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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当作吻别

    甘泉宫内,娮娮刚刚醒来,便听侍女禀报韩太妃与公子成蟜已在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

    娮娮不解,问道:“他们来做什么?为何要跪?”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娮娮便命人请他们进殿。

    “太后!”韩太妃一进殿便拉着成蟜扑通跪下,泪流满面。昨夜她好不容易劝服成蟜,说若能求得太后赐他封地的诏命,她便与他一同前往,母子二人远离咸阳,永不分离。

    成蟜起初不愿,直到韩太妃答应他同去封地,成蟜这才勉强应下。

    他不明白阿母为何如此忧惧,王兄待他向来亲厚,阿母未免太过忧虑。但既然她愿与他同去,成蟜终究点了头。

    “太后,求您下诏赐成蟜一块封地,我们母子即刻启程,永不再回咸阳,求太后开恩!”韩太妃哭得双眼模糊。

    娮娮仍不明就里,更不懂韩太妃为何如此急切。

    可事关成蟜,这个将来可能反叛之人,她迟迟不敢决断。若因她的决定改变了历史走向,甚至促使成蟜反叛,那样岂不是成了罪人?

    见娮娮犹豫,韩太妃心知希望渺茫,可作为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成蟜成为大王的眼中钉。

    她颤.抖着取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这是她最后的办法,如今只能如此了。

    “阿母!”

    韩太妃猛地刺向自己小腹,成蟜全然不知她藏了匕首,惊骇之下伸手阻拦,却已经迟了。

    “阿母!您这是做什么!”成蟜双手颤.抖,抚上她不断涌血的伤口。娮娮亦震惊失色,一时无措。

    韩太妃强忍剧痛,仍道:“求太后…赐我母子封地…”

    “快传侍医!”娮娮根本顾不得回答,着急命人传侍医。

    可就在这时,殿外寺人却突然高声通报:“相邦大人到!”

    韩太妃闻言,如坠深渊,顿时瘫软在地。

    吕不韦踏入殿内,见到眼前情形立即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快步上前关切道:“太妃这是怎么了?快!速传侍医!”

    韩太妃望着虚情假意的吕不韦,心中愤恨却无能为力。

    这位权倾朝野的相邦自先王时期就开始培植党羽,宗室众人虽对他多有不满,却碍于大王对他的倚重而不敢表露。成蟜又深受宗室*喜爱,可正是这份喜爱,让他成了大王和吕不韦眼中的一根刺。

    待李卫匆匆赶到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总算为韩太妃止住了血。

    成蟜在一旁泣不成声,娮娮看着这一幕,心中揪痛不已,她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吕不韦虽然也面露焦急,但这不过是他的伪装。他早料到韩太妃会来向赵姬这个监国太后求取封地诏命,故而特意一早赶来。在他眼中,即便赵姬贵为大王生母,吕不韦心中仍存疑虑,担心她会妇人之仁,他吕不韦决不允许在她这里出现任何差池。

    嬴政的王位,谁都不能动。

    他吕不韦的相位,也绝不允许受到丝毫威胁。

    大王年轻,或许顾及手足之情不忍对成蟜痛下杀手,但作为相邦,他必须替嬴政扫清一切障碍。

    成蟜,必须死。

    吕不韦故作关切地向娮娮询问事情原委,单纯的娮娮哪懂得其中利害,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吕不韦听罢轻叹一声:“太妃何至于此?即便求得太后赐封,大王和朝臣又岂会应允?”

    韩太妃闻言顿时紧张起来:“相邦此言何意?”

    吕不韦正色道:“自古以来,唯有立下军功者方可获封领地,公子成蟜尚且年少,未立寸功,若贸然受封,大王和众臣会作何感想?”

    这番话让韩太妃一时语塞,她虽猜不透吕不韦的真实意图,却也不得不承认其所言在理,成蟜确实未曾建功,甚至连战场都未踏足,若强行求封,只怕更会招致大王的猜疑。

    韩太妃强撑着伤口的疼痛,声音有些发颤:“相国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吕不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语气平和却暗含深意:“既然公子没有军功,那就先立个军功再求封地,这样大王和朝中大臣们自然无话可说。”

    韩太妃紧紧抿着嘴唇,她实在拿不准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到底是真心帮忙,还是另有所谋。

    吕不韦看穿她的犹豫,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本相记得太妃的母国是韩国?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和韩国那边商量好,让公子假意攻打韩国,到时韩国只需拱手相让几座城池,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公子便可立下军功,求封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话让韩太妃神色微动,她确实信不过吕不韦,但对母国韩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那里总归会帮她和成蟜的。

    娮娮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她隐约觉得吕不韦的提议有问题,但转念一想,历史上成蟜是在攻打赵国时反叛的,现在换成韩国,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稍稍松了口气,要是能让这对母子离开危机四伏的咸阳宫,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等等,离开咸阳?

    想到什么,娮娮忽然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后,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咸阳,何必偷偷摸.摸地逃跑?以前的赵姬不就是用甘泉宫风水不好当理由名正言顺搬去雍城的吗?

    想通这一点,娮娮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在吕不韦和韩太妃母子离开甘泉宫后,娮娮便迫不及待去找了嬴政。

    “政儿。”娮娮轻声唤道,心里还有些忐忑,“母后近来总是头疼,侍医说是甘泉宫的风水不利,我想着不如去雍城暂住些时日,特来跟你说一声。”

    晨光斜斜打在嬴政身上,为玄色深衣的他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隐在光影交界处,让人看不清表情,娮娮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他会答应吗?

    可让娮娮出乎意料的是,嬴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允了。

    “这样啊。”他的声音低沉平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自然是母后身体要紧。”

    娮娮一时语塞,她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应对质疑,没想到嬴政却答应得如此干脆。

    看来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对风水之说深信不疑。

    “母后在走神?”嬴政忽然问道,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过来。

    娮娮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想着这一走,就要留政儿一个人在咸阳了。”

    听到这话,嬴政眉梢似是一挑,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那母后可会想念寡人?”

    言毕,娮娮一时怔住,她抬眸对上他看自己的视线。

    他的眼睛生得实在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像一把未出鞘的刀,锋利又摄人心魄。

    瞳色很深,黑得几乎能吸光,可偏偏在某个角度下,又泛着点琥珀色的暗芒,像是藏了一簇未熄的火。睫毛不长不短,却浓密得恰到好处,垂眼时在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抬眼时却像刀锋出鞘,直直刺进人心里。

    可他的眼神却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可一旦认真起来,便像盯住猎物的猛兽,侵略性极强,让人无处可逃。

    嬴政垂眸看着她,目光一寸寸碾过她的脸,最后停在唇上,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空气像是被抽干,呼吸变得黏稠而缓慢。

    娮娮下意识躲开他那侵略性意味极强的眼神,却猝不及防被他捏住下巴,拇指轻轻蹭过她的下.唇。

    他没说话,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已经足够灼人。

    欲.望,占有,克制,还有一丝危险的玩味,像是在说,你逃不掉的。

    可是,她的确要逃。

    娮娮僵在原地,躲避视线之际,头顶的光线突然暗淡下来,接着唇上便落下一个温温热热的软物。

    他的舌照旧伸了进来,鬼使神差地,娮娮没有反抗,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

    算了,就当作是最后的吻别…

    清晨的光线太温柔,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灿金中。

    这个吻,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温柔了许多,也缠绵了许多。

    他的轮廓被晨光描摹得格外清晰,眉骨投下的阴影,鼻梁的弧度,和逐渐湿润的唇。

    嬴政吻得不急不缓,像是要一寸寸记住她的温,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娮娮的下巴,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指节偶尔蹭到耳后那片敏感的皮肤,惹得她轻轻吸气。

    另一只手则向下捉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上摩挲。

    那里,跳得很快。

    远处传来早鸟的啼鸣,可谁都没去在意,这一刻,时间被拉得很长。

    许久,他退出,两人唇间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最后扯断。

    他的嗓音还是那般低哑,清冽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会想念吗?”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娮娮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温柔笑道:“自然会想念政儿的。”

    清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她的一缕头发,轻轻扫过他的脸颊,痒得让人心尖发颤。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这样的沉默让娮娮有些不自在,她借口收拾行装转身离开了帝丞宫。

    身后嬴政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绝,玄色朝服上的暗纹龙鳞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今晨甘泉宫中的每一句对话,赵殷都已事无巨细地呈报于他。

    此刻嬴政才恍然惊觉,自己先前竟错判了她的来历。

    他猜测过她或许是齐赵之地的细作,却从未想过会与韩国这等蕞尔小国有所牵连。

    思绪及此,嬴政唇角泛起一丝冷意。

    如今细细回想,她那副怯懦畏缩的模样,可不正是韩人惯有的姿态?

    今日听闻吕不韦的计策,便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离宫,莫不是急着向韩国通风报信?

    一声轻蔑的冷笑溢出唇畔。

    通风报信?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娮娮回到甘泉宫后便立即着手收拾行装,她仔细打包了几件换洗衣物,又将金银细软小心收好,临行前,她还不忘带上那些还未读完的天文竹简,盘算着逃出去后再接着读,或许能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

    收拾妥当已是午后时分,宫外的车队早已准备就绪,娮娮在侍女搀扶下缓步登上马车。

    嬴政率领众臣在宫门外恭送,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直到车队驶离咸阳宫彻底看不见那巍峨的宫墙时,娮娮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这份突如其来的自由虽有些不真实,却真切地握在手中。

    她,苏娮娮,终于逃离了那座深宫,远离了那个让她时刻提心吊胆的人。

    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娮娮取出侍女提前备好的糕点,小口品尝起来。

    待车队行经咸阳街市时,外头骤然热闹起来,娮娮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青灰色的陶瓦下悬挂着各色幌子,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娮娮正望着街景出神,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喝骂:“赵高!你这贱奴敢偷懒?!”

    娮娮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赵高?

    她喃喃重复,指尖微微发凉。

    是那个指鹿为马颠覆秦朝的赵高吗?

    街市嘈杂声忽然变得遥远,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也许只是听错了,也或者是重名的人,不过就算是真正的赵高又如何,那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当马车抵达雍城的那一刻,便是实施逃亡计划的最佳时机。

    娮娮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碾过满地的阳光碎影。

    第42章 终于逃脱

    或许是远离了那座深宫,重获自由的娮娮格外欢喜,前往雍城的路上,她不时掀开车帘欣赏沿途风光,侍女们也会为她采买些当地特产。

    车队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在第四日抵达雍城。

    回到初来这里的那间屋子,娮娮不禁恍惚。

    这些天经历的事纷繁复杂,此刻心境才渐渐平静下来。

    正值晌午,娮娮决定等到夜幕降临再行动。

    屋内只有娮娮和三位贴身侍女,她的目光落在青玉身上,这张熟悉的面容下,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青玉。

    正感慨间,娮娮忽然想起一事,当初她命青玉把赵姬和嫪毐的孩子托付给雍城农户抚养,如今两个月过去,不知道那个婴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想去最后看他一眼,权当替赵姬了却这桩心事。

    想到这里,娮娮便让青玉单独带路前往那个农户家。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青玉向邻居打听才知,这户人家遭了盗贼洗劫,全家老小无一幸免。

    而这,自然是嬴政的手笔。

    听到这个消息时,娮娮惊骇得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娮娮颤声问道,那妇人叹息道:“姑娘有所不知,他们家不知从哪儿得了个婴儿,还发了笔横财,这才招来祸事啊。”

    娮娮这才明白,这场惨祸的源头竟是自己,当初她让青玉送孩子来时还给了赏钱,却没想到会因此害得他们全家遭难。

    心头仿佛压了块巨石,愧疚如万箭穿心,让她说不出话。

    回程路上,娮娮神思恍惚,步履蹒跚,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她送走,甚至都没见过亲生父母,如今却因她而死。

    对了,嫪毐在何处?自从被嬴政施以宫刑后她就再没有见过他。

    “青玉,嫪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见我?”娮娮问青玉,谁知青玉却扑腾一声跪下,浑身发颤,“回、回太后,嫪毐大人已经死了。”

    闻言,娮娮浑身一颤,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死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青玉伏地叩首:“回太后,一月前嫪毐大人在醉安居酒后失仪,对大王出言不逊,咸阳令当场就…”

    娮娮只觉得喉头发紧,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按史料记载,嫪毐本该是在谋反时被嬴政处死的,可如今竟这样死了?难道历史的轨迹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吗?

    回到寝殿,娮娮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指尖摩挲着包袱的系带,娮娮意识到,不能再等了。

    当一弯新月攀上檐角时,娮娮悄然踏出殿门。

    月光下,大郑宫的宫墙投下森然黑影,她不确定暗处是否藏着影卫,于是决定故技重施。

    “来人!有刺客!”她突然高声惊呼。

    刹那间,侍女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护住。

    娮娮暗自清点人数,与四日前从咸阳出发时一般无二。

    看来,嬴政确实没有在此安插暗卫。

    这就好办多了。

    娮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刺客许是逃跑了,本宫担心他会去而复返,你们今夜都在本宫院中守着,本宫连日赶路实在困乏,想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没有本宫的传唤,谁都不准进殿打扰本宫。”

    “是,太后。”众人领命。

    于是,娮娮转身进了殿,待殿门合上,她立即屏息敛声走到床边背上早已备好的包袱,接着快步走到后窗边。

    后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她踮起脚尖,裙裾擦过窗沿时发出细微的沙响,落地时一颗石子硌在脚底,疼得她倒抽冷气,却硬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

    身后大郑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娮娮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本要困住她的牢笼,随即转身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宫墙内,无人察觉这座宫殿里消失了一个不该消失的人。

    四日之间,咸阳城亦风云骤变。

    公子成蟜奉王命为主将,率军出征韩国,副将樊於期却是吕不韦安插的亲信,此人暗怀鬼胎,此行唯一的目的,便是煽动成蟜谋反。

    出征前夕,韩太妃早已暗中修书韩国,令其拱手献上宜阳、成皋两座城池,如此,成蟜不必血战便可坐收军功全身而退。

    此刻,秦军大营驻扎在宜阳城外,战事顺利得出乎意料,成蟜连日来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

    夜色中,少年将军独自立于营帐外,望着咸阳方向出神。

    他想,待此战结束,凭这唾手可得的军功,应当能带着母亲前往封地,远离朝堂纷争。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咸阳,他心中又泛起不舍。

    王兄的殷殷嘱托,祖母的慈爱面容,都令他难以割舍。

    阴影中,樊於期冷眼旁观。

    这些日子他不断在成蟜耳边挑拨离间,暗示嬴政对他心怀猜忌,可这少年心性质朴,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屡次厉声呵斥,甚至扬言要撤他副将之职。

    眼见计策难成,樊於期只得连夜写了密信命心腹快马加鞭送往咸阳吕府。

    吕不韦展信细读,眉头皱起。

    成蟜的赤诚之心,满朝文武有目共睹,要他主动谋反确非易事,但吕不韦唇角微扬,既然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

    若成蟜不肯反,那便为他制造一个不得不反的理由。

    吕不韦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韩太妃。

    半个时辰后,吕不韦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晦暗不明。

    “相国,韩太妃的伤口已按您的吩咐处理了。”侍医跪伏于地,声音发颤。

    吕不韦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侍医呈上来的一枚精致的香囊,那是韩太妃贴身之物,绣着兰草纹样,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他阴狠的唇角勾起,眼底却一片冰冷-

    深夜,宜阳城外,秦军大营。

    成蟜正伏案研读军报,忽听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樊於期掀帘而入,面色凝重,手中紧攥着一物。

    “将军!”他声音嘶哑,似含悲愤,“咸阳出事了!”

    成蟜心头一跳,抬眼便见樊於期掌心摊开那枚熟悉的物件,是他从蜀地回来带给母亲的香囊。

    “将军!太妃…殁了…”樊於期压低声音,眼底却闪过一丝诡谲,“宫中传言,是大王忌惮韩系外戚,命人、命人在太妃伤药中动了手脚。”

    “胡说!”成蟜霍然起身,案几被撞得哐当乱响,“王兄岂会——”

    “将军还看不清吗?”樊於期逼近一步,将香囊重重按在成蟜掌心,“您以为此番出征真的是因为太妃给韩国写了密信才会如此顺利吗?韩国献城,不过是大王设的局!只待您回朝,下一个暴毙的便是您啊!”

    香囊上残留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窜入鼻腔,成蟜踉跄后退,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香囊,丝线在掌心勒出深痕,视线下移落在腰上的平安符上,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

    “成蟜,这是阿母给你求的平安符。”记忆中母亲将求来的平安府系在他腰间…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千万…”她话未说完,突然因伤口的牵扯而立刻止声…

    画面陡然碎裂。

    樊於期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耳膜:“将军,您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成蟜踉跄着按住案几,案上舆图被指甲刮出裂痕,宜阳、成皋的标记在他眼前扭曲成血盆大口。

    母亲临终时该有多疼?

    “成蟜乖,喝了药就不疼了。”他还记得他生病时母亲温凉的手抚过他滚烫的额头…

    “我儿将来定比你王兄——”话音戛然而止,母亲惊慌地掩住口…

    原来那时阿母就在害怕了?

    “将军!”樊於期突然一拍案几,正巧帘外冲进一名士兵,“咸阳密报,大王已下诏收缴将军您的兵符!”

    成蟜猛地抬头。

    帐外火把的光透过帐篷,在少年将军脸上投下血色的阴影。

    香囊无声地坠入火盆,金线绣的兰草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最后一缕青烟升起时,成蟜恍惚看见母亲站在烟里对他摇头。

    可箭已离弦。

    帐中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少年将军面色明灭不定。

    他缓缓抬头,眼底赤红如血,指节捏得青白:“传令整军!即刻回师咸阳!”

    樊於期垂首应是,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

    这痴儿果然中计了,他暗自冷笑,若非以韩太妃之死相激,只怕这榆木疙瘩到死都不会反,可怜他至死都不知,这只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只待他上钩。

    思及此处,樊於期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要怪就怪你生在了帝王家,偏还是嬴政的手足,更不该碍了相邦大人的路。

    彼时的咸阳宫中,成蟜谋反的急报如惊雷般炸响。

    “荒谬!成蟜那孩子怎会谋反?”嬴傒愤愤道。

    “寡人亦不信。”嬴政端坐于王座之上,“定是樊於期那逆贼胁迫。”

    而这番说辞,自然是嬴政的伪装。

    他只需在宗亲面前作态,而本就对吕不韦不满的宗亲们,越是听吕不韦解释,便越是怀疑。

    吕不韦闻言,眼皮微不可察地一跳:“大王,成蟜谋反已是事实,臣知大王顾念手足之情,但如今叛军——”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急报:“报!成蟜叛军已撤离宜阳,更收编韩军数千!”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韩国乃太妃母国,如今连韩军都参与其中,谋反之罪已是铁证。

    吕不韦暗自得意,却未察觉王座之上,年轻的帝王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冷笑。

    王翦奉王命率虎狼之师出征,铁骑所过之处,叛军如秋叶般纷纷溃散,成蟜最终在乱军中被生擒。

    谋逆大罪,依秦律当处腰斩之刑。

    成蟜的战袍早已被染成赤色,他踉跄着跌跪在焦土之上,断裂的青铜剑深深插.进泥土里。

    “奉王命!”王翦苍老的声音在暮色中炸响,“行刑!”

    两名黑甲武士猛地按住成蟜的肩膀,少年仰头望着咸阳方向,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骤然落下的刑斧斩断了所有未竟之言。

    咔嚓——

    骨肉碎裂的闷响惊起一群寒鸦,成蟜的上半身重重栽倒在野草间,睁大的瞳孔里还映着最后一抹夕阳。

    那血溅得极远,竟将三丈外残破的旌旗都染成了暗红色。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终究成了权力博弈中最惨烈的祭品。

    他的最后一滴泪混入血泊时,章台宫的灯火依旧辉煌如常。

    第43章 他大概痛

    叛军既平,咸阳宫重归沉寂。

    夜色如墨,帝丞宫内烛影幢幢,唯见高座上一道孤绝的身影。

    嬴政执玉卮独酌,指尖漫不经心地叩击杯壁,发出清冷的声响。

    “华阳太后到!”

    殿外寺人尖细的通报划破寂静。

    嬴政闻言抬眸,神色依旧淡漠如水。

    这位久居深宫的老太后,此刻不顾禁令亲临帝丞宫,所为何事,不言自明。

    无非那一事,为了她的孙儿成蟜罢了。

    “大王竟还有闲情饮酒?!”华阳太后踉跄入殿,眼眸红肿,嗓音嘶哑,显然方才刚为成蟜痛哭过一场。

    嬴政唇角微扬,垂眸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他缓缓搁下玉卮,起身步下高阶,玄色衣摆下,修长笔直的腿迈得十分从容。

    “祖母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嬴政语气平静无波。

    “所为何事?”华阳太后冷笑一声,怒容满面地逼近嬴政,“大王,成蟜对王位毫无非分之想,你难道不清楚?他怎么可能起兵造.反?!”

    “祖母原来是为成蟜而来,寡人还以为您是专程来看望孙儿的。”嬴政嘴角微扬,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华阳太后闻言一怔,嬴政的笑容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莫名堵得心头发闷。

    “政儿…”华阳太后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成蟜反叛一事必定是奸商吕不韦的阴谋,韩霓死得蹊跷,多半也是他所为,祖母绝不相信那孩子会反叛,他一向敬重你这个兄长,怎会背叛你?这其中必有吕不韦的算计,你要相信祖母啊!”华阳太后眼中含泪,颤.抖的双手想要触碰嬴政的面庞。

    “成蟜反叛已是事实,孙儿信或不信又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华阳太后的手僵在半空。

    她猛然意识到嬴政或许自始至终都知晓其中内情,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政儿,你早就知道这是吕不韦的阴谋?”

    “是又如何?”他淡然道。

    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华阳太后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年轻君王,眉头紧锁,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

    眼角的泪水终于滚落,华阳太后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挥出,“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嬴政左颊,响彻大殿。

    “畜.生!那可是你亲弟弟!”华阳太后厉声喝道。

    嬴政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华阳太后却惊见他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意,姿态依旧慵懒,仿佛成蟜之死对他而言不过微不足道,成蟜于他,不过是个陌路人。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你既知是吕不韦的阴谋,为何还要纵容他陷害成蟜!你们是亲兄弟啊!”华阳太后掩面痛哭,“成蟜心地纯良,毫无城府,祖母知道他不如你有治国之才,本以为你会念在手足之情赐他一块封地留他性命,却不想你竟要赶尽杀绝!你可知道祖母的心有多痛!”

    嬴政慢慢转过脸来,看着痛哭流涕的华阳太后,忽然冷笑一声:“赶尽杀绝?祖母不也曾对孙儿赶尽杀绝?”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往昔记忆涌上心头,华阳太后怔怔地望着神色淡漠的嬴政,喃喃唤道:“政儿…你在说什么…”

    嬴政不紧不慢地挽起左袖,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

    “祖母可还记得这道伤疤?”嬴政执起华阳太后的手,按在自己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上。

    华阳太后的手猛地一颤,想要抽回却被嬴政牢牢握住。

    他继续道:“孙儿在赵国为质九年,九岁得知能够归秦那天,母后欢天喜地带着孙儿在邯郸街市采买特产,却在回府途中遭遇刺杀。”

    嬴政略作停顿,眼帘轻抬,平静地望向华阳太后。

    可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暗藏着惊涛骇浪。

    或许,还有无尽的痛楚,只是,都被他完美地掩藏了。

    “祖母不知”华阳太后低着头,连直视嬴政的勇气都没有了。

    嬴政轻笑一声,对她的否认置若罔闻,继续道:“所幸那些人是冲着孙儿来的,母后只是在逃跑时崴了脚,刺客并未伤她分毫,可他们却对孙儿穷追不舍——”

    “政儿,别说了,那些都过去了,如今你已是我大秦的王,将来更会是天下的王,那些苦难——”

    “都过去了?”嬴政突然打断华阳太后,“祖母说得倒是轻巧。”

    他松开华阳太后的手,声音冷若冰霜:“那些刺客一路将孙儿逼至悬崖边,申越先生拼死相护,终究不敌,他们此行誓要取孙儿性命,最后申越先生万般无奈,只得带着孙儿跳崖。”

    华阳太后静默地听着,内心却如刀绞般痛苦。

    那些刺客确实是她当年派去刺杀嬴政的,那时她反对赵姬和嬴政回秦,更不承认这个孙子,唯恐他们的归来会影响成蟜的地位。

    可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成蟜根本不适合当王,反倒是她向来疏远的嬴政,日渐展现出王者风范。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为了大秦的未来,她不仅没有阻挠嬴政继位,甚至暗自庆幸当年那些刺客未能得手。

    可如今看来,嬴政怕是早就知晓了当年那些刺客的来历。

    华阳太后艰难地抬头望向嬴政,想要解释却如鲠在喉,只觉心如刀绞。

    嬴政却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叙述:“跳崖之时,申越先生死死护着孙儿,用自己的身体为孙儿垫底,这才保住了孙儿性命,他自己却因此丧命。可即便如此,孙儿的情况也岌岌可危,坠落途中,孙儿左臂被树干贯穿,险些挑断手筋,落地后勉强睁眼,只见树干上挂着一片模糊的血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孙儿脸上,最后糊得睁不开眼,可孙儿却动弹不得,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

    “政儿”华阳太后终于崩溃,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都是祖母的错都是祖母的错”

    嬴政依旧面无表情,他缓缓屈膝蹲下,单膝跪地欣赏着华阳太后痛悔的模样,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道:“母后带人找到孙儿时,也如您此刻这般痛哭,只是母后心思太过单纯,只当是赵国宗室派来的刺客,从未想过会是秦国派来的,更想不到会是她儿子的亲祖母派来的。”嬴政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虽淡,却令人不寒而栗。

    “政儿”华阳太后突然抬头,颤.抖着伸出满是泪痕的双手想要抚摸嬴政的脸颊,“你听祖母说,祖母日夜都在忏悔,恨不能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嬴政却冷冷嗤笑,慢条斯理地推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祖母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孙儿?替孙儿受苦?祖母说得未免太过轻松。”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华阳太后,声音冰冷:“初归秦国时,孙儿满心欢喜,却总觉得这里的人对孙儿和母后格外冷淡。那时年幼,只当时日尚短还未熟悉。可母后心里明白,常与孙儿说您的不是,孙儿只当耳旁风,毕竟您是孙儿的亲祖母,怎会不疼爱孙儿?直到年岁渐长,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怨恨您。”

    嬴政凝视着华阳太后:“祖母可知为何?”

    华阳太后早已泣不成声,嬴政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原来是因为不被偏爱。”

    他冷笑,“母后说您对韩太妃和成蟜青眼有加,却从不正眼看我们母子,孙儿幼时听得厌烦,始终将您视作祖母敬重,直到长大些,才明白自己确实从未得到过您的偏爱。”

    “不过无妨,孙儿本就不曾奢望过这份偏爱。”

    嬴政微微仰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偏爱?孙儿连这是何物都不知晓,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又怎会在意?”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华阳太后瘫软在地,华贵的衣袍沾满尘土。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嬴政的衣角,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交错,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痛悔不已的老妇人。

    “政儿祖母错了真的错了”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要怎样才肯原谅祖母”

    嬴政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刀:“原谅?”他轻笑一声,“祖母今日为成蟜而来,可曾想过当年那个被您派人追杀的孩子?”

    华阳太后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望着嬴政,浑浊的泪水不断涌出,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祖母自便,孙儿告退。”嬴政转身离去,玄色王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政儿!”华阳太*后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追赶,却因腿软又跌坐在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华阳太后凄厉的哭声在回荡。

    她蜷缩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无助。

    华丽的发髻散乱开来,银白的发丝沾满泪水贴在脸上。

    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是一个被愧疚与悔恨彻底击垮的老人。

    殿外,嬴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独而决绝。

    报仇,未必非要取人性命,令其此生此世在悔恨中痛不欲生,才是上上策。

    嬴政,向来深谙此道-

    咸阳郊外的山岗浸在墨色里,嬴政勒马驻足时,月光像层薄霜覆在坟冢上。

    他翻身下马,玄色王袍扫过及膝的野草。

    这么多年过去,坟头本该生出青苔的墓碑仍光洁如新,只因每旬都有宫人奉命来擦拭,却无人敢问这葬在王室禁地的究竟是谁。

    嬴政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碑石,恍惚听见骨骼断裂的脆响。

    那年悬崖边的风也这般冷。

    “公子一定要平安回到秦国”申越染血的手攥紧他衣袖,瞳孔已开始涣散,“记住男儿志在”

    最后的尾音散在呼啸的山风里,可他知道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七岁的夏夜,申越指着星空说“四方”。

    八岁的雪朝,申越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下六国疆域,教他“天下当一统”。

    当年被树干贯穿左臂,手筋还差点被挑断都没哭的孩子,此刻却有不争气的热流划过他紧实的下颌。

    不知在这里驻足多久,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嬴政正要翻身上马,忽然瞥到暗处赵殷的身影。

    “何时跟来的?”嬴政问道。

    赵殷这才趋步上前,躬身行礼:“自大王离殿时,属下便暗中跟随。”

    嬴政静默注视着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位表兄听力超群,殿内种种对答想必一字不落尽入其耳。

    “有话要说?”嬴政看出赵殷神色间的踌躇。

    赵殷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大王可还安好?”他自然也听到了华阳太后那一记响亮的耳光。

    嬴政眉梢微动,也是,他并非全然无人偏爱,至少眼前这位表兄始终将他放在首位,满心满眼唯有他一人。

    “无碍。”嬴政语气平淡,脑海中却掠过另一张看他时总是对他战战兢兢的面容,转而问道:“那细作可有异动?”

    “尚未。”赵殷答道,“自咸阳至雍城,车队周遭未见可疑之人,她也未曾留下任何记号。”

    嬴政微微颔首,如今吕不韦的谋划已成定局,即便那细作此刻传信也为时已晚,想来不出一两日,她又该寻由返回咸阳了。

    嬴政翻身上马,勒转马头面向章台宫方向时,眼中已凝结起那惯常的冰冷锋芒。

    第44章 逃跑暴露

    雍城街市,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街上行人往来,热闹非凡。

    一家食肆铺子前,娮娮正吃得津津有味。

    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粥,她一手拿着烤得焦香的麦饼,一手还不忘舀着旁边的肉羹往嘴里送,桌角还放着一小碗饴糖。

    想起出逃时在金银和竹简之间做的选择,娮娮暗自庆幸选了金银而非竹简,要不是这些钱,现在哪能吃上这么丰盛的一餐?

    “听说了吗?公子成蟜——”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右侧的布摊后传来。

    娮娮舀肉羹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住,只听那人继续说:“说是在宜阳反了,结果被王翦将军带兵镇压…”说话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正和布摊老板交头接耳,“昨日刚到的消息,公子成蟜已经被腰斩了!”

    布摊老板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木尺“啪”地掉在地上,“那可是大王的亲弟弟啊!”

    “嘘——”老者紧张地四下张望,“慎言!慎言!”

    娮娮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泛白,她耳边嗡嗡作响。

    成蟜,那个在史书上不过寥寥数笔的秦王政的弟弟,那个她曾在咸阳宫宴会上远远望见过的少年,她还记得他舞剑时的风姿,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

    娮娮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羹,这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

    成蟜如此,嫪毐如此,他和赵姬的孩子亦如此,无论哪种方式,他们终究难逃一死。

    “去那边找找!”

    愣神间,不远处突然传来的喊声让娮娮猛地转头,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穿着熟悉的侍卫。

    糟了,被发现逃出来了。

    娮娮赶紧喝完最后几口粥,抓起麦饼就往前跑。

    那晚逃出来后无处可去,娮娮只能在附近找了家驿馆暂住,那家驿馆离这里不远,再往前跑过几家铺子就到了。

    娮娮攥着麦饼,一头扎进熙攘的人群中,她弓着身子,借着来往行人的遮挡在街巷间灵活穿行。

    身后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娮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拐角处一个卖陶器的摊子突然倾倒,陶罐哗啦啦碎了一地,娮娮趁机闪进一条窄巷,后背紧贴着土墙,屏住呼吸。

    侍卫们的脚步声从巷口掠过,她这才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贴着墙根又绕了几条小巷,娮娮终于看到了驿馆的后门。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确认四下无人后,一个箭步冲到后门,接着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后又立刻反手将门闩轻轻扣上,这才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麦饼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捏得变了形,碎屑沾了满手,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回到楼上的房间,娮娮将窗户推开一道窄缝,小心地向外张望。

    街市上,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四处搜寻,连她那三个贴身侍女也在其中,个个神色凝重。

    娮娮静静看了一会儿,接着轻轻合上窗户。

    咸阳宫,那里从来就不是她的归宿,她绝不能回去,更不能回到那个随时都可能要人性命的暴君身边-

    彼时的章台宫内,大殿之上,韩使战战兢兢地立着。

    数日前,数千韩军随成蟜叛军意图攻入咸阳,却在半途被王翦率军截杀。

    韩国本就是弱国,岂敢主动挑衅秦国?

    可就在前些日子,韩王收到了秦国韩太妃的密信。

    信中言之凿凿,要韩国佯装被成蟜军队攻陷城池以掩人耳目,待成蟜起兵反叛时便出兵相助。

    韩太妃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成蟜成功诛杀嬴政自立为王,秦国必将与韩国永世修好。

    正是这封言辞笃定的密信,让韩王最终下了出兵的决定。

    可韩王哪里知道,这封密信在送往韩国的途中,早已被嬴政暗中动了手脚。

    他在信中添油加醋,刻意诱导韩国卷入这场纷争。

    既然吕不韦要借攻打韩国之手除掉成蟜,他嬴政何不将计就计,趁机从韩国身上再榨取些好处?

    韩国虽弱,可那些城池却是实实在在的。

    白送上门的好处,岂有不收之理?

    “韩使拜见秦王,拜见秦相邦。”韩使瑟缩着身子,声音发颤地说道,可他话音刚落,竟突然伏跪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殿砖,浑身发颤:“外臣代韩王向秦王请罪,我王一时糊涂,听信谗言,误助叛贼成蟜,实在罪该万死,今特命外臣献上宜阳、成皋两城,以表悔过之心!”

    话音未落,吕不韦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打断道:“韩王倒是会打算盘,助叛军攻打咸阳这等谋逆大罪,区区两座边陲小城就想搪塞过去?”

    李斯立即接话:“相邦所言极是,宜阳城小民贫,成皋更是弹丸之地,韩王莫不是把秦国当作叫花子打发?韩王竟如此大方?”满朝文武闻言哄笑,就连王座之上的嬴政也没忍住咧嘴轻笑,腔调懒懒,嘲笑意味颇深,眼尾还掠过一分邪气。

    韩使冷汗涔涔,慌忙解释:“敝国地狭民贫,这两城已是——”

    “地狭民贫?”吕不韦突然厉声打断,袖袍一甩指向殿外,“那数千韩军偷袭我大秦边境时,怎么不见你们喊穷?”他转身对嬴政拱手:“大王,臣建议即刻发兵,让韩王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献城!”

    嬴政倚在龙纹王座上,指尖轻叩鎏金扶手,他瞥了眼抖如筛糠的韩使,忽然轻笑一声:“相邦何必动怒。”他声音不紧不慢,却让满朝瞬间安静。

    “不过,两座城池确实…”嬴政拖长音调,目光扫过颤颤巍巍的韩使,“寒酸了些。”

    韩使头都不敢抬,便听嬴政继续道:“不如这样,寡人要在韩国境内修筑三条驰道。”他竖起三根手指,“一条自函谷关直通新郑,一条连接宜阳、荥阳,最后一条”他脑海中闪过韩国地图,最后停在韩国腹地:“就从阳翟修到你们王室猎场吧。”

    韩使倒抽一口冷气,这哪是要修驰道?分明是把韩国的命脉都攥在手里,好方便他们秦军日后攻打韩国畅通无阻!

    “还有,”嬴政突然倾身向前,嘴角笑意更深,“即日起,韩国境内一律改用秦篆,车轨按咸阳规制,斗斛秤尺全部按秦制重铸。”他指尖一挑,将竹简扔到韩使面前:“这些条件,韩王是应,还是不应?”

    韩使双手发.抖地捧起竹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条款,连宫室瓦当的纹样都规定要用秦式云纹。

    他眼前发黑,却听见殿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一队黑甲武士不知何时已列队殿门,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正正压.在韩使背上。

    “外臣…”韩使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血痕,“谨遵秦王之命。”

    嬴政满意地靠回王座,余光瞥见吕不韦暗自紧皱的眉头。

    他知道吕不韦在介意什么,这些条件远比单纯割城狠辣百倍,等于是把韩国变成了秦国的郡县。

    而提出这个主意的,不是秦相邦吕不韦,而是他秦王嬴政。

    可那又如何?自成蟜叛乱一事起,嬴姓宗室众人便将矛头直指吕不韦。

    这些宗亲们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是吕不韦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手策划了成蟜的反叛。

    如今吕不韦既要提防他这个大王,又要应付宗室贵族的责难,倒真是辛苦得很。

    “退下吧。”嬴政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蝼蚁,“记得转告韩王,寡人的工师两日后就到新郑。”他故意顿了顿,“若是驰道修得慢了,王翦将军的二十万大军,正好缺个练兵的由头。”

    满朝文武的哄笑声中,韩使几乎是爬着退出大殿。

    嬴政指尖轻点龙椅,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韩国这块肉,终究是被他连皮带骨吞了下去,而吕不韦那张铁青的脸,更是比凯旋乐曲还要悦耳。

    回到帝丞宫时,赵殷神色凝重地快步迎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大王。”

    嬴政见他面色有异,沉声问道:“何事?”

    “刚收到雍城急报,”赵殷压低声音,“太后失踪了。”

    “失踪?”嬴政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才传到咸阳的消息。”赵殷谨慎回答,“据侍卫说,三天前的夜里太后突然说有刺客,命令所有侍卫侍女都守在院子里,还特别交代白天没有她的传唤谁也不准进殿,属下推测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出的事。”

    明媚的阳光下,嬴政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三天前就失踪了,为什么现在才报上来?”

    “侍女们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白天都不敢进去查看。”赵殷解释道,“直到第二天晚上,侍女觉得不对劲,偷偷从窗户缝隙往里看,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四处寻找无果后,这才急忙把消息传回咸阳。”

    嬴政俊美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

    好一个细作,果然狡猾,失踪?分明是趁机逃跑了。

    如今韩国名存实亡,她肯定是得到消息,知道再没有潜伏的必要,这才急着逃命。

    “加派人手搜查。”他冷声下令,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45章 逃亡之路

    雍城驿馆内,娮娮从噩梦中猛然惊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日头早已高悬,竟已到了晌午时分。

    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娮娮揉了揉肚子,从包裹里摸出几枚银钱,打算下楼买些吃食垫垫肚子。

    离开前,她先凑到窗边悄悄拨开一条缝隙,仔细扫视街市确认没有宫中侍卫的身影,娮娮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然而,就在她刚踏下楼梯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从楼下传来,是她的贴身侍卫,正冷声下令:“楼下没有,去楼上搜!”

    娮娮脚步猛地一顿,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立刻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回冲。

    与此同时,楼梯下方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们正迅速逼近,她几乎是撞进屋内,接着反手扣上门栓,后背死死抵住门板。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隔壁房门被狠狠踹开,震得她也浑身一颤。

    搜查未果,脚步声很快转向她的房间,娮娮屏住呼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又是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踢开。

    侍卫们鱼贯而入,目光如刀般扫过屋内。

    “搜!床底、柜子,一处都别放过!”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

    而此时,娮娮正悬在后窗外,她肩上挂着一个包裹,双手死死扒着窗台,整个人吊在半空。

    娮娮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可屋内的动静仍未停歇。

    “去后窗看看!”一声厉喝骤然炸响。

    娮娮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她低头瞥了眼地面,三四米的高度,跳下去或许会受伤,但若被抓,必死无疑。

    电光石火间,娮娮牙关一咬,松开了手。

    咚——

    落地时右脚狠狠一崴,娮娮闷哼一声,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上方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响动,她紧贴墙根,屏息凝神,终于躲过一劫。

    不多时,楼上的动静渐渐消失,那些人想必是去其他房间搜查了。

    可娮娮的心依旧悬着,她的脚踝疼得厉害,根本走不快,若是那些侍卫下楼在附近搜寻,她必定无处可藏。

    娮娮紧紧蹙着眉,指尖绞着衣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巷口忽然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娮娮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牛车慢悠悠地驶过,车上堆着货物,上头盖了层粗布,看不出装的是什么。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牛车,忽然眼前一亮。

    来不及多想,她咬牙忍痛,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赶车的老伯见她突然靠近,先是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娮娮却抢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娮娮飞快地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塞进老伯手里,压低声音恳求道:“伯伯,求您行个方便,让我在车上躲一躲,如果有人问起,您就说没见过我,好吗?”

    老伯捏了捏手中的银子,又打量了她几眼,见这姑娘神色慌张却不似歹人,便点了点头。

    他顺手掀起车上的粗布一角,示意她钻进去,娮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将自己缩进货物堆里。

    老伯仔细掖好布角,轻轻甩了下鞭子,牛车又慢悠悠地向前驶去。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的吱呀声和娮娮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没过多久,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娮娮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喂!老头!”有人粗声粗气地喊道,“可曾见过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老伯慢吞吞地回道:“没瞧见。”

    脚步声在牛车旁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人掀开布角扫了一眼,娮娮屏住呼吸,整个人蜷成一团。

    “走吧,去前面看看!”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娮娮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咸阳帝丞宫,嬴政面容阴鸷的要命。

    “一帮废物!”

    嬴政突然狠狠踹在那名从雍城赶回的侍卫胸口,侍卫被踹得翻滚出数丈,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以额触地爬回嬴政脚边。

    “大、大王恕罪”侍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属下已派人将雍城掘地三尺,驿馆、商铺、民宅无一遗漏,连地窖水井都搜遍了,太后确实”

    “确实什么?”嬴政缓缓俯身,五指如铁钳般掐住侍卫下颌,“你的意思是,寡人的母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侍卫的冷汗浸.透了里衣,喉结在嬴政掌中艰难滚动:“属下…属下…”

    嬴政突然松手,侍卫立刻重重磕头,额前顿时鲜血淋漓。

    年轻的秦王却已转身走向殿中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玄色衣袂在青砖上映出森冷痕迹。

    雍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人,那死细作又能逃去哪儿?

    “韩国”他指尖划过地图上那道纤细的边界线,忽然低笑出声,“好一个金蝉脱壳。”

    殿内烛火猛地一颤,映出嬴政眼中翻涌的杀意。

    “传令。”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惊,“韩国屡次违背书同文车同轨之约,十日之内,寡人要看到新郑城头插上黑龙旗。”

    赵殷闻言眉头微蹙,上前拱手道:“大王。”话到嘴边却又显出几分迟疑。

    嬴政瞥了他一眼,挥手屏退左右,待殿内只剩二人,赵殷才继续道:“大王,那细作既已逃走,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她在您身边这些时日,并未传递任何情报,况且与韩国的盟约方才签订,此时出兵是否”

    他确实不解,如今的韩国早已名存实亡,攻打与否差别不大,更何况,为了一个小小的细作,实在不值。

    在赵殷看来,那细作逃走反倒是件好事,省去了防备的麻烦,可大王为何执意要抓她回来?

    忽然,赵殷明白了。

    以大王狠辣的手段,定是要将那细作抓回,再好生折磨一番才肯罢休。

    嬴政眼中寒意未消:“那就派韩国降将内史腾为主将,他熟悉韩国地形。”

    赵殷一怔,说了这么多,大王竟仍执意要攻韩。

    也罢,以韩国如今的实力,不出半月必能攻下。

    “还有,”嬴政又道,“韩国宗室中有个叫韩非的公子,文章写得不错,留他一命,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略作停顿,他补充道:“不过,若他不肯归顺,杀了也无妨。”

    赵殷只得领命退出大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空旷的大殿里,唯余嬴政独自立于那张铺展的羊皮地图前。

    他面容如冰,眸中凝结着刺骨的寒意,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更添几分阴鸷。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地图上韩国的疆域,指尖所及之处,仿佛已化作焦土。

    韩国,不过是个开端,终有一日,这图上每一寸山河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幕,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殿墙上,扭曲拉长的黑影宛若择人而噬的凶兽。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仿佛上天也在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发出悲鸣。

    然而嬴政并不知道,娮娮逃离的方向并非韩国,而是东方的齐国。

    载着娮娮的牛车主人是位齐国药商,也是位悬壶济世的大夫,此次来秦国采购药材,机缘巧合下在雍城救下了受伤的娮娮,见她脚踝扭伤,老大夫还特意为她敷上了药。

    娮娮感激不尽,又取出些银两给了老伯。

    当牛车终于驶出雍城地界,娮娮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姑娘?”赶车的老大夫回头问道,“已经出雍城了,不知姑娘家在何处?可需要老夫送你一程?”

    家在何处?这四个字让娮娮心头一酸。

    她的家,根本不在这里

    “姑娘?”见她不语,老伯又唤了一声,却见她眼眶微红,顿时了然,想必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看着眼前容貌出众的姑娘,老伯暗自猜测,许是哪家权贵强娶,她才不得不逃,方才那些气势汹汹的追兵,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伯伯要去哪里?”娮娮强忍哽咽,轻声反问。

    “我?我要回齐国临淄的呀,家在临淄。”老伯和蔼答道。

    “齐国?”娮娮喃喃自语,她记得齐国是六国中最后一个被灭的,而且是不战而降,百姓未受战火波及。

    或许,那里能成为她暂时的避风港?

    “伯伯,我也想去齐国。”说着她又取出银两,“能否捎我一程?我脚上有伤,实在不便”娮娮语气中带着恳求。

    老伯本就不是个贪财的人,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善事,不仅婉拒了娮娮的银两,还答应带她同去齐国,娮娮则再三道谢,接着便安静地坐在车上。

    为掩人耳目,娮娮还将头发束起来,换上了老大夫儿子的灰色粗布衣裳,他儿子已经提前两日返齐。

    取下头上几支发簪时,娮娮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支贝壳簪子上,心中却五味杂陈。

    不知看了多久,娮娮终于将簪子小心收进包袱。

    牛车继续缓缓东行,载着娮娮驶向齐国方向。

    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娮娮似乎一点一点看到了希望。

    第46章 惊遇同类

    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娮娮和老伯终于抵达了齐国临淄。

    这一路上多亏老伯的细心照顾,娮娮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走路没什么大碍。

    老伯知道她无处可去,便邀请她先在自己家里住几天,娮娮原本想婉拒,打算去住驿馆,但想起上次在驿馆的遭遇,再看看眼前和善的老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刚进临淄城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迎面走来。

    “阿父!”少年跑过来,却在看到牛车上的娮娮时愣住了,“阿父,这位是?”

    老伯拍拍少年的肩膀,回头看了眼娮娮,笑着说:“阿瑜啊,这是阿父在雍城救下的一位姑娘,姓苏名娮娮,她在齐国没有亲人,无处可去,阿父想让她在家里暂住几天,你喊她阿姊就好。”老伯又看向娮娮,“娮娮,这是我儿子,叫文瑜。”

    娮娮朝少年微微一笑,从牛车上下来,声音温柔:“你好阿瑜,我叫苏娮娮,可能要打扰你们几天,不过你放心,等我找到住处就会立刻搬出去,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她尽量把话说清楚,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

    文瑜倒不觉得麻烦,家里只有他和阿父两个人,突然多出来一位阿姊,他反而觉得新鲜,更何况这位阿姊长得这么好看,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文伯笑着说:“娮娮啊,不用着急,反正家里就我们父子俩,你想住多久都行,只要不嫌弃我们就好。”

    娮娮笑着再次向文伯道谢。

    “阿瑜先带阿姊回家,我还得把这些药材送到药肆去。”文伯嘱咐道。

    “好。”文瑜应下,娮娮便和文伯道别,随后跟着文瑜往他家走去。

    临淄城分为宫城和郭城,宫城在西南边,住的是王室和官府的人;郭城在东北边,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和商人。

    去郭城的路上,文瑜时不时好奇地偷看娮娮。

    娮娮看出他有话要问,便主动开口:“阿瑜,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文瑜点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姊,你怎么会无家可归啊?”他本来还想问她家人在哪里,但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就没再往下问。

    娮娮猜到他会这么问,便如实回答:“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回去,但现在还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文瑜听得似懂非懂,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到家后,文瑜为娮娮收拾出一间房,又取来干净的被褥仔细铺好,娮娮则在一旁擦拭案几和窗棂。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头发束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和额前,衬得面容愈发清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

    许是擦拭得久有些累了,她轻轻喘.息着,红润的唇.瓣微启,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时不经意间朝这边瞥过来,正好对上文瑜怔怔的目光。

    “阿瑜?怎么了吗?”娮娮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以为是脸上沾了灰尘。

    “没、没什么。”文瑜慌忙移开视线,“阿姊赶路辛苦,先坐下歇会儿吧,这些活我来做就好。”他说着便接过娮娮手中的抹布。

    娮娮只好在刚铺好的床榻边坐下,她脚伤还未完全好,站得久了确实有些隐隐作痛。

    窗外树影婆娑,娮娮望着文瑜忙碌的背影出神。

    少年玉立,眉目清朗,一颦一笑间皆是君子之风,想来必得文伯悉心教导。

    可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却让她猛然想起另一个同样年轻却截然不同的人。

    那位在朝堂上谈笑间就能让人灰飞烟灭的帝王。

    记忆里那个玄衣少年身姿更加挺拔修长,却总裹挟着化不开的血腥气。

    明明年岁相仿,文瑜是山间清溪,那人却是淬了毒的利刃。

    “阿瑜,你今年多大了?”娮娮忽然问道。

    “十五,下个月就满十六了,阿姊呢?”

    “我周岁十八,不过是腊月出生的,按虚岁算应该是二十。”

    “二十?”文瑜手中的动作一顿,难掩惊讶,按礼制,女子二十岁还未嫁实属少见,“那阿姊岂不是已经婚配了?”

    战国人认为“男十六精通,女十四而化”,默认过了这个年纪就应当婚配的,况且因战国时期战争损耗和农业经济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促使各国鼓励早婚早育。

    娮娮这才想起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婚嫁较早,连忙摆手解释:“不不,还没有,我们那里不流行早婚的。”

    文瑜闻言,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随即转身继续整理房间-

    另一边,就在娮娮从秦国到齐国的这半月间,韩国都城新郑的城楼上,已然插上了秦国的黑龙旗。

    秦军以压倒性优势攻破新郑,俘虏了韩王安,公子韩非归顺秦国,韩国自此灭亡,设为秦国的颍川郡。

    可当捷报传回咸阳章台宫时,高座之上的那位年轻帝王却未见多少喜色。

    朝臣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揣测圣意。

    帝王心思向来难测,他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回到帝丞宫,探子再次禀报仍未寻得太后的踪迹,就连韩国细作的口供中也查无此人。

    “大王,那细作或许已经藏匿起来,如今韩国已灭,不如就此作罢放她一马,毕竟她终究未曾传递过任何情报。”赵殷见嬴政神色阴郁,上前劝道。他想,大王虽行事果决狠辣,但也不至于对一个细作穷追不舍。

    嬴政放下手中的玉卮,沉默良久,眉宇间的阴霾始终未散。

    不是韩国,那会是哪国?她究竟能逃往何处?

    忽然,他眼中寒芒乍现,接着沉声下令:“传令各国密探,暗中全力搜寻。”

    赵殷闻言大惊,此举极易暴露潜伏多年的谍网,更可能让太后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况且这些探子多为吕不韦的人,一旦消息走漏

    “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你是担心吕不韦?”嬴政冷冷打断,赵殷眉头紧锁,颔首称是。

    “无妨。”嬴政神色淡漠,声音却透着刺骨寒意,“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哪些人在为吕不韦效力,但凡有人敢通风报信,杀无赦。”他抬眼望向远方,缓缓道:“吕不韦,也是时候该交出手中的权柄了。”

    赵殷不敢多言,大王素来行事滴水不漏,这次明里寻找太后,暗里却是在朝堂之上布下一张天罗地网,那些藏在水下的鱼儿,怕是都要浮出水面了。

    嬴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赵殷,鲁班墨子的那些徒子徒孙,可都乖乖去了吕不韦府上?”

    赵殷答:“回大王,正如您所料,相邦遵照您的旨意在各国广发求贤令,声称要编撰《吕氏春秋》的机械篇,如今鲁墨两家的后人,十之八.九都已入了吕府为客。”

    “哦?”嬴政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么说,那些精通机关术的能工巧匠,都聚在吕不韦那儿了?”

    “正是。”赵殷低声道,“墨家善守,鲁班善攻,这两派的后人如今大多都在吕府。”

    嬴政忽然轻笑出声,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案几上的玉卮盛着酒液,在烛火摇*曳下泛着冷冽的光。

    酒面如镜,倒映出嬴政凌厉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酒波微漾时,那倒影便如水中蛰伏的龙,忽隐忽现。

    此时的临淄城内,娮娮正端坐在稷下学宫的一角。

    稷下学宫是战国时期齐国在都城临淄设立的一所高等学府与学术机构,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办学术中心之一,由齐国君主资助,吸引了当时诸子百家的顶尖学者。

    可在嬴政时期,稷下学宫早已由鼎盛走向衰落,齐国采取保守政策,不再积极招揽人才,学宫待遇降低,相比之下,秦国崛起,成为新的政治与学术中心,稷下学宫的学者们也随着学宫的衰落纷纷离开去往他国。

    而吕不韦又在秦国广招门客,那些学者们大多都投靠了他。

    娮娮今日前来,则是应文瑜之邀。

    虽然稷下学宫风光不再,但仍有学者在此讲学论,,文瑜偶尔会来听讲,今日特意带上娮娮一同前往。

    谁曾想,这一趟竟让娮娮有了意外收获。

    她正费力辨认着手中竹简上陌生的齐国文字,忽然在简末发现了一行熟悉的字体。

    竟然是现代简体字!

    娮娮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惊得手指微微发.抖,一旁的文瑜察觉异样,转头问道:“阿姊,怎么了?”

    她颤.抖着抚上那行字迹,眼眶瞬间湿润,原来在这遥远的时空里,她并非孤身一人!

    “阿姊?”见娮娮出神,文瑜又唤了一声。

    娮娮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竹简递过去:“阿瑜,你认得这几个字吗?”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文瑜仔细端详,却看不出到底是哪国的文字,只能摇头称并不认识。

    可他的回答反而让娮娮更加欣喜若狂,她终于,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只是那简上的六个字却让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竹简上写着:

    既来之,则安之。

    第47章 终于找到

    三天过去了,娮娮却依然一无所获。

    自从三天前在稷下学宫发现那六个字后,她便抱着一丝希望,日日去那里打听,可问遍了所有人却始终找不到留下字迹的人。

    不过娮娮并不着急,既然能确定还有同类存在,而且很可能就在稷下学宫,她愿意耐心等待。

    这些天除了每天去学宫,昨天娮娮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她在郭城买了一处宅子。

    一直借住在文伯家终究不是办法,更何况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代,总不能一直叨扰他人。

    好在新宅离学宫很近,来往方便,院子也宽敞,住着很舒适,唯一的缺点是夜里风大的时候那扇老旧的木门总会吱呀作响,扰得人睡不安稳。

    买房的钱是她从秦国逃出来时带的,现在还剩不少,粗略算算,就算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也花不完。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娮娮就起床了,如今没了秦太后的身份,洗衣做饭这些琐事都得自己动手。

    新宅附带一个小菜园,原本是邻居阿婆打理的,现在归了她。

    她先在厨房生了火,然后提着篮子去菜园摘些新鲜的菜。

    为了行动方便,娮娮依旧穿着男装,长发高高束起。

    她蹲在菜畦边,仔细挑选着嫩叶,晨光斜斜地洒在她身上,发梢被映得微微发亮,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随着蹲姿微微前倾,整个人在晨光中更显娇小玲珑。

    一阵风吹过,院门再次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不一会儿,一道影子从她背后慢慢延伸,先是掠过她的后背,再爬上后颈,最后将她整个人笼罩,接着在对面的院墙上投下一道清晰的轮廓。

    光线骤暗的刹那,娮娮若有所觉,她不经意间抬眼,却在看清墙上的人影时瞳孔猛然收缩。

    那剪影的轮廓,她再熟悉不过。

    心跳似乎在这一刻停滞,连呼吸都凝成冰碴,她僵硬地回头,正撞进那双寒潭般的眼眸。

    恍若恶鬼现形,娮娮像是见到了最可怕的梦魇,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手中的菜蔬跌落,娮娮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嬴政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目光冷冽。

    两日前,齐国密探急报,称在稷下学宫附近发现一名可疑女子,虽作男装打扮,却四处打探消息,行迹鬼祟,密探不敢耽搁,连夜将消息传回咸阳。

    嬴政当即策马启程,昼夜不停直奔临淄。

    到了地方,果然是她。

    好个胆大包天的细作,竟敢逃到齐国,还敢用他的钱财购置如此宽敞的宅院。

    这般阔绰,是觉得他的银钱好骗,还是认定他寻不到她?

    娮娮心跳如擂,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指缝间甚至攥进了一撮泥土。

    她强自镇定,告诉自己不能慌,敌不动我不动,更何况她现在扮作男子,只要咬死不认,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可他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巧合,还是…她不敢深想。

    深呼吸几次,娮娮终于勉强站起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故作镇定地开口:“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嬴政眉头一皱,随即嗤笑一声。

    装,接着装。

    还敢问他是谁?来干什么?

    取你性命够不够明白?干.死你个死细作成不成啊?

    沉默蔓延,嬴政的冷笑让娮娮脊背发寒,她只好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如果没事的话请你离开我家。”

    嬴政眸光一沉,死死盯着她,半晌,才懒懒开口,嗓音低沉冷冽,“死细作,你胡说八道什么?”

    娮娮闻言一愣,完全不明白嬴政为何突然称她为细作。

    但此刻她已无暇深思,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辩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确实不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她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嬴政对视。

    嬴政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不认识我?做了我这么多天的阿母,现在倒要矢口否认了”

    听到这话,娮娮心知事情即将败露,却仍咬紧牙关不松口:“你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你阿母?我、我是男子。”她声音虽弱,却仍强撑着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男子?”嬴政似乎觉得十分可笑,突然来了逗弄她的兴致,顺着她的话道:“裤下空空如也,还敢自称男子?怎么,被阉了?”

    娮娮猛地抬头,万万没想到嬴政竟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言,顿时涨红了脸,她攥紧拳头,皱眉反驳:“你、你怎么能这么羞辱人!我就是男子,才、才没有被阉!”

    嬴政轻蔑一笑:“没被阉?那就是生来就小了?”

    娮娮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中更深的羞辱之意,竟顺着接道:“小、小是小了些,但我确实是男子,我不认识你,请你立刻离开我家!”说着,她伸出手指向门口。

    嬴政却视若无睹,径直朝她逼近:“死细作,还敢嘴硬,是男是女,扒了裤子一看便知。”

    娮娮惊恐抬头,只见嬴政满脸不耐地朝自己走来,气势逼人。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抵墙壁无路可退,而嬴政的手已朝她下身探来,娮娮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

    “对不起!”

    出乎两人意料,娮娮突然跪了下去,她自己也觉得这般怯懦实在难堪,可眼前之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让她本能地选择了屈服。

    “对、对不住,我、我欺骗了您。”她声音发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跪在嬴政面前。

    面对这位千古一帝的气势,娮娮所有的伪装和勇气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嬴政一时愣住,没想到这细作如此胆小,竟这般轻易就认怂了,他本还打算多戏弄她一番。

    娮娮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发.抖,却不敢抬头,只能干等着他的发落。

    “这就认了?”嬴政问道。

    娮娮咬着唇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天在雍城醒来侍女们就叫我太后,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怕您杀我才一直假扮您母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她一口气说完,嬴政只是冷冷注视着她。见她抖得如此厉害,怕成这样,倒像是他会吃了她似的。

    见嬴政久久不语,娮娮忐忑地缓缓抬头。

    逆光中,他修长的身影挡住了晨光,面容虽看不清,可那凌厉的轮廓却深深印入她眼中。

    嬴政对上娮娮的视线,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跪着蜷缩成小小一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天生的丽质。

    他屈膝蹲下,却仍比她高出许多,这个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却久违的甜香,混着些许药草味,却格外勾.人心魄。

    “死细作,按大秦律法,欺君当处极刑。车裂、腰斩、枭首,你选哪个?”他清冷的气息拂过她脸颊,吓得她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什么细作,我只是个普通百姓,还是来自两千年后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欺骗您,求您饶我一命”她泣不成声,泪水划过白皙的脸庞,更添几分动人,嬴政看在眼里,心头竟莫名一颤。

    可她这番话却让他觉得荒谬至极,不认细作身份也就罢了,竟编出两千年后这等荒唐谎言。

    也罢,他早知她脑子不太正常。

    “饶你?”嬴政反问,“那你说说,要如何饶你?你能做什么来讨本王欢心?”他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沾上温热的泪水,竟让他心头一热,某处早已起了反应。

    娮娮被迫仰脸与他对视,泪水不断滑落,浸.湿他的指尖。

    “只要您不杀我,我愿意做任何事给您赔罪。”她抽泣着说。

    嬴政挑眉,嘴角勾起:“任何事?”

    娮娮立即意识到失言,正要补充除了那种事,却已被他打横抱起,“早这般识相,何必浪费口舌。”他轻飘飘地说。

    “不是的!”娮娮在他怀里挣.扎,“那种事不行!其他任何事我都答应!求您放我下来!”

    嬴政充耳不闻,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进屋后他扫视屋内陈设,语带讥讽:“花本王的银子置办这么大一处宅子,挺有本事啊你,死细作。”

    “钱我还你!宅子我也不要了!求你放我下来!”娮娮仍在扑腾,却根本无济于事,转眼间已被嬴政抱进内室。

    嬴政把她扔到床上,娮娮立即连滚带爬要下床,却被他骤然揪住后领,像拎小猫般轻松甩回床上,头发也在挣.扎中散开。

    “能不能安分点!”他不耐烦道。

    娮娮哭丧着脸,自然不愿就范:“求你想想你的母后,如果她知道你和我做这种事,她会怎么想?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她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嬴政瞬间阴沉的脸。

    突然,嬴政将娮娮扑倒,大手压住她肩膀,冷声道:“再提那女人一句试试?”

    娮娮立刻噤声,只剩身子因抽泣而发.抖,她对上他冰冷的眼神,还是壮着胆子说:“你若觉得对不起她,就不能这样——啊——”

    话音未落,他已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衫,自己也三两下褪尽衣物。

    手无寸铁的娮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压上来,无能为力。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喊声:“苏姑娘?!”

    是邻居阿婆的声音。

    “苏姑娘?可在家啊?你家厨房着火啦!人呢?!”

    第48章 该受到底

    好不容易扑灭了厨房的火,浓烟仍缭绕不散。

    娮娮灰头土脸地向阿婆连连鞠躬道谢,衣服上还沾着几点火星子。

    阿婆原是隔着院墙看见这边黑烟滚滚,这才急匆匆赶来查看,谁曾想,这新搬来的姑娘竟真把厨房点着了。

    两人被浓烟呛得直咳嗽,踉跄着退出厨房。

    阿婆拍打着衣裳上的灰烬,突然瞥见娮娮披散着长发,不由皱眉:“你这丫头,生着火怎敢去睡?要不是老婆子眼尖,你这新宅子怕是要化成灰了!”

    娮娮慌忙将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低头绞着衣角:“多谢阿婆相救,我下次一定会当心的…”

    见她这副乖巧认错的模样,阿婆心头一软,放柔了语气:“罢了罢了,你独居在此,老婆子多照看些也是应当的。”

    “谢谢阿婆——”

    “闹够了没有”

    北屋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院中二人俱是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嬴政赤着上身,只裹了条裤子站在门口,晨光勾勒出他精壮的轮廓,腹肌线条分明,人鱼线隐入裤腰,最要命的是他肚脐下还未罢休的,明晃晃昭示着方才被打断的好事。

    阿婆老脸一红,这后生生得剑眉星目,虎背蜂腰,偏又带着几分慵懒的野性。

    娮娮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她明明叮嘱过这祖宗在屋里等着,谁知他竟这般不知羞地跑出来现眼。

    “这是你家郎君?”阿婆用手肘捅了捅呆立的娮娮,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不是的阿婆!”娮娮慌忙摆手,耳尖却悄悄红了。

    阿婆却眯起昏花的老眼,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猝不及防,阿婆忽然冷哼一声,对着嬴政指桑骂槐:“日上三竿才起身,房子烧了都不知晓?现在的后生,连从前的昏君都不如!人家昏君还晓得五更上早朝呢!”

    嬴政闻言眸色骤冷,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几度,死老太婆,敢骂他是昏君!

    娮娮见势不妙,急忙拽着阿婆往院门推:“阿婆您累了吧!我送您回去歇息!”

    “急什么?老婆子话还没说完呢!”阿婆挣.扎着回头,却见那俊后生阴沉着脸逼近,吓得赶紧闭了嘴。

    待将阿婆拉到宅外,娮娮才长舒一口气,阿婆您可别再乱说了,这位哪里是昏君,分明是暴君啊!

    “娮娮,你老实说。”阿婆突然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那后生当真不是你夫君?”

    见娮娮摇头,阿婆顿时变了脸色:“老婆子我果然没猜错,无媒苟合?这不是偷.腥是什么?!娮娮啊娮娮,我竟看走了眼!”

    “啊?”娮娮眼睛圆睁,一时语塞,全然没料到阿婆竟会这般误解。

    这、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阿婆,您误会了!”娮娮急得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声音又细又急,“我和他、他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辩解,只得咬着唇道:“总之我们没有偷.腥,更都还没有婚配。”

    “没成亲就行那苟且之事?!”阿婆闻言更是激动。

    “哎呀不是的!”娮娮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连连摆手,“阿婆您完全想错了!”

    好一番手忙脚乱的解释,直说得口干舌.燥,才总算让阿婆将信将疑地作罢。

    可娮娮哪里知道,阿婆压根没信她的解释,反倒越发促狭地打趣起来:“娮娮啊,既然不是偷吃,阿婆也不多问了。不过方才阿婆看的清楚,那后生确实生得俊俏,阿婆若是年轻几十岁,怕是也要把持不住呢。”

    娮娮一时语塞,耳根发烫,这阿婆,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你那郎君体格健壮,身量又高,阿婆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般出众的男子。”阿婆压低声音,促狭地眨眨眼,“尤其是那儿啊,实在惊人,你这小身板,可吃得消?”

    “阿婆!”娮娮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您快别说了”

    阿婆见她这副模样,笑得越发开怀,又逗弄了几句才说要走。

    待阿婆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娮娮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这误会比灶膛里的火还难收拾。

    刚转身回院,就见嬴政阴沉着脸立在眼前。

    “那死老太婆都说了什么?”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阿婆没说什么”

    “当本王耳聋?敢骂本王是昏君,她有几条命?”

    “阿婆真没骂您!”娮娮急得直摆手,“阿婆阿婆还夸您来着”

    “夸?”他眉梢微挑,“夸什么了?”

    娮娮的视线不自觉地扫过他挺拔的身躯,顿时羞得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阿婆说说您身体很好”

    “废话。”他有多不屑。

    “…”

    屋内,娮娮瑟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他脱掉裤子,又朝自己逼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今日注定逃不过了。

    嬴政见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头莫名烦躁,接着突然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四目相对,一个泪光盈盈,一个目光灼灼。

    这时他才注意到她脸上沾着灶灰,冷声道:“去土灰里打滚了?”

    “您要是嫌弃就不要”娮娮话音未落,唇就被狠狠封住,双腿被强势分开

    *

    “嘶——”嬴政突然吃痛,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舌从她唇中退出,“死细作,敢咬本王?”

    “求您别这样”她泪落如珠,楚楚可怜。

    “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娮娮当然没有,只能抽泣着哀求:“这样会会有孕的我不能”晶莹的泪珠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终究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嬴政沉默良久,哑声道:“本王会注意,弄外面。”

    随即便是一场疾风骤雨般的索取。

    他将她死死抵在墙上…

    正面到背面

    最后又纠缠着倒向床榻…

    娮娮跪伏在床沿,他在身后

    墙上的影子交叠晃动,像两尾缺氧的鱼。

    娮娮的指尖抠进床褥,丝缎在她掌下皱成波浪。

    每一次都像劈开海浪的船首,她在这颠簸中听见自己破碎的呜咽。

    嬴政的汗水滴在她蝴蝶骨上,烫出一串无形的烙印,他嗅到她发间残留的柴火气,混着少女特有的暖香,这味道让他想起冬夜围炉,某种令人烦躁的温暖。

    越是烦躁,他掐着她腰肢的力道就越重,仿佛要碾碎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睁眼。”他忽然命令。

    娮娮这才发现自己的睫毛早已被泪水黏住,视线模糊中,他绷紧的下颌线明明灭灭,像青铜剑刃的反光。

    娮娮不合时宜地想起阿婆的话,顿时羞.耻得脚趾蜷缩,却被他趁机扣住脚踝拉得更开。

    某一刻娮娮恍惚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她飘在上空看着交缠的躯体。

    他背肌起伏如山脉,而她雪白的后背正被案上未干的墨砚映照,像一截正在被题字的素绢。

    疼痛与欢愉的界限开始模糊…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抖,仿佛有火从脊椎烧上来,烧毁了所有理智,她听见自己发出幼猫般的泣音,而他将这泣音全数吞下。

    当嬴政突然咬住她后颈时,娮娮在战栗中尝到血腥味。

    所幸,嬴政在最后时刻真的信守承诺退了出去…

    他仍覆在她背上喘.息,汗湿的胸膛贴着她同样潮湿的后背,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她微弱地唤了一声,立刻被翻过来面对他。

    嬴政盯着她红肿的唇看了片刻,突然用拇指重重擦过。

    这个动作比方才任何亲密都更让娮娮心惊,仿佛某种未出口的警告,又像是不肯承认的怜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罢休。

    娮娮从凌乱的被褥间望见他后背的抓痕,那是她失控的证明。

    这个发现让她把脸埋进被褥,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最后,他紧紧搂着她,两人沉沉睡去。

    直到窗外最后一斜阳光消失,娮娮这才醒来,可比她先醒来的是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小腹上还覆着一只大手。

    娮娮动了动,便听到头顶那人的声音。

    “饿了?”他的声音像浸过温酒的青铜剑,还带着情.欲蒸腾的沙哑。

    “嗯,午饭都没吃。”她这是变相抱怨他是个禽.兽了,嬴政哪里听不出来,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就你没吃?”

    “…”

    娮娮缩了缩肩膀,听见头顶传来衣料摩挲声。

    赢政正在穿衣,他视线落在娮娮身上,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从胸腔深处震出来,混着些许鼻音,像猛兽舔爪时发出的呼噜声,让她后颈汗毛倒竖。

    “抖什么。”三个字滚在舌尖上,比平日说话慢半拍,每个字都像在齿间焐热了才吐.出来,带着事后的松懒,偏又裹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说话时喉结还在微微滑.动,阴影投在颈侧尚未消退的血管上,让声音也染上脉搏的节奏。

    见他起身,娮娮也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屋内。

    “干什么去?”嬴政问道。

    娮娮脚步一顿,并不想理他,可她不敢不回应。

    “去烧热水擦身。”说罢,她转身走出了屋内。

    虽然白天嬴政信守承诺没弄在里面,可他却尽数弄在了她身上…

    娮娮想烧一锅热水把身子擦干净。

    厨房里仍旧火灰飞扬,娮娮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纤细的手臂,她踮着脚尖擦拭灶台时,腰肢不自觉地微微摆动,像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嫩柳。

    细密的汗珠顺着她雪白的后颈滑落,消失在衣领的阴影处。

    嬴政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上,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他双臂交叠,就这么冷眼瞧着她忙前忙后。

    她正费力地搬动陶瓮,因用力而咬住的下.唇泛着嫣红,衣带束出的纤腰不过一掌之宽,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娮娮突然察觉视线,转身时差点打翻铜盆,水花溅在她裙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紧贴着腿侧曲线,她慌忙去擦,却不知这动作让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和其上未消的吻痕。

    嬴政眸色骤然转深,他忽然想起白日里这截锁骨在他齿间颤.抖的模样,想到这儿,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娮娮此刻沾着火灰的鼻尖,被灶火熏红的脸颊,还有因忙碌而急促起伏的胸口,都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笨手笨脚。”他忽然上前,却不是帮忙,而是直接扣住她擦汗的手腕。

    娮娮惊得睁圆了眼睛,看到他指尖擦去了她脸上的灰,接着忽然俯身伸出舌尖在她脸颊舔了一下。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空气瞬间凝固,嬴政盯着她湿润的唇.瓣,突然将人抵在水缸上。

    陶瓮被撞得咚一声响,惊飞窗外栖息的麻雀。

    “看来是本王不够尽力。”他拇指重重碾过她的下.唇,“还有力气在这儿勾.人?”

    娮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眼底翻涌的暗色与白日里如出一辙。

    未及解释,整个人就被扛了起来放在陶瓮边,震落簌簌尘埃。

    *

    水沸声在灶上咕噜作响,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嬴政的眉眼。

    他这才松了钳制,任由娮娮如受惊的幼鹿般蜷缩着去够散落的衣衫。

    粗麻衣襟被她死死攥在胸.前,指节都泛了白。

    “你…能不能先出去…”她声音极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他挑眉,漫不经心道:“本王还要听你指派?”

    娮娮咬唇,深知这男人恶劣的脾性,索性匆匆系好衣带,端起铜盆就要往外走。

    温水在盆中晃荡,映出她通红的脸,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截住。

    “磨蹭。”嬴政夺过铜盆,哗啦一声搁在一旁。

    娮娮尚未回神,腰间束带已被扯开,粗布衣衫再次落地。

    “要擦哪儿?”他掬起一捧温水,任由水珠从指缝漏在她锁骨上,“说。”

    “不…不用…”她慌忙去挡,却被他单手扣住双腕按在墙上。

    湿布已然贴上脊背,带着灼人温度游走。

    粗粝的麻布摩.擦过身体时,她浑身一颤,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嗤笑:“白日里缠着本王腰腿的胆量去哪了?”

    水痕蜿蜒过雪肤,在地上滴出深色圆点。

    他擦拭的手忽然在腿侧停顿,指腹轻轻抚过一抹白日里留下的淤青。

    娮娮倒抽冷气的声音取悦了他,换来更肆意的探索。

    当布巾滑向腿心时,她终于呜咽着去推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晚了。”嬴政扔开湿布,直接以掌心覆上,“既敢使唤本王伺.候,便该受到底。”

    铜盆里的水渐渐凉了,如同她徒劳的挣.扎。

    第49章 来杀你的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在夏日的傍晚显得格外粘稠,连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

    灶台的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娮娮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布料比先前那件更单薄些,在火光映照下隐约透出玲珑的曲线。

    她脸上的红晕未消,眼尾还带着未褪的水光,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几分。

    方才那番折腾让她的双腿到现在还在发软,却不得不强撑着准备晚膳。

    身旁这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是决计不会靠近灶台半步的。

    她偷偷瞥了眼倚在门框上的少年,发现他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有些烫,您可以等一会儿再喝。”娮娮将粟米粥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心,顿时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嬴政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尖移到粥碗上,慵懒地挑眉:“烫还递给本王?”

    “…”

    娮娮慌忙将碗放回灶台,接着背过身去小口喝自己的。

    她能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在她后颈流连。

    忽然,一声轻嗤在耳边炸开,嬴政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俯身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裸.露的颈侧。

    “难喝。”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低语,又夹了一筷子菜,“难吃。”每个字都像羽毛般撩拨着她的神经。

    娮娮攥紧了衣角,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她不敢回头,怕一转身就会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收拾碗筷时,嬴政依旧倚在门框上,目光如影随形。

    娮娮的手微微发.抖,一个不慎,陶碗从指间滑落,可就在即将坠地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它。

    “谢、谢谢,这、这么晚了,您不回秦国吗?”娮娮强作镇定地问道,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你也知这么晚了?”嬴政将碗放回她手中,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手腕。

    娮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脸颊烧得更厉害:“那您是要…”

    “当然是睡在此处。”他忽然逼近,将她困在灶台与自己之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闪烁的眼眸。

    娮娮慌乱地别开脸,却被他捏住下巴转了回来。

    白日里那些令人耳热心跳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低沉的喘息,灼热的掌心,还有他逼她睁眼时看到的那双染着欲色的眼眸,漆黑深邃,像是要将她吞噬殆尽。

    仅仅是这样回忆,便让她浑身发烫,连脚趾都羞怯地蜷缩起来,以为这样就能藏住自己无处可逃的羞意。

    “不行我们白天已经”她的抗议被突如其来的腾空感打断,嬴政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低笑:“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

    “您答应过我的!”娮娮在他怀里徒劳地挣.扎,换来的是更用力的禁锢。

    “答应你什么?”他故意装糊涂,温热的唇擦过她敏感的耳垂。

    “答应我那样之后就放过我的!”

    “本王何时说过这话?”嬴政低笑着将她压进床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你以为,本王是君子?”

    “不——”

    未尽的话语被炙热的唇舌吞没,化作一声轻软的呜咽,只余下紊乱的呼吸在夜色中交织。

    厨房灶台的火光渐弱,只剩一缕微弱的暖色,而窗外,月色却悄然攀上,银辉如纱,轻轻笼罩着床榻上纠缠的身影和起起伏伏的轮廓。

    两道轮廓在月光下重叠又分离,直到最后融为一体。

    她的指尖陷入他的脊背,他的喘.息落在她的颈间,再分不清彼此,只剩一片灼热的混沌,将两人彻底吞噬。

    月光如水,悄然隐没在院墙之外,床榻上两具交缠的身躯终于缓缓分开,只剩凌乱被褥间弥漫着的若有似无的旖旎气息。

    娮娮蜷缩在床榻内.侧,纤长的睫毛轻颤,本以为终于能够好好睡上一觉,却忽觉一只灼热的大掌再度攀上腰际。

    “您、您能不能别乱摸了…也别乱蹭了…”她推他的手,嗓音里仍带着情事过后的绵软。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舌头割了。”他语气冷硬,手上动作却没停。

    娮娮抿着唇,不敢再出声。

    可下一瞬,她却突然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红:“那您现在就割了我舌头!”

    总算是硬气了一回。

    嬴政一怔,没想到她敢顶撞,眼神危险地眯起:“活腻了?死细作。”

    娮娮气得眼泪直掉,嗓音发颤:“我说了我不是细作!我有名有*姓!我叫苏娮娮…您明明答应过放过我的,可您说话不算话…”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胡乱用手背去擦。

    嬴政盯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莫名一软,语气却仍硬邦邦的:“行了,哭什么哭?睡你的觉,死细作。”

    “我不是细作!”她带着哭腔喊。

    “当然不是。”他哼笑一声,“韩国都灭了,你还当什么细作?”

    “我也不是韩国人!”她抽噎着瞪他。

    “那是哪国的?楚国?魏国?”

    “都不是!我是中国人!”她一把拽过被子,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嬴政嗤笑,低声自语:“没听过的小国,早晚也得被本王灭了。”

    墙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娮娮偷偷撇嘴,心里轻哼一声。

    您呀,这辈子都灭不了-

    翌日清晨,娮娮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发现那只不安分的大手依然牢牢扣在自己腰间。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他的手腕,试图挪开这恼人的桎梏,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含糊的嗓音,吓得她立刻屏住呼吸,直到确认他仍在熟睡,才轻手轻脚地溜下床榻。

    “鬼鬼祟祟干什么去?当本王死了还是当本王瞎?”低沉慵懒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她脚下一顿。

    “做、做早饭”她头也不敢回地答道。

    “做好吃点,”他撑起身子,被褥滑落,“再做那么难吃,就把你这双手剁了,死细作。”

    娮娮咬唇不语,快步走出屋子,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用过早膳,娮娮试探着问他何时离开,果然又换来他的一顿呛。

    知道赶不走这尊大佛,娮娮只好收拾碗筷准备去稷下学宫,谁知这人竟厚着脸皮要跟去,她拗不过,只得任由这个讨厌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刚推开院门,就撞见邻居阿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今儿个起得可真早啊。”阿婆笑眯眯地凑过来,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娮娮的脸腾地红了:“阿、阿婆,我得去学宫”

    “急什么?”阿婆一把拉住她,眼睛却直往嬴政身上瞟,“还没问这位后生是打哪儿来的啊?要在咱们这儿长住?”

    娮娮一时语塞,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秦人二字,身旁的嬴政已经懒洋洋地开口:“秦人。”

    “秦人?!”阿婆猛地后退半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们居然是秦人?你们秦国可把我们齐国害苦了!”说着嫌弃地甩开娮娮的手腕。

    “哦?”嬴政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说说看,怎么害惨了?”

    “还用说吗?”阿婆拍着大.腿,“你们那个秦王和相邦,简直狮子大开口!”

    嬴政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袖:“还不是因为你们齐国公主行为不端,还敢自称礼仪之邦?”

    阿婆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挺直腰板:“我们公主是有错,可她也不是自愿嫁过去的!再说,那个秦王哪能和我们田大将军比!”

    听到这里,嬴政的脸色骤然阴沉。

    娮娮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阿婆继续道:“听说啊,你们那个秦王长得五短身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奇丑无比啊!”

    “阿婆!”娮娮急忙挡在嬴政面前,拼命使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阿婆一脸茫然。

    娮娮急得直跺脚:“阿婆您别听那些谣言,秦王、秦王明明生得很好看”话一出口,她就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抬头望去,正对上嬴政的目光。

    那双平日里总是凌厉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玩味,看得她耳根发烫。

    “哟,听你这口气,见过秦王?”阿婆狐疑地问。

    “见、见过的”娮娮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就远远地见过一次”

    阿婆哈哈大笑:“再好看能有这位俊?”说着竟伸手要去摸嬴政的脸。

    娮娮吓得赶紧拦住:“阿婆别!”她紧张地偷瞄嬴政,生怕他当场发作。

    阿婆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哟哟,这么护食啊?连摸都不让摸?”

    “不、不是的”娮娮急得直摆手,心里暗想,这要是让您摸着了,这位爷怕是要当场翻脸咬人。

    “好啦好啦,老婆子不逗你们了。”阿婆挥了挥手,“不是要去稷下学宫?快去快去吧。”

    娮娮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嬴政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正暗自得意,忽然瞥见远处一骑绝尘而来,马上之人正是赵殷,娮娮也看到了,不由停下脚步。

    赵殷翻身下马,刚要行礼又硬生生止住,压低声音道:“大王。”

    “何事如此匆忙?”

    赵殷瞥了眼娮娮,欲言又止,嬴政会意,与他走到一旁。

    “大王,关内侯回咸阳了。”

    嬴政眉头一皱,“那老不死的不在雍城宗庙好好待着,跑咸阳作甚?”

    “关内侯来之前先去了一趟大郑宫,恐怕已经发现太后失踪一事。”赵殷顿了顿,“而且,他似乎是冲着大王您来的。”

    嬴政眼神一凛,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娮娮,她正眼巴巴地望着这边,以为终于能摆脱他了。

    “死细作,”他大步走过去,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残忍地打破幻想,“别去什么学宫了,跟本王回秦国。”

    “什么?”娮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我不回去!”

    “不回去?”嬴政冷笑,“等死吗?杀你的人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她一脸茫然。

    “少废话,上马。”不等她反应,嬴政一把将她拎上马背。

    晨光中,两骑绝尘而去,只留下娮娮未出口的抗议消散在风中。

    第50章 恭迎太后

    咸阳,帝丞宫。

    “关内侯到!”殿外寺人尖声通传,嗓音刺破殿中沉寂。

    嬴政抬眸,目光如刃,直刺向殿门。

    关内侯虽已鬓发斑白,却仍步履沉稳,气势不减当年。

    这位宗室元老执掌雍城宗庙,素来受嬴姓子弟敬重,纵是吕不韦与他这个秦王,亦不得不给其三分薄面。

    二人目光相撞,眼底皆藏着冷厉锋芒。

    关内侯行至阶下,非但不拜,反倒高昂头颅,浑浊老眼直逼王座,姿态倨傲至极。

    嬴政亦俯视着他,唇角微掀,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冷笑。

    殿内死寂,唯闻烛火轻爆之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赵殷陡然厉喝:“大胆关内侯!见了大王敢不行礼?!”

    关内侯这才冷冷瞥向赵殷,鼻间先溢出一声轻蔑冷哼,方随意抬手:“老臣,拜见大王。”语气敷衍,毫无敬畏。

    嬴政眸色森寒,却仍不动声色道:“关内侯突返咸阳,所为何事?”

    “大王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关内侯骤然提高声调,“大王的人搅得我雍城天翻地覆,好大的阵仗啊!”

    关内侯冷声质问,却未察觉嬴政眼中骤然迸射的寒芒。

    你的雍城?

    嬴政嘴角微不可察地掀动了一下,整个大秦都是他嬴政的囊中之物,区区一座旧都,什么时候成了他关内侯的私有?

    这些倚老卖老的宗亲,怕是忘了谁才是这江山真正的主人!

    “关内侯何必如此动怒。”他语气转冷,“太后失踪一事,想必关内侯早已知晓,寡人不过派人寻找,何来搅得天翻地覆之说?”

    关内侯正是因为嬴政派人在雍城大肆搜查才察觉到异常,当即前往大郑宫以拜见太后为由一探虚实,果然不出所料,太后竟真的失踪了。

    “那大王可曾寻得太后?”他冷声质问。

    “尚未。”嬴政语气平静,“太后早在数月前就遭韩人所害,如今逃走的太后实为韩国细作,寡人要抓的正是此人。”

    “韩国细作?”关内侯眉头紧锁。

    “不错。”嬴政淡淡道,“那细作与太后容貌有几分相似,数月前就已潜伏在寡人身侧,如今韩国已灭,她再无潜伏必要,便趁机潜逃。”

    “既是韩国细作,如今韩国已灭,那细作逃便逃了,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大王难道不知轻重缓急?”

    赵殷听出关内侯言语中的不敬,正欲厉声呵斥,嬴政却抬手制止:“赵殷。”他轻轻挥手,赵殷只得皱眉退后,嬴政转而看向关内侯:“关内侯稍安勿躁,寡人母后遇害,谁会比寡人更痛心疾首?自然恨不得将那细作碎尸万段,但事已至此,太后玺印尚在甘泉宫中,寡人何不将计就计,让那细作为我所用?”

    关内侯沉默良久,嬴政所言不虚,赵姬身为监国太后执掌太后玺,吕不韦则手握王玺,而年轻的秦王却无实权,若太后遇害之事传开,太后玺便形同虚设,届时朝政将尽归吕不韦一人之手。

    如此看来,找回那个细作确实能牵制吕不韦。

    “大王心中有数便好。”关内侯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几分,“大王年轻,老臣只盼大王明辨是非。”他话锋突然一转,“还有一事老夫不得不提,成蟜谋反一事疑点重重,恐怕是吕不韦在背后推波助澜,此人虽为大王仲父,可大王仍需擦亮双眼,分清谁才是真心为我大秦。”

    嬴政眸光微闪:“关内侯所言极是,吕不韦手中的王玺,迟早要物归原主,待寡人加冠亲政之后,还需倚仗我嬴姓宗亲。”

    关内侯终于面露满意之色:“那细作可曾找到?”

    “找到了,已经送回雍城,明日返回咸阳。”

    关内侯微微颔首:“但愿她识时务。”

    待关内侯昂首离去后,赵殷立即上前:“大王,关内侯如此无礼,您未免太过宽容了。”

    嬴政望着殿外渐沉的夜色,“无妨,他尚有可用之处。”他指尖轻抚腰间佩剑,“不过,若那老匹夫执意找死,寡人不介意送他一程。”

    夜色如墨,恰似君王深不见底的眼眸。

    关内侯离开咸阳宫回到住所后不久,吕不韦便登门拜访。

    虽贵为秦国相邦,但面对这位执掌宗庙的宗室耆老,吕不韦还是做足了礼数。

    “关内侯远道而来,不韦特来拜见。”吕不韦拱手作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关内侯抬了抬眼皮,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老夫不过是个守庙的老朽,竟劳动相邦大驾?这咸阳的风向,倒是变得快啊。”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顺势在席间坐下:“关内侯说笑了,大秦如今国事繁重,全赖宗室长辈扶持,先王在世时,就常说不韦要多向您请教。”

    “哦?”关内侯将酒樽重重一放,“那相邦可知,如今咸阳城内都在议论什么?说这大秦朝堂,到底是姓嬴,还是姓吕?”

    吕不韦笑容不变,手指却微微收紧:“关内侯此言差矣,不韦不过是为大王分忧,岂敢有非分之想?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可不能乱说。”

    “是吗?”关内侯冷笑,“老夫还听说过更荒唐的,前些年有传言,说太后与相邦有情,甚至说大王是你吕不韦之子。”他故意拖长声调,“若这些传言属实,老夫身为宗正,说不得要将大王从嬴姓族谱中除名,另立新王了。”

    吕不韦脸色骤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关内侯慎言!此等诛心之论,是要掉脑袋的!”

    关内侯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青铜酒樽,忽然笑道:“相邦何必如此紧张?老夫不过想起当年商君变法时,秦室宗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故意顿了顿,“后来孝公龙驭上宾,商君的下场,相邦想必比老夫更清楚?”

    吕不韦眼中寒光乍现又隐,忽然抚掌大笑:“关内侯说笑了,不韦一介商贾,蒙先王抬举才能位列朝堂,怎敢与商君相提并论?”他主动为关内侯斟满温酒,“倒是关内侯执掌宗庙几十载,先王临终时还嘱咐不韦要多听您教诲呢。”

    “哦?”关内侯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那相邦可知,雍城宗庙里的龟甲最近总显出凶兆?”他直视吕不韦,“老夫思来想去,莫非是某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堂内烛火突然噼啪炸响,吕不韦笑容不减,“关内侯多虑了,我大秦自有历代先王护佑。”他忽然起身作揖,整了整衣冠,“不韦忽然想起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关内侯望着吕不韦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而走出院门的吕不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如水的神色。

    彼时的娮娮已经在返回咸阳的路上,车轮碾过崎岖的驰道,车身不住地摇晃,娮娮攥紧了车帘,指节微微发白,心绪亦如这颠簸的马车一般起伏难平。

    从临淄返回咸阳的路上,嬴政已告知于她那个欲取她性命的人是关内侯,嬴姓宗室的老狐狸,此人不仅知晓她擅自离宫,甚至可能已察觉她假扮太后的秘密。

    假扮太后,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嬴政说即便他肯放过她,宗室与朝臣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路上,娮娮都在恳求嬴政向那些人解释,可年轻的秦王只是冷冷摇头:“寡人如今尚无实权,拦不住他们。”唯一的生路,竟是让她继续演下去。

    娮娮咬了咬唇,眼下,她只能赌一把,赌嬴政会替她遮掩,赌自己能在这诡谲的咸阳宫中撑到回归现代的那一日。

    马车外,远方的咸阳城轮廓已隐约可见。

    可是,一旦踏入那座宫城,再想脱身,恐怕难如登天。

    而嬴政,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吗?

    他又肯放过自己吗?

    娮娮指尖轻颤,缓缓撩起裙裾一角,腿间的红痕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目,如同烙印般提醒着那些荒唐又炽热的记忆。

    临淄的夜风、交错的喘息、灼热的掌心…

    画面倏然闯入脑海,她耳根一烫,猛地拽下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不能想。

    不该想。

    娮娮咬紧下.唇,逼迫自己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咸阳城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仿佛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东方微明,天光渐起,车队终于抵达咸阳,缓缓驶入这座森严的王城。

    咸阳宫外,嬴政身着玄色冕服,负手而立,文武百官与宗室亲贵则分列两侧。

    微风吹过,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车缓缓停稳,侍女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恭敬地伸出手:“太后,请。”

    娮娮深吸一口气,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见嬴政已大步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在她手腕内.侧不轻不重地一捏,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母后。”他垂眸,语气恭谨,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敢露馅你就死定了”。

    这一声“母后”叫得娮娮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强忍住哆嗦,挤出一抹端庄的微笑,目光却忍不住往嬴政身后瞟。

    人群中,一位白发老者格外醒目,他虽年逾古稀,却腰背挺直如青松,一双鹰目精.光四射,正死死盯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娮娮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

    “死细作。”嬴政借着搀扶的动作,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你抖什么?怂得像只鹌鹑,当初假扮太后的胆子呢?”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娮娮能够听到,“你如今是尊贵的太后,不是街边的野猫野狗,怂什么?他们还能当众吃了你不成?”

    娮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嘴硬道:“我、我没怂…”

    嬴政垂眸睨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死鸭子嘴硬。”

    晨光斜照,宫门前的青石长阶泛着微凉的釉色。

    嬴政扶着娮娮的手拾级而上,玄色广袖与玄色衣裙在晨风中偶然相缠,又悄然分开。

    嬴政身量极高,娮娮堪堪只到他胸膛,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却仍让她不得不小跑半步才能跟上。

    察觉到她的踉跄,嬴政忽然收拢五指,将她纤细的手腕整个圈在掌中。

    “走稳些。”他目视前方,声音低沉,“摔了寡人可不扶。”

    娮娮耳尖发烫,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拇指正巧抵在她脉搏处,随着步伐轻轻摩挲,仿佛在丈量她失控的心跳。

    嬴政忽然驻足,低笑一声:“母后,你耳朵怎么红了?”

    娮娮一怔,因他这声母后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是、是阳光照的!”她急急小声辩解,却听他低声道:“嘘。”他气息拂过她耳畔,“关内侯正看着呢。”

    百官注视下,年轻的秦王与“太后”身影交叠。

    他的宽肩完全笼住她娇小身形,从远处望去,倒像是他将她拥在怀中。

    入宫后,嬴政与朝臣径直前往章台宫议政,而娮娮则被送回甘泉宫。

    直到踏入熟悉的殿阁,娮娮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瘫坐在软榻上,可心跳仍如擂鼓。

    那个关内侯的眼神那么可怕,娮娮实在好奇,他到底看出了多少?

    她烦躁地翻身埋进锦被里,心中默默祈祷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寺人的通报声:“关内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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