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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渊源

    少主环视台下众人,目光愤恨怨毒又畏惧瑟缩,他色厉内荏道:“你们等着,我父亲很快就来,要是被我父亲看到,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还有你,你这个贱人胆敢伤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求饶!”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纯钧剑寒光闪烁,云浮将剑锋轻轻一压,一抹血痕便出现在对方颈间:“现在逃不掉的是你。”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御剑赶到,只见其轻袍缓带,衣饰朴素,面容方正,眼神锐利,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然少主一见那修士便万分激动:“爹!爹!快救我!快帮我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爹你一定要杀了她!不,不要杀她,废了她的修为,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这就是宗门的掌门,少主的爹,看上去倒是挺道貌岸然的。

    掌门落在擂台上,没有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一眼,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云浮一揖到底,十分恭敬道:“在下烈焰门门主祁烈,见过云浮仙尊,犬子顽劣无知,无意间冒犯仙尊,还请仙尊高抬贵手,绕他这一次。”

    台下的看客呆了,台上的烈焰门少主也呆了,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目如秋水寒潭,容貌清艳绝伦的女子竟然是云浮仙尊!

    少主不敢置信地开口:“爹?”

    “孽障!还不住口!”

    彼时云浮修行已有两百多年,修为灵力都已经臻至化境,在修仙界颇有名望,云浮虽然不认识什么烈焰门的门主,但对方既然认识她,事情就好办多了。

    云浮收回剑,用剑尖轻点擂台,含笑对祁烈道:“烈焰门门主设的这个擂台,向来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如今你的儿子输给了我,按照约定,他应当自废修为。”

    祁烈原本低眉顺眼恭立于云浮下首,闻言眼角一抽,敢怒不敢言,而他的儿子此刻终于有几分害怕了:“爹……我不想被废修为……”

    挣扎半晌,祁烈终于咬牙挤出一句:“犬子无状,冒犯仙尊,还望云浮仙尊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这无知小儿计较,饶了他这一次。”

    云浮见状也不逼迫,只哼笑一声:“烈焰门气势煊赫,门主既然不愿意,我一介散修也无权多说什么。”

    她收剑就走,台下已经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人已经面带惶惑,似是不敢相信一个修为如此高深的仙尊都拿烈焰门一点办法都没有。

    门主和其子皆眸光一亮,刚准备说几句好话赶紧将云浮送走,就听已经下了擂台的云浮道:“本尊不日将去皇城拜访人皇,到时候难免会与人皇谈起一路见闻,烈焰门门风悍然,世人闻之色变,想来人皇听了定会十分感慨。”

    父子二人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僵在脸上,如果云浮只是要他们履行赌约的话,那么人皇要是知道此事,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如此作为,届时恐怕整个烈焰门都无法再存续。

    其他想要告状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烈焰门父子手中,偏偏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霉运,遇到的竟是云浮。

    云浮已经走出老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祁烈转眼间已经权衡了利弊:“仙尊且慢!”

    他的声线已经不稳,但态度却十分坚决:“擂台比武,愿赌服输,犬子既已输给了仙尊,自当按照约定废除修为。”

    云浮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步,自顾自地走着,直到身后传来少主凄惨的叫声。

    云浮才道:“这种伤天害理的比试,还是早日取消了为好!”

    “……在下……遵命。”

    云浮走出一段路后就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自己,她朝背后挥挥手:“别跟着我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那人听见她说话,反而小跑几步绕到云浮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云浮重重磕了几个头:“小女上官洛谢过仙尊救命之恩,如今我孑然一身,已经无处可去,如若仙尊不弃,上官洛斗胆自荐,求仙尊收我为徒。”

    云浮绕过上官洛,脚步不停:“我不收徒弟。”

    上官洛连忙爬起来跟紧她:“那就收我做婢女,我虽然修为不高,但怎么也是金丹期修士,能做很多事。”

    云浮道:“我喜欢一个人逍遥自在,你要是怕被烈焰门报复大可不必担心,那掌门是个识时务之人,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但如今他要随时提防我将此事告知人皇,必然会夹起尾巴做人。”

    上官洛却道:“我不怕报复,只是钦佩仙尊风姿,想要成为和仙尊一样的人,还望仙尊成全。”

    云浮停下脚步,终于看向上官洛,女子刚刚从擂台上下来,浑身狼狈不堪,脸上还有数道血痕,但是一双眼睛明亮如悬珠,当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云浮的心弦被那倔强的眼神拨动,她顿了顿,终于道:“你不必跟着我,若是愿意,可以去青山派安居。”

    “青山派?”

    “就是我的师门,在安邑,虽然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云浮从怀中掏出一颗莲子大小的淡金色珠子:“这是聚灵珠,里面的灵气够你修炼几百年,山上有一排木屋,你若是去了,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需每年给我师父的灵位上一柱香就好。”

    云浮修炼了两百余年,近来感觉体内灵气已然充盈,似乎已经被“装满”了,再如何修炼也不能更进一步,这珠子她留着也没什么用,干脆就送给这个女孩子吧。

    上官洛恭敬接过聚灵珠,云浮已然远去,她朝着云浮的背影跪下,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云浮又游历了几年,没有再问过上官洛的事,也没有再回到青山派,还未走到皇城见到人皇,就在皇城附近飞升了。

    当初她不过是一时念起,想着自己不在山门,连个给师父上香的人都没有,才让上官洛去了青山派。

    谁知几百年后,上官洛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女儿,还将青山派给发扬光大,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云浮这边刚从思绪中抽离,就听坐在对面的云清溪道:“上次林公子就问过我此事,我还以为他告诉林姑娘了呢。”

    所以说,珑渊早就知道了将青山派发扬光大的人与她毫无干系,却还在云清溪出现的时候打趣她,看她笑话。

    原来陛下也变坏了……

    云清溪和云浮说完话后,就转头定定地望着珑渊,眼睛都不眨一下,势必要等珑渊给她一个答复。

    云浮脸都埋在了碗里,眼睛却悄悄觑向珑渊,珑渊表情虽然没怎么变,但瞳孔深处的些微惊讶还是被云浮发现了。

    云浮心情亦喜亦忧,可谓十分复杂,如果说五百年前珑渊在面对瑶殊的时候尚且有一些丰富的情绪,那如今的他如一汪温柔却平静无波的湖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激起他内心一丝涟漪。

    所以云浮也很好奇,面对一个女子如此大胆热烈的求爱,珑渊会是什么反应。

    珑渊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眼神恢复往常的温和,一语不发,只身子微微往后靠了一些,这是一个拒绝的动作,云清溪看出来了,表情有些受伤,却依然倔强地瞪着珑渊,坚持要等一个回答。

    僵持片刻,珑渊淡然与云清溪对视:“我并无此意。”

    已经是十分体面的拒绝了。

    云清溪不甘地问道:“为什么,莫非公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云浮的心一紧,不自觉开始紧张起珑渊的答案。

    珑渊神色平静,并不打算回答云清溪的问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云清溪一眼。

    云浮知道,依珑渊的性子,经此一事,他虽不会和云清溪计较,但也不愿再与之有过多的交集。

    珑渊召来小二:“将莲蓬糕装起来。”

    然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对云浮道:“走吧。”

    说完不顾僵坐在椅子上的云清溪,带着云浮离开了酒楼。

    云浮一路上欲言又止。

    珑渊道:“有话就说。”

    云浮前思后想,真正想说的话自然不能说,便只能道:“原来师兄早就知道青山派的掌门和我没关系啊……”

    珑渊瞥向云浮,云浮却避开了珑渊的眼神。

    半晌,只听珑渊道:“嗯。”

    云浮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每涉及到珑渊和瑶殊的事,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小院,期间皇宫的人来了一次,说是要请二位仙尊入宫一叙,被珑渊打发了。

    进屋刚坐下没多久,竟然是天子微服前来,恭恭敬敬奉上无数奇珍异宝,其中还有一柄极品灵剑。

    天子一直低眉折腰,没敢抬眼看珑渊一眼,只恭敬道:“凡间俗物,本不敢玷污陛下慧眼,然人间行走,这些都是必须之物,臣别无长物,只能在小事上为陛下分忧。”

    云浮眼睛落在那柄灵剑上,银白色的剑身和丹曦很像,剑*鞘上阴刻着一条威风漂亮、凌云昂首的龙,虽然没有神剑丹曦那样的神光流彩,却也可见灵韵流转,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天子的确很细心,也很周到。

    珑渊见云浮把玩那剑,便道:“剑留下,其他带回去。”

    天子哪敢质疑,连连应是,连忙吩咐人将珍宝端走,只留下那柄不凡的剑。

    天子走后,云浮道:“天子果然是个细心之人,之前紫微宫比试,师兄因为没有灵剑而引起微辞,如今有了剑,日后在人间行走也方便许多。”

    珑渊容色淡淡,不置可否。

    云浮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忽然心生顾虑:“如今天子知晓了师兄的身份,会不会有何不利。”

    珑渊道:“无妨,我已经抽走了赵奕的记忆,至于天子,他是个聪明人。”

    天子赵宥为了赵氏江山千秋万代,宁愿痛死也要牢牢守住太极印和人魂的秘密,如今太极印和人魂虽然没了,却又得到了珑渊的龙角,就算是为了保住这对龙角,天子也定会守口如瓶。

    然而云浮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天庭别的法宝亦可供其修炼,何必给他您第一次化形退下的龙角呢?”

    珑渊身为龙神,龙角可以说是他身份的象征,其中蕴含着强大的神力,是他历经千年光阴,从懵懂幼龙成长为威严尊贵的龙神的见证,而龙角即使离开了珑渊的身体,也始终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与珑渊的原形互相感应。

    第42章 沫邑

    说话时云浮和珑渊正坐在小院中的石桌前纳凉,旁边是一株高大的梨树,虽然花期已过,但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形成了一大片荫凉,恰好将石桌笼罩其中,树荫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为这炎炎夏日添了几分清凉与惬意。

    毫无预兆地,珑渊再度伸手搭在云浮放在石桌的手上,一股细微的暖流缓缓流淌进云浮的身体,白皙修长的手指温中带凉,指腹柔软,只是轻轻搭在云浮腕上,那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一样随着珑渊的神力传遍她的全身。

    云浮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在珑渊面前露出异样。

    珑渊一边为云浮调息,一边道:“龙角与我的原形遥相呼应,若是凡间有何灾难或是不测,我亦可提前知道。”

    珑渊只是为她调息,她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安静地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一刻钟后,珑渊收回手,神情舒缓,连眉眼都舒展开来,满意地对云浮道:“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可启程前往玄天宗。”

    云浮回以一笑:“知道了,多谢师兄照顾。”

    两人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本是为了赶在玄天宗之前到达沫邑才着急赶路,不曾想刚走到城门口便遇见了玄天宗一行人。

    掌门徐啸行与其女徐凝衣亲自下马车和云浮、珑渊二人见礼。

    云浮左右张望,不见裴栖吟,问道:“听说裴公子受了重伤,难道现在都还没好?可知因为什么缘故?”

    徐凝衣本就因为裴栖吟受伤而神色憔悴,此刻听云浮这么问,泪水没忍住又涌上来:“几天前裴师兄说遇到了魔物,竟独自一人出去了,一天一夜没回玄天宗,我们担心他出事便派人去找,谁知门中弟子找到他时发现竟然躺在山门不远处的树林里,身上明明没有任何伤痕,却至今昏迷不醒,连父亲看了都不知所以然,毫无办法……”

    说起首席弟子的伤,徐啸行也是神色凝重,神情显出几分担忧,默默地捋着胡须不说话。

    云浮听得眉头紧皱,裴栖吟修为在当今修仙界算得上数一数二,不知是何魔物能将他伤成这样?

    “那魔物呢?”

    徐凝衣道:“没有找到,我们搜遍了整座山,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想必是已经逃了。”

    云浮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

    徐凝衣闻言连忙将云浮引到裴栖吟养伤的马车上,珑渊见状,便也跟着上了马车。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裴栖吟,对方都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门风范,是仙门弟子之中的翘楚,然而此刻他静静地躺在马车上,气色鲜活,如睡着了一般,却对外界没有一丝反应。

    云浮见他身下垫的是上好的冷玉制成的凉席,身上盖得亦是丝绸缝制的薄衾,可见其被照顾得很用心。

    云浮先是用法力探了探裴栖吟的灵息,发现他灵力运转如常,没有受到丝毫内伤,不像是受到什么妖魔鬼怪袭击的样子,而且刚才徐凝衣说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外伤,这就有些奇怪了。

    云浮心下疑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随便找颗丹药给裴栖吟服用,珑渊忽然开口:“此乃落魂之兆,但人既然无恙,魂魄应该已经归位,并无大碍,多修养几日便好。”

    “落魂?”云浮和徐凝衣不约而同道。

    云浮恍然,如果是落魂的话就解释得通了,活人突然落魂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这情形一般只会发生在毫无修为的平民百姓身上,裴栖吟是仙门修士,有金丹修为,竟然还会被魔物吓得落魂?

    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知道裴栖吟无事,云浮也就放心了,刚巧她身上有对症的丹药可以让裴栖吟早些醒来,但转念一想,此去沫邑行踪必得掩人耳目,此刻裴栖吟昏迷不醒,玄天宗既转移了注意力,也少了一个得力之人,更加方便他们行事。

    于是云浮便不厚道地打消了念头,随意安抚徐凝衣几句就下了马车。

    此时玄天宗的人已经得知他们要前往沫邑,自然是盛情邀请他们同行。

    若是刻意与玄天宗分开走反而容易引起怀疑,云浮和珑渊只好又和玄天宗的人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南面走去。

    沫邑离上京城不远,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里路,玄天宗的马车有灵力运转,不到三天就到了。

    云浮坐在马车内,撩起车帘看向窗外,玄天宗治下的沫邑繁华不输上京,街道上商铺毗邻,行人络绎不绝,屋宇楼阁灰檐朱漆,整洁如新,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里再也找不到五百年前皇城的影子。

    云浮记得少年时的李如琢经常和几个伴读在皇城宽阔华丽的街道打马而过,穿行于皇城宽阔而华丽的街道,然而现在她举目四望,却已经完全看不出那条街道的踪迹。

    忽然胸口传来窒闷的感觉,云浮才想起李如琢的魂魄还在她的身体里,心脏每跳动一下就微微发痛,似乎是他在缅怀过去。

    云浮怕再看下去会激起人魂更多反应,连忙放下了车帘,转头对珑渊道:“想不到五百年后的皇城竟然变了那么多……”

    云浮一怔,珑渊不知何时也轻轻挑起他那边的车帘,透过缝隙静静看着窗外。

    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映在他一侧脸颊上,俊雅的五官被镀上一层光晕,同时也照见了他瞳孔深处,浅淡到几乎要看不见的悲悯和愁绪。

    珑渊在伤心。

    云浮意识道这一点的时候才想起,珑渊以自身神力温养人魂,受到的影响并不比她小,冥冥之中,他们似乎已经与李如琢的人魂牵连太深。

    云浮放轻了声音:“师兄……”

    珑渊偏头看向云浮,许是还未从方才的思绪中剥离出来,他漆黑的瞳仁中似是揉进了点点碎光,看向云浮的时候还在微微晃动着,云浮愣住,哪怕是当年瑶殊离开天庭,她也没有见过珑渊这般脆弱的模样。

    但是很快珑渊就恢复如初,他放下车帘,若无其事对云浮道:“进入玄天宗后,见机行事。”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云浮的错觉。

    云浮很快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低声应道:“是。”

    和玄天宗同行时,徐啸行就邀请她和珑渊前往玄天宗落脚,考虑到种种原因,他们都觉得住进玄天宗是最佳的选择。

    如今的沫邑是玄天宗的地盘,也是他们的仙府所在,京城的山门只是他们的一处驻地,住进玄天宗一来可以探探其与玄晖的牵扯究竟有多深,二来云浮梦中只记得那抹魂魄是在一座山上,若是他们早于玄天宗到达沫邑,凭着阴阳镜找到人魂也不难,可是既然玄天宗的人已经回来了,那么在其地界上使用法宝定然会惊动徐啸行,所以他们打算暗中观察,等玄天宗的人行动的时候他们就跟在后面,见机行事,也可省掉许多麻烦,等人魂收回来,之后的事情就无所谓了。

    当云浮来到玄天宗的仙府才知道,上京城的山门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落脚处,她看着眼前绵延不断的山岭,忍不住感慨,就算成不了仙,在凡间做到人上人,所享受的一切也不比天上的神仙差了。

    徐啸行在一旁笑着介绍:“玄天宗的仙府,外人称之为九涧十八峰,概因这十八座山峰都是玄天宗的仙府所在,而山中有九条主要的涧流,每一处都是难得的人间仙境,届时二位仙长可以一一品鉴一番。”

    珑渊向徐啸行微微颔首:“多谢掌门款待。”

    徐啸行看着珑渊,见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却不知为何心中微微犯怵,他掩饰般呵呵笑了两声,吩咐女儿亲自将两人带到落脚的地方,自己先去休息了。

    因为玄天宗的仙府过于广阔,待客的地方单独在一处峰顶,徐凝衣担心裴栖吟,将他们带到住处就先告辞离去了。

    云浮站在山顶,从高处看去,四周山峦起伏,古木参天,云海翻滚,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澄净的蓝天。

    云浮感慨:“不愧是能花三百万两银子买灵石的仙门,玄天宗的仙府果然名不虚传。”

    珑渊站在云浮身旁,静静凝视远处的青山云海,目光依旧平静,可是对云浮来说,有些太过于平静了。

    好像自从到了沫邑,珑渊就一直很安静,虽然在天庭的时候珑渊就一直冷冷清清,沉默少言,后来来到凡间,云浮明显感觉他比在天庭的时候多了一些鲜活人气,也比以前爱笑,可现在这模样,好似又回到了清冷的云极宫,他依然是高高在上清冷如玉的天帝陛下,而她永远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属下。

    这种感觉让云浮有些不安:“师兄……”

    珑渊回神,但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山峦之上,他道:“五百年前的皇城就在这附近,但旧址已不可考。”

    云浮微讶,纵然她受人魂影响,梦见过李如琢的前世,她都无法确切记住皇城的位置,珑渊竟然知道。

    云浮问:“师兄之所以知道,是受了人魂的影响吗?”

    在清风拂过树叶的间隙里,珑渊微点了一下头。

    云浮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他们都被人魂骚扰得不轻,此刻她只想尽快找到凡间最后一丝魂魄,然后回天庭,结束这一切。

    珑渊道:“我之前在徐啸行身上留了神识,他们行动我便可知晓。”

    云浮会意:“我明白了。”

    若是玄天宗前往人魂所在之地,他们便可暗中跟随,然后再趁机下手。

    第43章 行动

    金秋十月,余暑难消。

    李如琢骑马穿梭在层层密林之中,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即使深处林中也很难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身穿月白色骑射服,腰间紧束一条革带,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眉眼间神色过于冷淡,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清凉了几分。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若有似无地飘散在闷热的空气中,李如琢不适地皱了皱眉。

    策马朝着味道袭来的方向走去,马蹄踩过杂草发出窸窣的声音,在无风无人的丛林中清晰可闻。

    “……救我。”

    一声微弱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李如琢勒马凝神,仔细辨别声音的方位。

    “……嗬……嗬……”

    像是将死之人艰难的喘息。

    李如琢调动灵力戒备,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越靠近,那股难闻的味道就越明显。

    直到他在一棵浓荫密布大树下发现一个形容苍老,满身血污之人,李如琢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翻身下马,走近那人后却被眼前所见震惊到近乎惊恐。

    躺在树下的人下半身还算完整,然而上半身的两只手臂,只剩下零星挂着血红肉丝的森森白骨,他双臂上的肉,竟然被人生生剐了个干净。

    李如琢深吸一口气,来不及思考其他,连忙蹲下为对方输入灵力护住心脉,他的声音惊疑不定:“你……你是谁?为何会变成这样?”

    然而当他灵力触及那人丹田时就全都明白了,这个老者是个元婴期修士,可是此刻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被抽干大半,如同渐渐干涸的池塘,即将露出泥泞的塘底。

    此时距离凡间绝地天通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修仙界近年来屡屡出现高阶修士消失,低阶修士突然晋级的事,人皇几次下令彻查皆丝毫无果,似乎修仙界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心照不宣又不约而同低隐瞒背后血腥残忍的事实。

    抽干的灵力,被剐的血肉,李如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即使他注入再多的灵力,眼前之人也救不回来了,他目光沉痛而愤怒,问那老者:“是谁?”

    老者气若游丝:“吾儿……杀了我。”

    李如琢闭上了眼睛,手轻轻覆上老者的头顶,温和地释出一丝灵力,老者如愿以偿地结束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远处有喧哗的人声传来,李如琢起身,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前方,直到一群修士寻到这里。

    看见李如琢,所有人都呆了呆,再看向他脚边已经断气的老者,几人目光犹疑,神情莫测,但隐隐的杀意并不能瞒过李如琢的眼睛。

    一个中年修士越众而出,朝李如琢行了一礼:“明阳宗掌门徐彻见过秦王殿下。”

    李如琢冷冷质问:“此人是谁?”

    徐彻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同时闪过狠厉和不忍,终究是道:“此人是宗门之中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今日竟然越狱逃至此处,惊扰殿下狩猎,是我们宗门的罪过。”

    李如琢目光犀利沉冷:“你当本王是谁,敢这么欺瞒本王?残害亲父,还要玷污其身后之名,尔人耶?禽兽耶?”

    掌门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脸上杀机尽显,李如珪和李如琢跟随人皇西巡至洛邑,而洛邑最大的仙门就是明阳宗,人皇一行人自然就在明阳宗落脚,今日李如琢独自出来骑射,然而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关在地牢的前掌门竟然逃了出来,还好死不死让李如琢发现了。

    掌门看了看四周,不知这秦王殿下是天真还是不自量力,竟然敢独自一人出行,此地人迹罕至,他们又有众多高阶修士,足够可以杀人灭口,到时候再嫁祸给别的宗门,他们的地界上,谅人皇再能耐也查不出什么来。

    打定主意掌门便不再犹豫,也不和李如琢废话,朝左右使了个眼神,执剑一起朝李如琢攻来。

    李如琢轻轻一笑,眼含讽意,召唤出佩剑一记横扫,爆发出的强悍灵力让轻敌的几人瞬间被击飞数丈,掌门口吐鲜血,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是……渡劫修为!莫非……”

    李如琢剑尖斜指在地,血珠便顺着剑尖滑落,洇如泥土之中,而他手中灵剑已经澄净如初,李如琢微微偏头,眼尾轻轻一挑,勾起无尽杀意:“啊,被你发现了。”

    ……

    人皇赶到的时候,在场之人已经全部死在李如琢剑下,李如琢站在横陈的尸体面前,佩剑不断地往下滴着血。

    人皇震惊地问:“你干了什么?!”

    李如琢偏头看向人皇,脸上还带着未退的血腥杀伐之气,眼神却有些空茫:“残害同袍以精进修为,按律当诛,父皇,儿臣在执行您的旨意。”

    人皇此时也看见双臂被剔得白骨嶙峋的老者,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道:“你不该亲自动手。”

    李如琢眼睛微微发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因我而起?”

    “够了!此事与你无关,人若贪得无厌,终究会走到灭绝人性,六亲不认的地步,琢儿,冷静下来。”

    “那么,要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我不想有人因此而死。”

    人皇眼中浮出无力的悲伤:“朕不知道……朕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朕的子民……”

    ——

    “师妹……师妹!”

    “阿浮!”

    云浮猛然睁开眼,心脏还突突跳个不停,又是梦。

    她竟然又梦见了李如琢的前世,而且这次她全然意识不到这是一个梦,梦中血淋淋的人骨,以及李如琢灭明阳宗修士的事,都真实到令人恐惧。

    云浮捂着胸口坐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心中惊惧慌乱的感觉,她惶然望向珑渊:“师兄……”

    珑渊神情似有不忍:“你又做梦了。”

    云浮愣了愣,轻轻点了一下头。

    珑渊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最终只是安慰道:“很快就可以回天庭了,别怕。”

    云浮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恍惚,紧接着微有些迟钝的大脑立刻从珑渊的话里捕捉到什么:“玄天宗有动作了?”

    珑渊颔首:“现在去正好跟上他们,你休息,我去。”

    云浮连忙道:“我也去。”

    珑渊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按回床榻,神情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云浮却道:“收魂期间人魂必有波动,如若到时候我体内的人魂突然发作,您又不在身边,被玄天宗的人发现就遭了。”

    珑渊这才没有坚持,不过依然皱着眉对云浮道:“待会儿身体不适立刻告诉我。”

    “嗯。”

    人魂出现的地方位于玄天宗仙府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山上,徐啸行没来,许是觉得区区一缕孤魂还犯不着让他亲自出手,但是徐凝衣和徐彦都在,旁边还有云浮在梦里见过的那两个修士。

    两个修士在前面开道,徐凝衣和徐彦走在中间,而云浮和珑渊隐身缀在一行人身后。

    徐凝衣边走边四处打量:“此地离仙府不远,竟然还会出现妖邪之物,往日里修士巡逻就未发现异常吗?”

    徐彦道:“师姐,沫邑群山环绕,除了九涧十八峰,外围还不知有多少座山,这些山林平日人烟罕至,阴气旺盛,极易滋生邪祟,据说初任掌门之所以将仙府建在此处,也有镇压邪祟之意。”

    徐凝衣赞赏道:“看来你已熟谙宗门典故,平时没少下功夫吧。”

    徐彦谦卑地笑了两声:“我资质平凡,好不容易能够成为内门弟子,自当多加勤勉。”

    说话间,走在前面的两个修士停下,转身对徐凝衣道:“大师姐,到了。”

    徐凝衣几人驻足,云浮和珑渊也停了下来,此处杂草丛生,古木横斜,枝干虬结,但杂草比起山林的其他地方略微稀疏一些,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碎石,偶尔可见光秃秃的墙基。

    徐凝衣环视四周,神情戒备,然而周遭除了一片荒寂的空地什么都没有,她问两个外门弟子:“你们所说的冤魂就在此处?”

    那两名弟子见周围半天都没有动静,也有些不确定了:“应、应该就是这里。”

    徐凝衣眉心微皱,半信半疑,对徐彦道:“用引魂铃试一试。”

    徐彦依言拿出一个酒盅大小的金玲,铃铛表面篆刻着引魂的符文,仙门世家收魂捉鬼,降妖伏魔,所用法宝各有不同,但这引魂铃却是各仙门最常用的,因为它可以用铃声招引迷失的孤魂,又不需要太多灵力,筑基期以上的修士皆催动这个小法器。

    云浮立刻看了珑渊一眼,珑渊意会,只待引魂铃一响,引出魂魄,他们就动手。

    叮铃——

    叮铃——

    清亮却诡谲的铃声穿透层层密林,朝着远处荡去,云浮感到些微的不适,但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然而铃声传到某一处的时候似乎被看不见的光幕挡住,声音立刻被反弹了回来。

    叮铃叮铃——

    急促的铃声如毒针一般钻进云浮的心脏和大脑,刺得她疼痛难当,忍不住弯下了腰。

    她额头瞬间起了一层薄汗,体内的人魂躁动不安,似乎要从她的身体中撕裂出去。

    “师妹!”珑渊低唤一声,他目光紧紧盯着云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好在玄天宗的人很快发现异样,停止了摇铃,云浮缓过气,对珑渊道:“我没事。”

    见引魂铃的铃声被反弹回来,徐彦诧异道:“为何会如此?”

    徐凝衣眯起眼睛,眸光变得犀利,显露出掌门之女的风范:“前方有结界!”

    第44章 破阵

    两个外门弟子闻言立刻道:“对,那抹人魂似乎就禁锢在这个结界里面,上次我们明明听到了声音,然而符纸飞到此处就自燃了,根本无法靠近。”

    徐凝衣和徐彦合力施法,释出灵力朝前方袭去,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如若无物的空气漾起一圈圈涟漪,幽蓝的光晕因为结界的阻挡扩散成一个巨大半圆穹顶,逐渐显现了结界的全貌,然而依然无法撼动结界丝毫。

    两人坚持了一炷香后灵力渐渐不支,迫不得已收手,蓝光散去,前面的空地依然空若无物,结界完好无损。

    就在这时,被结界笼罩的空地传来一个微弱低哑的声音:“疼,好疼……”

    云浮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好疼……”

    珑渊一把揽住云浮,神力如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注到云浮体内,然而无济于事。

    云浮想告诉珑渊不用管她,先想办法将玄天宗的人支开再说,然而一抬头就看见珑渊脸色发白,表情比她还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云浮感觉身体里的剧痛都减轻了许多。

    云浮厚颜忖度,珑渊如此担心她,想来也许、大概、还是……看重她的吧。

    云浮朝着珑渊绽开了一个笑:“师兄,我没事。”

    珑渊瞳光狠狠一颤,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忍和隐痛,他扶着云浮靠在树旁,设下结界就准备去对付玄天宗的几人。

    云浮眼疾手快地拉住珑渊:“等等,他们快走了。”

    那边徐凝衣和徐彦隐隐生出一丝惶恐,并不是他们没有见过孤魂怨鬼,而是连他们都无法降服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冤魂了。

    徐凝衣沉声道:“布下这个结界的人恐怕修为高深,不是你我能够打开的,好在结界将魂魄禁锢在此处,我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回去请父亲。”

    徐凝衣话音刚落结界中又传来幽幽的声音:“疼,好疼……”

    云浮也快疼得受不了了,不愧是身负神力人皇之子,纵然她是仙体也难以抵挡这种浑身撕裂的剧痛,她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害怕珑渊因此分心。

    被点到名的两个外门弟子目带惶恐,面露难色,徐凝衣拧起眉:“怎么?”

    两个外门弟子连忙摇头:“没……没什么,弟子遵命。”

    徐凝衣和徐彦很快消失在山林间,珑渊目光朝两个外门弟子一凝,二人同时缓缓垂下了头,陷入似睡非睡的幻境。

    没有人碰那结界后,云浮体内的魂魄重新蛰伏,不再作怪,疼痛退散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起身跟随珑渊朝着结界靠近。

    珑渊凝眸看她:“还好吗?”

    云浮朝珑渊靠近两步:“好多了,现在已经不疼了,师兄不用管我,先把此地的人魂收了我体内的人魂才会安分。”

    珑渊依然面带忧色,但云浮说得对,唯有现将人魂收回,她才不必受此痛楚,也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结界上。

    珑渊抬手需虚覆于前方,一缕游丝般的神力从掌心飘出,果然被挡在透明如无物的结界前,神力绕着结界游走了一圈,云浮发现其覆盖的位置大概就是一间屋子那么大。

    云浮问:“师兄您也打不开这个结界吗?”

    珑渊仔细审视四周:“这恐怕并非结界,而是阵法,五百年前留下来的阵法。”

    “阵法?”

    云浮转着脑袋四面八方看了看,然而空荡荡一片山林,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设阵的痕迹。

    只见珑渊扫视了一圈,踱步来到一处高出泥土寸余的石柱前:“此阵应该是以九宫八卦为雏形建成的一个密室,一共有九个阵眼,每一个阵眼都有一位至少化神期的修士倾注灵力共同结成阵法,而破阵也必须要有九位化神期的修士共同完成,所以玄天宗的人破不了这个阵。”

    云浮陷入沉思:“九位化神期的修士……”

    忽然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她猛地想起来,对珑渊道:“当初人皇第二次请通仙桥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一个密室里,当时就有八位长老,加上人皇就是九个人,所以这里是……”

    云浮再次抬头仔细打量这座荒山:“……六百年前上林苑的秘境?”

    然而六百年光阴,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山川风貌终究有所变换,云浮已经无法辨别这里是不是就是当年李如琢得知自己不能成神的地方。

    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李如琢的人魂被打散后,其中一缕人魂便凭着本能来到此处,为自己寻求了一个庇护之所。

    珑渊道:“确是此地。”

    云浮凭着记忆绕着方才神力游走的范围转了一圈,果然在不显眼的草丛里发现了其余八个阵眼。

    她对珑渊道:“既然如此,我们动手吧。”

    这种阵法,对于云浮来说,不需要九位化神期修士,甚至不需要珑渊,她一个人就够了。

    珑渊又在山林布下一个结界,挡住神力外泄,然后和云浮各自朝着一个阵眼灌注法力。

    石柱在触到法力的瞬间就化成粉末,与此同时云浮立刻感受到了阵中魂魄的不安,连带着的是体内魂魄的躁动,熟悉的痛感再次袭遍全身,云浮咬牙,和珑渊一起又击碎了另外两个阵眼。

    “噗——”

    她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喷溅在地,跪倒在草丛里。

    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珑渊将她扶起来,神力再次注入身体,替她护住心脉,云浮感觉到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许是因为疼得脑子也不清醒了,云浮竟然对着珑渊脱口而出:“陛下是在心疼我吗?”

    然而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刻疼得晕死过去,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这种话,而且这都说得什么话!

    云浮连忙改口:“师兄,我不要紧,还是快些破阵,如果一会儿玄天宗的人赶来就遭了。”

    从这里御剑到玄天宗,一个时辰足以,若是他们不能短时间内收回人魂,很可能回被玄天宗的人撞个正着,到时候就难收场了。

    回答云浮的是体内越发汹涌的神力,珑渊沉声道:“别说话!”

    云浮叹了口气,对珑渊道:“师兄,神力只能暂时安抚人魂,待会儿解阵势必会继续发作,长痛不如短痛,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收回人魂,它才不至于如此躁动。”

    珑渊闻言终于停止输送神力,对云浮道:“我知道,你等着。”

    云浮刚松了口气,就见珑渊站起来,召唤出天子献上来的那柄灵剑,珑渊掌心朝下,灵剑悬浮于空中,珑渊轻轻一拂,面前便出现五柄一模一样的灵剑,然后催动神力同时朝着其余的五个阵眼袭去,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在云浮耳边轰然响起,因为神力过于猛烈,刚才珑渊布置的结界也剧烈晃动起来,岌岌可危。

    云浮看得心惊胆战,她已经在想要是一会儿结界破了神力外泄召来天上那帮神仙,他们要找什么借口。

    好在结界碎裂的同时,余下的阵眼也同时被震碎,珑渊迅速收回神力祭出阴阳镜,将阵法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人魂收回了镜中。

    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看得云浮目瞪口呆,珑渊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从未见他如此急躁。

    等一切结束后,珑渊回头问云浮:“还疼吗?”

    云浮还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动作,望着珑渊呆呆地摇了摇头。

    珑渊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前方传来徐啸行的声音:“什么人!”

    珑渊顷刻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云浮面前,揽着她的腰一个旋身,带着她消失在山林之中,离开前还不忘解开魇住两个外门弟子的术法。

    两人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狼藉的现场,然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们,清风拂过,山林中的树叶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将两人的惊呼掩盖。

    此时徐啸行和徐凝衣赶到,看到明显被灵力破坏过的墙垣和杂乱的山林空地,徐啸行脸色阴沉地问左右:“你们说这里只有一缕孤魂?”

    徐凝衣道:“是,父亲,”她扫视四周,面上浮现怒意:“是谁敢在玄天宗的地界上撒野?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个外门弟子普通跪倒在地:“弟子不知,方才弟子仿佛睡着了一般,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等再醒来,这里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

    徐啸行浑身一震,眼神陡然变得冷厉森然:“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是……”

    徐啸行表情阴厉:“林渊和林青……”

    徐凝衣诧异:“竟是他们?何以见得?”

    徐啸行没有告诉女儿,他首次在上京城接见那两个散修的时候,就有过类似感觉,中间似乎是失去一段意识,再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走到被灵力破坏的碎石堆上边定睛一看,眼神危险地眯起:“竟然元婴期……”

    徐凝衣更加惊讶:“元婴期,怎么可能?!”

    如今的修仙界,哪里还能一下子出现两个如此年轻的元婴期修士,联想到这两人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徐凝衣也觉出几分匪夷所思。

    徐凝衣问:“他们接近玄天宗的目的是什么?”

    徐啸行没有回答徐凝衣的问题,他很快想到了玄天宗和那位上神的交易,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冷冷扫视一圈:“既然邪祟已经被除去,暂且先回府,另外,立刻派人前往迎客峰看看两位林仙长是否还在。”

    “是!”

    第45章 中招

    云浮和珑渊当然不可能再回玄天宗,她和珑渊径直离开荒山,来到了沫邑城,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再次改变了样貌,越发平平无奇,比第一次还要不起眼,也没有以修士的身份在城中行走,而是以行商的兄妹自居。

    本来云浮还想再回玄天宗,毕竟难得来到老巢,如果能够彻底查出他们和玄晖的渊源再好不过。

    她是这样对珑渊说的:“就算玄天宗的人怀疑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从未离开过客院,只要咬死不认,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珑渊却不同意:“徐啸行远比你想的精明,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他所图为何,至于玄晖之事,我已有论断。”

    云浮有些惊讶,这段时间他们几乎一直在忙着寻找人魂,都没有查过玄晖的事,珑渊竟然已经有了答案。

    云浮问:“玄天宗给玄晖传信了?”

    珑渊道:“差不多,等回到天庭,我会亲自处理此事。”

    珑渊都这么说了,云浮也不好再过问,她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天庭?”

    “先去昆仑。”

    “昆仑?”

    “昆仑山的雪魄莲,有安魂之效,有了它,人魂离开身体时,就感受不到疼痛。”

    云浮一愣,原来珑渊去昆仑是为了她,云浮心口升腾起一股隐秘的热意,连带眼眶也微微发热,但她心里清楚,如果此刻是陆吾位于她的处境,珑渊也会这么做。

    云浮对珑渊道:“师兄不必麻烦,您之前说过只要回到云极宫,我进入青玉莲后就可以将魂魄引出。”

    珑渊道:“可你依然要承受神魂分离之苦,比赵天子更甚。”

    云浮想说她忍得住,珑渊已经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城外赶。

    二人下凡后都敛尽自身仙气,将法力尽数压制在元神中,因此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其他时候都只能如凡人一般行动,昆仑位于关外,离大禹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可能像做神仙那样行随心动,说去就去,出城以后御剑就是最快的方法。

    云浮和珑渊向西御剑飞行了一整天,确定彻底摆脱了玄天宗的人后,在一座小城中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将尽,云浮和珑渊打算在此先修整一番。

    小城远比不上沫邑和上京的繁华,但尚算热闹,街上小贩来来往往,吆喝叫卖,很是有些人间烟火气。

    “莲蓬糕——又香又甜的莲蓬糕——五文钱一个!”

    云浮略过嘈杂的喧嚷声,远远便就听到有人在叫卖莲蓬糕,开心得连赶路的辛苦都一扫而空,高兴地对珑渊道:“这里竟然也有莲蓬糕!而且还只卖五文钱!”

    要知道芙蓉阁的莲蓬糕可是要一两银子一块呢!

    云浮兴冲冲地朝着小贩走去,热腾腾的糕饼在蒸笼中冒着香气,乳白色的点心透出清透浅淡的绿色,一看就很有食欲,饶是神仙没有饿感,云浮此时都觉得她饿得不行了。

    云浮对老板道:“老板,我要一份莲蓬糕。”

    “好嘞!姑娘稍等!”

    卖糕饼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身材精瘦,皮肤微黑,但人很是精神,动作利落地用裁好的荷叶给云浮装了四块糕点。

    云浮第一时间递给身旁的珑渊,随之反应过来珑渊似乎不喜欢吃点心,笑容不由淡了下来。

    珑渊察觉云浮的变化,伸手捻起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良久,才对云浮道:“味道不错。”

    云浮这才吃了一块,随即眼睛一亮,这个味道,荷叶和莲子的香气比芙蓉阁的更浓郁,也更加清新,云浮惊喜万分:“真好吃!”

    小贩笑了:“姑娘有眼光,我这莲蓬糕啊,用的都是自家荷塘里新鲜采摘的莲子,荷叶也是清晨露水未干时就摘下的,再配上我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莲蓬糕比哪家都清甜可口,去了别处可就吃不到了!”

    云浮边吃边和小贩聊天:“竟然还是祖传的?”

    小贩自豪道:“那是,不是我吹牛,传了六百多年呢,我们祖上有人在皇宫做过御厨,当年人皇……咳咳……当年宫里有很多贵人都很喜欢吃先祖做的莲蓬糕,要不是后来世道变了,兵荒马乱的,祖上逃难至此,最终在洛邑城中定居,靠着做莲蓬糕的手艺才在乱世中谋生活了下来。”

    云浮放慢了动作,若有所思,问小贩:“老丈所说的可是六百年前人皇宫中?”

    老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是自然。”

    云浮闻言,又认真地尝了一个莲蓬糕,琢儿当年吃到的莲蓬糕是否就是这个味道……

    乾坤袋里的东西用了大半,云浮想用来装莲蓬糕正好,于是对小贩道:“老板,你的这些糕点我全要了。”

    老板十分惊讶,他今日出摊的点心可是有近五笼,这姑娘竟然全部都要了,他像云浮确认:“全部都要吗?”

    云浮道:“对,全部!银子不用找零了。”

    说着放了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在小贩桌前,小贩看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连连摆手,憨厚地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真是折煞老汉了,这么多点心顶多就值几百钱,一两银子都不用,这么多年钱我哪敢收。”

    云浮却道:“老板就收下吧,就当……谢谢你让我尝到了这个味道。”

    云浮转眼一看,珑渊也吃完了手中的莲蓬糕,正在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

    见她看过来,珑渊垂眸看她,眼神温和,却并无多余情绪,只道:“待会儿接着赶路。”

    云浮疑道:“我们不是打算先找个客栈歇息一晚再走吗?”

    珑渊却道:“此处是洛邑城,依然是玄天宗的势力范围。”

    “洛邑……”

    云浮此时才捕捉到方才被她忽略的信息,洛邑……

    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老板已经用干净的油纸将所有莲蓬糕打包好递给云浮,云浮却猛地抓住老板的手:“你说这里是洛邑!”

    老板不明所以:“是啊,此处就是洛邑城,有什么问题吗?”

    云浮终于从凌乱的思绪中抓到一点线索,昨天晚上留宿玄天宗的仙府,她便梦见李如琢西巡至洛邑,在树林中发现明阳宗前掌门被其子抽灵割肉的事,那个明阳宗的掌门叫什么来着?

    徐彻!

    而玄天宗的掌门也姓徐!莫非两者真有什么联系?

    云浮当机立断,揣上莲蓬糕后对珑渊道:“师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然而来到城外御剑的时候云浮却发现了不对,她竟有一瞬间用不了法力。

    云浮惊疑不定:“师兄!”

    珑渊似乎也神力尽失,他眼中也闪过不可思议,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连珑渊的神力都用不了了,云浮更加骇然:“为何会这样?”

    随即她瞬间就想到了什么:“噬灵散!”

    珑渊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噬灵散?”他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云浮被珑渊周身骇人的气场吓到,从不知珑渊竟然还有这般可怕的模样,声音带了丝小心翼翼:“师兄,接下来要怎么办?”

    此刻他们被噬灵散吞噬了灵力,一丝法力也无,但要破解也不难,只要自行解除封印,恢复仙体,凡间的药物自然对神仙无用,然而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在此处泄露行踪,招来天上的神仙。

    解与不解,一切还要看珑渊的意思。

    然而还不等珑渊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幽灵般的笑声:“两位仙长果然见多识广,竟然立刻就猜到了是噬灵散。”

    云浮和珑渊转身,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人。

    珑渊神情漠然:“徐掌门。”

    来人正是玄天宗掌门,徐啸行,此刻的徐啸行,面容阴鸷,眼神中泄出丝丝邪气,与世人眼中威严正直,礼贤下士的正派之士截然不同。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是对噬灵散的功效极其放心,徐啸行竟然只带了玄天宗三个金丹期长老前来,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徐啸行不发一言,袖中陡然飞出两股黑雾凝成的绳索,瞬间将珑渊和云浮捆了个严严实实。

    云浮和珑渊皆不为所动,连表情都不曾变过一分。

    云浮半眯着晲视徐啸行,眼中嘲讽多过怒意。

    那眼神刺得徐啸行怒从心起,冷笑连连,道:“死到临头还在这摆架子,这缚灵索可是玄天宗祖上传下来的法宝,别说是元婴期修士,就是化神期修士也无法挣脱,哼……两位仙长还请再次到玄天宗一续。”

    玄天宗密室,墙壁四周都以朱砂描绘着一道道猩红符文,密室四角放有连枝灯树,烛火跳跃舞动,连带着墙上的符文都仿佛在灯火的映照下浮动游走,越发显得阴森恐怖,密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祭台,祭台的台面同样一朱砂一笔而就绘制一个巨大的符咒。

    这样的布置云浮在梦中见过,厉后抓住李如琢想要夺取他的神力时,就是将李如琢禁锢在这样的一个密室中。

    云浮立刻就明白了徐啸行的目的,他竟然想要她和珑渊的修为,想要一刀刀割尽他们血肉的同时,用邪术一点点抽取他们的法力。

    徐啸行和几个长老已经开始布阵,徐啸行感叹道:“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能有除了我和青山派那个老太婆以外的元婴期修士,本以为这辈子我的修为都无法再进一阶了,却又遇到了你们,真是天神庇佑。”

    云浮呵呵冷笑出声:“你说的天神,该不会是魔神吧?他知道你做这种事吗?”

    第46章 真面目

    徐啸行神情一厉,眼中迸射出噬人的杀意:“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云浮道:“都说了我们来自关外,知道的事可比你以为的多,不过魔神何其傲慢,断不会驱使属下行此下作之事,所以我猜,徐掌门这将人千刀万剐再抽走灵力的做法,应该是家学渊源吧。”

    徐啸行神情狰狞犹如地狱吃人的恶鬼:“你到底是谁?”

    云浮一点也不怵他,接着道:“你们宗门在成为魔神的走狗之前,应该叫明阳宗,对不对?而你们其中一位先祖,名叫徐彻,是不是?”

    云浮说这话的时候珑渊被缚灵索捆着坐在一旁,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周身的气场冷得可怕。

    别说徐啸行,就连那三个长老的表情都精彩纷呈,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骇浪,这等宗门秘事,就连玄天宗的内门弟子都不知晓,这个外人竟然说的八九不离十。

    徐啸行压下内心的震颤,人皇时期,先祖为了突破修为不惜残害亲父,不想被秦王撞了个正着,当场就被秦王正法,后来人皇派人彻查此事时,发现明阳宗的修为高深的的修士几乎都参与其中,于是下旨将明阳宗的高阶修士尽数斩杀,以儆效尤。

    徐啸行的先祖是当年明阳宗掌门的私生子,因为不在族谱上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便投靠了意图谋反的大司马赵晋,赵晋夺位成功后迁都上京,先祖便请求新皇将皇城旧址沫邑以及周围的一些城池赐予明阳宗做封地,后来明阳宗得到魔神青睐,得以为之效命,便将明阳宗改为了玄天宗。

    这些陈年秘事并不光彩,就连玄天宗的密札都未记录此事,而这两个号称关外来的修士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啸行心中隐隐产生一股恐慌,他直觉眼前二人的来历恐怕并不是寻常修士那么简单,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想尽快结束两人的生命。

    徐啸行语气阴森地对云浮道:“就算知道这些事情也无济于事,因为今日注定是你们的死期。”

    徐啸行说完这句话后,被缚灵索牢牢困住的两人没有露出愤怒或恐慌的神情。也不像十几年前被他囚禁的兄长一般怒骂或是求饶,只是静静地,目光怜悯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过是渊中蝼蚁,跳梁小丑。

    这个认知让徐啸行感到不快,心中戾气翻滚,只要杀了他们,得到他们的灵力,他就可以顺利进阶化神期,离仙途更近一步,这个想法又让他微微兴奋起来,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笑。

    被缚住的女子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偏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男子:“师兄。”

    噬灵散和缚灵索对于凡间修士或许是索命的法宝,但云浮和珑渊不是凡人。

    要摆脱眼前的麻烦很简单,只需要解除封印动用法力就可,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将身份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天庭那边也就瞒不住了。

    云浮此刻再次询问珑渊的意思,不是问他眼前的情况要如何做,而是问他身份暴露后该如何向天庭那帮神仙交代。

    珑渊动作自然地站起身,缚灵索仿佛遭遇天敌的小蛇,未经法术催动便自行收缩,胆怯无声地滑落至地面,宛如屈服于无形的威压之下。

    他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目光平静如初,但看徐啸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云浮见状,知道珑渊已经下定决心,遂也跟着站起来,轻轻跺了跺脚,像抖落灰尘般将可以束缚住渡劫期修士的缚灵索给抖到地上。

    徐啸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骇异,瞳孔剧烈颤动:“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其他几个长老同样惊恐万状,虽然方才进入密室时,为了布阵还没有来得及将人绑上祭台,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挣脱宗门秘宝,这可是连化神期修士都奈何不得的法宝,莫非此二人的修为远不止……可是这怎么可能?!

    此刻几人已经顾不得其他,不管什么修为,只要进了这密室,谁都无法再逃出去,徐啸行和几个长老连忙催动阵法,企图用阵法先禁锢住两人再说。

    几人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灵力注入阵法,四周墙壁的血红符文泛起诡异的红光,仿佛真的有鲜活的血液在其间汩汩流淌,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森气息。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六百年前流传下来,由历代高阶修士不断改进的阵法,竟对云浮和珑渊毫无作用,他们毫发无损地站在密室里,却足以让在场的几人心生无限恐惧!

    云浮朝着徐啸行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你惹不起的人了吧。”

    这时珑渊朝向前迈了一步,他面朝徐啸行,目光却未曾在对方身上有丝毫停留,连个眼神都欠奉,只见淡金色的神力在掌心缓缓汇聚,逐渐凝成一个炽热耀眼的光球,修仙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小的光球之中,蕴含着的是能够摧毁山河、撼动天地的恐怖威力。

    云浮见下一秒神力就要朝着徐啸行击去,大惊之下连忙阻止:“师兄!”

    珑渊回神,掌心轻轻一翻,朝下一压,光球立刻消失于无形。

    云浮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看向珑渊,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和担忧:“师兄……不要杀他们。”

    天行有常,纵然身为神仙,也不能随意滥杀无辜,剥夺凡人性命,否则必遭天谴。

    珑渊将手负于身后,垂下了眼睑,沉默不语,云浮却松了口气,好在她及时唤回了珑渊的理智,没有让他失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啸行等人早已被吓的面色青白,魂不附体,他们本就供奉魔神,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人转身欲逃,却因过度的恐惧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像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爬行,一边爬一边抖如筛糠,每一个细微的战栗都透露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慌与绝望。

    珑渊冷淡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徐啸行回神,惊恐地看向珑渊,徒劳地挣扎:“不……上神饶命……”

    珑渊面容犹如深潭,看似平静无波,然深潭之下,是深不可测却又令人恐惧是源泉,无端让人心底发寒,他身形凝定不动,静静地盯着徐啸行,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徐啸行却感觉体内的灵力犹如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的外泄,丹田如被无形的利器扎通了无数个小孔,其中灵力争先恐后地向外逃逸。

    身为修仙之人,最残忍的惩罚无异于数十年修为毁于一旦,徐啸行满脸绝望,他双眼圆睁,嘴唇颤抖着,只能无助地发出微弱的呼喊:“不……”

    然而他们虚弱的祈求终究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力充沛的丹田,在短短数息之间彻底枯竭,数十年来的修为一点点消逝,直到变成废人。

    云浮一直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乞哀告饶,痛哭流涕,心中却没有一丝触动,只觉罪有应得。

    为了灵力不择手段的人,废除他们的修为足以让他们生不如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为恶者的报应。

    徐啸行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眼神空洞,面若死灰。

    云浮径直跨过几人,释出法力企图打开密室的门,然而密室却纹丝不动。

    云浮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回事?”

    珑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旁,单手为掌,凝聚神力朝着密室门压去,看似脆弱的石门轰隆晃动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如初,纹丝不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打开。

    珑渊的脸色也变了,沉声道:“九天禁神阵。”

    云浮闻所未闻,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事态的严重:“这是什么阵法?”

    竟然连珑渊的神力都无法破解。

    原本瘫在地上的徐啸行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嘶哑刺耳,如夜中飘荡的厉鬼:“此阵,本就是为了抽取神力而设,纵然你们是天上的神仙,也、也逃不过……曜天上神所创禁神阵,当年人皇一脉……就是悉数丧命于此阵之中,今日……能让两位上神为我们这等低贱的凡人陪葬,真是痛快至极、死而无憾!哈哈哈哈……”

    云浮冷冷道:“凡人从不低贱,是你这等人的心过于丑恶。”

    “我这等人?”徐啸行修为被废,反而无所顾忌,冷笑着对云浮道:“我这等人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想走通途大道吗?难道我不想靠堂堂正正修行来飞升吗?若不是天上的神仙占尽先机,享尽天地精华,却害怕凡人去争夺资源,便翻脸无情封绝飞升之路,我们又怎会沦落至此?!又怎么会手足相残,犹如牲畜一般啮噬同袍之肉!明明是尔等先为不仁,却自诩高洁,假仁假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匡扶正义的姿态,伪善至极,令人作呕!”

    云浮缓缓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这口气哽于喉中,难受至极,太多了,自从经常抓捕伪仙,修补天隙,这样的话就听了太多,云浮知道徐啸行说的是实话,这一切的罪孽都应天庭而起,可是她毫无办法,无力改变现状,纵然做了神仙,也并非事事随她心意,只能无力地看着同族受苦。

    她苍白地辩驳:“这世间也有心向正道而修行有所成的修士,他们并不曾残害过同伴。”

    “可是他们终究也成不了仙!这样的修行要来何用?!他们甘心臣服于天庭听天由命任由摆布,可是我们不愿意,我们本就有机会成仙!是你们毁了这一切。”

    第47章 龙神

    说到后面,徐啸行几乎是歇斯底里,云浮心中一片荒芜,对于徐啸行的话,她已无可辩驳。

    珑渊脸色苍白,烛火在他的瞳孔深处幽幽跳动,他的声音几乎与阴暗的密室融为一体:“飞升之途,不仅重修为,更重心性,天道无常于善,而常于恶,你当真以为,凭借戕害同族换来飞升就能高枕无忧吗?你知道他们去了天庭的下场吗?”

    珑渊每说一个字,声音便冷下一分,徐啸行的脸色便惨淡一分,然他仍然固执己见,声音嘶哑道:“真相如何,不也任你们编排?神仙视凡人为蝼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今日,便要委屈两位高高在上的仙君,陪我这个凡人走一程了。”

    徐啸行说完一掌猛地拍向自己的腹部,脐下三寸是修仙者金丹运转所在,徐啸行修为被废,金丹早已碎裂,他此举确是再次向破碎的丹田发力,使金丹彻底自爆。

    “噗”的一声闷响,血肉霎时飞溅,大片淋漓的鲜血铺撒在祭台上,粘稠血腥,滴滴答答。

    云浮已然呆住,完全料不到徐啸行竟然会如此决绝。

    珑渊却骤然色变:“不好!”

    云浮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剧痛迫使她骤然倒地,毫无形象地翻滚挣扎,扭曲抽搐,她张开嘴,却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看见祭台上徐啸行的鲜血如有生命一般流动起来,很快便爬满了整个密室的符文,血红色的金光在符文中晃动,九天禁神阵,竟然已这样的方式被开启。

    纵然云浮在梦中已经体会过一次李如琢神魂被强行剥离的痛苦,也不及此时之万一,原来神魂被强行撕裂,竟然是这般感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云浮感受到李如琢的魂魄想要挣脱她的身体,被迫朝着阵法运转的中心而去,她在地上翻滚扭打,左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她已经无暇他顾。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密室在剧烈的颤动,发抖,有灰尘开始掉落,然后,是大块大块的碎石,猩红符纹织成的血网一根根断裂,破碎,直至化为虚无,一线天光照进她涣散的瞳孔时,疼痛偃旗息鼓,她终于如愿晕了过去。

    是以云浮不知道,一片废墟之中,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摇头摆尾,载着她自尘渣中蜿蜒而上,那龙身巨大无比,几乎遮天蔽日,银白色的龙鳞每一片都有磨盘大小,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龙首上两只龙角威严霸气,枝丫形状美丽,莹白纤细的龙须轻盈飘逸,如丝绸般柔软,似有无限温柔,灿金色的龙目犹如同两个燃烧的太阳,炽烈而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却又隐含悲悯。

    龙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就盘旋到天际,隐匿于云端之中,彻底消失不见,然其身影还是被眼尖凡人看到。

    “那是什么?!”

    “龙!是龙!”

    “龙神现身了?!神明显灵了!”

    “龙神啊……”

    “求龙神保佑……”

    激动的人们纷纷下跪,朝着早已看不见龙影的的天际叩拜祈祷,久久不曾离去。

    云浮是被风吹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在天上飞了,具体的说,不是她在飞,而是有什么东西载着她在天上飞,而且一直有冰凉柔软的东西不断拍打在她的脸上,不疼,却足够扰人。

    此时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身体已然无恙,在她昏迷之前,禁神阵的禁制应该就被破了,否则她体内的魂魄不可能如此安分。

    云浮不用多想就知道破阵的人是珑渊,虽说是曜天设下的阵法,但若珑渊动用神力的话,破解应该不在话下。

    是珑渊救了她。

    不过,珑渊呢?

    云浮坐起身,然而她抬头的一刹,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完全僵住,因为、她好像、就骑在、珑渊、身上。

    她,骑了,珑渊?

    珑渊,让她,骑?

    这个认知过于炸裂,以至于云浮久久回不过神,只傻呆呆地盯着前方。

    两侧云海飞速后退,风吹乱了云浮的头发,漆黑的发丝与莹白的龙须缠绕,分开,再缠绕,最终纠结在一起。

    珑渊那对漂亮的银白色龙角宛如上古神树的枝丫,静静耸立在云浮眼前,近在咫尺。

    云浮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她双手撑在冰冷坚硬的龙鳞上,愣愣地想,原来还是骑在珑渊的脑袋上。

    又一缕龙须拂过,好巧不巧覆在云浮眼睛上,云浮下意识抬手一抓,却不想人刚醒傻劲儿还没过,连带着手上也没了轻重,一个用力,云浮像拽缰绳一样拽了一下龙须。

    然后,她就见巨大的龙首微微后仰了一下。

    然后,珑渊停了下来,他停了下来!

    在空无一物的云海中,珑渊微微偏过头,然而那脑袋实在太大,云浮只能看见一只灿金色的龙目微微斜向她,金色的瞳光中是她呆愣的倒影,清晰明亮,完整无缺。

    龙的嘴巴微微张合:“你醒了?”

    依然是珑渊的声音,清润优雅,又比人形的时候多了一分低沉浑厚。

    云浮整个人僵住,连舌头都不利索:“陛陛陛陛陛下……”

    紧接着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攥着龙须的手,向犯错的小孩似的将手背到身后:“对对对对对不起……”

    只见那巨大的龙目微微一转,似有笑意流过。

    云浮暗自庆幸,还好珑渊脾气好,并未责怪她的无礼,只听珑渊问道:“还疼吗?”

    明明还骑在人家脑袋上,云浮却像很忙似的,手足无措了一阵,才道:“不、不疼了,”随后又小声道,“多谢陛下相救。”

    闻言,珑渊转过头,缓缓朝前走去,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昆仑了。”

    说话间,龙身便已经又向前游走了数百米。

    云浮回神,立刻撑起身想要从珑渊身上离开:“不用了!我已经完全好了,一点都不疼了,我可以驾云和陛下一同前往昆仑。”

    珑渊轻轻晃了晃脑袋,云浮便被晃得跌坐回去,只听珑渊道:“坐好。”

    然后珑渊猛地加快了速度,瞬间走出百里,云浮无法,只好定定地坐在珑渊后脑的位置,姿态僵硬,一动不敢动,就连冰凉柔软的龙须将她整个人包裹都不敢再扒拉一下。

    昆仑仙境位于人界西北,虽处凡间,却为天帝之下都,凡人所至之地,也只是昆仑仙境的最外围,冰山一角。

    真正的昆仑仙境,终年云雾缭绕,仙气绵延,山泽流春,温和无风,其山多美玉,晶莹剔透,其林多神木,四季常青,有神鸟仙兽,啼声清越,正所谓昆山玉碎,凤凰来仪,昆仑山的神圣与庄严,非亲眼所见,绝对无法感受其震撼。

    在昆仑之巅,最高的山峰之上,一座白玉砌成的宫殿群耸立其中,雕梁画栋,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光辉。白玉制成的铃铎悬于飞檐之下,偶有风至,便想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如闻仙乐。

    这座宫殿群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白玉京。

    此时宫殿的铃铎皆晃动起来,奏出比以往都要悦耳的仙音,只为迎接它的主人。

    然而珑渊还未下降,便有人比他先至。

    一群金甲华服的神仙如流星般落在白玉京正殿的月台上,仰头看向盘旋在天空中的龙神,后又恭敬行礼:“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云浮藏在珑渊巨大的龙首后面,从那帮神仙的角度,根本无法发现珑渊身上还藏了个人,她忽然想到,若是珑渊变回人形,那么月台上的神仙就会发现她一路都是骑着珑渊回来*的。

    本来天庭的人就已经看她够不顺眼了,若是被他们发现她竟然将堂堂天帝陛下当成了坐骑,只怕恨不得当场把打她成飞灰。

    若是其他事情,云浮倒是无所谓,但这毕竟关系珑渊的声誉,她有些无端地惊惶起来。

    好在珑渊并没有要变回人形的意思,他微微低下头,灿亮的金瞳盯着众仙:“尔等因何至此?”

    一个神仙率先开口:“臣等在天庭观测到人间忽然又神仙显出神迹,便命人查探,发现竟是陛下在凡间显灵,以为有大事发生,故而前来探望,不知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又是九霄仙尊,怎么哪哪都有他。

    人神相隔,互不干预,神仙轻易不在人间显露痕迹,也不准私自下凡,以仙体贸然降临人间,更被视为大忌,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九霄仙尊的话看似客气,实则质问,然而在人间显灵的不是别的神仙,恰恰是珑渊,所以他也只能委婉试探,若是换成云浮,恐怕早就被扣上几项天打雷劈的大罪了。

    果然,还不等珑渊回答,那九霄仙尊又问:“不知云浮上仙在何处,为何昆仑境内不见她,莫非就是她去了凡间,才引得陛下在凡间显形?”

    靠!九霄老儿!云浮咬牙切齿,迟早要你好看!

    她藏在珑渊的龙首之后,又有高大的龙角和细密的龙须遮挡,下面的神仙是根本无法发现她的,然而都看不见她人了,还坚持要把脏水泼在她头上。

    又有神仙开口:“陛下,云浮出生凡间,受了天恩得以飞升,却目中无人,藐视天规,如今更是犯下天条戒律,如此大罪,理当严惩!”

    是风神,亓星上仙。

    云浮冷笑,这夫妻俩,三言两语就给她定了罪,连审判都不需要了吗?

    云浮刚想起身出去与之对峙,或者直接开战,然而她一动,珑渊又晃了一下脑袋,云浮便再次跌坐回去。

    第48章 昆仑

    月台上诸仙正说的兴起,大有长篇大论,势必说服珑渊当场降罪云浮的架势,珑渊却没有给他们机会,反而先发制人,开口质问:“天鉴官可有前来?”

    低沉悠扬的龙吟在昆仑镜低低回荡,引得林中神鸟瑞兽嘲哳啾鸣,一时间仙境内清越婉转的啼声此起彼伏,似是对龙神的朝奉和回应。

    一阵无形的威压自珑渊周身荡开,啼声骤止,绵延百里的昆仑仙境便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连滔滔不绝的神仙都瞬间闭了嘴。

    云浮看不见下方是何情境,只听见珑渊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天鉴官司镜参见陛下。”

    天鉴官司镜虽非上仙,却是天庭负责观测凡间吉凶祸福的神官,差事很清闲,因为只需隔一段时间从观尘镜看一看人间有无天灾人祸发生,无伤大雅的,便置之不理,若有重大灾劫,便需上报天庭,由天帝与众仙商议定夺。

    人间疾苦何止千万,若是每一件都上报,那天上的神仙什么都不用做,尽处理凡间的琐事算了,是以天界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朝代更迭,战乱连绵,或是极为严重的天灾,比如洪水、大旱、瘟疫等等,致使尸横遍野,民不聊生时,天庭才需出手平衡一二,至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灾厄苦难,神仙自是顾不过来的。

    也正是因为清闲,天鉴官在天庭众仙中无甚存在感,然司镜身份有些特殊,他是九霄仙尊通过仙考擢拔致其玉府做属官,后又推荐到天鉴官的位置上的。

    珑渊不问其他,突然传唤司镜,九霄仙尊和风神亓星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只听珑渊问他:“人间被魔界染指已有数十年,此事你可知?”

    珑渊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激起月台上一片吸气声,包括九霄和亓星在内,所有神仙都被珑渊之言震惊得无以复加。

    “魔界?怎么可能?”

    “这么说,陛下是因为发现了魔族的踪迹才去的凡间?”

    “他们暗中潜伏于人界,不知是想要做什么?莫非有什么阴谋?”

    众仙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云浮藏在龙首的阴影里,无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龙须,一时拿不准珑渊这是要做什么。

    司镜立于月台上,只觉身后无数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一时间如芒刺背,冷汗立时从额前流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回禀:“回陛下,此事……臣,却无所察。”

    “你既无所察,在座诸卿,也无所察?”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众仙屏息凝神,再不复来时初见珑渊的理直气壮,或眼神游移,或低首不语。

    珑渊未再开口,他微微抬眼,硕大的龙目缓缓扫过下首众仙,灿金色的瞳晶极具威严与气势,被他目光扫过的神仙,无一不震慑得大气不敢喘。

    就连九霄和亓星也不敢再发一言。

    /:.

    这时,下方又想起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陛下恕罪,此事臣等确实不曾察觉,陛下可否告知臣,魔族在凡间做了何事,如今诸位仙家既至昆仑,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云浮心中“咦”了一声,竟是陆吾的声音,他这么快就闭关出来了吗?

    陆吾开口后,原本凝滞的空气才微微流动起来。

    立刻有神仙附和:“是啊,陛下,还请陛下告知在凡间所遇之事,臣等也好听从陛下差遣。”

    “天界与魔界本已划界而治,互不侵犯,如今竟然私自入凡间活动,其目的恐怕不简单,陛下尽管吩咐臣等,我们定不会让魔族得逞。”

    此时人们都注意力都被珑渊放出的消息吸引,已经没人关心云浮在哪了。

    珑渊见众仙不再盯着云浮行踪,才缓缓道:“朕偶见一宗门有魔气溢出,前往查探,碰巧碰到了玄晖,有了些许冲突,其于凡间宗门布下神识,窥伺凡间动静,甚至试图左右天子,所图甚巨。”

    “嘶——”

    “竟、竟是魔……殿下。”

    “这怎么可能?”

    “他要做什么?”

    “左右天子,他还想掌控人界不成?!”

    人群中响起比刚才更夸张的抽气声,议论声愈发沸沸扬扬,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依旧连玄晖的尊位都不敢高声提起,生怕惊动那位张狂邪肆的神。

    一直默默偷听的云浮也是目瞪口呆,啧啧赞叹,想不到啊,想不到,珑渊看着温柔好性儿,竟然还有往外冒黑水的时候,不动深色就将在凡间显灵的锅扣倒玄晖身上,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术,再加上“罪魁祸首”还是令众仙闻风丧胆的魔神,底下那帮人已然对珑渊的话深信不疑了。

    方才那些着急挣表现的神仙也不敢再说“为陛下分忧”之类的虚词了,毕竟在凡间作乱的可是魔神,这岂是他们能够插手的。

    “天鉴官。”珑渊一开口,悠悠龙吟便在昆仑仙境阵阵回荡,所有活物都笼罩在龙神强大的气场之下。

    司镜抹了抹额前的汗:“臣、臣在。”

    “渎职失察,致使人间藏祸,免去天鉴官一职,重回下界修行。”

    司镜脸色惨淡,下界小仙无一不是刻苦修炼,一步一步通过仙考来到上界的,如今被贬回下界,过往努力尽皆作废,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然而凡间出了魔族踪迹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有察觉,天帝没有将他投入天牢已是开恩。

    司镜跪地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九霄仙尊的脸色不甚好看,人是他举荐的,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珑渊虽未言明,然此番惩戒亦是在敲打他。

    珑渊一意孤行只带云浮到昆仑修行,九霄就心中不满,今日天庭忽然发现人界异常,天鉴官前来禀报有神仙出现在凡间时,他还以为可以抓住云浮的把柄,不料把柄没抓到,却再次惹得一身骚。

    九霄仙尊心中暗恨,云浮,果真是他的克星!

    只听珑渊又道:“陆吾。”

    陆吾出列,步伐稳健,神色从容:“臣在。”声音冷漠淡定,丝毫没有因为珑渊的威压而露出半分惧意,依旧不卑不亢。

    “你近日便在凡间追查魔族之事,由九霄辅助你。”

    九霄仙尊微微讶异,原以为他屡屡冒犯,必见弃于珑渊,不料珑渊竟然还愿意将此事交予他,他心中有些激动,立刻出列俯首:“臣领命。”

    待九霄仙尊禀毕,陆吾才不咸不淡应了声:“是。”

    “凡间出了此事,朕决定开放昆仑仙境,准允诸卿入昆仑修行,同时命诸卿时时查探人间消息,以防不测。”

    这帮神仙大多都是跟下来看热闹的,然而热闹没看成还差点得罪珑渊,其中有些神仙本生了退意,想要溜回天庭,先去封地或玉府躲一阵子再说。

    不料珑渊突然施恩,竟然准允他们在昆仑修行,喜出望外之下,纷纷朝珑渊拜谢行礼:“谢陛下恩典——”

    见所有人都老实了,珑渊才道:“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昆仑山重归静谧,山间云雾缭绕,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偶尔有几只仙鹤掠过云端,羽翼轻振,留下一道淡淡的银辉。

    仙雾缭绕间,白玉京内只余珑渊与云浮。

    珑渊化回人形,云浮也不用再躲藏,两人在月台上站定,云浮掩饰般舒了口气,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珑渊。

    她四处张望了一阵,没话找话道:“臣第一次踏足昆仑,没想到昆仑虽在凡间,仙气却如此浓郁,比之上天庭亦不差。”

    珑渊道:“数万年前,人神共治,昆仑亦是凡间通往仙界的通道之一,天界和人界划界而治后,互不侵犯,通道便也被关闭了,只留下通仙桥,给予人界一线天机。”

    “哦……原来是这样……”

    又是一阵无话。

    珑渊转身朝内殿走去,同时对云浮道:“你刚受了神魂之扰,又一路从凡间赶至昆仑,想必辛苦,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云浮看着珑渊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她握了握拳,将那股酸涩难明的情绪赶走,跟着珑渊进了殿。

    殿宇内部陈设亦是由各色美玉宝石所制,清辉滢滢,流光柔婉,甫一进殿就能看见一张巨大的白玉案几,上面放着几卷仙籍经卷,案几两侧各有一座青玉香炉,炉中燃着清幽的莲香,青烟袅袅升腾,两边偏殿以白玉屏风相隔,一侧屏风雕刻仙鹤展翅,一侧则雕刻凤凰于飞,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珑渊来到案几前坐下,然后招呼云浮:“来坐。”

    他抬头的一瞬,目光直直望进云浮眼底,云浮却觉得心脏像被小锤轻轻砸了一下,方才被压下去的那股酸胀之感再度涌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涌。

    无他,只因云浮此时才发现,珑渊已经撤了障眼法,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如冰似玉的面容,潋滟如莲的眉眼,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凝聚在了他的脸上,气质清冷高华,却又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和温柔。

    在凡间太久,云浮几乎习惯了珑渊不显山不露水的外表,此刻陡然被这极致的美貌冲击,竟久久回不过神,她明显感觉到她的脸在微微发热。

    云浮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别开眼,微微低着头走到珑渊下首,安安静静地坐下,连她都没有察觉,面对恢复了真容的珑渊,她又变得像在天庭时那样恭敬和小心,仿佛在凡间的洒脱与随意,都随着身份的恢复被抛弃。

    不过本来,凡间就没有姓林的师兄妹,天庭却有温和却清冷的天帝,以及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云浮上仙。

    珑渊自然也察觉了云浮的变化,他微微蹙了蹙眉,但那点情绪很快又消逝无踪。

    他对云浮道:“手。”

    云浮知道珑渊是要探查她体内的人魂,连忙恭敬地将手放在珑渊面前的案几上,当神力再度流入体内是,一点幽微的熟悉感才让云浮稍稍放松。

    她问珑渊:“陛下,您将在凡间显灵之事推到魔神殿下身上,又准允九霄仙尊下凡追查此事,若是真被他查出什么,岂不白费了陛下的心思?”

    珑渊却道:“玄晖的手笔,连你我都未寻到蛛丝马迹,更遑论九霄,更何况有陆吾在,他亦查不到什么。”

    “可我们终究在玄天宗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徐啸行虽然死了,那几个长老还活着……”

    而珑渊依然是那句话:“有陆吾在,放心。”

    第49章 温柔

    珑渊又提了一次陆吾的名字,云浮瞬间明白,定是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珑渊已经暗中授意陆吾。

    此番命他前往,除了探查,更重要的是替他们清除在凡间留下的痕迹。

    云浮又问:“那为何还要派九霄仙尊呢?”

    珑渊淡道:“他太闲了,给他找点事做。”

    云浮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原来珑渊也很烦九霄仙尊啊,九霄仗着发力高强,又是耀天时代便高居雷神之位的上仙,着实轻狂得很,甚至在珑渊面前都有些忘形。

    云浮暗笑了一阵,珑渊已经收回了手,其实魂魄没有动静的时候,她的身体毫无异样,然珑渊却似乎很担心,总是要时不时探查一番。

    珑渊道:“偏殿的白玉床有温心养魄之效,待摘得雪魄莲,你便在上面入定,我会助你将其炼化,之后再回天庭。”

    云浮有些奇怪:“不将雪魄莲带回天庭吗?”

    她以为她在进入青玉莲之前才需要吞下那莲花,原来在这里就可以先行服用。

    珑渊也有些诧异:“你不歇息片刻吗?”

    “歇息什么?”

    “在密室的时候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其实也不算是伤,只不过很不幸地体验了一次神魂撕裂的痛苦罢了。

    云浮其实更想尽快回天庭,但她还是问到:“陛下要歇息吗?”

    纵然是上神,一路上折腾了这么久,同样会累的。

    珑渊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然而说完后珑渊顿觉不妥,神情微微一滞,不动声色看向云浮,果见云浮微微睁大双眼,一双灵动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珑渊负手而立,面容平静无波:“朕不累,若你亦不觉累,那便回天庭吧。”

    云浮见珑渊依旧一副温和却疏离的模样,明白他所说的担心就只是担心,君主对臣僚的担心,怎么也不可能是其他。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那雪魄莲在何处,臣去摘。”

    珑渊起身,淡道:“跟我来。”

    随即绕过案几后的青玉屏风,朝正殿后门走去,云浮连忙跟上。

    推开后门的瞬间,一阵夹杂着莲花香气的风扑面而来,云浮抬眼望去,只见正殿后面是一处断崖,崖下是一汪清泓,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湖中荷叶静静铺展在水面上,冰雪般晶莹剔透的雪魄莲绽放其中,清丽动人。

    云浮感叹:“这就是昆仑山的雪魄莲。”

    雪魄莲与云极洲金莲湖中的莲花相较,别有一种风姿,却都十分美丽。

    云浮摊开掌心,湖心一朵盛开的雪魄莲轻轻一晃,被一股无形的力道轻柔地折下枝头,引着飞入云浮手中,云浮打开乾坤袋,将雪魄连放了回去。

    然后她转头望向珑渊,珑渊微微颔首,二人转身消失在昆仑山巅,白玉京旁,下一秒便双双回到三十六重天的云极宫。

    云浮看着雕栏玉砌的云极宫,忍不住感叹:“终于回来了。”

    就连珑渊都面容舒缓,神情微微松动了几分。

    珑渊对云浮道:“将莲花拿出来炼化,服下后面进入青玉莲中,七日后,神魂便可从你体内剥离。”

    云浮取出雪魄莲,莹白的莲花浮动在掌心,她用仙气微微一凝,层叠的莲瓣便化作一汪玉液在掌心缓缓流动,直至渐渐凝结化作仙丹大小,云浮将其服下,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此时青玉莲已经被珑渊施法打开,云浮刚要进去,忽然一顿,她有些苦恼地问珑渊:“若届时众仙见陛下归来,却不见我,问起我该怎么办?”

    珑渊不以为意道:“不过七天,便说你闭关了罢。”

    云浮一想也是,若果说她在云极洲闭关,也没有人会无聊到跑去云极洲找她,便心安理得地踏进了莲台。

    青玉莲完全合拢的同时,她便被莲中仙气影响,渐渐陷入沉睡,是以看不见,珑渊看向莲花的眼神,是云浮从不曾见过的,极致的温柔。

    三日后。

    陆吾来云极宫复命时,意外发现庭院莲池旁的琼花树下竟设了书案香炉,珑渊白衣如雪,端坐于琼花树下,莲花池畔,竟是将需要处理的文书都搬到了这里批阅。

    池中的青玉莲被丝丝缕缕的神力缠绕,那神力如烟似雾,轻盈柔和,青玉莲在神力的滋养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时不时摇晃一下,可见其惬意闲适。

    陆吾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青玉莲,才向珑渊行礼:“陛下。”

    珑渊并未抬头,只将文书又翻了一页:“都处理妥当了?”

    陆吾答道:“都妥当了,凡间之人所有关于陛下和云浮上仙的记忆都已经被摸抹除。”

    “九霄有何异样?”

    “九霄仙尊追查魔界之事十分上心,并未发现其与魔族有染,陛下,可要继续派人暗中盯着九霄仙尊?”

    “不用,”珑渊搁下笔,抬起头对陆吾道,“既然如此,凡间之事就此揭过,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再过一段时日就是仙考,可提前做些准备。”

    陆吾抱拳行礼:“是。”正待要走,陆吾顿了顿,问道:“陛下既已回宫,云浮上仙是否也回来了?”

    珑渊“嗯”了一声,“她受了点伤,在闭关。”

    陆吾闻言不再多问,恭敬退下,只是离开时,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池中的莲花,随即收回目光,沉默地离开了云极宫。

    待人走后,珑渊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到莲池边,看着池中因为神力温养而舒服地摇摆的莲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静静看了一阵,终究忍不住,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青玉莲的花苞。

    那花苞被轻轻一碰,颤得越发厉害,在莲池中央簌簌抖个不停,不胜娇羞。

    ——

    云浮仿佛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庆幸的事,她一枕无梦,没有再被人魂过往的记忆侵扰,七天来整个人就像沐浴在温泉之中,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有些酥软。

    云浮醒来时,青玉莲已经完全绽开,庭院中空无一人,只她一人卧于莲台之上。

    云浮心想,还好除了她和陆吾没有人会轻易上来云极宫,否则要是看见她睡在在这,整个上天庭又是一番风雨。

    她闭目调息片刻,只觉体内经脉畅通,神魂安定,看来李如琢的魂魄的离开了她的身体。

    云浮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舒服了,她轻轻一跃,跳出莲池,环顾四周,云极宫一如既往,清冷安静,庭院中除她以外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若无要事珑渊一般都会待在云极宫内,她朝着云极宫正殿走去,正殿的巍峨的玉门半开半闭,门内是一座赤金雕龙的屏风,上面的金龙气势如虹,龙首高昂,除此以外看不见殿内任何光景。

    云浮犹豫了一瞬,于门前止步,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已经醒来,多谢陛下为臣施法抽魂。”

    云浮并未刻意提高声音,但她知道珑渊一定听得到,然而等了片刻也未等到珑渊的回应,云浮抿了抿唇,踟蹰片刻,又道:“臣既已无碍,便先行告退,回云极洲了。”

    此时珑渊的声音才从殿内传来,温和,却冷淡:“退下吧。”

    云浮静立片刻,醒来却没能见到珑渊,终究有些不甘,忍不住开口又问:“陛下,人魂既已离体,接下来该如何做?”

    如今人魂已经找回二魂五魄,流落在外的一魂二魄,分别是天魂和天冲、中枢二魄,待找回剩余几魄,李如琢的魂破就算集齐了。

    从人界收回一魂二魄后,阴阳镜便再无反应,表明人间已经没有其他人魂,按理来说天魂应该在天界,可是在天庭的时候,阴阳镜也从来没有反应。

    天魂被迫离体,若是没有被抓住禁锢,只会逃逸天界,但当年天界与人界完全隔绝,按理来说,李如琢的天魂是到不了天界的,可也不在人界,那么会在哪呢?

    珑渊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切皆有定数,三魂七魄已聚其七,余下的不必着急。”

    珑渊始终不曾露面,话音落下,云极宫又是一阵冷寂,云浮低头苦笑一声,再次行了一礼后,离开云极宫,下了三十六重天。

    她刚离开不久,珑渊身影便出现在云极殿外的扶桑树下,望向云浮消失的方向,然此时早已无甚踪影,只于渺茫无际的云海,在天际翻腾涌动。

    屹立数万年的扶桑树古老苍遒,树干粗壮,枝叶广袤,金色的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树叶无风簌簌,久久不息。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云浮下凡月余,后又在昆仑和云极宫耽搁了几天,仔细算算,离开云极洲却也没有多久,但她回来的时候还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满山的虎崽狐崽鸟雀将云浮围了个严实,她瞬间便淹没在一群毛茸茸中,云浮摸着温软的皮毛,满足地喟叹一声,捞起脚边的红狐抱在怀中揉搓,一边听它们叽叽喳喳吵她,一遍由衷感慨,回家真好。

    云浮抬眸,见天枢正朝她走来,眸光微微一亮:“你能完全化形了?”

    天枢似乎比云浮离开前又长了几岁,犹如凡人二十余岁的模样,面容已经退去了少年的些微稚气,十分俊美,眼神依旧带着狼的野性和锐利,只有看向云浮的时候目光才柔软几分,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和身后的大尾巴都已经完全不见了,只是腿依然一瘸一拐。

    天枢微眯着眼睛看着云浮,有些不高兴地道:“你可终于回来了。”

    云浮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就去了几天而已,不过短短时日你就有此进益,看来陛下赏赐的仙丹的确是好东西。”

    第50章 争执

    天枢见云浮因为自己化形而高兴,也露出一丝笑意,然而想到依旧一瘸一拐的右腿,笑容又渐渐淡去:“可惜腿依然没有好。”

    云浮视线落在天枢的右腿上,忍不住蹙起了眉,天枢虽为仙兽,却极有天赋,于修炼一途精进神速,若假以时日,修为定能超过大部分上仙,偏偏生来瘸了一条腿。

    天枢的母亲曾是一只妖兽,几百年前有一神将与魔族征战时身受重伤,是天枢的母亲舍身相救才得以脱离危险,神将感念其恩,加之天枢的母亲也有意,便由神将点化她,将她带回天庭当坐骑。

    彼时天枢的母亲已经有了身孕,却因为神将挡下魔族的攻击受了重伤落下暗疾,待天枢诞生后,才发现小小的狼崽子竟然先天后腿无力,妖兽受了仙气点化变成仙兽,便是仙体,仙体天生就有孕育仙胎,疗伤愈疾之能,然天枢自仙体中出生就带的暗疾,连仙医都无能为力。

    后来神将和起坐骑在神魔大战中殒命,天枢在天界失了依靠,才会在天兽宫中备受欺凌,直到遇到云浮。

    这么多年,云浮也想了各种办法为天枢医治,却始终没能成功,本以为天枢完全化形时辅以珑渊赏赐的仙丹可以让腿重塑经脉,谁料终究是事与愿违。

    思及此,就连云浮都有些惆怅,脚边的小崽子们见云浮仙子和天枢哥哥面露愁容,纷纷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哥哥不要伤心!”

    “天枢哥哥最厉害了!”

    红狐绯焰甚至离开了最喜欢的云浮的怀抱,纵身一跳扑到天枢怀里,两只细长的黑色前爪搭在天枢胸前,睁着圆溜溜的狐狸眼望着他,细声细气地安慰道:“哥哥不要难过。”

    天枢笑着揉了揉绯焰毛茸茸的耳朵,将它放到地上,绯焰和其他小兽们便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

    云浮见天枢有话要对她说,将凡间带来的点心蜜饯都分给了小兽和仙雀们,让它们都散了之后,才问天枢:“你要说什么?”

    天枢神情有几分低落:“听说不久就要仙考了。”

    天庭的神仙体系庞大驳杂,各路神仙、天兵天将拉拉杂杂加起来说上百万也毫不夸张,仙僚机构数不胜数,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大量的仙使,是以天界五十年一次仙考,由上天庭的神仙设置考核方式,从下天庭选取能力卓越者进入上天庭做仙使,考核优异者,便可进入上仙甚至上神的玉府当差,留在上天庭修炼,算作认主。

    在玉府中,仙使的修为有所成后便可去其主所在衙司任职,成为仙官,更有甚者,还能晋升上仙,从此平步青云。这是每一个下界小仙能够晋升上仙的唯一机会,对他们来说,相当于逆天改命的最佳时机,云浮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云极洲与天庭尚隔一段距离,若是云浮不主动打听,上天庭的消息很少会传到这里,天枢骤然提起仙考,可见其一直对仙考之事有所关注。

    原本云浮也有意让天枢参加仙考,可是如今天枢的腿疾既然没有痊愈,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云浮想了想,打算为天枢破例开个后门:“你即使不参加仙考,我也可让你做我的仙使。”

    “我愿意淬体,请云浮上仙助我。”

    云浮和天枢几乎同一时间开口,皆微微一怔,不确定地望向对方。

    云浮不由问:“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淬体吗?”

    淬体之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元神尽毁,灰飞烟灭,之前云浮建议天枢淬体,天枢不愿意,后来云浮想了想,的确是她不对,这几百年来,天界像她这样敢玩命的神仙还真没有,当初她见天枢因腿伤而苦闷,才脑子一热说出让天枢淬体的话,可之后也觉得不妥,便再未提及此事。

    天枢眸色沉沉:“可如今看来,淬体是我唯一能重塑经脉的法子,只有淬体,我的腿疾才有一丝希望治愈。”

    然而现在却轮到云浮不同意了:“淬体之法太过危险,你会没命的,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选过仙使进云极洲,若我向陛下陈情破例让你升为仙使,陛下定会同意,你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所谓淬体,就是将萦绕于天地间的仙气引入体内,利用仙气重塑身体的血肉骨骼,打通经脉,洗精伐髓,脱胎换骨,使肉身仙骨与六界仙气浑然一体,自此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扶摇直上。

    生来仙体的神仙其肉身本就与仙气同宗同源,不必经此一劫,云浮是凡人飞升,虽然在通仙桥经受雷劫炼化了凡胎,得到一副仙躯,但终究不如生而为仙者,这是与生俱来的差距,所以当初她如果不淬体,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有今天的成就,只能待在下天庭被磋磨打压,直至沉寂无为。

    天枢没有想到云浮会拒绝他,语气有些急促:“你可以我为何不可以?更何况是你最开始提议我淬体的。”

    云浮真是悔不当初,干嘛要和天枢说这种事,原本天枢还指望修炼化形之后腿疾能够治愈,如今腿疾如故,即使一开始没有那番心思,现在也蠢蠢欲动,毕竟天枢于修炼一途极有天资,本可在天庭功成名就,成为上仙,偏偏因为腿疾而……

    刚成年的狼崽子年轻气盛,云浮只能好声好气劝道:“就当我说错话了好不好,五百多年前我淬体也差点死掉了,要不是……后来也是修养了好几年才渐渐恢复,若你只是为了仙考而去淬体大可不必,等过段时日我就正式任命你为我的仙使,可自由出入上天庭,你也能够更好修炼。”

    天枢却听不进去,狼一样锐利的眼睛牢牢盯住云浮:“不是为了仙考。”

    云浮不解:“那你为何突然非要淬体不可?”

    天枢道:“你一开始也想我去参加仙考,对不对?你想让我进九州的天兵营,做你的心腹,是不是?”

    云浮沉默,原来天枢什么都明白。

    五百年前,云浮在神魔大战中立得战功晋升上仙,掌九州天兵,然而所谓九州天兵首领,至今都只是一个虚名。

    天庭的天兵天将派系林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心思,珑渊成为天帝后,花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彻底将天兵里的一些势力拔除。

    神魔大战时,天兵天将死伤惨重,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因此瓦解大半,又逢陆吾和云浮战功赫赫,以武立威,珑渊便快刀斩乱麻将剩下的天兵重组,分为九州天兵营和十域天兵营,并亲自用神力制了两块玉牌作为兵符,分别赐予云浮和陆吾,任命他们为九州十域天兵天将的首领。

    云浮在执掌天*兵的过程中渐渐发现,曾经能够手握兵权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上仙,他们有着强大的实力和无数的簇拥者,虽然各方势力因为神魔大战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兵天将中依然有很多人是这些上仙的心腹,以至于云浮至今都没有真正将这支军队握在手中,陆吾那边情况要好很多,但也有同样的问题。

    云浮发现天枢天资过人,不仅法力进步神速,还很有领兵打仗的天赋后,便动了让天枢参加仙考再入九州天兵营的心思,能有自己的心腹,掌控兵权也容易很多。

    但如今这情况,云浮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天枢拿命来试,她沉下脸:“不必多言,我不会同意的,我知道以你今日的修为,即使白璧微瑕那些人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但仙考的考官不止我一个,到时候若诸仙以你的腿疾攻讦否定你的成绩,那你从此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可我不想你去求天帝!”

    云浮不理解天枢莫名其妙的傲气:“这对陛下来说只是个小请求,这有什么不愿意……”

    天枢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低了几个度:“我不愿意你去求他!”

    云浮被天枢突如其来的怒气震住,沉默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天枢。

    见云浮不高兴,天枢又软下来:“让我参加仙考吧,我……可以不淬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毫无怨言。”

    云浮见天枢如此固执,只能妥协,无奈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其他的,好好的准备仙考,若你赢了,我想法子摆平上天庭那帮神仙,你入我玉府,然后再去九州营做神将,这样总行了吧?”

    天枢桀骜的眸子闪着幽幽的亮光:“我愿意!”

    “那去好好准备吧,距离仙考报名也没几天了……喏,这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莲蓬糕,刚才没有全部分完,还有很多,味道可好了。”

    这些小食放在乾坤袋里,有仙气护着,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跟刚出锅时没什么分别,云浮将糕饼分了一些给天枢,见他不再纠结于淬体之事,暗暗松了口气,将人打发后回到了寝殿。

    云极洲的寝殿和三十四重天华美冰冷的玉府不同,云极洲的住处更像是凡间闺阁女子的卧房,处处透着精巧与温馨。

    入门处悬着一幅淡粉色的纱幔,轻软如烟,随风微微拂动。幔帐上绣着莲花纹样,花瓣上的露珠鲜艳欲滴,栩栩如生。

    绕过纱幔,内室陈设一览无余,临窗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台上摆着紫檀雕花木架的铜镜,镜面莹润如水,映出窗外摇曳的竹影,梳妆台上妆匣半开,露出几支素雅的玉簪。

    左侧靠墙处是一张雕花拔步床,挂着淡青色的纱帐,帐上缀着细小的银铃,微风过处,叮咚作响,清音悦耳。床畔立着一盏鹤形灯台,青铜仙鹤曲颈向天,口中衔着一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云浮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间的玉簪取下,青丝如瀑般泻下,镜中女子肤色雪白,容貌清艳,只眉目间隐有一丝倦色。

    云浮轻轻呼出一口气,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这里是她的休憩之所,也是她在天界为数不多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

    换了一身轻薄的寝衣,云浮正打算休息一会儿闭目养神,然而入定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了瑞兽们尖利的叫声,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

    云浮立刻睁眼,眸中厉光一闪而过,是谁那么大胆,敢在云极洲放肆。

    她起身来到门边,刚打开门,就见绯焰和几只瑞兽满脸焦急地朝她奔来,看见云浮,几只小崽子瞬间眼泪汪汪,其中一只名唤小白的白虎嚷道:“阿浮!不好了!天枢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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