然是大老板,还挺大方的。”
董只只买房没什么经验,只看楼盘,不关注开发商。
老熟人的出现,勾起她的兴趣,扭头看向墙上的规章制度和流程规范,右下角有恒裕地产的LOGO。
恒裕地产,好熟悉的名字。
董只只在记忆里搜寻,似乎与陈嘉弼打黑工的工地有些重叠,时隔太久,记不太清。
她翻出手机微信,飞快拨动手指。
代购客户实在太多,近千人,几乎快划到底,凭浅淡的记忆,点开一个头像。
【大妹子,蛮子哥就喜欢放狠话,不会对你怎么样,放宽心,我一会给他说道说道去。还有谢谢你带走你弟,我跟相好又好上了。】
聊天时间停留在六年前的夏天,聊天记录往上翻,出现一个地址,【文阳路与黑龙江路交汇处,晚上十点,恒裕地产工地门口碰头,白天要做工,打诨会被扣工钱,对不起!】。
原来在烘焙店邂逅前,董只只与这位房地产老板,早已结缘。
她不是恋爱脑,做人做事讲究实际,一切向钱看,用对方给的车马费,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疫情消散,中山路重启烟火,熙熙攘攘。家里空落落,董只只一个人待着没劲,在中山路溜达。
这条路走过千千万万遍,她闭着眼睛都能倒着走,整条街商铺从头背到尾,一家不落。
王佳佳要求特别多,搞得董只只没时间吃饭,在春和楼对面的中式快餐店,随便扒拉几口。
斜对面是家奶茶店,原先是董只只打工的烘焙店,前几年倒闭了。
思绪在灯红酒绿的中山路漂移,董只只想起陈嘉弼。
为了等失主来寻,董只只连续一周多,延长营业时间,陈嘉弼每日前来报道,陪她等风雨无阻。
董只只轻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原来从那时起,这小狼狗就开始打她的歪主意。
坐在窗口,点开屏幕,指腹在聊天框里稍作停顿,发过去一个问号。
有一通语音通话,她没接到,时间凑巧是在回青岛的飞机上。
陈嘉弼去北大报到,董只只与陈嘉弼的联系逐渐减少,从每周两三条,到最近的一个月一条。
陈嘉弼喜欢打视频或音频。董只只不想看他的脸,听他的声音,每次都摁掉,以文字回复。
她认为,这样可以保持安全距离。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五秒,陈嘉弼回复:【这段时期记得防护,安全第一,找你人怎么不回,不会约会去了吧/笑脸】
面对他有意无意的暗示,董只只发了张现场街拍:【我这安全,中山路又热闹起来了。你管好自己,别把病毒带回家。我当老姑娘挺好,倒是你,北大满校园学霸,看上了别犹豫,有机会带回来,姐给你掌掌眼。】
文字聊天适时保持距离,董只只明白他话里有话,用同样含蓄的方式,予以回击。
她相信,陈嘉弼这么聪明,定能明白她话里深意。
不只从何时开始,董只只觉得跟他聊天很费劲,像在商务谈判,表面风和日丽,实则电闪雷鸣。
再过两个月是暑假,陈嘉弼总归要回来的。
董只只忧心忡忡,想找个男友蒙混过去,假的也行,让陈嘉弼彻底断了念想。
可去哪儿找?
刘祖全和彭鹏肯定指望不上。
董只只把目光移向窗外,闲散眺望人来人往,目光所及之处,均是游客,年轻帅哥不少。
一夜.情还可以,冒充男友,不可能。
她要寻找的是生命里的过客,不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霓虹灯的斑斓,打在路人身上,五光十色。董只只无聊地望着穿梭的人流,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定格在从对面春和楼走出来的一名男子身上。
人群一晃而过,犹如走马观花,经过大约一分钟,董只只从人流间隔的罅隙里,拼凑出来。
男子身穿黑色西服,身材欣长笔直,店招暖光洒在清冷的面颊,晕染出层层金溶,冷风拂过,黑发飘逸,手里拎购物袋,向近前的一名穿黑色夹克衫的秃头中年男子拱手作揖,脸上挂起僵硬的笑容。
商务局就是这样,但凡有求于人,不管是何身份地位,都得笑脸相迎。
她和贾副局,和供应商打交道,都是这番曲意逢迎。
边上横马路驶来一辆小轿车,打近光,人群纷纷避让,车灯照向男子,手里购物袋黑色购物袋闪出夺目的银光。
是GUCCI购物袋,董只只认出来,是她从韩国带回来的那只。
突然驶来的车辆,将人群拨开,董只只蓦然发现,该男子正是王佳佳领导,傍晚刚见过的房地产大亨。
没有障碍物遮挡,距离虽远,董只只看得真切。
挥手送别秃头男子,他快速侧身,扭回小半圈,与托着下巴的董只只视线交汇,眨了下眼,朝身后一位职业西服的女性说了两句,独自向她走来。
董只只起身结账,两人在店门口相遇。
她低头看了眼购物袋,轻松笑道:“东西没送出去?”
莫少楷耸了下肩,略显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缝。
从刚才两人的短暂交流,董只只已然得出结论,他笑脸相迎,对方双手背负,仅礼貌点头,匆匆离去。这是一场失败的商务会晤。
两人在街上并肩走,漫无目的,相隔一肘距离。
董只只率先启口:“我们山东人热情好客,规矩也多,你哪得罪人家了?说来听听。”
她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没话找话,随口闲聊。
莫少楷心情欠佳,但还是作了答:“之前沟通好好的,特意打听他老婆喜欢卡地亚和GUCCI,没想到上了饭桌就拉冷脸,敬酒说喉咙痛,夹菜说不饿,油盐不进。他是本地人,和你嘴里说的热情好客,感觉不沾边。”
入乡随俗,他尽量用不熟练的普通话,来交谈。
董只只是典型的青岛人,话多、热心肠、够义气,让他展开说说,帮忙分析。
听他一番描述,笑弯了腰,蹲在地上大喘气。
莫少楷居高临下,神情错愕,语态谦卑:“很好笑吗?我哪里做得不对?”
董只只深吸两口气,站起来,穿过前方路灯,继续边走边聊:“咱山东人酒桌文化,要追溯到春秋时期,就你这样,跟掐架似的,自己人坐一排,对面客户坐一排,能谈拢,我跟你姓。”
“对了,老板怎么称呼?”董只只适才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莫少楷。”对方换只手拎东西,伸出右手。
董只只不习惯正儿八经跟人聊天,在他掌心拍了下:“董只只,口八只。”
莫少楷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收回手,抿起笑意:“十六张嘴,怪不得能言善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董只只以为大老板,都是高高在上,一副恃强凌弱的嚣张气焰,与莫少楷接触几次,发现他平易近人,说话还很幽默,从没人这么调侃过她,不过说得形象贴切。
她就是爱说话,一天找不到人说话,心里憋得慌。
她讲述起山东人的酒桌文化:“咱讲究吃饭热闹不冷场,推杯交盏不丢面。座次是顶要紧的,你是主陪,肯定要和主宾做一块儿,哥俩好,热炕头。你助理要挨着他下属坐,有事没事聊两哈子。官场办事一条龙,上到局厅,下至科员,一个都不能漏。私下送礼,你是没做错,可他下属的礼呢,你找人办事只动嘴皮子的吗?领导点个头,具体活计全是下属干,打点不周到,就算上面同意,卡你十天半个月算好的。还有那香酥鸡和大黄花鱼,鸡不献头,鱼不献尾,鸡头鱼尾不能朝向主宾,你自个儿想想,有没有摆错位置?”
董只只讲得头头是道,莫少楷频频点头。
他是香港人,香港人办事追寻效率,没这么多讲究,以为只要诚意足、心意到,便能成事,没想到里头有这么多门道。
“我往那头走。”董只只在潍县路路口停下脚步,突然想起,一路上净给对方指道,正事再不提,没机会了,嬉皮笑脸道,“莫老板,你看我这么卖力给你分析的份上,咱山东人讲究有来有往,多个朋友好办事。买你们海棠印月楼盘,有折扣吗?”
莫少楷怔了怔,望向一身江湖气息的董只只,说了句香港人的口头禅:“牟门忒。”
董只只厚着脸皮追问:“到底打几折?”
莫少楷伸出一个巴掌。
董只只眼眸闪出好多小星星:“九五折?”
两百多万的房子,九五折能便宜十万块。
董只只打听过,买房子不是菜市场,能打到九八折以下,已是天大的人情。
莫少楷笑着摇头:“五折?”
董只只拉下脸,哼了一声,瘪嘴转身往黑漆漆的小路上走。
这人不厚道,拿她寻开心。
第40章 “打工人,酷不酷?”
潍县路与中山路交叉,一条路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一条路昏暗漆黑,万籁俱寂,如同两个世界。
董只只在社会上混,戒备心重,过泰兴里而不入,转几个弯,又绕回中山路。
点头之交,没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住址。
经历胡同被堵之事,董只只吸取教训。
她实在憋不住,停下脚步扭头问:“请问这位大老板,你要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莫少楷站定,相距一米,保持社交安全距离,风淡云轻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董只只不记得有问过他问题。
莫少楷撇了撇嘴,像个地产中介,语速流利:“你刚不说问我买房折扣?海棠印月背靠卧龙山,前临金水桥湖,依山傍水,风光旖旎。毗邻区政府,两百米内二号线延长线在建,精装毛坯随你挑,五折价,要不要考虑看看?”
平易得太近人,董只只有落入圈套的错觉。
凭借多年社会经验,莫少楷这样的房地产老板,怎么可能亲自推销楼盘,还是打对折,靠在路灯下,闲散道:“说说,什么条件?”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一个地产大亨跟个小代购磨半天嘴皮子,定然有古怪,董只只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钱来,泰兴里门口的彩票亭,当它不存在。
莫少楷偏头向边上的咖啡厅努嘴。
董只只犹豫片刻,在吧台点了两杯美式,坚持AA。
受新冠疫情影响,海棠印月开工批文,迟迟没拿到。工地停摆一天,损失的是真金白银。开发商是港商,在当地没门路,与住建局刘主任沟通数次,答复模棱两可。
咖啡厅有点闷,董只只解开针织衫纽扣,敞开衣襟,松了口气,慵懒地靠在椅背,大口喝咖啡。洋人的东西,她喝不惯。
董只只兜兜转转,一路琢磨,还以为莫少楷要包.养她,害她提心吊胆老半天。
还是有点不放心,董只只问道:“为什么找我?我就一个小代购,对你们这行业,一窍不通。”
勺子在杯中顺时针缓慢搅拌,泛起涟漪,漩涡暗生,莫少楷儒雅开口:“董小姐是本地人,对当地人文习俗有深刻洞察。专业问题,我来解答,您不必担心。您只需负责搞定刘主任,相信以您雷厉风行的手段,必能马到成功。”
莫少楷忽然变回大老板,一本正经讨论公事。
角色转变太快,董只只差点没反应过来。
雷厉风行的手段?
身边人从没这么评价过她,要说手脚麻利,办事跑腿风风火火,她认。
家里有两个小的要照顾,加快效率,能节省时间。
董只只感觉他话里有话。
她摆手笑笑:“什么雷厉风行,莫老板说笑了,我哪有这能耐?”
莫少楷停下动作,晃晃指尖,骨节分明,细长白皙,一看便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爷:“董小姐不必自谦,六年前给我上了一课,至今印象深刻。”
董只只瞪了瞪眼,喃喃道:“六年前?”
她似乎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拱手道歉:“喔!你说我弟在你工地打黑工的事?对不住,怪我没管教好我弟,给您添麻烦了。”
往事串联,他是恒裕地产老板。董只只大闹工地,不可能毫无察觉。那天听监理说,上头要来工地巡查,蛮子这才急着打发走他们。
莫少楷单手托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董只只,眸里含带玩味:“你利用工地妇女争风吃醋,让工人倒戈,为你求情,还懂得发动群众力量,对付李大蛮。你不简单,我很欣赏,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解决批文的事。”
他说的李大蛮,应该是那个包工头,凶神恶煞的。难怪后面没找过她麻烦,多半是莫少楷出面制止。
看到鼎之往工地里冲,董只只护犊子心切,没考虑这么多,只好硬着头皮上,根本不像他说的胆色过人,临危不乱。
每次想起那件事,董只只双腿发软,心有余悸。
事情办不办得成,她不清楚,一百万的诱惑实在太大,董只只拼死拼活干了六年,也才赚到这个数。
她留有后手,绝不吃亏:“我试试,要没办成,别找我赔钱。”
莫少楷从西服内袋掏出黑色万宝龙钢笔,与之前那支一模一样,填了张支票,顺带把名片推给去:“这是定金,一周时间,需要我配合,可以找王佳佳,从现在起,你是恒裕地产总裁秘书。”
字迹遒劲有力,笔锋飘逸,董只只数了数零,二十万整。
她抖了抖支票,眉开眼笑:“没凭没据,你不怕我收了钱不办事?”
莫少楷转动手中钢笔:“路上偶遇,你坚持还我钢笔,代购诚信,不趁疫情漫天要价,凭这两点,足够。”
他留下一口没喝的咖啡,与董只只握了握手,消失在夜幕里。
董只只不怎么喝咖啡,但是花钱买来的,对面那杯一口没动。她咕噜咕噜,把两杯咖啡一块喝干,打了个饱嗝,兴致盎然地回家。
坐在写字台前,端详手中黑色的名片,硬硬的,金属质感,边上有一圈金色边框,是黄金还是镀金,她分不清,瞧着挺贵。
一个地产老板,在外交际,身份面子顶重要。
目光落在抬头上,下面有英文字母,很小,董只只眯起眼睛看,是Kain。
她恍然大悟,定是莫少楷听说工地情况,客户把她的小红书账号推送给他,疫情封锁,不得已,让助理找她代购。
投其所好,董只只最是擅长。
看贾副局面色苍白,身子骨虚,董只只净挑些鹿茸牛鞭,往贵里买,几年下来,过年过节拜访,见他面色红润,气色好多了。
根据莫少楷提供的信息,董只只一早在住建局停车场守候。
她当起私家侦探,一天功夫,把对方家庭住址,老婆小孩,还有他们家那条爱吃五香牛肉的拉布拉多,摸得门清。
莫少楷透露,刘主任是妻管严,重点攻克他的夫人。
连续两天暗中观察,发现每晚七点左右,刘夫人会在小区里遛狗。
她从楼下杂货铺老板那,借了条土狗,拴绳子,去那边溜。
土狗性子暴躁,被董只只牵着,在陌生的环境里,很不安分,不停犬吠,拉布拉多受到惊吓。
刘夫人衣着朴素,全身上下没个LOGO,董只只在东大门倒卖过服饰,瞧着面料不高档,做工也一般,应是网购大路货,百来块的东西。
小狗受到惊吓,刘夫人忙不迭拉绳,用力拽狗,同时一只手护住领口。
这些年跟客户打交道,董只只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对方无意识的小动作,引起她的注意。
照理说,都是女的,没必要提防。
董只只喝止大黄,堆笑道歉:“对不住,大姐,没吓到你家狗吧?”
刘夫人垂落手臂,抿唇浅笑,说是没事,往反方向走。
借着月色,董只只瞅见她脖子里的珍珠项链。
她不是害怕走光,而是在保护项链。身子猛然间剧烈晃动,若绳子没穿紧,珍珠搞不好会散落一地。
董只只代购过珠宝首饰,想也知道,东西恐怕不便宜。
代购这一行,断断续续干了五六年,董只只自诩有些甄别能力,回家在网上上的珍珠项链图片上搜索,那日天黑,串珠泛着幽幽暗光,光泽剔透。
她找出三幅图,不太确定,是哪款。
刘夫人五十来岁,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喜爱珍珠,董只只不喜欢老气的东西,对此一窍不通。
次日,她去医院挂了个肠胃科,刘夫人是副主任医师。
询问症状,董只只说偶尔胃痛,有抽搐感。
她没瞎说,常年跑代购,三顿并一顿,整天啃面包,胃里一直不舒服,不算严重,拖着没去查。
她不想去医院,心里有阴影,董莺身上插满管子的画面,想起就心慌。
趁诊断的功夫,董只只细致观察,手上没戴戒指,脖子里挂着昨晚那条珍珠项链,色泽暗沉,颗粒饱满,大小均匀。
躺在诊疗床上听诊,刘大夫侧对她,一缕阳光打在珍珠上,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刘大夫让她预约胃镜,目前不好说,可能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慢性胃炎,让她注意三餐规律,不要暴饮暴食,具体等报告出来再说。
临走前,刘大夫蓦然问道:“你是昨天小区里遛狗的小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董只只声称住在对面的老破小,此处宽敞安静,再次说了声抱歉。
临近中午,董只只是最后一个病人。护士进来关照一声,下午有台临时加的手术。
刘大夫在洗手台洗手,摘下项链,揣入白大褂兜里。
回到家,董只只越想越不对劲,照理说医生戴首饰很不方便,还容易弄丢。
按照莫少楷的名片地址,董只只去恒裕地产报道。
学校毕业,没上过班,董只只穿了件红白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自称是莫少楷秘书。
前台捂鼻轻笑,更加不让她进:“每天都有人打莫总秘书的名号,麻烦小姐下次换个理由。”
身上没带名片,临时做她秘书,两人口头约定,董只只无凭无据,甚是光火,撩起*袖子,抖抖衬衫,猛拍桌子:“瞧不起谁呢?你觉得我像是故意接近你们那什么莫总的倒贴货?”
向来只有别人追她,董只只没追过男人,受前台的挑衅和侮辱,憋一肚子火。
前台不予理会,淡淡落了句:“我看像。”
身后传来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话音:“董只只是我秘书,以后麻烦对她尊重点。”
不光是董只只和前台,大堂里走动的员工纷纷停下脚步,哑然看向这名衣着随意,言语粗鲁,举止有失端庄的年轻小姑娘。
董只只点头,敬礼打了个招呼,递上一支烟:“莫老板好!”
莫少楷摆手推却,踏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掠过董只只身边,朝她勾了勾手指。
“好嘞!老板!”董只只在身后鞠了一躬,小步快跑,衣摆飘飘,跟上莫少楷,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下,进入电梯间。
在顶层办公区,董只只两眼一抹黑,全是黑色西服的员工。总裁办门口,一名同样黑色职业西服裙装的年轻女子,双手递给她一套工作服:“董秘书您好,我是王佳佳,这是您的工作服。”
董只只扭头看莫少楷,似乎在问:“一定要穿吗?”
莫少楷微微抿唇,点了点头:“公司规定,我在办公室等你。”
在更衣室换上职业装,裙摆很短,裙摆到大腿根。
董只只往下扯了扯,背对窗口攒起笑脸,比个耶,拍照发朋友圈:【打工人,酷不酷?】
陈鼎之远在韩国,不知姐弟俩发生了什么,董只只在他面前,很少提起他哥,问陈嘉弼,只说闹了点小误会,没细说,说是朋友圈给屏蔽了,让姐姐每次发朋友圈转发给他。
他随手给姐姐点了个赞,继续排练。
职业西服偏小,全身包裹得紧,董只只弯腰撅起屁股,笑得像个花痴,露出两截大白腿,陈嘉弼顿然心慌,握紧拳头捶了下课桌。
姐姐从来不穿裙装,这是要穿给谁看?
教授吓一跳,蹙了蹙眉,教棒敲敲黑板:“陈嘉弼同学,注意认真听课,别影响周围同学。”
陈嘉弼把手机放到桌下,以猎鹰般的目光,认真审视窗外景致,额头的汗水,滴落在手机屏幕,打在董只只的笑脸上。
临时秘书,事情办完,回家睡大觉。
董只只进入总裁办,开门见山,把打印出来的两张珍珠项链的图片展示在莫少楷面前。
经过仔细辨别,她剔除一幅,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依我看,刘夫人平时低调朴素,其实是掩盖锋芒,她好像特别喜爱这条珍珠项链,你帮我掌掌眼,看看有什么名堂。”
莫少楷说是通过下面人暗中排摸,得知对方偏爱珍珠项链,吃不准她喜欢哪款,没敢出手,保险起见,送了卡地亚表和GUCCI包。
王佳佳递来两杯乌龙茶。莫少楷正低头辨别两幅图片,董只只电话响起。
在谈正事,董只只看了一眼,没接,直接摁掉。
催命符又响起,董只只再挂。
第三次响起,莫少楷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让她先接。
董只只捂嘴压低嗓音:“什么事?赶紧说!”
陈嘉弼问她怎么想起上班,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状况。
然后罗里吧嗦问了一堆问题,在哪上班,什么公司,为什么穿成这样,搅得董只只一阵心烦。
她端起茶杯,把乌龙茶一口闷下,强压怒火:“我在上班,一会再说,就这样。”
莫少楷轻嗤:“男朋友?”
董只只说是弟弟,手机揣进裤兜里,示意继续。
莫少楷把其中一张图片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刘夫人戴的是应该是真多麻,成色一般,这类珍珠要去日本现场拍,一般出价六七千,能拍下。”
董只只挠挠后脑勺:“这么便宜?”
莫少楷摇头,解释说:“是一颗,通常一串项链需要四十三颗珍珠串连。”
董只只掰手指头算,惊呼道:“二十五万?”
难怪看不上莫少楷先前送的礼品,原来胃口有点大。
没聊几句,手机又响起,还是陈嘉弼。
董只只没理会,调成震动,让它一直响。
挂断了还会再打来,烦人!
莫少楷的意思,董只只是代购,让她日本跑一趟,拍下珍珠,改天再约刘主任,钱公司出。
董只只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早想好,东西看着不便宜,可能是外国货。
国外兜一圈,借商务公干的由头,顺便代购,机票住宿全报销,简直不要太爽。
陈嘉弼一点都不消停,屁股被震得酥麻。
董只只按捺不住,接起手机,操一嗓子:“陈嘉弼!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莫少楷闻言,肩膀动了动,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这位不拘一格的女孩,嘴角不经意间扯出一轮弯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