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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十年

    入夜,人皇来到琢儿在上林苑的寝殿。

    在殿内值夜的内侍看见人皇,忙要下跪行礼,被人皇制止,他压低声音问:“睡了没有?”

    伺候琢儿的内侍恭敬答道:“小殿下回来没多久便就寝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人皇点头,他换了一件轻便的玄色绣朱红双龙戏珠纹的龙袍,少了白天的威严庄重,更加多了几分宽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琢儿的床榻。

    云浮感受着琢儿逐渐鼓噪的心跳声,这孩子压根没睡。

    人皇静静看了一会儿睡梦中的幼子,刚要伸手抚摸孩子的额头,身后传来厉后的声音:“我就知道陛下会在此处。”

    人皇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琢儿脸上,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厉后走近人皇,与他一同低头看向熟睡的幼子。

    琢儿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

    人皇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珪儿醒了吗?”

    厉后语调平缓,带着一丝讽刺与凉意:“原来陛下还记得有珪儿这个长子。”

    人皇反唇相讥:“那你可曾记得自己还有琢儿这个幼子?他今日失踪了整整半天你可知道?”

    厉后眉目冷峭,神色间未见半分波动,她没有在琢儿的事上过多纠缠,沉默了一瞬后道:“珪儿已经醒了,知道陛下让通仙桥显圣之后十分高兴,说等伤养好后就会亲自来给陛下贺喜。”

    人皇听罢,神色微动,片刻后道:“知道了,他今日做的很好,明日朕会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将朕的佩剑赐予他。”

    亲自赐予储君佩剑,相当于昭告天下,以后的人皇之位非李如珪莫属。

    听到人皇这么说,厉后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她轻声问:“陛下当年既然没能成功让通仙桥显圣,为何今日却会……”

    人皇面上滴水不漏,只摇了摇头:“此等神迹,又岂是朕能够预料的。”

    说完这一句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殿内气氛沉闷凝滞,不知从何时起,曾经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在一起时竟已无话可说,最终还是厉后开口:“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陛下珪儿醒了,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厉后高傲,人皇也迁就她,是以在人皇面前厉后从来没有自称过“臣妾”。

    厉后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寝宫,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琢儿一句。

    云浮感到琢儿的眼睛一阵酸胀,原本平缓的呼吸稍稍加重了几分。

    人皇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将琢儿抱了起来:“傻孩子,是不是因为傍晚父皇凶了你,所以才伤心?”

    琢儿摇了摇头,自己用手将眼泪抹干净,抬头望着人皇:“父皇,我刚才是不是闯祸了?我是不是不该去摸通仙桥?”

    人皇看着自己年仅五岁的幼子,神情中有难以言喻的欣慰,引以为傲的赞赏,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他温言道:“不是,你做了全天下修士都想要做到的事情,琢儿,你让通仙桥显出了全貌,这是神迹,昭示着你以后一定会成神。”

    琢儿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也顾不得伤心了,惊喜地问道:“这是说我很厉害的意思吗?兄长都没有我厉害?”

    人皇低声道:“就连父皇都没有你厉害。”

    琢儿听到人皇这么说又沉默了,有些沮丧地道:“所以刚才是因为我做了比父皇还厉害的事,父皇才生气的吗?”

    “什么?”人皇有些哭笑不得,“自然不是。”

    人皇想起刚才亲眼见证幼子小小的手下,原本要消逝于空中的通仙桥一点点凝成实体,直至显出全貌,凌驾于整个天阙的震撼。

    他盯着琢儿的眼睛,认真地道:“琢儿,这意味着你身负神力,生来就与凡人不同,你终究会成为上神,父皇为你骄傲,可此事只能你我知晓,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成神的,你还太小,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琢儿点点头,道:“明白了,那么……”琢儿迟疑地问人皇,“连母后也不能告诉吗?”

    人皇沉默良久,才道:“不能,就连太子和公主也不能。”

    琢儿却想,要是能够成神的人是兄长,母后一定会很高兴。

    琢儿忽然问:“父皇,母后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当初生我的时候难产,害得她险些散尽几十年的修为。”

    云浮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难怪她一直觉得厉后对琢儿的态度很奇怪,虽为亲子,却态度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仇视,原来是这个原因。

    厉后性子十分要强,要真是因为难产险些废了几十年的修为,那么会厌恶自己所生的幼子也不足为奇了。

    人皇的表情冷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琢儿此刻却不怕人皇了,他自然不会告诉人皇是偷偷听到宫女说的,只倔强道:“我就是知道!”忽而又说,“如果能够成神的是兄长的话,母后一定会很高兴吧。”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归根结底,孩子还是渴望能够得到母亲的爱。

    人皇却陡然意识道不能再将琢儿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虽然他才有五岁,但也是一个早慧的孩子。

    人皇诱哄般拍了拍琢儿的背,将他搂得更紧,轻声道:“琢儿,你不要怪你的母亲,她只是一时没有相通。”

    琢儿却低下了头:“是儿臣害得母亲险些丢了修为,这的确是儿臣的错,与母亲无关。”

    人皇眉头紧拧,不赞同琢儿毫无道理的自责:“这也不是琢儿的错,没有人愿意发生那样的事,你和你母后都是无辜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今天的事,明白吗?”

    云浮发现,琢儿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藏着不说,他从人皇怀里抬起头,对着人皇郑重道:“父皇,我明白的。”

    但凡告诉过琢儿的事情,琢儿都会记在心里,并且认真做到,所以琢儿点头后,人皇才松了口气,他将琢儿放回床上,帮他把被子掖好:“好了,累了一天,快睡吧。”

    琢儿见父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守着自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云浮的意识也随之陷入昏沉,彻底睡过去之前,云浮想,她终于可以醒过来了,还不知道珑渊那边怎么样了呢。

    云浮再次睁开眼睛时,连忙四处张望,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似乎还是在梦中,因为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庄严华丽的却古朴恢弘的宫殿,李氏人皇的宫殿。

    云浮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李如琢的人魂在回忆过去,而她被迫和人魂一同陷入回忆中。

    如今三魂七魄已经找回了二魂四魄,即使主记忆的天冲魄还不知所踪,但其余魂魄残存的意识,也足以让人魂回忆起自己是谁了。

    直到李如琢坐起身,云浮才发现她的视野变高了,或者说是李如琢长高了。

    候在杏黄缬罗帐外的内侍看见李如琢起身,连忙进来服饰:“殿下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李如琢摆手拒绝:“不必。”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音色悦耳,却依然带着一丝少年稚气。

    所以,她现在梦见的是少年时期的李如琢吗?

    当李如琢低头穿鞋的时候,云浮再次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双修长有力的,少年人才会有的腿。

    我滴娘嘞!

    在小孩子身体里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少年的身体里,云浮开始觉得奇怪起来了。

    梦里会不会有李如琢洗澡的画面?

    到时候她就算不听不看还是会感受到的啊啊啊!!!

    云浮突然有一瞬的慌乱和崩溃,她想要立刻从这个梦中醒来,她的意识稍一挣扎,李如琢动作忽然一顿,捂住胸口定在原地。

    内侍见状忙问:“殿下身体不适?可要请太医?”

    李如琢也有些莫名,他以前从来不会如此,等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过去后,他摇头道:“不必,并无大碍。”

    云浮放弃挣扎,同时有些惊讶,李如琢竟然能够感应到她,这也太神奇了!

    等李如琢穿戴好站在有人高的铜镜前时,云浮发现她依然看不清李如琢的脸,镜中人的容貌依旧是是模糊朦胧的一片,不过云浮觉得,少年的容貌应该相当俊俏,因为她发现宫女们看见李如琢时总是不由自主羞红了脸。

    这次李如琢没有穿皇室的玄衣红纹锦袍,而是穿了一身朱红色的骑射服,衣缘、袖口和袍角都则绣了银色的云气纹,看上去十分挺拔利落。

    李如琢问内侍:“其他几人都好了吗?”

    内侍恭着身答:“各门派的小公子都已经前往猎场了。”

    李如琢淡淡“嗯”了一声:“我们也出发吧。”

    待走出寝殿,云浮发现他们竟是在上林苑,几年光阴流转,上林苑的宫苑布局几乎没怎么变,只是又扩建了许多殿阁,飞檐翘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越发的繁丽恢弘。

    当下应是暖春时节,上林苑的草木葱茏,且处处鲜花掩映,川流荡荡,林野间鸟兽成群,隐约可见野鹿从林间掠过,鸟儿在枝头婉转啼鸣,这样的时节,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李如琢甫一出现在猎场,场上几分年纪相当的少年便嬉笑打闹着围过来,纷纷抱拳行礼后,其中一个穿杏黄骑射服,长相清秀的小公子笑嘻嘻地对李如琢道:“殿下来得正巧,我们方才商量好了,今日不在内场骑射,而是去林中打猎,谁猎物最少算谁输,输的那个人要做东,去皇城最有名的酒楼,请我们几个痛痛快快吃一顿,如何?”

    第32章 飞升

    李如琢欣然应允:“有何不可?”

    几个少年见李如琢答应了,一阵欢呼,那穿杏黄骑射服的小公子又道:“不过先说好,大家都不可以用灵力,只单纯地比试骑射。”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群青色骑射服、唇红齿白的少年高声叫到:“彦明,你不会是怕输吧,我们几个中不就你灵力最低吗?”

    叫做彦明的小公子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今日的玩法是我提出来的,自然得照着我的规矩来,怎么,难道你怕不用灵力就赢不过我?”

    “谁说赢不过你,一会儿定让你看看我箭术的厉害!”

    “呈安,可别以为剑舞的好,箭就射的好,论骑射还没谁能赢得过我呢……”

    在几人吵吵闹闹的间隙里,李如琢已经吩咐上林苑的卫尉提前去布置猎场,将狩猎的园林范围圈定,布置好人手以防万一。

    交谈间,云浮才厘清现在应是离琢儿五岁的那个梦又过去了十年,李如琢刚好十五岁,几日后人皇将为他举行试灵会,一些仙门世家中和李如琢交好的公子提前来了皇城。

    李如琢是幼子,在他的请求下,人皇应允他可以不用参与朝政,是以人皇和太子此刻还在皇宫处理朝政,李如琢却有时间带着几个世家公子在上林苑玩耍。

    等卫尉退下后,李如琢才道:“你们既争执不下,那就分两场比试,今日可以不用灵力,明日则用灵力,两天里输的人都要做东,如何?”

    几个少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去玩罢了,并不是真的要在围猎上分个输赢,听见李如琢这么说,自然纷纷叫好。

    说话间,李如琢已率先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其余少年也不甘落后,纷纷跃上马背,马鞭一挥,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林中,期间欢笑嬉闹声不绝于耳,惊起一群飞鸟不说,连兔子、狍子等野物都被吓得四散奔逃。

    云浮察觉,十年前太子的试灵会上,太子和其他仙门的弟子虽然相熟,但那些弟子无不对太子毕恭毕敬,无有人敢在太子面前放肆。

    而十年后李如琢的试灵会,来的几个少年大多性格跳脱,且和他十分要好,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朋友。

    最关键的是,十年前参加试灵会的公子大多是仙门世家的长子或首徒,已经被确定为门派的继承人,而李如琢身边的多为家族的次子或幼子,备受宠爱,却无实权。

    上林苑的山林广阔,连绵不绝,往深处走了一段路后几人就分散了,李如琢背负箭囊,手执长弓,少年人的腰背如松般瘦削挺拔,他任由缰绳耷拉在马背上,姿态随意地信马前行,见到看得上眼的猎物就随手一射,皆箭无虚发。

    李如琢射了两箭,虽然未用灵力,云浮还是察觉他修为不俗,体内的灵力已经到了浑厚磅礴的地步,他的修为已经不仅仅是金丹期,而是元婴!

    不亏是身负神力,注定要成为神的人,十五岁的元婴修士,放眼整个修仙界,恐怕也只有李如琢一人了。

    难怪人皇一改十年前的态度,敢大张旗鼓地为李如琢举办试灵会,此时的李如琢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幼子,也不惧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前面不远处一头麋鹿飞掠而过,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李如琢挽弓欲射,忽然一阵刺眼的金光闪过,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麋鹿便已经逃入山林深处。

    “快看!那是什么?通仙桥?”

    山林的另一边传来同伴的声音,李如琢闻声抬头,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丛林掩映的天空中,隐约可见一座仙气缭绕的白玉仙桥横贯天际,耀眼夺目的光芒将整个天空都映成金色,天地被笼罩在这金辉之中,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真的是通仙桥!有人飞升了!

    李如琢立即策马返回猎场,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其余几个世家子弟也陆陆续续从林中策马奔出,聚拢在李如琢周围。

    无论是站在地上还是骑在马上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际,金色辉芒倾泻而下,平等地挥洒在每一个凡人身上。

    紧接着,比金光更加耀目的白光划破长空,轰隆一声,雷劫在通仙桥附近劈下,声音震天动地。

    所有人都静静望着这一幕,所有人的心潮都随着雷劫时起时伏。

    叫做彦明的少年喃喃开口:“有人成仙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通仙桥现世,雷劫降临,便是有人成仙的征兆。

    人群里顿时传来嗡嗡的议论声,不出意外都是些惊奇和歆羡的话语。

    李如琢仰头凝望天阙,脸上神情平静,然而紧握长弓,青筋隐现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汹涌。

    云浮也看向通仙桥的方向,只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包括雷劫劈下的频率和强度都十分的熟悉。

    等一下,这这这、这不是她飞升是的景象吗?!

    没想到做一场梦,还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自己飞升的时的光景。

    又一声天雷巨响在天边轰然炸开,所有人都被震得有一瞬失聪,骇得脸色苍白。

    连云浮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同时感受到李如琢剧烈的心跳。

    凡人飞升,能踏上通仙桥只是第一步,只有扛过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走到桥的终点,才算真正圆满,那滋味至今想起来都不好受。

    一旁的彦明已经吓得语无伦次:“这……这么恐怖的雷劫,恐怕早把人烧成焦炭了吧,真的能成仙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名唤呈安的少年要稍微镇定些,声音也有些惧意:“你以为成仙这么容易,要是真被劈得灰飞烟灭,那就证明他没有这个本事。”

    方才围猎的时候,云浮就知道眼前叫做彦明的少年是九华派掌门的幼子,姓齐,名唤呈安的少年则是李氏皇朝大司马赵晋的次子,姓赵。

    赵呈安。

    云浮冷眼观察,却没有发现赵呈安与赵宥、赵奕丝毫相似的地方,不过想来也是,都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血脉延续了几十代,长相不像也没有什么奇怪。

    赵呈安眺望天际,目光露出向往之色:“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目睹凡人飞升的奇景,也算平生之幸了。”

    齐彦明接话道:“我也没有见过,就连我父亲都没有见过,得道成仙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事,几百年难得出现一次,没想到真的有人做到了,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又一个少年语带犹疑,“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抢在……之前飞升。”

    虽然说到一半声音低了下去,但在场的人都领会了他言外之意,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还不时用眼神觑一眼李如琢。

    齐彦明狠狠瞪了一眼开口的少年,转头看向李如琢,李如琢神色平静,不辨喜怒,从刚才起他就一直静静看着远处的通仙桥,表情丝毫没有变过。

    远处有几人御剑而至,看方向应该是从皇城的方向赶来,几人在李如琢面前落地,匆忙行了一礼后恭敬地对李如琢道:“二殿下,陛下召您回宫。”

    来人是人皇身边的禁卫统领,元婴期的高阶修士。

    李如琢道:“知道了,”随即对身边的几位少年道:“随孤回宫。”

    众人拱手:“是。”

    一行人没有乘马车,而是御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皇宫。

    九霄殿。

    人皇与厉后并肩而立,太子与公主随侍左右,周围簇拥着一众臣子与修士,众人皆站在殿前的高台上,无一不是抬头瞻仰远处的飞升奇景。

    李如琢一路御剑过来,天边的隆隆雷声就没有停歇过,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剧烈,犹如催魂的战鼓,不断冲击着人的心神,那雷声之中隐隐夹杂着天威的压迫,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正在渡劫的人,能不能成功地抗下雷劫,渡桥飞升。

    李如琢等人落地,收起灵剑向人皇和厉后行礼,两人皆神色肃穆,厉后眼睛始终盯着天际,不曾给李如琢一个眼神,连人皇都只微微颔首。

    修士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有了驻颜之能,人皇和厉后如今已化神期修士,十年光阴丝毫不曾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滞了一般,一如不到而立的年轻模样。

    李如琢静静走到姐姐身旁,悄声问:“可探出渡劫的人是谁?”

    李如玥同样很小声地回他:“还不知道,不过已经派修士去探查了,这渡劫异象离皇城这么近,想来渡劫之人应该就在皇城附近。”

    天降雷劫,寻常修士必定不敢靠近,说是探查,也不过是先到附近等着,待雷劫结束之后才好打探消息。

    李如琢见人皇和太子都还穿着朝服,想来是上朝的时候忽然天生异象,所以才临时停下了朝会。

    这是修仙界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此刻整个大殷的人都无心他顾,只静静关注着与他们息息相关,又毫无干系的雷劫。

    雷声一直从早上响到傍晚,待终于结束后,旁观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有修士用艳羡的语气道:“看样子是成功了,也不知是哪位仙长,竟能得此大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此刻很多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在座的无一不是大殷屹立百年的仙门大派,修为高深的修士一抓一大把,然而近百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个飞升之人,现在却不知被哪位隐世高人捷足先登,先众人一步踏入了天宫。

    第33章 征兆

    等雷声彻底静止,金光渐渐消散,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接管大地,将方才的喧嚣与震撼掩入沉寂。

    高台上的人一时相顾无言。

    须臾,人皇勾唇一笑,率先打破沉默:“无论是哪位仙长能够飞升成仙,与我等而言都是喜事,三日后便是我儿如琢的试灵会,又逢人间有此大喜……传旨下去,免朝三日,大赦天下,民间亦可放开宴饮三天。”

    众臣子修士纷纷稽首:“陛下圣明——”

    这时,原本暗下的天空又骤然亮了起来,金色耀芒亮到发白,再度将沉入黑夜的人间硬生生拖到亮光之下。

    所有人都被刺目的白光灼得眯起眼睛,再睁眼时,通仙桥又出现在了天际,这次却离皇城更远,隐隐可见一点影子。

    有人惊呼:“莫非还有人飞升不成?!”

    人群中顿时想起嗡嗡的议论声:“同一日竟然有两人飞升,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只是不知到底何方神圣?”

    “我看不像,此次似乎没有看见雷劫。”

    “许是此次位置离得太远?”

    断不可能因为离得远就听不见雷劫,凡人飞升,雷劫响彻天际,震撼九州,必定是天下皆知的大事。

    而这一次异常安静,只因为此次异象并非飞升所致,而是天上的神仙正在施法收回通仙桥,赵奕说当时凡间若有所感,可能指的就是这离奇的一幕了。

    李如琢站在人皇身后,目光沉凝,若有所思,人皇和厉后同样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通仙桥的方向。

    天边的金光越来越刺目,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而那通仙桥却在金光中忽隐忽现,诡异至极。

    就在人皇按捺不住,准备御剑前往一探究竟时,那金光忽然啪地一灭,通仙桥消失,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九霄殿前一片静默,众人一时屏息凝神,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安,这次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内侍和宫女无声地穿梭在廊道上,井然有序地将宫灯挂于廊庑下,晕黄的光衬得人影朦胧,人皇的脸半明半暗,令人看不清表情。

    身后所有人都在等他示下。

    良久,人皇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今日诸位都辛苦了,就此散了吧。”

    身后的修士纷纷松了一口气,人皇修为高深,若此迹象不详,他一定能察觉,但既然人皇没有说什么,应该就无事了。

    有人道,“修仙界已经上百年无人飞升了,这每个人飞升的情状都不一样,后来那异象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必大惊小怪。”

    随即便有人附和:“是啊,这通仙桥可是混沌初期便存在的神物,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揣测的。”

    “本以为此次试灵会不再设阵请通仙桥,就看不到天降神迹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试灵会前看到仙人飞升,也算不虚此行,哈哈哈……”

    嗯?李如琢的试灵会竟然不请通仙桥?这又是为*何?

    云浮本来还想听听这些修士后面说什么,但是李如琢人长高了腿也长,走得飞快,转过廊道就将嘈杂的声音甩在了后面。

    李如琢刚回到寝宫,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人皇身边的内侍就来请他。

    内侍道:“奴婢奉陛下之命,请小殿下前往上林苑。”

    李如琢停下更衣的动作,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不解道:“这个时候?”

    折腾了一天,现在已经戌时快过了,这么晚了父皇竟然还要他从皇城赶去上林苑,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内侍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是,陛下还吩咐,请殿下务必不要让旁人知晓。”

    “……知道了,你先退下。”

    李如琢匆忙换了件石青色常服,避开宫人御剑飞往上林苑,早有人皇的心腹侍卫在上林苑候着,看见李如琢后当即带着他进了一条小路,两人七拐八绕,穿过重重密林,期间还走过一段假山暗道,径直来到一处开阔之地。

    人皇和皇室的几位长老早已等候在此。

    李如琢不动声色地扫过面前的阵仗,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行礼,问:“父皇,发生了何事?此地是何处?”

    人皇目光对上李如琢,眼中情绪难明,声音有些低沉:“此处是我们李氏皇朝的秘境,其上有结界,在里面修炼或是布阵外界都不会知晓,朕今夜特地请回早已隐于世外的几位长老,是要为你请通仙桥。”

    李如琢忙向几位长老见礼,然后不解地问:“为何?父皇之前不是说,因为十年前的试灵会已经显出了神迹,李氏之后的几代血脉很难在出现第二个神,所以不再大张旗鼓请通仙桥了吗?”

    人皇下令不再为李如琢请通仙桥,本意也是为了隐瞒李如琢能成神的事,然此时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忧虑:“如今不一样了,今天傍晚的事……朕心有不安,所以想要验证一番。”

    “验证什么?”

    人皇却不再回答,转而对几位长老浅浅行了一礼:“各位宗伯,请通仙桥之事非同小可,为了不引起外界怀疑,不必真的让上天显迹,只需要各位与我一同确认,通仙桥是否……是否还在天上……”

    李如琢脸色一白,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不禁捏紧了双拳。

    一个发须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道:“今日的异象我等都见到了,小辈或许不察,可是此等光景,我等亦心有难安哪,即使陛下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会来找陛下,今夜之事,还请陛下放心,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知晓。”

    人皇再次恭敬朝几位长老揖了一礼,然后坐到几位长老中间,开始布阵施法,开始的一切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然而当灵压冲向天际,却半晌不见动静的时候,无论是施法的人还是旁观的人,脸色都开始变得惨淡。

    最终,阵中之人同时收手撤回灵力,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几近仓惶。

    李如琢的表情一片空白,云浮发现,他没有难过,没有慌张,却像是心空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个长老忍不住老泪纵横,哆嗦着道:“天上的神仙,这是要亡我李氏……亡了人间的修仙界啊……”

    人皇怆然闭目,嘴唇抿紧,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痛,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冷静与理智,对几位长老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还请诸位长老务必守住这个秘密。”

    方才那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长老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声音既绝望又无力:“此事若是让修仙界知道,恐怕天下就要乱套了,我们知道轻重,只是陛下,你今后的路……难哪……”

    人皇神情坚毅,朝几人覆手行礼:“虽千万人,吾往矣。”

    等几位长老离开后,李如琢才开口问人皇:“父皇,我们以后都无法飞升了,我也……不能成神了,是吗?”

    人皇看向幼子,眼中无限痛惜,他的手落在李如琢肩上,带着沉重的力道:“琢儿……”

    李如琢此刻也已经冷静下来,他问道:“是因为十年前我让通仙桥显出了神迹,引起了上天的忌惮是不是?”

    天道六界,唯有人界是天神亲手所创,可是由神创造出来的人,却渐渐摆脱了神的控制,独立于六界之外,甚至还想与神平起平坐。

    若说之前还有所收敛的话,十年前天下百姓皆以为是人皇让通仙桥显出神迹,注定成神,纷纷为人皇修筑庙宇,建造神像,焚香供奉,短短十年间,人间各地的人皇神像俨然已经超过了天帝。

    纵然天上的神仙如今已不需要凡人的香火,但此举无疑被视作凡人对上天的不敬与挑衅。

    天道六界只能有一个主人,人皇既然胆敢冒犯,那么天界就让他成不了神。

    人皇何尝不知其中隐患,期间无数次劝阻民间百姓都无济于事,若是强行下旨颁布禁令,又容易引起修仙界的怀疑。

    本以为只要等到将李如琢培养成神,所有的一切也就迎刃而解,可惜人终究不能与天斗。

    人皇伸手抚上李如琢的脸颊,十年一晃而过,曾经被抱在臂弯里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他的修仙之路才刚刚开始,却就这样被断送了。

    然而人皇依然笑着道:“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世事无常,也许再过几十年通仙桥又自己出现了,又或许有了别的法子可以飞升,到时候你也已经修为圆满,同样能够踏上仙途,所以琢儿,不要放弃修行,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要放弃,甚至要更加勤勉地修炼,好吗?”

    李如琢没有拆穿父亲的谎言,他依然是那个体谅父亲,听话孝顺的孩子,明知自己已经前途尽毁,可他还是轻声应道:“儿臣知道,父皇。”

    这次的梦做的尤其的长,长到云浮甚至都已经开始觉得疲惫,可是她却始终被禁锢在李如琢的身体里,被迫看着他的前尘往事。

    梦里的李如琢几乎是昼夜不停地修炼,夜以继日地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增进修为。

    恍恍惚惚间,很多画面如走马灯般迅速地从云浮眼前闪过,等画面再清晰的时候,梦里已经又过了十几年。

    此时天地间的灵气已经明显减少,有修为高深的修士隐隐察觉了异常,因为他们的修行越来越艰难,修为每精进一分都要耗费不少心力。

    此时人皇和厉后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期,却迟迟等不来天雷,不见通仙桥显圣。

    人皇情绪稳定,一如既往,厉后却越显焦躁,好几次李如琢去请安的时候都会听见厉后在人皇宫里争吵。

    第34章 得知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自从十年前那个叫云浮的散修飞升之后,我夜以继日的修炼,终于进入了渡劫期,可是如今我已在渡劫期停滞了十八年,通仙桥从来没有显圣过!你每次都说我的修为还不够,大道还没有圆满,要继续修炼,到底要修炼到什么时候?!难道我连一个散修都不如吗?!”

    李如琢如今已是成年男子,幼儿时的脆弱和少年时期的稚气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云浮依然看不见他长的什么模样,但从宫里人的反应来看,李如琢的长相应当十分俊美,且气质沉稳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与其兄长李如珪的骄矜截然不同。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殿外,时值冬日,寒风冷峭,李如琢的狐皮大氅上毫毛细如银针,凝起一串串细小的水珠,旁边的内侍宫女止不住地打颤,他却始终伫立不动。

    对于帝后的争吵,李如琢心绪没有一丝起伏,已经习以为常。

    只听厉后冷哼一声:“如今民间她的庙宇几乎都要多过你我了,一个无名无分的散修,一朝得道成仙就可以高高在上享受凡间的香火,而你我依旧是一介凡夫俗子!”

    人皇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姬萦,成仙之事不仅仅在于修为,还要讲究机缘,你如今心境不稳,当心走火入魔。”

    厉后在殿内来回踱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即厉后对人皇道:“下个月是九华派佘掌门首徒的试灵会,届时会请通仙桥,各仙门世家都会到场,我已经答应九华派赴约,若是能借此机会凭雷劫精进修为或是飞升,那就再好不过。”

    听到这里,李如琢心微微一紧,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人皇的回答。

    然而人皇没有阻止,只道:“姬萦,你的执念太重了。”

    厉后不置可否,道:“若是陛下无意前往,我想带珪儿和玥儿一起去。”

    人皇冷淡道:“随你。”

    厉后出来,看见候在殿外的李如琢。

    李如琢从容不迫地向其行礼:“拜见母后,母后万安。”

    厉后视而不见,径直离去。

    李如琢又定定站了一会儿,才进入人皇寝殿。

    人皇面容年轻依旧,只是因为常年皱眉,眉宇间起了两道浅浅的竖褶,眼神是岁月沉淀后的深沉和历经世事的沧桑,已经没有人会将他错认成一个年轻的帝王。

    人皇看见李如琢,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琢儿来了。”

    李如琢恭敬地行礼:“父皇。”

    人皇点点头,终于在李如琢面前显出了几分疲惫。

    李如琢上前一步,语带关怀:“父皇,您还好吗?”

    人皇无奈笑道:“能有什么事,只是略微有些倦了。

    李如琢亲自为人皇斟了一杯茶,人皇接过,跪坐在案几前,对李如琢道:“你也别站着了,坐吧。”

    李如琢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人皇对面,道:“父皇要保重身体,国事繁忙,您万不可过于操劳。”

    人皇笑道:“与其关心朕,不如来帮朕的忙,你兄长做的很好,只是难免有孤立无援的时候,若是你肯理政,我们都能轻松不少。”

    人皇不是第一次提及要他参与朝政的事,然而李如琢深知厉后和太子十分忌惮他,始终不肯答应,此时依然只能沉默。

    人皇也知他的难处,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勉强。

    李如琢顿了顿,问道:“父皇,为何不阻止母后去试灵会?”

    人皇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能瞒住十八年,已经超出朕的意料了。”

    李如琢道:“修仙界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一定会来找父皇要个说法。”

    人皇神色冷厉:“通仙桥已经消失,凡人无法飞升是既成的事实,若是他们能认清现实,安于现状,自然是好,可若是非要借此生非,就只能杀鸡儆猴了。”

    “琢儿,”人皇看向李如琢,如今的李如琢与人皇差不多高,两人面对面如同照镜子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兄弟,只听人皇道,“如今你也已是渡劫期修为了吧。”

    李如琢平静答道:“是。”

    人皇流露出欣慰的神色,然眼神中暗藏隐忧:“恐怕不久之后修仙界就会有大动荡,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抓紧修炼,现如今,唯有实力是你自保的砝码,若真有那一日,不要手下留情……任何人。”

    李如琢沉默片刻,掷地有声:“儿臣知道了。”

    七日后,厉后从九华派回来了,与她一同来到皇城的还有各大仙门的掌门长老。

    人皇和李如琢就站在九霄殿的高台前,看着一群修士御剑而来,浩浩荡荡几乎遮蔽九霄殿高台前的天空。

    厉后落在人皇面前时步履已经不稳,她神色颓败,凌厉高傲的双眼此刻一片赤红,隐隐可见癫狂,她语气激动地问:“通仙桥没有了,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跟在一旁的太子同样双眼通红,殷切地看着人皇,道:“父皇,这不是真的,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是吗?”

    人皇沉默不语,厉后却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了答案,脸色越发惨淡,惨然笑道:“看来是真的……哈哈哈哈,数十年修行,昼夜不息,只为了有一日能够得道成仙,如今所有的心血去全都白费了……全白费了!!!”

    云浮胸口涌起一阵酸涩,后来才发现不是她,而是李如琢,李如琢虽和厉后不亲,却仍然看重自己的母亲,如今见到厉后这番模样,心中自然难受。

    几个掌门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站在飞剑上凌空俯视人皇,咄咄逼人地质问:“凡间升仙之途已经被断绝,陛下早知此事,为何要瞒着我等?”

    “难道陛下自知是此次灾难的罪魁祸首,所以才缄口不言,以求自保?”

    “放肆!”

    一声清冷的厉呵,声音年轻却含着迫人的威严,连站在飞剑上的几名高阶修士险些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威压,差点从飞剑上掉下来。

    皇宫中竟然还有这等修为的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皇幼子李如琢,他从人皇身后信步而出,挡在人皇面前,冷冷扫视御剑的一众修士:“人皇共主,岂容尔等冒犯!”

    修士们起先慑于方才陡然迸发的强大灵力,本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人皇的幼子,一个长于深宫,鲜少出现于人前的年轻人,顿时横眉怒目,正打算开口教训一番,却被人皇抢先道:“琢儿,退下。”

    声音威严冷淡,听不出是斥责还是维护。

    李如琢微微一滞,心中不甘:“父皇,他们……”

    “退下!”

    李如琢握了握手中的剑,虽不情愿,却还是退到了人皇身后。

    人皇这才对众人道:“朕之所以不告诉诸位,原因很简单,因为朕也无能为力,上天之意旨,岂是我等凡人所能臆测,至于尔等所言罪魁祸首……”人皇微微一笑,眼神虽不凌厉,却含无限威慑,被扫到的人无一不眼神游移,“还望诸位勿因一时激愤而有所迁怒。”

    九华派的试灵会上,几大长老拼尽全力,试了几次都没能请出通仙桥,众人才逐渐发现事态的严重,联想几年来灵气越来越稀薄,所有人的修炼都日益艰难,十八年前通仙桥诡异的一幕再度被提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于众人心中——通仙桥消失了。

    虽然这个事实令人难以接受,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

    人们都揣测是因为人界将要诞生神明而惹来天怒,招致如此祸端,群情激奋之下,众人纷纷商议要到皇城赵人皇要个说法,如今面对态度强硬的人皇,却又生了退却之心。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年,谁都说不准通仙桥是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消失的,人皇作为天下共主,修为一骑绝尘,无论在修仙界还是民间都十分有威望,若单凭臆测就公然和李氏皇朝作对,恐怕会为家族门派带来灾祸,而且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除了人皇也无人能主持大局。

    见众人渐渐冷静下来,人皇才慢条斯理道:“通仙桥消失一事非同小可,这关系到在座每一位掌门的仙途,若是诸位愿意,还请坐下来与朕一同商讨对策,寻找解决之道。”

    各个掌门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收起飞剑纷纷落地,向人皇恭敬行了一礼,齐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然而云浮知道,这不过是人皇安抚众人的权宜之计,通仙桥都没了,还能商议设么对策,其他人何尝不知,却因为不是人皇的对手,不得不下这个台阶罢了。

    又过了几年,凡间的灵气愈发稀薄,很多修士的修为甚至已经停滞,包括李氏皇族,这期间众门派联合布阵施法无数次,天上始终毫无动静。

    大殷的天空似乎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下,一种压抑又扭曲的氛围像是带着剧毒的花粉,在仙门世家之间扩散蔓延。

    厉后和太子的性情越来越暴虐,时常发生打杀宫女内侍的事,人皇下旨申饬几次也毫无用处,而李如琢似乎不为外界所扰,一味加紧修炼,只是越来越沉默寡言。

    因为如此反差,皇城内渐渐流传出二殿下性情仁善,肖似其父,堪为人主的传言。

    厉后知道后,破天荒地召见了李如琢,然而没有让他进殿,只让内侍传话,命李如琢在跪在殿外自省。

    第35章 刺杀

    厉后所居宫殿名叫凤凰台,在皇城内是仅次于九霄殿和人皇的紫微宫的殿宇,厉后与人皇同朝理政,凤凰台上每天大臣、修士进进出出,她此举毫无疑问是在当众羞辱李如琢,让他在文武百官,仙门世家面前颜面扫地。

    针扎一般的细密疼痛从膝盖传来,李如琢跪得笔直,身形都不曾摇晃一下。

    云浮却在这期间观察到了一件事情,出入厉后宫殿最频繁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有鹰视狼顾之相的中年男子,她听到内侍恭敬地唤此人为大司马。

    人皇近臣,赵氏先祖,赵晋。

    难道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得到曜天的神谕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人皇和李如琢的死期快到了?

    不知到为什么,云浮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难过,她被困在李如琢身体里,被迫随他走完他的半生,儿时的聪慧敏感,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以及如今的温和隐忍,他从来不会重责身边的宫女内侍,也不会仗着身份以权压人,更没有想过要争权夺势。

    他一直都很听人皇的话,即使知道自己飞升无望,也从来没有放弃修炼,不断精进修为,不过是为了大难来临的那一日,能够保护自己的亲近之人。

    人皇很快就得到消息赶来,毫无意外地又和厉后大吵了一架,这次人皇态度十分强硬,直接下旨禁足了厉后,还收回了其协理朝政的权力。

    朝堂上议论纷纷,越发觉得人皇想要易储,与此同时,某门派渡劫期的长老仙逝,而其大弟子几日后就突破化神期的消息传遍了修仙界,整个修仙界一片哗然。

    朝堂和修仙界都乱成了一锅粥,天下,就要大乱了。

    入夜时分,人皇来到李如琢寝宫,太医正在为李如琢的腿敷药。

    李如琢本想起身行礼,被人皇连忙制止。

    人皇看着儿子红肿渗血的膝盖,胸中隐隐有怒意翻滚:“你怎么就那么实诚!”

    渡劫期修士,断不可能因为跪几个时辰就受这么重的伤,除非是他自行收敛了体内运转的灵力。

    李如琢不以为意地道:“若是这点小伤能让母后消气的话,那也不值当什么。”

    人皇却沉默了,他问:“琢儿,你愿不愿意前往封地?”

    早在几年前,人皇就册封李如琢为秦王,并赐了封地给他。

    李如琢知道他此刻离开,皇宫易储的流言就会不攻自破,可是他却担心人皇的安危。

    这几年来,修仙界隐隐有传言,诛人皇以祭天,方可息天神之怒,从而解除神罚,重开天门,迎回通仙桥。

    因为有所顾忌,仙门之中一时还无人敢动手,但所有人都在观望、在等待。

    李如琢没有回答人皇的问题,而是道:“父皇,何不昭告天下,告诉世人当初让通仙桥显圣的人是儿臣。”

    人皇呵斥:“胡说什么!你以为这个时候他们会相信?还是连你也信了那些传言,想要以死谢罪?”

    李如琢抬眸看向人皇,低声道:“父皇,照这样下去,修仙界迟早要反,与其这样,还不如将儿臣交出去,总好过到时候牵连你们……”

    “够了!这些年朕让你拼命修炼,是为了关键时候自保,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人皇冷笑,神情极度讽刺,“就算你真的因此而死,通仙桥就会重新出现吗?”

    天上的神仙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谢罪,而是整个人界彻底的臣服,无论他们做什么,凡人无缘仙途,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可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将矛头对准父皇。”

    “朕的修为在你之上,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朕,琢儿,你才是最让朕担心的,你去了封地,离开此处的纷争,朕才安心,你的母后……也不会再为难你。”

    李如琢低头沉默良久,终究是道:“儿臣遵旨。”

    人皇眼中闪过不忍,纵然幼子早已长大,修为卓绝,可以独当一面,可这么多年,幼子始终是忍让放弃最多的那一个,人皇道:“琢儿,答应父皇,无论如何,要好好活着。”

    李如琢对人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父皇也是,我们都要活着。”

    李如琢的封地离皇城不远不近,不算富庶,但胜在清幽,封地内山峦绵延,林深叶茂,适合隐世,适合修行,最重要的是,易守难攻。

    人皇为他挑选封地时,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然而再清净无争之地,也挡不住流言蜚语的侵袭。

    秦王府正殿,一群修士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原因无他,坐于堂上的李如琢满身戾气,威压如有千钧之重,压得跪在地上的人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

    李如琢温润清朗的声音此刻寒意森森:“你们说,只要吃了人皇的肉身和元神,就可以得道成仙?”

    堂下之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说话磕磕绊绊:“秦、秦王殿下恕罪!这不是我们说的,我们……我们也只是听说,不敢对人皇有丝毫不敬!”

    “是啊,秦王殿下,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也都、都知道这是谬传,就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谣生事,还请殿下明察……”

    “都是我们无知,听风就是雨,我们知错,还请殿下饶命啊……”

    这时王府属官凑近李如琢,低声道:“殿下,堂下之人都是封地附近一些小门派的修士,他们听到的这些话都是从皇城那边传过来的,没有说谎。”

    李如琢冷冷晲着堂下的修士:“念你们是初犯,今日暂且饶过你们,但若再有下次……你们以及你们的师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几个修士感恩戴德地磕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秦王府。

    待人走后,李如琢才问属官:“这种言论,什么时候开始传播的。”

    属官支支吾吾。

    李如琢冷冷地盯着他。

    属官扛不住低沉的气压,终于道:“殿下您来封地没几年,皇城就已经传遍了,陛下已经及时下旨严惩谣传之人,可是这种事情哪里禁得住,现如今恐怕真个修仙界都知道了。”

    李如琢来封地也不过三年,就已经谣言四起,他怒不可遏:“为何不早告诉孤?!”

    属官骇然跪地,颤声道:“是陛下吩咐不许扰您修炼,陛下说,此等小事他能解决,就不让您心烦了。”

    “……”李如琢浑身灵气乱蹿,几乎压不住胸中翻滚的怒气。

    属官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

    “……自从谣言传开以后,陛下便经常遇刺,虽然从来没有人得手,然而越是这样,修仙界的那些人越是不甘,听说各大门派已经暗中勾结,集结了众多高阶修士,想要围剿陛下。”

    李如琢缓缓起身,撑在案上的手一松,案几就被外泄的灵力碾成齑粉,他对属官道:“孤先回皇城,你留下来收拾东西。”

    属官大惊,顾不得其他立刻高声阻止:“殿下且慢,陛下曾经说过,要殿下留在封地,轻易不得回宫,陛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殿下啊!”

    李如琢充耳不闻,出了厅堂御剑就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属官修为不够,根本就拦不住。

    皇城历来都设有结界,乃人皇和皇室几大长老合力所设,除非是修为高绝的修士大能,否则无人能穿过这道屏障。

    李如琢却是例外,人皇从未对他设防。

    然而李如琢一到人皇寝宫就发现了行迹不轨之人,那两人用术法隐去了身形面貌,只有灌注灵力的佩剑在夜色中散发着森森寒意。

    两个刺客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胆敢刺杀人皇的人必定修为极高,他们一眼就看出李如琢的修为高绝,一个人皇和一群无名小卒或许还能对付,可若再加一个旗鼓相当之人,今夜的刺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

    刺客也不恋战,抽身欲逃,李如琢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佩剑灵气暴涨,携着滚滚杀意刺了过去,三人刚交手就惊动了殿内之人。

    殿门猝然打开,人皇和厉后竟然都在,看见刺客,两人既惊且怒,人皇召唤出佩剑加入战局,厉后高声大喊:“来人,护驾!”

    原本两个刺客对付李如琢一人都尚且吃力,如今加上修为深不可测的人皇,越发难以招架。

    这时皇宫禁卫匆匆带兵赶来,禁卫军统领同样是高阶修士,他们一来,局势更是彻底明了。

    刺客见状,其中一人猛地释出全身灵力,横剑同时挡住人皇和李如琢的攻击,为同伴争得时间,得以有机会放出噬灵散。

    噬灵散是一种类似于烟雾弹的丹药,但却是专门针对修仙之人,如果在运转灵力的过程中吸入这种粉末,修为会短暂的消失一刻钟,而修士之间的较量,瞬息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所以噬零散一出,人皇和李如琢立刻飞身掠出战圈,用灵力形成结界挡住噬灵散的粉末,如此一来刺客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转眼间就御剑飞出皇城。

    厉后见状忙道:“快追!”

    皇宫所有侍卫修士倾巢而出。

    李如琢提剑欲追,被人皇拦住,“你不必去,让禁卫军去举行了,”等人都走后,才有空问李如琢:“你怎么回来了?”

    李如琢右手执剑柄,剑尖垂地,双手合抱朝人皇和厉后行礼:“儿臣担心父皇和母后的安危。”

    人皇冷斥:“胡闹,一个侍卫都不带就独自一人跑回来,胆子越发大了。”

    厉后看着李如琢,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奇与探究,破天荒开口同他说话:“你竟然是渡劫期修为。”

    第36章 暴露

    方才李如琢和刺客打斗时,厉后一直站在一旁,她能看出来,李如琢已经突破渡劫期多年。

    李如琢似乎也没有想到厉后会主动同他说话,有一瞬的受宠若惊,云浮感到他心跳都有些不稳,定了定神才道:“是……儿臣这几年一直勤加修炼。”

    厉后眉峰微挑,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般上下打量着李如琢,李如琢还沉浸在被母亲关怀的紧张感里,没有察觉异样,云浮却觉得厉后的眼神实在是诡异,看李如琢的神情,像是在掂量一件货物够不够价值,让人十分不舒服。

    人皇也察觉了异样,看向厉后的目光陡然凌厉:“既然话已经说完,你先回宫吧。”

    自从当年厉后罚过李如琢后,人皇就收回了厉后协理朝政的权力,到现在都没有将权柄还给她。

    失去权柄的厉后只是一个后宫女子,已经无力与人皇抗衡,她朝人皇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去。

    人皇对李如琢道:“现在立刻封地去。”

    李如琢惊讶又不解:“父皇!如今流言四起,您是因为儿臣才……”

    “住口!”

    李如琢被人皇的气势震住,咽下了口中的话,定定地望着人皇,呼吸渐渐加重,心中泛起一丝委屈。

    人皇眉目冷沉,厉声道:“朕是人皇,人界之主,谁能奈何得了朕?而你身为臣子,要做的就是遵旨,现在,立刻回封地去!”

    这次李如琢却没有听话,而是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重重朝人皇磕了几个响头,才跪直身子道:“如今父皇屡屡遇刺,儿臣身为人子,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封地,父皇,就让儿臣留下来吧,儿臣如今是渡劫期修为,修仙界没有多少人是我的对手,有儿臣在,父皇的安危也能多一分保障。”

    人皇却不为所动,直接召来内侍:“传旨下去,秦王无诏回宫,擅闯宫禁,为大不敬,即刻派人将秦王押回封地,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封地半步。”

    此刻已经是深夜,人皇却连让李如琢在宫内过一夜都不愿意,当即就要将人赶出皇城。

    李如琢无力地闭上眼睛,他何尝不知道人皇是为了保护他,明明如今他修为有所成,人皇却依旧将他当成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人皇转身就回了寝宫。

    李如琢僵硬地跪在原地,神色僵硬,盯着空茫处发愣,内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秦王殿下,这……”

    李如琢不欲为难下人,无力地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走吧,”

    一旁的禁卫和内侍都大大松了口气,都说秦王殿下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懂得体恤下面的人,看来果然如此,若是李如琢一直跪在殿外不走,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还真不好办。

    李如琢在禁卫的护送下离开了紫微宫,谁都没有发现,一抹黑底红纹的华美裙裾,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庑殿拐角,消失在夜色中。

    李如琢出了皇城南门,却意外发现厉后的马车在城门口,看样子像是在等他,他有些不可置信。

    有宫女撩开马车的软帘,对李如琢恭敬道:“秦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上车。”

    李如琢出了皇宫就让跟随他的侍卫折返皇宫,是以此刻只他一人出城,在他看来,这种时候,父皇比他更需要人守卫。

    此时皇城已经宵禁,大开的城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官道,除了城门口的守卫和这辆突兀的马车,周围没有一丝人气。

    时至今日,云浮几乎可以肯定,后世所说人皇幼子死于人皇之手的故事可能被误传了,现在看来,李如琢之死,恐怕与厉后有极大干系。

    李如琢刚在人皇寝宫显露了修为,厉后就出现在此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猫腻。

    云浮想,李如琢那么聪明,断然会看出其中蹊跷,不会轻易答应见厉后。

    片刻静默后,李如琢开口,声音略带迟疑:“敢问母后突然出现在此处,所谓何事?”

    宫女道:“皇后娘娘已经得知陛下旨意,殿下此去封地,日后恐难相见,故而皇后想为殿下践行,以全母子之情,此刻娘娘正在马车中等候殿下,还请殿下上车。”

    李如琢思索片刻,点头答应道:“好。”

    云浮心里着急死了,不知道李如琢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就不要顾念亲情了,以云浮对厉后的了解,她断不可能性情大变突然关心起忽视了几十年的幼子,她的算计和目的几乎已经是摆在了台面上。

    然而云浮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如琢上了马车。

    从方才在紫微宫与厉后一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厉后已经换了一身绀青色的裙裾,发髻高挽,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通身没有任何纹饰,却依旧神采照人,美艳异常。

    马车内部并不奢华,却十分宽敞,右侧的小几上还放了一整套的黑漆彩绘玄鸟纹茶具。

    看见李如琢上来,厉后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这是云浮在梦中陪伴李如琢度过的几十年光阴中,第一次见到厉后对李如琢笑。

    然而越是这样,云浮越是警惕防备。

    李如琢明显也被厉后的反常弄得有些无措,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行礼。

    厉后却制止:“这种时候就不必多礼了。”

    李如琢又是一愣,好半晌才小声应是,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厉后的左侧,从头到脚都透着拘束。

    厉后抬眸瞟了一眼李如琢,缓声道:“方才陛下的旨意我已经知晓,他如今正在气头上,旁人都不敢劝,母后也无能为力,只是你此番前往封地,往后再回皇城就难了,所以本宫才想出来送你一程。”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行驶,却不知要将人带去何处。

    李如琢听见厉后如此说并无什么反应,只是问道:“敢问母后,陛下这几年经常遇刺吗?”

    厉后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一口,叹道:“是啊,自从那个传言出来后,修仙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各大门派皆心怀不轨,陛下的处境十分艰难。”

    李如琢神色冰冷,哼道:“如此荒谬的传言,那些人平日里口口声声大道无为、明辨是非,这种时候却露出本来面目,愚蠢且狠毒,简直枉为仙门修士。”

    厉后面色如常,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愉,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亲手倒了一杯茶给李如琢,动作自然得像是顺手为之,一丝刻意的痕迹都没有。

    她道:“如今这境况,正是修仙界走投无路之时,陡然出了这么一句流言,无论是真是假,都足以让人豁出一切去试,毕竟成仙的诱惑胜过世间任何珍宝与权势。”

    李如琢恭敬地接过茶盏,眼神中闪过冷酷的杀意:“既然如此,便只能杀之以儆效尤!”

    厉后微微挑眉:“你不必太担心,你父皇修为超然,皇宫又守卫森严,那帮乌合之众,伤不到你父皇分毫……尝尝这灵溪茶,此茶含有微薄的灵力,如今已是珍贵异常,还是你父皇前些日子赐予我的。”

    李如琢思索着厉后方才的话,下意识地抬起茶碗凑近唇边。

    别喝!!!

    云浮只是被困在梦中的一缕思绪,一抹意识,她知道她根本无法阻止注定会发生的事,可此刻她还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徒劳地想要获得李如琢身体的掌控权,阻止这杯别有用心的茶。

    李如琢动作微微一顿,放下了端茶的手,另一手抚上胸口,感受心脏突如其来的悸动。

    厉后见状问道:“怎么了?”

    李如琢道:“无事。”他收回手,没有继续喝茶,却也没有将茶杯放回茶盘,就这样捧在手中。

    厉后问:“为何不喝?”

    李如琢静静端详着眼前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子,自他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离厉后这么近。

    厉后身为渡劫期修士,若是按照凡人的寿数来算的话,已经超过了一甲子,可她的容貌却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模样,年轻美艳,贵气逼人。

    “母后,”李如琢轻声唤她,语气中蕴含着太多情绪。

    厉后挑眉:“怎么?”

    李如琢问:“母后也会相信坊间那些荒谬的传言吗?”

    厉后勾唇一笑:“这样的言论既然流传出来,就证明并非空穴来风。”

    李如琢道:“所以你今夜才会在这等着我,还给我递上这杯茶?”

    五岁那年,李如琢让通仙桥显出神迹,人皇疾言厉色地命令他不准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这三十多年,他修炼的地方一直在上林苑,那里只有人皇的心腹,而他每一次的突破都是在上林苑的秘境之中完成的,对外瞒得滴水不漏,若是只想瞒过修仙界其他门派,大可不必做到如此。

    绝地天通的秘密被揭开后,人皇又马不停蹄将李如琢遣往封地,所做的这一切,以及要让李如琢提防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当朝皇后,姬萦。

    李如琢原以为父皇只是担心母后偏爱兄长,得知他修为比兄长高后会心生忌惮,担心他与兄长争夺皇位,现在看来,远远不止如此。

    厉后眉梢一动,露出的笑十分耐人寻味,她接过李如琢手中的茶盏,仰头将茶水饮尽。

    李如琢神情一凝:“你……”

    连云浮也跟着一惊,这茶竟然没问题,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秒,李如琢就发现不对,他的丹田如被淋了水的湿炭,一丝灵气也无,他用不了灵力了!

    厉后见药效发作,终于露出了绝地天通以来最满足的笑:“你的父皇的确很疼爱你,你也很了解你他,可惜了,你却不了解我。”

    第37章 成仙

    李如琢骤然起身,头顶猛地撞上镶嵌着夜明珠的车顶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厉后,目光惊痛,几乎咬牙切齿:“噬、灵、散!今夜行刺父皇的人竟然是你?!”

    人皇和厉后多年不和,早已分殿而居,今夜刺客行刺时,厉后却在人皇的寝宫,而皇城结界分明牢不可破,却还是有渡劫期修为的人闯入,只可能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进来的。

    如果今夜李如琢没有回来,厉后与那两个刺客里应外合,有很大的可能会趁人皇不备将其杀害,偏偏出了他这个意外。

    李如琢想通这一切,既后怕又庆幸,他飞速后退想要离开马车,即使修为暂失,但武功还在,然而身手再好,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修为高深的厉后,厉后素衣广袖轻轻一拂,轻而易举就用灵力将李如琢击晕。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心脏剧烈的抽搐和疼痛让云浮感到阵阵窒息,她知道,那是李如琢在疼。

    云浮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深处一处幽暗封闭的室内,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室内并未点灯,然四周漆黑的墙壁上,似有某种东西在缓缓蠕动,蛇一般在屋顶和墙壁游走,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李如琢四肢被术法幻化成的锁链牢牢紧缚,绑在一座石台上动弹不得,像一个等待献祭的祭品,他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发现依旧空空如也。

    云浮见角落的香炉里亮着一点火星,猜测这密室内一直都燃着噬灵散,所以李如琢的灵力一直都得不到恢复。

    忽然幽暗的烛火自密室四角亮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云浮看清,四周墙壁上以朱砂绘制着阴邪的符文,那些诡异的笔触如活物一般在墙上缓缓流淌。

    一双双眼睛如鬼魅般自黑暗中浮现,闪烁着野兽一般贪婪的幽光,居高临下地盯着被绑在案上的李如琢,像盯着即将被吞食入腹的鲜美佳肴。

    这恐怖的一幕看得云浮心惊肉跳,李如琢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毛骨悚然的场面,头皮阵阵发麻。

    面前几人皆以面罩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暗光闪烁的眼睛,然而李如琢还是从这几双眼睛里辨出了熟悉的人,竟然,皆是他的至亲。

    李如琢发现自己还能开口,他声音沙哑而脆弱:“母后,皇兄……阿姊?你们?”

    李如玥听见李如琢唤她,焦急又心疼,却因畏惧厉后不敢说话,只不忍地别开了眼睛,而李如珪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和厉后如出一辙。

    厉后垂眸,神色淡漠地睨着李如琢,声音颇多感慨:“是我,琢儿,不要怪母后无情,谁让李氏皇朝几百年,偏偏只你是有望成神的,而偏偏又因为你的存在,得罪了天上的神仙,才会让天神收回通仙桥,毁了凡间所有人的修仙之途,只要你一死以平息天怒,通仙桥终有一日会回到人界。”

    “呵呵……哈哈哈哈……”李如琢手脚脖颈皆被束缚,他仰躺在石案上放声大笑,笑声无尽苍凉,“若真的只是要儿臣的命,母后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您真正想要的,是儿臣的肉身和魂魄吧,连你也相信那些荒谬的传言?为此不惜刺杀父皇,残害亲子?”

    厉后忽然失控大吼:“那不是流言,那是上天的神谕!只要得到身负神力的人皇血脉就能够飞升成神!”

    李如琢原以为被厉后冷待多年,无论厉后再做什么都已经心如止水,可此刻只觉得心脏疼痛难忍,他万念俱灰,字字泣血:“母后,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厉后声音哀婉:“琢儿,不要怪母后心狠,母后生育三次,偏偏到了你的时候难产,为了保住性命,耗尽了我大半修为,若非如此,我恐怕早就能够飞升,你本就是我的骨血……现如今,就当……就当是你还给母后的。”

    李如琢眼眶通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他闭上眼睛,喘息数次后,轻声问道:“我死了,你就会放过父皇?”

    厉后道:“我与陛下夫妻一场,从来就不愿加害于他,我要的只有能成神之人的血肉,只要我得到了你的神力飞升,世人便会知晓人皇并非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你的死,也会让他们放弃无谓的挣扎。”

    罪魁祸首……

    李如琢心中无尽讽刺,不过厉后说得对,如果他死了,能让修仙界知道,导致绝地天通的并非人皇,或许人皇就会转危为安。

    李如琢惨然一笑,答应厉后:“好……儿臣,如母后所愿,也请母后能遵守诺言。”

    厉后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吩咐子女和心腹:“还愣着做什么?布阵!”

    李如玥满面恐慌,无措地哀求厉后:“母后不要,琢儿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怎么能狠得下心……”

    厉后喝道:“够了!正因为本宫还顾念母子之情,必不会让他受太多的罪!”

    厉后将手伸向李如琢的头顶,只要在百会穴注入一丝灵力,李如琢就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云浮和李如琢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现如今,她比李如琢还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砰——”

    密室的门轰然碎裂,包括厉后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狂暴的灵力威压狠狠掼在墙上,其中几个修为稍若的修士当场就吐血昏死过去。

    灵力掀起的气浪将祭台以外的所有东西碾成齑粉,噬灵散一灭,李如琢空虚无力的丹田骤然一松,逐渐被回流的灵力充盈。

    人皇一身鸦青素衣,手执长剑,源源不断的强悍灵力使灵剑暴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白光,昭示着主人滔天怒焰。

    人皇看见被束在祭台上的李如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鸷恐怖,他语气森寒,咬牙切齿:“姬萦,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本性不坏,只是比别人要强,却没想到你竟能做出虎毒食子这等丧心病狂的事,琢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得了手?”

    厉后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冷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人皇目光冰冷,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厉后却骤然瞪向李如玥,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还处处想着你!”

    “够了!”人皇厉呵,“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泯灭人性?玥儿,过来。”

    李如玥捂着脸,含泪看了一眼厉后,低声道:“母后,残害至亲的事我做不出来,通过这样的方式修炼得道,究竟是成仙还是成魔?”

    李如玥说完,低着头走到了人皇身后。

    厉后眼神讥诮,她讽笑出声,其中隐含的恨意并不比人皇的怒意少:“李昭,你表面对我百般迁就,处处忍让,实则一直提防着我,当年让通仙桥显圣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李如琢!你把我瞒得好苦啊!三十多年,你将这个儿子保护的严严实实,你有为珪儿考虑过吗!!!”

    人皇满脸失望:“正因为你视琢儿如无物,还处处猜忌提防他,我才不得不防着你,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可怕,为了修仙,竟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母!”

    “你又配为人丈夫吗?!你知道琢儿能成神不告诉我,早就知道绝地通天也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当初我因为生这个孽种损失大半修为,我早就可以飞升,早就可以成仙了!都是你!是你们害我!都是你们欠我的!!!”

    厉后仪态全无,理智全失,原本端庄威严的面容狰狞扭曲:“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成仙,你偏偏又要来阻止,你和这个孽种一样,全都该死!”

    人皇缓缓摇头:“就为了成仙,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哈哈哈……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为了能都早日登上仙途,我便昼夜不息地修炼,从无一丝懈怠,这几十年来,每一个日夜我都盼着能够飞升,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这一切全都毁了,你说我能不疯吗?能不疯吗?!”

    这时李如琢的修为已经恢复,他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绳索,他起身来到人皇身边,声音有些发涩:“父皇……”

    人皇冷冷道:“朕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朕的?”

    “……”

    “朕曾经告诉过你,若有朝一日有人对你不利,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要手下留情。”

    “……她终究是我的母后。”

    李如珪刚才被人皇的灵力所伤,此时强忍剧痛来到厉后身边,低声安慰地唤了声:“母后……”

    人皇见状,叹了口气,其中有太多的无力与无奈,曾几何时,他与姬萦何尝不是相互倾心,约定终身,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渐行渐远,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人皇看了看几个孩子,心中终究不忍,对姬萦道:“看在你我夫妻几十年的份上,今日之事,朕不会再追究,你和珪儿去行宫吧,朕会派人看着你们,如果以后再敢生事,别怪我不顾念夫妻骨肉之情。”

    厉后闻言激动万分,她一把抓住李如珪的手臂将人拖到人皇面前,对着人皇声嘶力竭:“珪儿是你的长子!是大殷的太子!你让他去行宫,你是要易储吗?!你这么做对得起珪儿吗?!”

    人皇神情仓惶,语气沉痛:“不会有太子了。”

    第38章 相残

    厉后僵住,她定定看着人皇:“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如珪双眼充血,牙关咬得咯吱响:“父皇……”

    连李如琢都万分诧异地看向人皇。

    人皇目光沉沉,语调平缓却荒芜:“也不会再有人皇,过几天朕就会下罪己诏,昭告天下……退位!世人皆以为绝地天通是上天对凡人的惩罚,是对人皇不自量力的警告,那么这一切就从朕这里结束吧!也算是给各仙门世家一个交代,从今以后,世间再无人皇,皇城更名为沫邑,至于大殷江山,就由各仙门世家划界而治。”

    厉后不可置信:“你疯了?你以为你这么做天下修士就会放过你?不可能!他们想要的从来都是得道成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使你放弃皇位,通仙桥依然不会回来,而那些人只会越发得寸进尺,不将我们斩尽杀绝绝对不会停手!这个时候不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反而还要拱手让人,李昭,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李如珪同样神色凄厉,颤声对人皇道:“父皇,你为了李如琢可以做到这一步,那么我呢?我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如今您却告诉我,大殷江山不再属于我,您为我考虑过吗?明明只要杀了李如琢,就可以平息众怒,再次稳住修仙界,可您却宁愿放弃皇位也不愿意放弃他。”

    李如琢心潮涌动,喉结滚了滚,压下心中酸涩,也劝阻道:“父皇,这只是缓兵之计,即使您放弃了皇位,修仙界也不会善罢甘休。”

    人皇却道:“总比现在就被外界挑拨得骨肉相残要好……珪儿,”人皇看向李如珪,眸中带着淡淡的愧疚,“待此间之事平定,他日你若还是愿意,你仍然是李氏宗主。”

    李如珪神色惨淡。

    李如玥眼眶含泪:“父皇……”

    人皇怜惜地看着女儿:“玥儿,你要留在皇宫,亦或是和你母后去行宫都可,父皇和母后都会照顾好你的。”

    李如玥啜泣出声,哽咽不语,她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厉后,厉后目光冰冷,没有看她,她又看向神色冷硬的人皇,最终道:“儿臣,儿臣想留在母后身边。”

    人皇叹了口气:“也好……好好听你母后的话。”

    人皇转身,示意李如琢跟他离开,李如琢回眸望向自己的母亲和兄姐,垂眸,无声地告别。

    厉后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语气森然诡异:“李昭,事到如今,还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方才人皇爆发时的灵力将她伤得很重,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她与人皇少年相识,出身相仿,也算情投意合,成婚后两人共同理政,一同修炼,开始还好,可是随着光阴的流逝,越到后面,她修炼越发艰难,进度越来越慢,逐渐就被丈夫甩在了后面。

    一开始是恐慌,担心丈夫早于她成仙会与她分离,于是她开始不顾一切拼命修炼,到了后来,越来越深厚的修为带来的威势和权力让她无法自拔,她越是沉溺在修为带来的快感中,越是想要早日成仙,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不死不休。

    厉后背脊靠在墙上,嘲讽地看着人皇和李如琢:“我不会去行宫的,珪儿和玥儿也不会去,皇位,非珪儿莫属,而你们,谁都走不掉。”

    只见厉后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浮动在她的掌心,乳黄色的绢面上以朱砂绘制着符文,而符文之下还有一个玄黑的太极图。

    人皇和李如琢认不出此物,云浮却是万分震惊。

    太极印!

    赵晋竟然将太极印给了厉后!

    太极印飘到空中,浮动中形状迅速变大,很快就变成和绘制曜天神像的画卷一般大小。

    厉后嘴角勾起邪肆的笑,她盯着李如琢和人皇,像是毒蛇盯着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红唇微启,缓缓催动咒语:“阴阳相抱,乾坤运转,印落九天,封、锁、神、灵!”

    人皇和李如琢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法宝爆发出的强大神力让他们意识到了灭顶的危险。

    李如琢还来不及应对,就觉得神魂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他的魂魄活生生从身体里拖拽出去,太疼了,疼地他不顾形象地跪倒在地,翻滚挣扎。

    “啊——”

    李如琢在嘶吼,云浮也在嘶吼,好痛,痛得恨不得当场自尽,自毁元神,人皇惊恐地表情印在李如琢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然而剧痛已经让他的耳朵彻底失聪,周围尽是尖锐的刺鸣,厉后癫狂的笑容和人皇惊痛的表情都已经扭曲变形,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色块,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间,云浮看见人皇一掌劈像厉后,厉后口中鲜血狂喷,睁着眼滑坐在墙角。

    然而太极印已开,没有咒语就不会停止,对李如琢的屠戮仍在继续。

    人皇闭了闭眼,用毕生的修为爆发出几乎毁天灭地的灵力,不顾一切地朝太极印倾泻而去,终于短暂地阻止了法宝片刻的停顿。

    趁这个契机,人皇第二掌重重打在李如琢心口。

    李如琢断气的同时,神魂逃逸四散,他闭上眼的前一刻,看见人皇满眼含泪地喊他:“快逃——”

    逃离法宝的桎梏,即使只是魂魄。

    而云浮看见的,是李如珪满目癫狂刺进人皇心口的剑,以及李如玥阻止不及崩溃哭喊的神情。

    黑暗被无尽的鲜血涂抹。

    终于,结束了。

    ——

    “疼,好疼。”

    云浮睁开眼,发现她深处一处荒山野岭,周围全是人高的荒草,掩映其中的是一些残垣颓壁。

    同时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好像已经不在李如琢身体里了,也不在任何人的身体里。

    终于梦醒了吗?好像也不是,否则为什么她连自己身体都看不到。

    “疼,好疼。”

    云浮发现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她想要抬摸摸嘴唇,然而她没有手没有脸,似乎成了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偏偏是这样没有实体的一团空气,却在单调平板地重复着一句话。

    “疼,好疼。”

    然而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她根本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可是云浮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也感受不到微风拂面的感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穿过密林从这边走来,云浮看过去,见是两个穿着玄色道袍的修士,模样尚算年轻。

    云浮觉得这两人的衣服有些眼熟,可是近期看到的仙门皇族,穿玄衣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一时辨不清此二人出自何门何派。

    其中一人道:“那个猎户说就是在这一带,可是走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发现,莫非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有点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

    另一人道:“此山如此偏僻,我在沫邑这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他是如何爬上来的?”

    同伴笑道:“你又不是猎户,无缘无故上山来做什么,再说,沫邑城那么大,其中山峦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难不成都去过?”

    “我只是觉得奇怪,若是沫邑出了此等妖魔鬼怪,早就被玄天宗除了,怎会等到现在。”

    “许是新添的冤魂也不一定。”

    沫邑?玄天宗?原来这两个人是玄天宗的修士,这么说她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浮还在疑惑着,声音又不受控制地发了出来:“疼,好疼。”

    此刻她终于缓过神来,这个声音,有些低,有些哑,却依稀可辨其中温润的声线,这是李如琢的声音!

    所以现在她是在李如琢的一缕魂魄里?

    那两个修士五感十分敏锐,她这边刚一出声,那两人眼神迅速盯过来,神情凌厉,高声喝到:“谁?出来!”

    云浮倒是很想出来,可是即使变成了孤魂,李如琢的魂魄也依然不受她控制。

    山林中一片寂静,连风都彻底停止了,周围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两个修士衣袍上没有纹饰,应该只是玄天宗的外门弟子,修为不是很高,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谨慎和畏惧。

    年纪稍长的那一个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篆,上面以朱砂绘制符咒,云浮对符箓之术知之不深,不过能猜出应该是招魂捉鬼之类的。

    那张软趴趴的符纸被注入灵力后变得如刀刃一般锋利,划破空气朝着云浮袭来,云浮想躲,奈何这始终看不见实体的魂魄一动不动,她也只能被禁锢其中。

    然而符篆来到离云浮一丈远的时候,“叮”的一声,似是被什么挡住,符纸中的灵力被击散,在空中烧了起来,变成灰烬四处飘散。

    两名修士被这奇诡的一幕惊到,一人道:“此地竟然有结界?”

    云浮跟着抬头看了看,却根本没有看见任何结界的光幕。

    另一人则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结界,而是阵法,阵法当中有东西,大概是孤魂怨鬼之类。”

    此刻云浮又开口了:“疼,好疼。”

    哎,就不能换句话说嘛。

    “这鬼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年轻一点的修士沉不住气,为了掩饰畏惧而提高声音朝云浮吼道,“何方冤孽?还不快快现形!”

    魂魄果然换了句话:“快……逃……”

    云浮心脏如遭重击,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袭遍全身。

    这是李如琢临死前,人皇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后知后觉地想,明明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两个修士拔出灵剑,小心翼翼地朝着云浮这边走来,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阵法或者结界的阻挡,而是从云浮面前穿了过去。

    年轻修士感受到了一股带着阴寒之气的凉风,与此刻山林里灼热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年长的修士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转身往回走:“此地有异,先回宗门,等裴师兄他们从京城回来再说。”

    云浮心中一动,裴师兄,裴栖吟?这么说现在真的已经是六百年后了,可是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为什么她还被拘在这缕残魂之中?

    “疼,好疼。”

    魂魄又开始单调平缓地重复着这句话,两个道士听见,越发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消失在了山林里。

    第39章 醒来

    云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竹青色的绡纱帐,洁净素雅,仿佛还带着竹叶上晨露的清新气息。

    室内陈设简朴却十分雅致,临窗的一侧放着一架妆台镜奁,再往里是紫檀木雕缠枝莲纹的衣柜。

    卧室入口放了一架六扇的屏风,同样是紫檀木,屏风上是水墨绘就的山水画,墨色浓淡相宜,线条曲折流转,山川、云雾、水流都十分灵动且富有意境。

    隔着屏风,朦朦胧胧可以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帛,看样子应该是在看书。阳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内,为其笼上一层淡淡的清辉,那背影透着几分优雅,几分清冷,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如剪影一般与屏风的水墨画融为一体。

    云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身影却若有所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绕过屏风,在离床榻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看见云浮醒来后,眼中担忧尽散,眉眼清冷却柔和:“你醒了。”

    来人面容隽雅,神清骨秀,如琼枝玉树,正是珑渊。

    云浮张了张嘴:“陛下。”

    是她的声音,她回来了。

    云浮坐起身,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忍不住环住了自己的胳膊,真实的触感让她感到一阵心安。

    云浮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哪?”

    这里不像赵氏天子的皇宫,也不是玄天宗山门的客房。

    珑渊道*:“这里是京城,你突然晕倒,皇宫和玄天宗都不适合修养,我便赁了一间小院。”

    没想到珑渊还懂这些,云浮因为珑渊的细心感到一阵暖意。

    珑渊亲自递了杯水给她,云浮接过一口饮尽:“我睡了多久?”

    珑渊仔细端详云浮脸色,忽然朝云浮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她腕上,朝她体内注入神力,探查她是否的确安然无恙:“三天。”

    “才三天?”

    云浮有些不敢相信,她在梦里度过了几十年,醒来后居然只过了三天。

    她尚未完全从李如琢中的梦境中脱离,一只手被珑渊握住,一只手捧着喝完了水后的杯子,眼睛看着某处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珑渊开口,声线清泠温润:“你看到了什么?”

    云浮看向珑渊,眼神还有些懵然。

    珑渊道:“从昨天开始,你一直在喊疼,我唤不醒你,用神力为你调息也无济于事。”

    云浮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又回到了六百年前,见证李如琢那绚烂又惨烈的一生,她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痛苦,忍不住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梦到了他的一生。”

    云浮身体已无大碍,珑渊收回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容平静,一动不动。

    云浮接着道:“虽然只是一些片段,但是……”云浮努力平息心中的隐痛,“足够了,人皇的幼子,的确是被他的父皇所杀,可却不是害他,而是为了保护他,反而是他的母后……”

    云浮回想那个高傲却冷漠的女子,为了修仙竟然不惜戕害亲子,云浮有些说不下去,只能尽量用简练的语言将重要的信息告诉珑渊,然后问:“……对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三天,祭典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珑渊点头。

    云浮连忙问:“那些仙门世家的人呢,还在京城吗?”

    珑渊道:“大多都已离开皇城,只有青山派和玄天宗还没走。”

    云浮道:“我们可能还得去一趟沫邑,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李如琢的人魂还有一魄在那里。”

    “李如琢?”

    “就是人皇幼子的名字。”

    云浮道:“我最后一个梦有一瞬似乎与李如琢的人魂意识相通,玄天宗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我们必须赶在玄天宗之前去沫邑找到人魂。”

    珑渊似乎被云浮刚才的话带进了思绪里,兀自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听到刚才云浮的话。

    云浮看了看发呆的珑渊,轻唤:“陛下……师兄?”

    珑渊抬眸,忽然对云浮道:“他还在你的体内。”

    云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啊,她之所以晕过去不就是被人魂给附身了吗,所以这三天人魂一直都在她的体内没有出来?

    云浮有些无措:“那……那该怎么办?”

    云浮想起天子赵宥痛的死去活来的模样,以及梦中李如琢死前被太极印活生生抽取神力时撕心裂肺的痛,要是人魂突然在她体内发作的话……

    云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问:“难不成要像天子那样,找到流离在外的其他魂魄后才能将我体内的魂魄逼出来?”

    谁知珑渊却摇摇头:“比天子更麻烦。”

    云浮呆了:“为何?”

    没道理一个神仙被鬼上身后比人还难搞。

    珑渊道:“此魂蕴含神力,而且照你方才之言,他才是真正能够成神的人,所以比起人的身体,仙体与他的魂魄更加契合,甚至有可能反客为主。”

    云浮一想到李如琢的魂魄很可能夺舍占据她的身体,她就会变成一个拥有男子魂魄的女仙……

    好可怕……

    云浮连忙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会就这样赖在她身上吧?

    珑渊似乎也有些无奈:“只能等回到天庭,连同你一起进入云极宫的九转青玉莲中,我才能用神力将人魂逼出来。”

    九转青玉莲有重塑仙胎之能,珑渊一开始就用青玉莲温养魂魄,莲花的花苞对于李如琢的人魂来说,等同于孕育他的母体,自然比她的仙体更适合生存,到时候再有珑渊的神力引导,人魂自然就会出来了。

    云浮松了口气,能将魂魄引出来就好,她道:“所以我只能等回到天庭才能让他离开我的身体了……”

    珑渊眼中似有笑意:“却是如此。”

    云浮晃了晃脑袋,等到神智终于清明一些的时候就准备下床,珑渊早就将她手中的杯子接了过去。

    第一次被珑渊这样照顾,云浮有些不自在:“……多谢师兄。”

    云浮起身,感觉法力在体内运转自如,并未受到人魂的影响,松了口气,忽而想起她昏过去之前珑渊似乎唤她阿浮,忍不住对珑渊道:“师兄……”

    “怎么?”

    话到嘴边,云浮对上珑渊温柔却清冷的眉眼,又没出息地憋了回去:“……没什么,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前往沫邑吧。”

    珑渊却道:“不急,你刚醒来,可以多修养几日。”

    云浮道:“可是,沫邑那边……”

    “玄天宗的首徒受了重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京城。”

    “裴栖吟?他怎么会受伤?”

    裴栖吟的修为在现在的修仙界可谓数一数二,有谁能够伤他?而她不过就昏迷了三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珑渊对旁人的事不甚感兴趣,他没有再说裴栖吟,而是问云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去买。”

    “师、师兄您去买吗?”

    珑渊微微偏头,似乎不解为何云浮如此惊讶:“这三日的所有琐事都是我在料理。”

    云浮心虚了一瞬,陪天帝微服下凡,结果她这个做臣子的出了纰漏,反而让堂堂天帝陛下来照顾她。

    云浮立刻道:“不……不用了,我不饿!”

    珑渊却轻笑出声:“我正好要出去,不用怕麻烦。”

    “那我可以和您一起去。”

    “……也可。”

    见珑渊同意,云浮连忙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和珑渊一起离开了小院,自从醒过来后,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着,因为只要一静下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境中的每一个画面,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她需要看看真实的世界,以确保她真的已经醒了,而非还在梦中。

    思及此她抬头望向珑渊,虽然他的容貌被法掩去大半,但眼睛的形状隐约如昔,如莲瓣一般潋滟婉转,眼中似有星河云海,蕴藏着无限的温柔和悲悯。

    还好有珑渊在,她不至于一直陷在梦里面,云浮心下一松,不由道:“也不知这里有没有莲蓬糕,突然间好想吃莲蓬糕。”

    珑渊的步子微微一顿:“怎么突然想吃那个?”

    云浮当然不好意思说她是馋梦里小孩子的吃食,只好道:“就是忽然想到了……”

    珑渊不置可否,只道:“可以边走边找,但不一定会有。”

    云浮却很随意:“没有就去刚来上京时吃的那家牛肉面吧,他家面也很好吃。”

    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个青衫女子,身段窈窕,容貌艳丽夺目,眉眼间带着几分冷傲,却丝毫不影响其夺目的神采,正是青山派的云清溪。

    云浮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今日穿的是玉白色的衣服,否则和这云清溪一打照面,还是怪尴尬的。

    那边云清溪也看见了他们,或者说是看见了珑渊,立刻绽开一个明艳动人的笑,着朝他们快步走来:“林公子、林姑娘,你们也出来逛街?”

    珑渊斜了云浮一眼,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的徒孙来了。

    对于珑渊无声的调侃,云浮也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对比云清溪的热情,珑渊的反应稍显平淡,只微微颔首示礼。

    云浮客气地唤了一声:“云姑娘。”

    喊完总觉得怪怪的,这青山派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连姓都跟她一样。

    之后云清溪就将云浮无视了个彻底,只笑盈盈地对珑渊道:“我和师父不日就要回安邑了,今日特地出来买一些上京的土仪带回去,林公子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珑渊回答:“过几日。”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在很多时候,珑渊面对不甚熟悉的人时,纵然有些疏离,却也十分好脾气。

    云清溪接着问:“之前听说林公子是散修,一直云游四海,离开京城后可有想好要去哪里?”

    云浮在一旁听着,都可以猜到云清溪接下来的话,如果珑渊说不知道的话,那云清溪肯定会立刻邀请珑渊同她一起前往青山派。

    不过珑渊的回答注定要让云清溪失望:“沫邑。”

    “咦,林公子竟然要去玄天宗吗?”云清溪有些不解,据她所知这两人与玄天宗也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想他们会同玄天宗如此交好。

    珑渊笑而不答。

    云清溪以为是有什么不便告诉外人的事,不再多问,转移话题道:“林公子和林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逛,我虽然不是上京城的人,对上京城的风物也还算熟悉,或可为二人指引一番。”

    云浮闻言开口:“不必了,我们随便逛逛。”

    谁知珑渊忽然问道:“上京可有莲蓬糕?”

    云浮:“……”

    她突然不想吃莲蓬糕了。

    第40章 再遇

    云浮本以为这六百年前的点心,如今应该早已不再流传,谁知云清溪听了后立刻道:“西市有一家叫做芙蓉楼的酒楼,那里做的莲蓬糕味道不错,正好我也要去西市,不若二位与我一道同行?”

    云浮:“……”

    因为云清溪的加入,云浮和珑渊的二人行就这样变成了三人行。

    等到了西市的芙蓉楼时已是午时,云清溪又因为“未用午膳”顺理成章地和他们一起进了芙蓉楼。

    一路上云清溪不停地和珑渊攀谈,其心思可以说昭然若揭,连云浮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珑渊了。

    在天庭的时候,珑渊虽性情温和,然众仙皆心知肚明,天帝陛下神姿高彻,容貌冠绝六界,却如九天皓月般清冷高洁,遥不可及,所以虽然无数仙娥对珑渊心生倾慕,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天庭大大小小的神仙都知道,陛下心中还住着仙姿玉貌的神女瑶殊,满天庭的女仙,又有谁的尊荣和姿色能超过瑶殊的?是以更不会去自取其辱了。

    所以像云清溪这么明目张胆献殷勤的,对珑渊来说,应该是一千多年来头一个,对云浮来说,也是在天庭六百多年头一次看见。

    而面对云清溪的示好,珑渊始终以礼相待,却没有一丝逾礼。

    云清溪作为青山派的首徒,金丹期的修士,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看出了珑渊的态度,她有些失望,但没有气馁,依然锲而不舍地接近珑渊。

    云浮却没在意这些,她正忙着吃莲蓬糕。

    芙蓉楼的莲蓬糕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酥软,甜而不腻,满口都是莲子和荷叶的清香。

    云浮想到琢儿幼年在宫宴上吃到父王递过来的莲蓬糕时满足的神情,不由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

    她转过头想要同珑渊分享品尝美味的喜悦,却见珑渊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微微一怔,问:“师兄,是不合胃口吗?”

    珑渊淡道:“我不饿,你吃。”

    云浮才发现,他们这桌的菜珑渊几乎都没怎么动,云浮突然意识到珑渊是专程为了她才出门的,她心中一动,刚想要开口。

    云清溪却抢先一步:“不知林公子可有心仪的女子?”

    “咳——”云浮差点被嘴里的点心噎个半死,连忙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水。

    珑渊似乎也没有想到云清溪会这么直接,抬眸略微差异地看向对方。

    云清溪雪白的脸颊此刻一片薄红,看得出来她是紧张的,可这并不影响她的发挥。

    见珑渊没有说话,云清溪自顾自道:“林公子,我是青山派的大弟子,也是掌门的女儿,我们青山派承蒙云浮上仙才得以发扬光大,母亲说,我们是云浮上仙的后人,无论修仙之途如何艰难,都不能堕了先祖的名声,所以我自幼努力修炼,再加上云浮上仙传下来的法宝,我终于成为继玄天宗的裴公子之后最早突破金丹期的修士……若是林公子愿意,可与我结为道侣,成为青山派的内门弟子,总好过无门无派,四处漂泊,等我成为青山派的掌门后,你就是掌门的夫君,你我二人亦可共同修行,凭公子的修为和青山派的声望,他日必能傲视仙门,将来整个大禹的修仙界无人能出其右!”

    “咳咳咳——”云浮被自己的口水呛的不行,真是没想到啊,这凡间的女子都这么彪悍的吗?

    她的咳嗽声引来了云清溪的注意,云清溪终于看见还有云浮这么大个人杵在旁边,难得对她客气道:“到时候林姑娘也可以入我青山派,你既是林公子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妹。”

    云浮此刻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就算她下凡以后敛去了容貌,也不至于平凡到让对方如此不放在眼里吧?

    殊不知她平时面对珑渊,总是不自知地小心翼翼,在旁人看来却成了她与珑渊除了师门情谊之外再无其他的佐证。

    云浮见云清溪终于搭理她了,连忙抓紧机会问云清溪:“多谢云姑娘抬举,此事可容后再议,先不着急,我有其他事情想向云姑娘请教,听说云浮飞升之后,青山派的第一任掌门是她的女儿,可据我所知,云浮直到飞升都没有道侣,也不曾养育子女。”

    云浮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珑渊,却感觉珑渊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假装不察,又拿了一块莲蓬糕塞进嘴里。

    云清溪却道:“林公子没有告诉你吗?青山派的第一任掌门虽然是云浮上仙的后人,却并非亲女,而是养女。”

    “养女?”云浮更懵了,她印象中好像也没有收养过孩子。

    云清溪接着道:“云浮上仙飞升前喜欢四处游历,磨炼道心,相传六百多年前,她来到江陵一带,遇上了同为散修的先祖云洛,当时先祖落难遭人陷害,幸而被云浮上仙出手搭救,并收了先祖为养女,还给先祖留了一颗聚灵珠,其中所蕴含的灵气,堪比一条灵脉,这几百年来,青山派也是靠着聚灵珠才有今日。”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云清溪说江陵的时候云浮没有印象,说到云洛的时候她也没有印象,说道聚灵珠的时候云浮完全想起来了!

    她记得当年云游到江陵一带时,遇到当地一个仙门大派正在设擂台比武,她到的时候比试已经进行了大半,听到旁人解释说,这擂台乃掌门之子所设,传闻掌门弟子修为了得却心肠毒辣,与他比试之人若是赢了,可以从门派带走任意三件法宝,但若是输了,就要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废掉。

    设下这种赌注,可见其用心之毒。

    云浮问台下看客:“这么狠的比法,不上擂台不就行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前去比试?”

    和云浮搭话的修士面带苦色:“仙子有所不知,这门派乃中原一带世家之首,掌门修为了得,权势滔天,门中仙器法宝数不胜数,掌门少主正是靠着这些法宝才会如此横行,附近的小门派为求生存多有依附,然而却饱受其欺压折辱,比试每三年有一场,掌门少主定下规矩,江陵一带的每个门派都必须派出一名金丹修为以上的弟子参加,若是拒不参赛,要么阖派离开江陵,要么召来灭顶之灾。”

    “一些人丁不枉的小门小派想要离开尚算容易,可弟子门生稍微多一些的门派,血缘根基全在此处,哪是那么容易就走的,有不服的门派反抗过,当夜就被掌门灭了满门,剩下的只能仰人鼻息,每三年捏着鼻子送一个倒霉蛋来给这少主凌虐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极为小声,且边说边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云浮眯眼看向擂台上那个身着华服不可一世的男子:“他们这是想将附近的门派赶尽杀绝,好独占江陵的仙脉资源吧。”

    “可不是!现在江陵的仙门已经没几个了,就算有,也是苟延残喘,造孽呐……”

    在云浮来之前,掌门少主已经赢了五场比试,废了五个人的修为,说话间又上去了一个年轻女子,看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云浮观其修为不过是金丹初期,与掌门少主对上必输无疑。

    云浮又问:“那女子是谁?”

    修士说了一个仙门的名字:“是那位宗主的女儿,三年前宗主输给了少主,修为强行被废,没多久就去了,门生弟子尽数投到此门派之下,如今宗门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了,也是有几分骨气在身上的,可是骨气又不能当饭吃。”

    云浮站在擂台下围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子就败下阵来,被掌门少主打落在地口吐鲜血,众人都以为她快撑不住了,谁她知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对掌门少主道:“再来。”

    那掌门少主十分嚣张十分欠揍,邪笑着道:“姑娘若是肯现在认输,本少主可以饶你一次,留下你的修为,不过你要入本少主的内宅,做我的妾室,哈哈哈哈……”

    云浮实在听不下去了,足尖一点飞上擂台,手持纯钧环臂而立:“我来替她打完这一场,如何?”

    见有人敢自行上来挑战,那少主目光移向云浮,放肆地上下打量一番,见云浮生得比一旁女子还要貌美,神色越发不怀好意,他挑眉笑道:“你要替她可以,不过你输了也一样,入我的内宅做我的小妾,如何?”

    云浮游历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这种小人丝毫不放在眼里,扬眉一笑:“好,不过我也要改赌注,你输了,我不要你的法宝,我要废了你的修为,如何?”

    少主眸光一厉,眼中闪过狠意,随即冷笑道:“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云浮想老娘都快三百岁了,当你祖宗都可以。

    她问:“怎么,不敢答应吗?”

    少主道:“好,就这么赌,本少主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旁边的浑身是伤的女孩子站都站不稳,对着云浮连连摇头,道:“多谢仙子搭救,只是此人修为实在深厚,且有很多厉害的法宝,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今日我本就是为父亲报仇,是我学艺不精败在他手上,可我宁愿战死在擂台上,也绝不会向他低头,姑娘不必为我搭上自己,不值得。”

    云浮看了一眼那女子,容貌秀美却面带毅色,的确是坚韧不屈的性子。

    云浮放缓语气道:“你先下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种实力带来的底气让女子一怔,不由被云浮周身的气场蛰伏,莫名其妙地听话下了高台。

    接下来的比试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无论对方是爆发出全身的灵力还是将身上的法宝全部祭出,都被云浮轻而易举地碾碎。

    少主看着一堆变成废品的法宝,终于意识到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颤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云浮冷笑:“我是你祖宗!”

    说着手腕一翻,剑身拍向少主双膝,直接将他打得跪趴在云浮面前,纯钧剑横在他脖颈间,彻底辖制住了这个为非作歹的少主。

    “好——”

    台下的欢呼声叫好声几乎要把擂台掀翻,多年来被积压的怨气都随着少主的失败倾泻而出。

    云浮淡淡道:“你输了。”

    还不等云浮说后面的话,台下的看客已经迫不及待饱满含怒气地大喊:“废了他!”

    “废了他!”

    “废了他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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