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腿本就在溫泉水里泡得泛紅,加之沈知聿心急没掌握好幅度,大腿磨破了皮。
他将她从水里抱到岸边,低头瞧腿上擦伤,默默去舔。
“……你在干什么?”
“这样会好受些吗?”
方霜见被他的话逗笑:“蹭得脑子不清醒了吧?看
见什么都想舔,像狗一样。”
他这才从情.欲中回过神,羞赧别过头。
“我去给你拿藥。”
“你不应该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么?毕竟考场离这儿可远呢。”她浑身湿漉漉,仰头发出一声喟叹。
“不想去。”
方霜见:“……?”
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就将她抱起,用毛巾裹住身子,抱着她穿过无人的走廊,走进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她坐起身,用毛巾擦干头发,褪去衣衫。
他拿来一罐藥膏,拧开塞子。
“夫人涂完药就睡吧。”
方霜见:“……哦。”
她拾起床上睡袍,披在肩头。
他走过来,跪在她腿间,将冰凉的药膏抹在腿上破皮的那处,手背拭净肌肤上的水珠。
“中午回来吗?”
“应是不能……要一直监考到第二日上午。不过,考官也不是不能中途回来,听镇长说,会试不是很严格,以前也有很多监考官员轮流回家的情况……”
“哦,不回来就好。”她点头,“我正好能出去逛街。”
“晚上也不会回来吧?那就好。”
沈知聿抿唇:“……嗯。”
沈知聿走后,方霜见躺在床榻,一直睡到午时,迷迷糊糊起床,身旁是一套叠好的衣裙。
丁香色云紋褙子、萸紫色金絲短襦,搭配白色缠枝花卉紋百褶裙,溫婉优雅,一看就是沈知聿那个死封建搭的,方霜见很少穿这种类型的衣服。
不过,她喜歡这套衣裙,契合她的要求,有她喜歡的紫色,有复杂的纹路,还有金线。
换好衣裙,她往发髻上戴了朵睡莲绒花,理理额前发絲,簡单描眉涂唇后出房间。
春兰在院子里收衣服,见到夫人打招呼:“夫人午安。”
“嗯。”她抓起一把桌上的荔枝,躺在摇椅上剥壳吃荔枝肉。
【系统:叮咚~任务已更新:俗话说的好,丈夫太丑会生气,丈夫太帅会焦虑,丈夫只有不是很帅但又透露着仅自己可见的帅气时,才是最好的状态。作为男主法定意义上的妻子,你也是这样想的。】
【系统:所以,这次的任务很甜蜜美好,是把墨水泼男主脸上讓男主当眾出丑被旁人嘲笑抬不起头。墨水必须有五百毫升,目击者必须大于等于三,限时十二个时辰。】
“春兰,”她从椅上站起,“走,我们去给大人送午膳。”
春兰衣服还没收完:“好的夫人,夫人等等奴婢,奴婢马上收完衣服。奴婢去讓后廚做菜!”
方霜见:“再准备点墨水。”
她早不記得一毫升是多少,只記得平常饮料的大瓶是五百五十毫升,五百毫升的墨水,差不多就是一个洗脸盆那么多。
泼下去不仅脸看不到,整个人估计都要被染黢黑。
“这墨水洗不洗的掉?”她还挺喜欢沈知聿的冷白皮,若洗不掉她就与沈知聿和离。
春兰:“不知道啊……奴婢没用过墨水,平日用后廚的烧黑的木棍写字。”
两人盯着一大盆墨水,抬头大眼瞪小眼。
方霜见思路很簡单,无论怎样,先装在食盒里打包带过去,到地方再随机应变。
到地方后,她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会试在镇上最大的贡院举办,院外站满考生亲属,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她与春兰费劲挤到大门口,大门处却由铁锁栓住。
老妇人上前:“小姑娘,要明天考完才开大门呢,你现在过来送饭有什么用啊。”
方霜见:“阿姨,你误会了,我是考官家属,来给考官送饭的。”
“考官也要明天才能出来啊,”老妇人低声,“对了,您是哪位考官的家属啊,可不可以……”
“阿姨我走了。”方霜见忙拉着春兰挤出人群。
正愁不知怎么办,瞥见墙角的一扇小门有人出来,迎上去。
护卫靠在墙边吃饼:“喂!不准进去!”
“没看见门口标的贡院两个字?快走快走!”
方霜见最讨厌被人催。
春兰:“你知不知道你吼的人是谁?”
春兰上前一步,却被女人拦住。
护卫毫不在意:“她是誰关我什么事?难不成还是什么观音菩萨王母娘娘……”他撕饼的手一顿,眼珠子也随之静止。
女人雙手抱胸,徐徐走向他。
她目中无人,下垂的嘴角略显疲态,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仰望,让人在恐惧中痴迷。如一条妖冶鲜艳的毒蛇将人缠绕,使人窒息,餍足地死去。
“看起来是那样的么?”
“什么……”
护卫还未回过神,方霜见就已先一步带着春兰走进小门。
春兰惊呆:“好厉害,一个眼神就能吓到人。”
她笑笑:“一般吧。”
方霜见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是视觉动物。但不单要美丽吸引人,还要有攻击性,这样才会被崇拜畏惧。
许多人有隐藏的受虐倾向,对他越是恶劣阴晴不定,他就会越死心塌地。
比起像沈知聿那样伪装弱势博取同情,她更喜欢始终站在上位者的位置,倨傲地俯瞰眾生。
沈知聿靠旁人的哀悯,她靠自己的凶恶。
“沈大人,你家夫人来了。”
沈知聿站在号舍前,怀里抱着一宗卷轴,放空时雙眸漆黑如墨,唇角微微翘起,脸颊小痣边缘殷紅,灿烂的日光洒在面中。
他一愣,放下卷轴。
方霜见被热心的老官员带到小厅,这地方凉爽,摆满桌椅,是专供考官休息的。
她来时,还有几个考官坐在一块儿闲谈。
沈知聿进来,几个考官起身朝他行礼,他一个个回礼,注意力和目光早就飞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他坐到她身边一个稍矮的凳子上,握住她的手,抚过手背筋骨。
“夫人不是说,今天要去逛街吗?”
“哦,早知道我不来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要夫人来,但怕耽误夫人……”
比起她来,沈知聿更想回去陪她。
监考时心不在焉,一会儿想昨夜的光景,一会儿想明日见到她时应该如何。
他要先梳发洁面,洗去监考的疲惫,再与她相见。
没想到方霜见提前来了。
他侧身,理理耳畔凌乱的发丝,偷偷清嗓。
方霜见:“先吃饭吧,我给你做了西瓜莲子羹。”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银耳燕窝粥。
“……”
春兰站在一旁很无奈。
春天哪里有西瓜和莲子啊,她只能让后厨做些别的,结果忘记与夫人通气。
方霜见:“我记错了,我做的是银耳燕窝粥。”
沈知聿颔首:“好。”
他低下头,被她一勺一勺喂着,怡悦地眯起眼来。
喂完半碗,她手酸的很,用帕子给他擦擦嘴,将粥碗放在一边:“你自己吃吧,我休息会儿。”
仰头靠在椅背,视线凝聚在老旧的房梁,有一根厚实的横木正对他们。
沈知聿将粥碗收回食盒,弯腰靠在她胸口,蹭了蹭,又下滑倒在她膝弯,双手环住她腰肢。
“我和夫人一起休息。”
旁边聊得正欢的考官:“……”
他们大部分是从委派外县过来的,别说妻子,饭都吃不上。
中央的沈首辅誰不认得,其中的一些呈给皇帝的折子还是由他批红。但他们不怎么认得沈大人的妻子。
一些听说她很有权势,一些觉得她性情温和,还有一些一直以为沈大人未婚。
无论如何,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不太好吧?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不太好。
嗯,也不是嫉妒什么的,就是觉得不太好。
方霜见睁开眼,抚摸膝上人柔顺的长发,如临大敌。
“……我胸口闷,出去逛逛。”
她起身,男人也跟着她站起。
“你不休息?”
“想和夫人在一块。”
她抬眼,瞟了一眼天花板,轻咳一声:“胸口没那么闷了……我还是继续休息吧。”
她坐回藤椅,沈知聿又想和她挤一把椅子靠在她膝弯,被她推开。
她啧声:“这么多人呢,你要不要点脸?”
声音太大,引得小厅里的人纷纷侧目。
“沈学士刚刚干
嘛了?他夫人怎么这么大火。”
“不知道啊,唉,我也想吃燕窝。”
沈知聿咬唇:“哦。”
他没再多说,闷声坐到她身边,头靠在椅背,如玉的五指插进发间,轻柔梳理。
眉眼低垂,不去望她,但隐约在期待着什么。
见时机成熟,方霜见咳嗽一声。
一大桶墨水至头顶倾泻而下,全倒在他身上。
“呀!大人!”
春兰将手里麻绳甩到一边。
“啊!夫君!”方霜见捂唇,踢开脚边铁桶,拉住他的手,不顾衣裙染上墨水。
铁桶所装的并不是完全是墨水。
她在里面掺了半桶冷水,与墨水搅混在一起,然后找机会放在了小厅的房梁上。
沈知聿僵坐在原处,仿若一尊木像。
清柔的面庞经浑水洗礼,骨相更为深邃,凄惨又阴悒,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小厅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奴仆都围上来,她捧起男人湿漉的脸颊,手头帕子去拭他脸上墨水,越拭越多,整块帕子染成墨黑。
“唔……是谁要害我的夫君……”
她眸中含泪,哭唧唧给他擦脸。
对上那双惆怅迷茫的柳叶眼时,没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手捂肚子,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到乏力蹲在地上。
第52章 置气叫起来喵喵喵
【系统:叮咚~任务已完成】
【系统:男主数值-10】
【系统:恭喜,男主的一项数值已经减去过半。】
镇长跑过来:“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墨水……”
“快、快拿帕子来给首辅擦干净啊!”
方霜见还蹲在地上笑个不停,仰头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场官员面面厮觑,不知該当如何。
只见沈夫人在笑晕过去的前一刻止住笑,夺过下人手里的帕子给沈大人擦脸。
动作之快,像方才的插曲未发生一样。
帕子非但没将沈知聿脸给擦干净,还越抹越黑,眼睫毛粘上墨块,他神情呆滞。
眸中掠过几丝晶莹。
沈知聿的模样实在是没辦法继续下午的监考,镇长与官兵商量好,讓沈知聿提前回去。
方霜见与沈知聿是走后门离开贡院的,她走在前面护住他,他拿一大块綢布将身子裹住,看起来有点像街头的流浪汉。
一大桶墨水泼下来,换谁都无法保持风度吧?
虽说后门没有人,但要想去街上找馬车还是要路过前院。
他们剛从拐角出来,一大群考生家属便蜂拥而至,将两人团团围住,又在看见两人怪异的打扮行为后,愣住。
啥玩意啊,考生不像考生,考官不像考官,裹得像个蚕蛹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认出来:“欸,你不是进去找你夫君的吗?这位是你夫君?”
方霜见扭头,身后男人用綢布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有怅惘,有委屈,眼里泪光闪过。
“不是。”她答,“家里烧煤的。”
“散了吧,明天才考完。”
众人失望至极,四散开来。
她与沈知聿一前一后走到街邊,春蘭早叫好馬车,安静与马夫坐一块。
上马车后,沈知聿仍裹住身子,头也偏到一邊,缩在角落默不作声。
“知聿。”
男人转过头。
露出张一块黑一块白的花脸。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没绷住,捂住嘴依旧止不住笑。
他现在的模样活脱脱是一直熊猫,不过古代應没有熊猫这个说法。
“你好像一头牛。”她笑,“像一头奶牛。”
“哞哞哞——”
她在一邊学牛叫,角落的男人头越来越低,抓绸布的手发抖。
身上衣袍湿答答的,墨水将所坐的垫子染成灰黑。
直到听见抽噎,方霜见才意识到不对。
“你哭了?”
他不理睬。
“你为什么哭?”
他还是不理睬。
她撇唇。
开个玩笑都不行吗?真小气,她又不是故意笑话他,是他太好笑,她才没忍住笑了一下。
男孩子家家的,心眼这么小。
“哎呀,不要哭嘛……”她慢慢挪到他身边,“没事的,洗掉就好了。”
“其实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像奶牛,我是说你像奶牛猫,你知道奶牛猫吧?就是一种很可愛的猫,长得像奶牛,不是叫声像,它叫起来是喵喵喵,可愛吧?”
还是不理她。
一直以来,她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这个限度很低。
事不过三,主动三次都不理她,她就不会再主动说话。
她起身坐回主坐,低头扣手指。
回去后,方霜见待在房里换衣裙。她的衣服上也溅了墨水,还有两只手。
换了件宽松的袍裙,用用皂角将双手仔仔細細洗了一遍,确保没留下墨水。
她抬头问:“春蘭,没人发现是我们做的吧?”
春蘭摇头:“夫人放心,没有。”
春兰不明白沈夫人为什么要对沈大人那样做,也无所谓明不明白。她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背沈大人写的策论文,背不下来就抄,心里对沈大人和他写的文章恨之入骨,终于找到几乎报复。
“那就好……”方霜见用帕子拭干手,“你出去吧,我睡了。”
其实时辰才剛到酉时,天还未全黑,正是街上正热闹的时候。
而且,方霜见连晚膳都没用。
春兰不解,还是听话退出去,坐在门口的小垫子上守着。
等到天色全黑,方霜见推开门出来,问春兰:“你一直在这?”
“嗯。”春兰揉揉眼皮,“夫人,刚才沈大人过来找您,我告诉他您睡过去了。”
“然后他就走了,好像是去温泉那……”
方霜见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他别把地板给弄脏,毕竟浑身被搞成那个鬼样子,还真是挺惨的呢。只能祝福他一切都好了。”
春兰有点听不懂夫人的话。
好像是在恭喜沈大人,但表情和语气怪怪的。
后院挂满五颜六色的灯笼,温馨又亮堂。
沈知聿泡在温泉之中,长叹一声,转身去拿岸边毛巾,却怎么也拽不动,仔细一看,毛巾尾端被一只脚踩住。
方霜见站在岸边,单手叉腰,嘴里嚼着酸杏干。
她打量他:“怎么还不把墨水洗了?”
“……”他收回手,眉心微皱。
瓷白的肌肤覆了水珠,手臂青筋跳动,隐约可瞧见水下精瘦紧致的肌肉。
脸却是忧郁无辜状。
“哦,这是已经洗了呀,”她捂唇,“变化还挺小的。”
“夫人请回吧……”他转身背对她。
他越讓她走,她就越说个不停。
“知聿,你发现没有,我很少对你皱眉。”因为她打了肉毒。
“倒是你,总是通过皱眉暗暗表达对我的不满,真对上又什么都不说。”
他拧眉:“可是,本就与你没关系。”
是他自己的毛病,他从未觉得是她的错,他太焦虑,还患得患失。
惧怕露丑的原因之一,是担心霜见不再喜欢他,因他的疵瑕离开他。
所以他必须完美无瑕。
如果她有一天真的离开,那他呢,那他呢……他該怎么辦。
他不敢去想。
是他强行让本不该有联系的他们在一起,所以所有痛苦都由他来承受。
爱她是痛苦的,是甜美的蜜糖夹杂针刺,他甘之如饴。
“什么叫做和我没关系?”她说,“你不要再假装没关系,你明明就很在意。”
她补了一句:“你很在意面子。”
“霜见,还有你。”
漆黑如墨的天,渺茫的弯月,还有簌簌花落声。
他皆不在乎。
“只有你。”
他鼓足勇气:“比起委屈,我更担心的是,你会因我的残缺离开我。”
“当然会。”她轻笑,“不过,你口中的缺陷,在我这通通算不上。”
她半蹲在岸边,抬手抚过他脸颊:“我对男人的标准很简单,永远爱我,
为我献上一切,这样就够了。”
“是你的话,还要乖一点。”
她的指尖撩起他肩头发丝,指腹揉搓顺滑的发。
男人抓住她作怪的手,猛地将她拽入水中,寂静的温泉顿时水花四溢,浓雾在水面炸开。
她呛了一大口温泉水,咬牙全吐他脸上,抬腿踢他。
“你干什么!”
他干杵着,也不躲,任她如何踢打。
等她出完气,他靠近她,无言抱住她,手臂不断收紧。
“卿卿,如果我乖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我不乖,也没办法伪装乖巧。”他闭眸,吻她手背,吻她被燙得泛红的筋骨。
“沈知聿,你……”她莫名笑出声。
“霜见,不要唤我这个名字了。”
“那唤你什么?”
他眉目间笑意轻漾,一字一句:“沈郎。”
“……不一样吗。”
“嗯,不一样。”
他捧起她双颊,从眉心吻到鼻尖,再到唇瓣。
他眼里雾蒙蒙水润润的,每吻一次,退后一厘,未多时又吻上来,一次比一次急迫,一次胜一次的浓烈。
她唇齿皆被占据,双手伸进水中,去皆他衣衫,只摸到光滑细腻的肌肤。
需要脱衣服的人,似乎只有她。
他没穿。
她这才反應过来,这男的是故意的。
故意引诱她来这,故意让她离开,故意将她拉下水,故意……太燙她思考不出来。
是水太烫。
烫到她失神,没什么反应就已被充满。她双腿挂在他腰间,双手则环住她脖颈。
在滚烫的水里纳入,与平常可不大一样,最鲜明的便是时间一长肌肉便会充血,满胀感也更加强烈。
腰带浮上来,身上衣裙早漂到一边,她低头,男人正埋在她胸口,舔舐啃咬。红印星星点点。
淡粉的桃花落在她心口,他张唇含住,温柔嘬吸。
做完已是深夜,方霜见太累了,一结束就靠在他肩头睡过去。
再有意识,就到了床上。
身上穿着崭新的丝绸睡袍,长发披散,被梳得很柔顺。
就连肚兜也穿好了。
她坐在床上发呆,抿抿干涩的唇,起身想倒杯水喝,觉察到左手被拉住。
沈知聿睡在里侧,寝衣领口半敞,胸前满是掌印抓痕,随呼吸而起伏。
双眸紧闭,眉心时不时抽动,侧容清雅端正,如刀刻般,眼下略有乌青。
他双手握住她的左手,捧在怀中。
她的手被捂到闷热、出汗,怎样都抽不开。
她支起腿找角度,踢到一半又紧急收回来,腿僵在半空。
凑近去琢磨男人的神情。
眼皮跳动,双唇紧合,颊侧沁出几滴冷汗,肩膀微微颤抖。
看样子是做噩夢了。
她凑更近,几乎要亲上去,仔仔细细端详他。
“……又做噩夢,一天天哪里有那么多梦做,想象力丰富。”
沈知聿从前就老是做噩梦,经常一惊一乍,好几次都吓到她,搞得她都不敢抱着他睡觉。
她猜他做的噩梦大概是,和女神在一起了,本来只图女神的姿色,没想到女神毛病多,还要天天照顾女神容易破碎的心灵,到最后发现女神就是个女神经病。
她的日子就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沈知聿不是她男神。
“神经破事多。”
她长叹一声,抬手戳他脸颊。
“是你自己该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全都该死。”
第53章 指骨下贱人做下贱事
方霜见:“……”
她手臂被拉得发麻,实在是没办法,凑上去亲他臉颊。
“没事的,别想这些,安心睡觉。有我在呢。”另只手轻拍他脊背。
还真的有用,男人眉心舒展,恐惧消退几分。
她低头,又去亲他,吻他鼻梁上的青筋。
“没事的,娘子在这……”
他眼皮跳动:“娘。”
方霜见:“……不是,我是娘子。”
“娘,”他笑,“你也该死。”
她停下手上动作。
手臂竟起了层鸡皮疙瘩。
翌日,她见了同在稼苗镇的卫昭。
他们之前就没相處多久,卫昭没来一个月就被她派出去调查沈知聿的身世,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的肌肉非常发达,手背满是刀疤皮肤有点糙。
如今,还是与原来一个模样,未曾改变丝毫。
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方霜见不在意他的神情:“你还查到什么没?”
她很好奇沈知聿到底在瞒她什么。
“有一点,”他声音幹涩,“他义兄的住址。”
即沈知聿从前的结拜兄弟沈大的住址。
那地方在小镇北郊,很是偏远,几年前一场大火,沈宅连同沈家人皆被烧成焦炭,只有沈知聿存活。
这样看,沈知聿真是吃绝户的一把好手。
下午沈知聿用完午膳回贡院阅卷,她找到机会,与卫昭一起去沈宅探查。
原以为沈宅早就荒废,没想到却恰恰相反。
大宅门口圍满人,吵吵闹闹个不停。
她忙逮住一位大嬸:“这些人圍在门口做什么呢?”
大嬸:“这里是景点啊,你看。”
循着大婶的指引抬头,宅院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首辅故居”。
方霜见:“我请问呢……”
卫昭:“……唉。”
大婶:“你们买票子没,没票不准进的。”
她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两张票,排队进到沈宅,一路有专人讲解,大多是胡编乱造的故事。
什么首辅大人家境贫寒,寄人篱下不受喜爱,大雪天在雪地看书;首辅大人勤俭节约,发高烧都不忘举着手指头让人掐掉灯草;首辅大人小时口吃,往嘴里塞满石子练習说话。
方霜见听得满头黑线,趁别人没注意,拉着卫昭就往别處跑。
沈宅被用来给政府谋利创造收入,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了番,一点从前的痕迹没留下。
方霜见:“看样子,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这样,我们分头行动,速战速决,一个时辰后在门口的石狮子那儿汇合。”
她推卫昭:“叔叔,快去吧。”
卫昭眉心舒展,眉梢也垂下去。
他難得流露出这种神色。
方霜见:“快去,别给臉不要脸。”
她孤身去了后院,走到后院,呆愣在原地。
若即若离的花香飘荡在她身边,她心里泛起惡寒,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不远處的花林。
这里,也有玉蘭花。
甚至,开得比首辅府的还旺盛。
她第一次从洁白如雪的花中窥见妖冶。
绮丽到极致就是妖冶,芬芳到极致,就令人作呕。香味不像臭味那么有攻击性,它是润物无声的,等到发觉早已被其浸淫。
方霜见翻过围栏,步入玉蘭花林,一手捂唇,一手拨开眼前横斜的树枝,踩在湿润的泥土,艰難往深处走。
踩到一处凸起。
她低下头。
是一根指骨。
看起来年份很古早,表面已然风化,森森白骨透着淡淡烟青,满是土腥味。
她捂唇,用手帕将指骨包住,放进腰间荷包。
来之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发现指骨时,她没什么情绪。
她知道,沈知聿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很期待知晓他究竟做了什么,下贱人做下贱事,越惡劣越好,如此她就有一条肆意妄为穷凶极恶的狗。
狗咬了人,再怪也只能怪她没牵好绳,与她何幹?
回到府,她直接将那截指骨摆到他面前。
“知聿
,猜猜这是什么?”
沈知聿放下书册,愣住。
方霜见其实不擅长套话,面对沈知聿也懒得拐弯抹角,索性直接问他,总能问出什么。
明眼人一看就知那根指骨是人的骨头,首辅故居里出现这种东西,说明沈宅曾死了人。
对啊,他的义兄沈大呢……沈大的家人呢?宅子明明是乡绅的遗产,却被标上“首辅故居”的名号。
还有那诡异、无处不在的玉兰花林,什么季节都开得那般鲜艳、旺盛。沈宅埋了尸体,是否就能说明首辅府邸也有尸体……她不敢细想。
“骨头。”他垂眸,仔细端详桌上的骨头,“看样子,是指骨。”
“是人指骨吗?”
她笑:“嗯。”
“很好看。”他拿起书册,繼续看书,面色如常。
连一丝犹豫、一刹皱眉都没有。
“你不意外么?”
“还好吧……苗疆人有囤积人指骨的習惯,夫人是从苗疆人那儿买的吗?”
“不是哦,”她摇头,发髻上的步摇也随之晃动,珊珊作响,“是捡的。”
“在首辅故居捡的。”
“……首辅故居?”
“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啊,夫君忘了么?”
“你忘记你的那位义兄了么?你以前不是寄住在他家。”
她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盯着桌对面的男人。
“夫人去那儿了?”他放下书,温柔一笑,“夫人在意我的过往,我好生感动。”
“只不过,往事暗沉,不忍追忆。”他说,“还请夫人见谅,我不願聊过往,如今与夫人相爱不疑,已经很满足了。”
相爱不疑?说的是他们?
沈知聿真的是疯了。她暗自想。
他这样说,她也不好再繼续问下去,将指骨收回荷包,与白灿灿的银子放在一起。
她再想去沈宅探查,却被告知故居在修缮,旁人不得入内。
太巧了,就像是有人专门在暗处与他对着干似的。
先是王监生,然后是不准进沈宅,下一步呢?下一步会是什么。
“没事,”卫昭噤声,“等天黑,我翻墙进去。”
“小姐早些休息。”
方霜见:“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願意帮我查这些?”
毕竟她从前很少给他寄银钱,一年下来只寄过两三次,他却始终保持与她通信。
在街上随便抓个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抓到像卫昭这样的人的,方霜见的运气一直很差,她不信会突然变好。
“小姐,您吩咐我这样做的。”
“我欠了你九个月的工钱,你还愿意?”
卫昭没有回答。
夜晚她梳洗完,沈知聿已躺到床上,侧身望她,脖间薄汗涔涔,锁骨间还有沐浴后未拭净的水珠。
虽说她疑心他,但她同时也喜欢他,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旁人说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之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他们甚至还吵不起来。自己养的狗,再怎么毒辣,对外也会始终迁就他。
因他们是一家人,是爱人、亲人,是最知晓对方劣性的人。
只有触碰到自身利益时,方霜见才会抛下他。
躺在床上,她理了理寝衣裙摆,转头对他说:“我想睡里面。”
这几日一直是沈知聿睡里面,因他从前总是在半夜消失不见,无声无息,不知出去做什么。
为了防他,她让他睡在床铺内侧,这样他想下床就要跨过她。
她睡眠浅,感受得到。
“好。”
他起身与她換了个位置,为她盖好毯子。
“卿卿,过几日春闱结束,我们先不急着回程。”
方霜见:“为什么?”
“我向陛下告了假,陛下也应允了。可以不立刻回去。”
他双眼半眯:“我想趁这个几乎,与夫人好好游览山河,放松身心。”
“可我不想游览山河。”
方霜见一点也不喜欢大自然,大自然有什么好?全是蚊虫。各地的特色景观也是,于她而言没区别,特色在哪里?不都是山山水水么。
她喜欢的,是在海景别墅小酌,在私人游艇吹风,在兰博基尼自拍……她要高端的消费,要高贵的生活。她要的是爱马仕,而不是爱。
“不回去……”她平躺在床,喃喃自语,“这镇上无聊恶心死了,听不懂方言,厨子做的饭和屎一个味。镇上人还没教养,踩脏我的衣裙转头就走,一群刁民,和鬼一个样,毕竟是穷鬼啊,哈哈我身上都被染上穷味了。”
“就算不回去,我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全死了算了,祝早死。”
“……”沈知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一直觉得霜见很有才华,也很有胆识。听她讲话很有趣。
她像被打开话匣子:“还有那些官员的夫人,这几日老是来找我,全都是因为你啊沈大人,多亏有你呢,这么多人想和我做朋友。”
“我受够了,她们真以为与我很熟啊?看不出来我是在假笑么?还一个劲问我问题,给我介绍她们的宝贝丈夫。拜托……这些人是有戀丑癖吗?和猪谈倾城之戀压力估计还挺大,毕竟是不被世俗认可的跨物种恋爱啊,不过也是五官俱全,鼻子像嘴巴,眼睛像鼻孔。”
沈知聿捂唇轻笑。
“你笑什么?”
她扭头:“你倒是比那些男人好看得多。”
“啊……”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垂下眼睫,脸色微红。
“你真的这样认为?”
这次換她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他。
“……”
他不敢笑,还不敢看她,低头思索不停。
他不明白霜见的意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肯定做错了,她那样看他,定是在提醒他。那眼神从前也出现过,是在她与旁人闲聊的时候,是她夸赞别人的时候。
但是,那绝不是好的意思。
……她怎么这样啊。原来不是在夸他。
等他琢磨完,方霜见早已背身睡过去。
“就算如此,霜见,你也不要对别人说这种话。好不好……”
其余人不配她骂,配不上她艰涩难懂的语言。
他下床,披上外袍提剑走出房间。
第54章 手术【男主已去世】
深夜,万籁俱寂,窗外雨声潺潺,冷風吹得窗纱呼呼作响。
方霜见翻身,被風吹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沈知聿不在床上。
床铺空荡荡的,羊毛毯是她一个人在盖。
她起身关好窗戶,坐在床边。
死男人又死哪去了?大晚上出去偷东西?希望直接被雷劈死。
雨越下越大,外面竟真的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猎猎狂风将窗戶门扉打得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方霜见刚脫掉鞋袜上床,窗户就从外打开,翻进来个男人,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谁?”
男人费力抬起头。
是卫昭。
他受了伤,胸口被一支箭矢贯穿,手臂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漆黑如墨的夜行衣被鲜血浸透。
“……我房间是茅厕嗎?想进就进。”她捂住鼻子。
男人长久地凝视她,一声不吭,饱经沧桑的面庞沾满血污。
他在哭,但也只是默默流泪。
她见不得男人哭,还是年纪这么大的男人:“待着吧,我去给你找药。”
低头穿鞋袜时,她听见开门声。
卫昭动作飞快,不知躲到哪儿去。
只留下一滩污血。
隔着床纱,她瞅见沈知聿推开门进来,将油纸伞晾到外厅。
她脫掉鞋袜,躺回床里侧。
脚步声渐近。
再然后,她听见粗重的喘息,一只手覆在她腰间,抱住她。
耳后痒丝丝,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骨。
嗅到淡雅的木蘭香,是他常燃的熏香,清甜娴雅,又凛冽冷然,帶了苦涩。
鼻梁蹭她脖颈,在她脖侧落下一吻后,又吻她耳垂。
轻咬一下。
她一颤。
这一颤,让自己的伪裝暴露无遗。
“夫人没睡?”
“……嗯。”
语毕,什么滑腻湿热的东西舔舐起她脖颈。
“可以嗎?”
“……”这。
卫昭似乎没离开,只是躲起来了吧?
她不回答,他又往下舔她鎖骨,抚摸她微凸的肩胛骨,柔声道:“可不可以嘛……”
“……”方霜见要崩溃了。
她没有让别人看自己和男人做的癖好啊。三个人一块倒可以。
直接拒绝沈知聿只会更黏她。真要做的话,床纱太薄,根本遮不住。
其实目前还好,起码衣服没脱,只
是抱在一块。
有什么硌着她腰肢,她低头。
沈知聿正动手解腰帶,罩在外袍上的蝉衣已脱去一半,青紫色薄纱堆在腰间。
“住手!”
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跨坐在他腰间,抓住他雙手。
“夫人方才为何不理我?”
他眨巴眼睛。
“今天来不了,我来月信了,身体不舒服。”
身下人明显迟疑了,所抓的手也僵住。
“对不起,霜见……”他皱眉,抽回手,“我不知道……对不起。”
“没事。”她松了口气,躺回床上。
一只手又伸过来,为她盖好毯子,遮住小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痛吗?”
“要不要喝些温水……”
“闭嘴。”
她咬牙:“叽叽喳喳吵死了。”
“对了,我问你。”
他凑到她身边。
她扭头瞪他:“我问你,偷偷把避子湯换成酸梅湯是什么意思?你猪瘾犯了啊?”
“啊?”
“什么酸梅汤……夫人,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避子汤我一直在喝,从未断过。”
薛子衿怎样她不清楚,沈知聿是个什么德行她可清楚得很。
薛子衿都倒戈了,和她是一伙的,还能对她说谎?反而沈知聿,可是颠倒黑白搅浑水的一把好手。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真的没有……”
沈知聿不喜欢孩子,严格地说,他讨厌所有人,除了方霜见。
他无法接受与她一同孕育生命,他怎么配。
他肮脏、腐朽,他怎么配?那是孽种,和他一样恶心,寄生在爱人的肚子里,攫取爱人的精气,是稍有不慎就会夺走爱人生命的东西。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霜见……”他眼眸不禁湿润,“你担心的话,我听说皇宫有专门服务太监的医师,我去麻烦他一下,这样就……”
“啊?!”她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让你那样了!”
“可这种方法最为保险……”
“你个蠢货!死文盲!去死吧你!”她抬腿踢他。
“你把自己阉了我还怎么爽?你个脑残做事不考虑后果吗?你真的无知到令我发笑!”
她长叹一声:“你没学过吗?怀孕这种事,和你有没有那个都没关系,是和你的精子有关,还有我的卵细胞。”
虽说她学习不好,但起码这些生理知识还是知道的。
这种话对沈知聿来说还是太超前:“唔……霜见,我还是不太明白,京紫是谁?我不认识他……还有卵什么,她是你新交的朋友吗?霜见又交朋友了啊……”
“……”她崩溃闭眼,“唉,睡觉,睡觉吧,别说了。”
他低低应答:“好……”
然后,唇角微翘。
窗外雨势减弱,偶尔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月光轻闪,床纱飘扬。
一把沾血的剑斜倚在墙角。
屏风后的男人,视线定格在那把寒光四溢的剑。
清晨方霜见醒来时,地上血污已然不见,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她猜,卫昭估计是半夜偷摸走的,走之前还将自己的烂摊子处理好。而沈知聿,不出所料应是在一个时辰前醒的,醒来自然没看见地上血迹,收拾好去贡院阅卷了。
今日是最后一天,下午春闱的工作就结束了,放榜要等到下月,大概是四月十五十六。
她本想趁沈知聿外出,与卫昭好好聊聊,问问他身上伤口,还有在沈宅查到些什么。
可惜,她怎么找都没找到那男人,只好作罢。
她又开始琢磨那根指骨。
古代没有基因检测这一说,自然也查不到是谁的骨头。
“沈大人啊,你这人可真复杂,猜不透你。”
她将指骨收进木匣,用银鎖锁住。
春蘭从外面进来:“夫人,有位公子找您。”
“哦,好。”她猜八成是卫昭,也希望就是卫昭。
再不来找她,她只好当作他被刺客弄死了,中年早逝。
到了大门口,看见的却是沈知聿。
他掀开車帘冲她笑,从馬車上下来。
“夫人可还好?”
“……一般。”
“怎么提前回来?你阅完卷了?还用不用再去贡院?”她瞟一眼身侧小丫鬟。
春兰:“……”
小丫鬟心想:奇了怪了……那男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分明方才都在。沈大人也是,突然就出现了,明明方才都不在,好诡异。
“嗯……不会再去了。”他靠在她肩头。
“之后就一直赖在卿卿身边,无论如何都不离开。好不好?”
“好啊。”
方霜见后槽牙都咬碎。
沈知聿,我去你的。
男神经,去死吧你。
之后的几天,沈大人没带她这个阴暗拜金女游览大好河山,而是像狗皮膏药一样赖在她身边,死死缠住她。
她逛街他跟,她赏花他跟,泡澡也跟。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恋爱,而是叫“跟”。
他一直跟着她。
像鬼一样。
“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呀?”
她只好放下架子:“我去尿尿。”
“……”他沉默了。
良久,他点头:“好。”
晚上,她再次拒绝了他,没让他上床,甚至没让他进房间,把他趕到别处去睡。
沈知聿一黏着她,她就无法思考,还容易因为他纯良的外貌忽略他的危险性,甚至为他开脱。太可怕了,就像是中邪,沈知聿大概率会邪术,专门勾引她这种老实女人。
深夜,她拿出藏在木匣里的指骨,还未点燃蜡烛,房间里的窗户就被拉开,从外面翻进来一个男人。
竹青长袍被鲜血染透。
“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她冲上去,认清男人的面容后愣住。
“咳、咳……霜见小心……有刺客……”
沈知聿丢掉手中剑,咬唇摔在地上,昏死过去,额间冷汗密布,神情痛苦。
胸前伤口汩汩往外溢血,染红衣料。
“不是,”她雙手捂住脑袋,“不是……等等,你别死啊!”
她语无伦次,抓住他手臂,将他拽到床边。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大,男人猛地吐出一大滩血。
全吐在她裙摆。
“……啧。”她停下手上动作,撇下吐血的丈夫,坐到椅子上,用帕子去揩裙摆血渍,满脸嫌恶。
非但没有揩净,还让丝帕也沾上血污。
她丢掉帕子,缩在椅子上倒茶喝。
沈知聿伏在床边,吐出几口血后,咳嗽两声,晕过去。
她冷哼一声:“还裝。”
她已经识破他的伎俩,不会再上他的套。
【系统:姐姐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他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快点救他啊!!!】
稼苗镇的医馆只有几个,还是只管开药不看病的。
方霜见没有办法,让下人把已没呼吸的沈知聿装进馬车,快马加鞭往县衙趕。
老镇长刚出衙门,就被什么东西砸倒摔在地上。
“哎呦——”
方霜见跑下马车,指着地上男人。
“快,首辅要死了!快管管!”
老镇长忙与她一同将沈大人搬进衙门,正厅值班的官差立马散开,给他们腾出位置。
未多时邻县的老医师赶来,沈知聿躺在担架奄奄一息。
“是血厥了,要先把伤口缝好。”老
医师从兜里掏出一块抹布,拔出一把柴刀,“会有点痛,没办法,忍着吧。”
方霜见瞪大双眼。
柴刀刀刃白灿灿锋利的很,如此劈下去,会死吧?
她跪坐在担架边,牙尖发颤,下意识拉住男人的手。
第55章 抛夫哈哈我先走了哦死绿茶
冰冷、僵硬,不似从前鲜活,换她紧紧拉着他,与他十指相扣。
她别过头,不敢看医師的动作。
嗅到浓重血腥味,耳畔是旁人的嘶声,紧抓的那只手指尖微动,一下又一下,輕敲她指节。
“霜、霜见……”
“啊,我在呢。”她更加抓紧他的手,略微偏头。
她从前做开眼角手术半麻都痛到不行,术后几个月一直涂祛疤膏一直痛。
沈知聿直接被大刀砍胸口,还不打麻药,肯定生不如死。古代也太恐怖了,她暗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像他那样。
“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睡一覺就过去了。”她輕声安慰。
对方没反应,她又伸出另只手,双手握住他的手,脑袋仍撇到一边,盯着墙上的一处裂缝。
“夫君,我相信你,你是最棒的。等你身体恢复好,我陪你去游山玩水,给你做西瓜莲子羹吃。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
他艰难挤出一个字:“……好。”
鎮长:“首辅与您感情真好啊,还是第一次见首辅大人这般。”
方霜见没理,心提到嗓子眼。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嗎?鎮长这老不死的也是欠砍。
“知聿,没事的啊,你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些。”
“好……”
“夫人,我想抱抱你。”
方霜见:“这个时候抱什么……”
语毕,什么东西埋进她怀中,她伸手摸到他鼻梁、睫毛,还有汗湿的额头。原是他将脑袋埋进她怀中,轻蹭她月白抹胸上绣的珍珠珠子。
得寸进尺。
她强行将打他的冲动抑制,不停吞咽口水。
冷静、冷静……现在打他,说不定会不小心将他打死,等他身体好了再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欺少年怂。到时候,把他往死里打但是不把他打死,看他能怎么办。
医師:“哎呀,有点难搞啊。要不这样,夫人你先把他按住。”
“哦……好。”
方霜见双手搭在他肩头,照老医师说的那样按住他双肩。
“哐当——”
再然后,她听见噗呲一声,什么地方被刺穿。
她咬牙,也不管按没按住沈知聿了,胃里翻江倒海,死死闭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究竟造了什么孽,穿进这本书里!还必须和一个神经病在一起!神经病生活不能自理做手术都要她陪!她才不是护工啊!
沈知聿,你全家死绝了。
“呕……”她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额……”镇长拿起一半梨,“夫人要不要吃梨冷静一下?”
医师边啃梨边说:“是啊是啊,这梨甜。”
她一愣,转过头。
沈知聿早包扎好,将脸埋在她怀中不吭声。
衣服上的血痕已干,手里拿了一小塊梨。
老医师站在桌边,拿刀砍桌上香梨,镇长则是用抹布擦溅出来的梨汁。
“……”她咬唇,猛扇他一巴掌。
“霜见……”
“滚。”
医师说,沈知聿胸前有伤,睡覺只能平躺,也不能有大的动作,不然伤口裂开,又要重新缝一遍。
正合她意。
“你让我白担心那么久,还当着那两个老不死的面出丑!我要这样做,你也就受着吧!都是你应得的!”
她抱住他,抱他不够,还要将头埋在他胸口蹭蹭,就像他平日那样。
“卿卿……”
他眼睑濡湿,低头抱她抱得更紧,即便胸前伤痕被压得生疼往外溢血,他依旧不鬆手。
一旁的春蘭:“……”
好诡异,救命。她还是欣赏不了这种高雅的情调。
方霜见咬牙切齿,趁他不备抬腿踢在他膝盖。
“嘶……”
他依旧不鬆手。
她不动了,死死盯住他,盯得他发憷。
“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嗎?”
“……啊?”
“别人奉承你,夸你,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呢?家里没镜子给你照嗎?装什么勤俭节约自己假装正常,把我衬托得像个疯子,哇,真单纯啊。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哦,不好意思忘记你没父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死绿茶,白莲花。”
“总之,别以为别人有多喜欢你,别以为让我难堪,我就会有多窘迫,说真的我不在乎。比起想尽办法让我出丑,不如想想自己被墨水泼的高光时刻,以后你老家会将这个事迹流传千古。”
“你以为自己配得上我谁给你的自信。我早就看不惯你,又茶又装,连我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他还是抱住她,不松手。
“松手!”
他立馬松开。
之后,方霜见死活不理他,任凭他使出百般解数都不理。
她无法原谅他,他消耗她的同情,她最讨厌这种人。
好不容易同情一个人,却被耍得团团转。
方霜见就这样,只能她玩别人,不准别人玩她。
所以借这个机会,她好好折磨了沈知聿一通。
她没打他,沈知聿不怕痛,甚至恋痛,所以她再也不会奖励他巴掌。
她会对他很热情。
艳阳天,她与他上街闲逛。
他为她打伞,紧跟在她身边,其余动作都不敢有,时时刻刻瞧她的神情。
方霜见这几日一直对他很温柔,但他总覺得哪里怪怪的。
温柔到不像她了。
“这个发冠挺好看的。”她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白玉发冠,“我买一个给你,好不好?”
“……好。”
他望着她侧颜。
她转头冲他笑:“那就包起来。”
他们今日要去镇子上的寺庙祈福,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物件后便坐上馬车。
到寺庙时,小和尚正好在门口发红带子,沈知聿给自己和她都拿了一个。
“他们说,可以挂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以求万事顺遂。”
“啊,这样啊。”她点点头,“好东西。”
一两银子买两条破布,疯了。
方霜见不信任何神佛,她只相信自己。有病就去治,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求神拜佛有什么用。
神仙会做饭吗。
因此,方霜见给神像上香时是睁着眼的,脑袋里一团浆糊。
沈知聿与她跪在一塊,闭目潜心祈福。
她起身就走。
走到庙门口,春蘭正等着。
“快,上馬车。”
“可大人……”
她拉着春蘭上馬车,马夫快马加鞭,很快就离开此地往府上赶。
她把沈知聿丢了。
马车只有一辆,寺庙未有多余马车,还离府上有极长的距离,不靠马车根本不能做到当天往返。沈知聿身上受了伤,还不认识路。
温柔几日,就是等这一天。
她躺垫子上逍遥,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红带子,是沈知聿给她的。
“嘁。”她挑眉,白眼将带子扔出窗外。
“穷酸货,去求你的神仙吧。”
“呀,”春蘭一惊,“马车怎么停了。”
方霜见抿唇,坐起身靠在木板,双手抱胸:“春兰,出去看看。”
春兰点头下去,过会儿,掀开车帘探进脑袋。
“夫人,有个公子挡在马车前,说要见您。是之前的那位,额就是…
…您一出府就不见那位。”
她拿出煙杆,翘腿坐着:“让他进来。”
卫昭卸下剑,迈进马车。
方霜见正坐在主坐,一手拿煙杆,半眯着眼。
正中央的矮桌燃着熏香,缭绕烟雾环绕在她身侧。
卫昭先是跪她,再抬头道:“小姐,抱歉。”
“叔,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她瞟一眼地上男人:“身上伤怎么样?”
“……好差不多。”
“谁把你弄成那样的?”
他眉心微动:“小姐要当心身边人。”
“沈知聿干的?”她长叹一声,“就知道。”
“他已经清楚我与你的事,所以要害你,置你于死地。你也小心点吧,最近先避避风头。”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她又不是弱智,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记不得。
卫昭于是:“与我回去吧。”
“……什么?”她察觉到不对,放下烟斗,丢在桌上。
“什么回去?”
她有不好的想法。
卫昭不会是她的親生父親吧……那她之前摸他胸肌是在?他也没拒绝啊主要。
是他主动勾引的。
太恶俗了。
“爸,我想了想,还是不回去。我和妈一起挺好的。”
“我后爸对我也挺不错,所以不回去了。”
“……”卫昭一顿,“我不是。”
“十几年前,林淑女诞下少主您后离去,官家让我抚养少主,怎料与您走散。之后,就一直在找机会接近您,官家仍旧想让您回去继承家業。”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卫昭的记忆已然模糊。只记得,襁褓中的女婴总是哭,她不喜欢他,他最开始也不会带孩子。
让一位正当年少的将军卸下甲胄抚育婴孩,于他而言是残忍的、致命的打击。时间一长,他再也没办法重回沙场,甚至无法提剑,只能冲米糊、哄孩子、冲米糊、哄孩子……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后来,他竟在灰暗无力的时光里喜欢上桎梏自己的小孩,真正地将她当作自己的親生孩子。
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幸福。
她混沌的、朦胧的话语,刺痛他的心脏,让他仿若寻得救赎。
她叫他“妈妈”。
可惜,他不是她的母亲,也注定无法永远陪伴她。
林淑女来找他时,他还是选择将方霜见交托于她。少主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母亲。
与少主分离的十几年里,他终有时间练剑,只不过,他不再想功成名立了。
做将军没那么好,男人不一定非要成就一番事業。
站在爱人身后,不争不抢默默付出,陪伴孩子教子有方,做贤夫良父也不错。
“什么家业?”
卫昭:“漓水十万叛军。”
【系统:恭喜解锁隐藏任务: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几外室。】
【系统:书中男主之所以能篡位坐上皇位,很重要的一点是,原配妻子死后他继承了妻子的所有家产,包括十万叛军。所以为了完成任务,你必须接受这家业,死后才能让男主捡漏。】
方霜见宁愿不完成这任务。
但她会接受,只不过不会让沈知聿坐享其成。她有其他图谋。
他一点油水都别想捞到。
晚上,方霜见坐在院子里赏月,春兰坐她身边,将剥好的桂圆放在盘子里。
“夫人过几日就回去了吗?”
“嗯。”
“好……”
春兰有些失落,毕竟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和她一样讨厌首辅的人。
前院小厮跑过来:“夫人,大人回来了!”
方霜见像躲瘟疫一样,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走进房间,春兰则是在院子里善后。
躺在床上,她听见门口声音。
“大人回来啦。”
“嗯,她睡了?”
“睡了,早睡了,夫人一回来就睡了。夫人还说,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我也不行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最好还是不要吧,夫人今晚心情不好。”
她将头蒙进被子,低声咒骂。
过会儿,外面没声了。
她冷哼一声:“还算有自知之明……”
夜里,方霜见小腹胀得很,迷迷糊糊从床榻爬起,将凌乱发丝理到一旁。
床边有个头。
墨发披散,背对她。
她一愣,爬到床边去看,认清那人面容。
有些疲惫,眉梢下垂,高挺的鼻梁镀了月光,双唇干涩。
是沈知聿。
他靠在床边睡过去了,还穿着白日的衣服,是她从前说喜欢的那件锦袍。
他的脸确实很有迷惑性,再加上一些小表情,总让人心疼,所做的却是极为狠毒之事。
方霜见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别以为哭哭卖卖惨就能干扰她的叛乱。
沈知聿,就是一个贱人、死绿茶,两面三刀。
他离一条合格的狗还有很大距离。
她坐在床边穿鞋,双腿被抱住。
他不说话,望着她流泪。
“你去哪里了?”
她皱起眉头:“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很担心你。”
他还是不说话,头枕在她小腿,吻她裙纱,滚烫泪水濡湿衣料。
“起来。”
沈知聿像没听到似的,沉湎于裙纱之中,整张脸埋进去,嗅她身上香味。
手背青筋凸起,有淡红色擦伤,双腿也木然。
她也不说了,弯腰将他长发拨弄到一边,抚摸他脖颈、肩胛骨。
良久,他说:“霜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走回来的吗?”
“嗯……慢慢就逛回来了。”
“从那儿走回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吧?你去见外室了?”
他大惊失色:“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外室,夫人,你怎么这样想我呢……是我平日哪里做的不够好?夫人告诉我,我都会改的……”
方霜见:“我就开个玩笑。”
沈知聿:“一点都不好笑……还请夫人以后不要开这种可怕的玩笑了……”
“我今日回来得晚,是去为夫人寻了一件东西。”
他拿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的是一小块骨头,干净纤白,表面覆了层薄薄的骨膜,形状神似一只振翅蝴蝶。
“……这什么?”
“我义兄的一截脊椎骨。”
他又拿出条银鏈子,将脊椎骨穿起。
“民间有习俗,佩戴已逝亲人的骨头,可辟邪挡灾。我没有父亲母亲,从小与这位义兄相依为命,便取了他的骨头。”
他微微一笑。
“这……”
方霜见双唇微张,看看他掌心骨头,又看看他的一双真挚动人的眼睛,喉咙像被堵住,隐隐作痛。
“我为夫人戴上。”
冰凉的指尖抚过她脖颈,轻撩她脖侧发丝,男人起身靠近她,将细长的银鏈子环住她脖子,扣好,把那块指骨拨到她胸前。
全程,她都死死盯住他,双眼空洞,咬紧牙关。
“你杀了他?”
“怎么会。”他重新跪在她腿边。
“那你怎么得到的?”
“霜见,你忘记了吗?”他眯眼,“沈兄已逝去多年。”
这次,她有些读不懂他。
只隐约感觉,沈知聿在得意,但远没有从前做坏事那般明显,是若有若无的欣喜,夹杂寒意。
在稼苗镇待这么久,沈知聿该回朝述职。
方霜见还是不死心,千方百计到沈宅想要窥探出什么,每次都是不劳而获。
她想过用铲子挖开那片玉兰树林,最终还是放弃。
土里八成埋的尸体,只是不知埋了哪些人,也不知是谁干的。
但如果她回首辅官邸,将同样的那片玉兰树林挖开,就能百分百确定。
启程前,卫昭给了她一块令牌,与林岚腰间常佩的玉佩花纹。
他说,凭此令牌,可证明她少主的身份。
原先他给过方霜见可证明身份的发钗,被方霜见当垃圾送给方临了。
看起来真的很像垃圾,就连这次的令牌也粗糙得没边。
“……我会收好的。”她扭头将令牌丢进匣子。
她将卫昭一同带了回去,跟在下人后面,沈知聿没看见。
回府后,她从柜子里找到一把宅院钥匙,是沈知聿的房产,也是她的。
方霜见让卫昭这几日暂且住在那儿,避避风头。
但如果沈知聿真要杀卫昭,卫昭未必打不过他,之前都把他差点弄死,虽说沈知聿也差点把卫昭
弄死。
他们武功好像差不多。
一个文官和一个自小习武的护卫武功差不多……沈知聿开挂开得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你为什么会武功?”她打量起脖间项链。
沈知聿:“……学的呀。”
他明知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回答。
一条满嘴跑火车的狗。
“这项链好丑,戴上和乞丐一样,我不想戴。”
她拽了拽链子上的骨头:“这玩意不会有病毒吧?我觉得我脖子有点痒,肯定有病菌。”
“……夫人要不先取下来?”
“你不是说戴上辟邪消灾么?取下是想让我中邪?”
第56章 喋血植物人男主
“算了还是取下来吧。”
这东西太诡异了,方霜见每戴一天就不自在一天。毕竟是死人的东西,戴在身上总怪怪的。
沈知聿绕到她身后,拨开戴在她脖间的白水晶珍珠项链、玛瑙璎珞、孔雀绿翡翠珠链,找到那根细银链子,揭开暗扣将其取下。
她安心多了,长舒一口气。
“对了,脊椎骨不都是一整条吗?为什么你这个是一小塊。”
比起这个,还是沈知聿怎么从土里找到义兄更嚇人吧。沈大死这么多年,还被挖出来给自己义弟做嫁衣,古代在地府气得牙痒痒。
沈知聿也怪,求神拜佛,相信民间的封建糟泊,却不在乎阴德。
“用砍刀砍开的。”
他指尖指向骨头一边凸起:“沿着这塊棘突,一块一块砍下来。”
“很简单,只是要用点力,还要小心脓血流出来,因为气味很难闻。”
她听得迷糊:“这样啊……”
边打哈欠,边回想他说的话。
骷髅哪里有脓血?
她抬眼瞧身边男人。
他正打理手中缠成一团的银线,指尖挑开错综复杂的银线,眉眼带笑。
看起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正常人哪会把自己的兄弟的骨头放在手里把玩。
晌午用完午膳,沈知聿要进宫述职,方霜见不用去,她将沈知聿送到宫门口后就坐马车,没回府邸,而是到了京郊的小宅院。
她是有件事要做,很重要的事。
支线任務的其中一个,与男主的下属有关,她将沈知聿朝中的属下打听了遍,没一个生得清秀的,全是不修边幅的读书人。
她思来想去,还是知根知底的人最保险。
衛昭虽说是为她做事,但是她在婚后雇佣的,属夫妻共同财产。所以她想钻一下任務的漏洞。
如果睡他真的能完成任務,她就賺了;如果不能,她也賺了。她怎样都赚,稳赚不赔。
而且,衛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她的。
他的确没拒绝,但也没明确答應。
拉拉扯扯,就到了床上。
老的确实是会照顾人一些。
“……官家知道怎么办?”
“你不说谁能知道。”
她头枕在榻上,被子盖住身体,懒洋洋打哈欠:“叔叔,你也不想让旁人知晓吧?三十多岁还是……什么时辰了?”
她从床上弹起:“我该回去,沈知聿估计马上回来了。”
“我们过几天再联系,这几天你就先休息吧……调查他身世之事,應该不会再继续了。”
“我明日要离开。”衛昭一顿,“应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
她问:“刚睡完就要走?你是觉得太尴尬待不下去?没事的,别想就行。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留这么”
“……不是。”
他答:“你得了令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也不必继续待在你身边。”
“你不喜欢待在我身边吗?”
衛昭才没有那样想。
他只是觉得,方霜见不再需要她了。她有自己的家庭,不过不是与他。
【系统:叮咚~支线任务已完成。】
【系统:恭喜获得匕首碎片*1,你已获得匕首碎片*2,再完成一个任务,就能成功解锁匕首了哦!】
坐上回府的马车后,方霜见沉下心,问一旁的女人。
“你这些天怎么样?”
薛子衿放下账本:“回夫人,一切都好。”
方霜见撇唇:“你冲我撒谎干嘛?”
“我还以为我们的友情坚不可摧,结果全是谎言。”
“我们是朋友”薛子衿皱起眉头,“……”
“你什么意思?”
“总之,你还有什么瞒我,不老老实实告诉我,对我说真话,我就只能把你供出去。你应该清楚善解人意的沈大人会如何处置一个叛徒。”
薛子衿当然清楚:“因为处境艰难,所以向夫人隐瞒了一些事,还编造了一些。”
她没有足够的把柄,便编了一些,反正又不是空穴来風,沈大人就是那样的人。
“你……”方霜见被气笑了。
“算了,你的事,我之后再找机会收拾。先回府吧。”她打了个哈欠。
又这样。
薛子衿明白,夫人说以后再找机会收拾,就是不会收拾她,一直拖延到所有人忘记。
她忙上忙下一整天,脑袋昏沉沉困得慌。
府邸门口,珍珠正提着篮子与小丫鬟们胡扯,方霜见下马车看见珍珠,把她叫住。
“还不进去,天都黑了,你提着篮子这是要去哪里?”
“小姐回来啦!”
珍珠眨巴眼睛:“小姐,今天晚上城里要办夜会,夜市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小姐,珍珠想去看……”
她挥手:“去去去,滚滚滚。”
正好陪同沈知聿的小厮也骑马回来:“夫人,大人说,今晚不回来了,让夫人不要等他,早些歇息。”
“不回来?”她问,“他大晚上不回来去干嘛?”
“尼婆罗国有使臣来访,陛下吩咐今晚在城中办夜会,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场。大人是去维持纪律的。”
“加班啊……”她点点头,“有额外补贴吗?”
【系统:叮咚~任务已更新:让男主手臂、手肘、胳膊、肩膀、脖子、胸部、背、手腕、腰、腹部、胫骨、大腿、膝盖、脚踝、拇指、脸,受伤。限时一个时辰。】
【系统:注意哦,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已不足一个时辰。】
“脸……”她一顿。
“我晚上闲得无聊,想和他一起去,你回去问问他可不可以。”
夜幕低垂,华燈初上。
街巷两旁燈火通明,一盏盏亮堂的燈笼高高挂起,微風拂过,灯笼轻曳。
方霜见戴了个狐狸面具,挤进人群,出现在沈知聿身后。
“霜见?”沈知聿眼前一亮,“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白日的官袍,手里拿着外国使节进贡礼品的清单。
“想你呀,所以来了。”她取下面具,拉起他的手,“你陪我去城楼上逛逛吧,那里有好多好看的灯笼呢。”
她抬手指向城楼的一角屋檐,挂滿各式各样的灯笼。
他抬头望向近乎五层楼高的城楼:“可城楼没护栏,有些危险……一般不允许别人上去的。”
她拉住他袖袍,边眨眼睛边说:“哎呀你就和我去嘛,你不是首辅吗沈大学士,你怎么算是一般人呢,沈大人是全天下最厉害最好的人,自然也能够到城楼上去。”
“还是说,我擅作主张来找你,让你觉得烦心?”
“不……没有,”他耳根微红,声音也柔起来,“你来找我,我很欣喜。”
“卿卿想去,我自然作陪。”他将手中清单递给属下,“走吧……”
城楼有卫兵驻守,戒备森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能上去看風景的地,惹到官兵可不好。
“欸,这里不准上去。”卫兵抬手拦住两人。
“没见到这里这么多侍卫么?到别处去。”
估计是领头上司,见到方霜见与沈知聿一愣。
“这是首辅大人和方夫人,你真是个蠢货!”
“啊,失敬失敬,”卫兵忙道歉,“大人与夫人眼光真好,上面风景格外好,大家都喜欢上去吹吹风,祝大人与夫人玩得愉快!”
方霜见赶忙拉着沈知聿上城楼,爬上一层又一层台阶,走到城楼的最高处。
这地方挂滿五光十色的灯笼,边缘没有护栏,往下看能看见街上渺小如蚂蚁的行人。
冷风呼呼吹着,沈知聿将斗篷脱下披在她肩头,她面色凝重,直视前方。
“的确很美。”沈大人低头看城中街景,又抬头偷瞟她。
她穿一袭粉袍,肩头披着淡蓝斗篷,头上的金步摇坠子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肌肤被冻得冷白,颊面涂了胭脂稍粉,烫翘的眼睫扑闪,眸中不断掠过各色光影。
“我眼里好像进沙子了,”她忽说,“夫君,能帮我吹吹吗?”
沈知聿求之不得。
他往前一步,靠近她,与她一同站在城楼边缘,再迈一步就会跌下去。
他低头,凑近她面庞,嗅到她身上香气,对上那双娇好动人的眼眸。
她迅速伸手将他推下去。
动作太快,他根本没能反抗,也没有叫喊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掉下去。
【系统:叮咚~任务已完成。天呐,姐你太狠了。】
【系统:男主数值-1999】
方霜见迅速收回手,抬手将颊边凌乱发丝撩到而后,拢了拢肩上披风,转身原路返回。
她都想好了,等楼下的卫兵问起怎么只有她一人下来时,她就装作怵惧,崩溃呼喊沈大人失足掉了下去,自己被嚇呆现在才反应过来。
到时面对沈知聿,她也用这套说辞,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意外掉下去的,一边哭得楚楚动人,一边悉心照料自己的植物人夫君。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妄图谋害自己的夫君呢?
夫君摔成植物人她也很无奈啊,谁会喜欢一个植物人,除非不是植物鸟。
方霜见弄沈知聿已经弄出经验。
沈知聿虽说是男主,很受迷妹迷弟追捧,但实际上给他带来零个好处。
沈知聿泛人气比较高,但架不住她死忠多。
她有父母,此为一勝;她有备胎,此为二勝;她有二胜,此为三胜。
台阶吓到一半,她听见厮杀声,红光逐渐漫上台阶,照在她面庞。
她手扶在墙壁,走出拐角,大惊失色。
城楼之下燃起漫天大火,不知从何而来的贼寇圍满街巷各处,看守城楼的卫兵死伤大半。
“那儿还有活着的,抓住她!”
乌泱泱的反贼冲她涌过来,她慌乱中从地上拾起一把劍,攥在手里往城楼上跑,边跑边嚎。
“哎呀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把沈知聿推下去,留着起码还有个垫背的。一群死猪,敢打我的主意……就别怪我把你们弄死,裤.裆都给你踹烂!”
嘴上这么说,她却越跑越快,一刻都不敢停留。
不时回眸望着乌泱泱的追兵,仰头崩溃,手脚并用往上爬。
爬到城楼上,她才意识到。
她又上来干什么?她应该跑下去啊!跑下去才有路,城楼是死路,只能跳下去!!
反贼迅速追上来,将她团团圍住,领头打量起她。
“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头上戴这么多金银珠宝,没想过当今百姓有多贫穷吗?!”
“兄弟们,一起上,杀了她,把她衣服首饰全扒下来!”
“等等!”
她将劍举在身前,一只手不慌不忙理了理肩上发丝,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小刷子,刷起睫毛来,刷完睫毛又刷眉毛。
方霜见高傲地仰起头:“图财是吧,给你就是,不需要杀我,我很瘦没肉,百姓煮来也吃不饱。身上戴的全是真货。”
她举起手,拔下头上发簪、步摇,发髻散开,墨发披散。
“接着!”
她一把将首饰丢向周围人。
周围人呆愣片刻,终是没扛住诱惑,全低头去捡。
方霜见立马跑出包围,却无处可去,急刹在城墙边缘,差点就摔下去。
街上火光四溢,到处是逃难的人群,已没有一处安宁。
城楼对面是酒楼,跳过去的话或许能甩开反贼。
问题在于方霜见一往下看就发怵手心冒汗,更别说让她跳过去,她怎么可能跳那么远……失足掉下去,会摔死吧。
反贼捡完首饰,方霜见还站着,双腿发颤。
“等等!”
她摘下手上的戒指、镯子、手链,甚至連镶在指甲的宝石碎都扣下来丢出去。
“哎不是你……”
反贼又低头去捡。
她实在没办法,举起劍想偷袭,劍刺到人的前一刻,她腰身被揽住,整个人仰头往下掉。
并无强烈的下坠感,她身子被托住,安稳落地。
“霜见,没事吧?”
男人忙去看她身子,摸摸她的肩膀、手臂,抬手停顿片刻,用粗粝的掌心抚摸他脸颊。
官袍沾满血,衣袂被火燎烧。一只眼睛满是红血丝,鼻梁淤青醒目,额头上的伤不停淌血,从眉眉流过眼睑,凄怆妖艳。
“没事……”
“把剑给我吧。”
她双手抓住剑柄,死活不松开。
反贼从城楼上下来,她忙躲到沈知聿身后,将他往前推。
“杀他杀他!他是当朝首辅,有很多钱!”
沈知聿上前,徒手折断贼人手腕,夺过他手中剑,铁剑在他手中轻盈冷然,又凌冽无比,剑身直刺敌人要害。
一連十几人,被刺穿胸膛、咽喉……或惨叫,或默然,悉数倒地不起。
方霜见被这血流成河的景象吓到呆住,回神头也不回就往别处跑,脚上生风。
跑到巷口,迎面撞上一人。
“霜见……没事了……”
男人抱住她,手中那把剑早已鲜血淋漓。
甚至他面庞也全是血,滚烫腥烈的血。
方霜见头痛欲裂。
他竟然杀人了,他真的杀人了。她第一次见到别人杀人,那人还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
她预料到他是这样的人,真正见到却无法承受。作为一个现代人,杀人对她来说想都不敢想,因为违法。
可人生,就是需要残忍。
残忍一些,才更有趣。她从不是友善的人,她希望自己讨厌、憎恨的人都去死,死不瞑目是最好。
她靠近他,与他紧贴。两只眼睛漆黑如墨,又明亮清晰,眸中闪过不可名状的欢愉。在他耳畔轻声道:“夫君真厉害呀。”
踮起脚尖,在他血淋淋的脸侧落下一吻。
反贼追上来,只见一男一女相拥在一块,甚为亲昵,与周遭令人胆寒发竖的环境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哈哈……”
方霜见捂唇,笑出声来,声音高扬刺耳,吓得贼人后退连连。
她机械地扭过头,脖颈青筋僵硬,冶容多姿,嘴角撑起的弧度乖谬悖理。
沈知聿双眼半眯,低头吻她柔顺发丝。
“夫君,”她倚靠在他胸口,曼声低语,“去,杀了他们。”
第57章 针灸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
之后便是血花四溅,哀嚎遍布。
方霜见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看得眼底帶笑。
一开始还有些败胃作呕,到后来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她仰天大笑不止。
疯魔的笑声与哀叫掺混在一起。
沈知聿提剑从人堆里出来,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如从前墨水倾倒在他身上那般,妖红的血更为震颤。
他笑眯眯走到她面前,轻轻跪下。抱住她双腿,身上污血将她藕粉色长裙染出一大片红印。
他蹭她的裙摆,抬头吻她小腹。
“真厉害。”
她抽出手帕,温柔拭去他脸上血渍,額头、眉心、眼皮……每一處都不放过。
拭到嘴唇,他伸舌舔他指尖,傻笑着。
“怎么这样啊……”她莞尔一笑,“好坏。”
又撇唇,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他乐嗬嗬站起身,低头让她揉脑袋,顺顺发丝。
她先是吻他鼻梁,再然后吻上他唇瓣,唇齿相交,温软滑润。
直到她唇瓣颤抖,止不住喘息。
是无可抑制的狂喜,让她喘不过气。
火光倒映在她喘得通红的面庞,她乱移的双目停住,落在男人被咬破的下唇,滋滋往外渗血。
她哑然而笑。
沈知聿情意正浓,自然不舍就此止住,低头舔她唇瓣,满眼乞求。
“霜见……”他丢掉手中剑,用满是擦傷的手抚她脸頰,莽莽撞撞将手心血迹沾上去,又慌慌張張去拭。
她抓住他手
,瘪嘴:“你让我等这么久,还好意思?”
“不……”
“所以我们回府去吧。”
她牵起他的手,自顾自拉他往前:“走吧。”
回府后不久,锦衣卫过来传话,陛下急诏首辅进宫,是为了今晚之事。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方霜见披了條毛毯。
锦衣卫答:“这说不准。天子脚下,城南出了此番大事,还是在外使来访期间,極为丢脸……陛下震怒,正诏了军机大臣到军机處,准备开战。”
“沈大人是百官之首,自然要出席的。按以往的经验,这一商议就会是一整晚。”
方霜见:“……和谁开战?”
江列岫还嫌被暗害不够啊?
其实她一直觉得今夜出这档子事,是沈知聿的手笔。没理由没根据,就因为沈知聿贱,所以对他有偏见。
“江南一帶的前朝余孽。”锦衣卫说,“在贼人身上发现了雪花刺青,是漓水军特有的。”
“……这样啊。”她抬手挡住腰上玉佩。
沈知聿简单沐浴更衣完,又拿了她备好的清凉膏与绷带。
他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摔下,就算是男主也没法全身而退。方才杀人时或多或少因为兴奋气血上涌,还能独立行走。
回来刚迈进门槛,就腿软跌倒,由方霜见抱住安慰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走到浴室。
“傷口辣、痒,就涂点清凉膏凑合凑合,傷口痛、流血,就先自己包扎一下。回来再好好请医師治疗。”
她将拐杖塞到他手心:“拐杖给你,拄着走,没什么丢脸的,有些人腿脚麻利还没人要呢。”
“注意安全哦。”
她一抿唇:“我还是送你到门口吧。”
“不用的霜见,”沈知聿连忙摆手,拄拐走几步路,“你看,我自己可以的。”
“霜见回去休息吧,时辰已经很晚了。”
“夫人不是说要与我一起用早膳嗎?可不要因为瞌睡就失约……”
他指尖摸了摸脸頰,假装哭泣:“我会很伤心的。”
锦衣卫点头。
目前看来是一对非常甜蜜的正常夫妻,不似传闻中的那般怪异。
第二日方霜见起得早,打扮完本想出门玩玩,沈知聿回来了,拄拐杖下马车。
与从前不同,他累到眼皮打架,闷声应答她,摇摇晃晃往房间走。
方霜见见状,夺过他手里拐杖甩到一边,亲自牵他。
“很累”
“嗯。”他颔首,緩緩合上眼皮。
“别睡。”她晃他肩,“先把药上完,伤口包扎好再睡。”
“……好。”
他眼睛一闭,倒在她身上。
“欸!”方霜见肩头受到重压,踉跄着差点摔倒,得亏是眼疾手快扶住一旁柱子,才稳住身体。
疲惫的沈大人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霜见,我好想你。”
“在大殿的时候,我想的全是你推我下去的模样。”
发丝被风吹起,冷若冰霜。
好美。
他摔下去的前一刻,看见的是她在月光下轻扬眉尾,喜悦地勾唇笑。
好动人。
“推我的时候,我闻见……你好香。”
“好香……”他忍不住,又去嗅她。
“你是脑袋晕还是喝多了?”她戳他額头。
“弱智。”
苦心極力将沈知聿托回房间,方霜见让小厮把他搀到床上,请了城中最有名的医師来府里。
“主要是瘀血凝结堵塞,先针灸吧。”
方霜见将沈知聿从床上拉起,按医師说的帮他解衣服扣子,扒掉他上衫。
“没事的,医生给你治病呢,要想病好就按医生说的做,别老是扭扭捏捏!”
“……哦。”
他松开毯子,露出脊背。
背上满是紫红淤青,还有几道刀砍的疤痕,背上每一处好地方。
就连医師也一惊:“大人这是从高处掉下来了?”
“嗯。”方霜见单手托腮。
她竟然这么厉害?自己的手劲远比想象中的大啊。
“昨晚之事……”医师叹了口气,“唉,这世道一天比一天乱了。老朽都想着,带妻儿下乡避避风头。我们这种老百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政策一天一变,这米面粮油也是一天一个价。当今圣上真是……唉,首辅大人怎么看啊?”
沈知聿笑笑不说话。
医师不死心:“夫人怎么看?”
“用眼睛看。”她一心只想快点看完病快点睡觉,根本没认真听医师说的那一大堆话。
“他身上的伤要多久才能好?”
“额……起码一个月。”
“哦。”她点点头。
伤成这个样子,她也对他的身体没什么兴趣了,正好休息一个月算了。
其实方霜见认为自己还是很深情的,她不单喜欢沈知聿的身体,还喜欢他这个人,只是羞于表现,心里是很喜欢的。就像那些男人一样,口头说爱毫无行动。她对他是沉默的爱。
医师将背上针扎完,又说要扎脸,这样才好得快。
方霜见:“不会面瘫吧?”
“哎呀,哪能啊,针灸不痛的。”
医师摆手,捻起一根细小的银针,扎在沈知聿鼻梁,刺入纤薄肌肤。
方霜见好奇盯着,撑在床单上的手忽被抓住。
她低头,那只手抓她抓得紧,又怕她痛似的,手背紧绷却只虚握她手腕。
“……”
她没理,因为她记仇,还没忘掉上次这贱人是怎样耍她的,所以她不会相信他了。
即便是自己亲眼所见他的痛苦。
沈知聿眉心紧锁,双眼半眯,睫毛颤动。
鼻梁、颧骨、额头,都扎了针,面部一动银针也跟着抖。
“哎呀,大人忍忍,还有二十针就扎完了。”
“……”
“呵呵。”她得意一笑。
“没事的夫君,不痛的,我小时候也扎过,一点都不痛。你就是太紧张了,哪里会是真的痛。”
医师跟着附和:“对啊大人,大人放松些。”
沈大人勉强舒口气,听她的话,缓缓靠在她肩头,安静坐着。
等扎完针,医师说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取。
下人全退出去,房中只剩方霜见与他。
“你装的吧?”
“……不是。”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痛,还能一口气杀那么多人,扎个针就痛啦?”
“都很痛。”
他叹息道:“是我矫情。摔下去的时候,不能够矫情。”
她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车轱辘话:“为什么?”
“霜见将我推下去时,我害怕就此被霜见抛弃,害怕你生气,害怕你受到伤害,害怕好多事……一旦被爱,又开始矫情。”
“我想让你更爱我一些,所以,向你乞求爱怜。”
方霜见说过,她的爱是沉默的爱,所以她没回答他任何,只是抚他脸颊,对他笑。
“那條项鏈,我重新改了一下。”
他揭开帕子,拿出一条赤青色项鏈。
银鏈子上穿满粉宝石绿松石,由一条链子向前延伸出三四条,镶了血红玛瑙,正中间的坠子是一小块骨头,被雕刻成蝴蝶形状,妖丽森然。
论价格,肯定不是方霜见最贵的首饰,但这条项链做工精美样式绮丽,极富美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项链。
“谁做的?”她接过项链,“不可能是你吧?”
沈知聿摇头:“不是。只是大概画了张参照图,劳烦尼婆罗使者的随行工匠了一下,所以是西域风格。”
“……还可以嗎?”
“好看。”她摸了摸脖子,正好今天脖子上没戴东西,“你给我戴上吧。”转身背对他。
“小心点,针别扎着我。”
他将她背上发丝顺到一
边,为她戴上项链后,悉心理好缠绕的链子。
“霜见……你可以一直戴着嗎?”
“不可以。”
她补充说:“再漂亮的东西戴久了都会腻。”
“那你会厌倦我吗……”他幽幽道,“会对我腻烦……然后丢掉我吗?”
方霜见:“你就想听我说不会,对吧?”
“才不是……我想听你说实话,你内心的真正所想。”
实话。
方霜见撇唇。
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实话,她这辈子都不想面对真相。
真相是残忍的,她厌恶真相,所以她拼了命地逃离,不断粉饰自己的皮囊,用甜言蜜语哄骗那些爱她皮囊的男人,纵情酒色,过悬浮的日子。
沈知聿以为他是谁?
他和那些男人一样不自量力,他们本质无异。
拼了命、发疯般妄图用什么东西栓住她,说什么想与她天长地久。
他或许能做到,她做不到。
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
他对她好,她接受,但不代表她就能为他抛下一切。
她只会毫不留情地抛下他。
她依旧是没回答他的话,抬手将头发捋到一边,抬眼与他对视。
眼里没有情绪,他得不到一丝答案。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的内心空洞、虚无,如果沈知聿只在乎她的皮囊就万事大吉,却偏偏要透过皮囊窥探她的内心。
傻子。
她方霜见,从来都不在乎什么情与爱,她没空向往什么童话故事里的纯真爱情,她就庸俗虚荣,单有一副颓靡艳丽的脸和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喜欢美,喜欢的是可观的美,心灵美无所谓。
又怎么样呢?
她今年二十五岁了,一句“我爱你”就能解决她生活中的所有问题吗?
换言之,她哪里不爱沈知聿?她只是心里没有他,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你太贪心了。”她冷言,“我陪着你,还不够吗?”
第58章 轮椅其实无人在意你
“足夠。”沈知聿低下头,“足夠了……”
不够,遠遠不够。
方霜见若是离开他,他挽留不成,就会不声不响地死去,他早就做好这个打算。
他一直这样想。
除她外的任何一切都不重要,没有她,一切都不存在,他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方霜见是自由的,他不是,他甘心将栓绳的一段给她,另一端将自己缠绕,她越走越远,栓绳就会不断收緊,束缚他,让他窒息。
因她而死,是最高洁的、高雅的,是他最后的心愿。
“没关系的,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他笑时,雙眼也跟着眯起,眸中蓄积的泪光碎裂开,簌簌落下,“只要能陪在霜见身边就足够,最好能永远陪在霜见身边……”
方霜见听得火大:“……我出去透口气。”
她起身迈出一步,被一股力量给拉回去,跌坐在床。
男人抓住她的一截裙摆,攥在手心攥出花,不松开。
“好,霜见去吧。”他道,“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脸已经不疼了。”
方霜见:“那你松手啊。”
她指他越收越緊的手。
“啊……”他回神,迅速收回手,“不好意思。”
又抚去裙上褶皱,摊平裙摆。
她挑眉,出房间去。
珍珠正坐在屋檐下剥荔枝壳,环顾四周正想偷吃一颗,抬头撞上方霜见。
“呀,小姐……小姐吃荔枝!”
方霜见瞥了眼递过来的荔枝:“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她坐到珍珠身边的板凳上,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
“小姐,稼苗鎮好玩嗎?”
“不好玩,况且我又不是去玩的。”
“哦……”珍珠点头,“小姐,前不久二姨娘来府上找小姐,给小姐抄了佛经,我给小姐放书房了。”
她想起:“方临死了快一年了吧?”
“是呀,再过一月就是二少年的忌日了。到时应该要回府,到祠堂给二少爷的牌位上香。”
珍珠说:“对了小姐……奴婢过几日想把今年的例假给用掉。”
她偏头:“干什么去?”
“铁牛说,他老家这个时节海面上全是会飞的鱼,特别壮觀,邀我一同去看。”珍珠雙手托腮,“所以……可不可以呀小姐?”
“会飞的鱼?”方霜见皱眉,“可以,但我也要去。”
珍珠:“啊?”
“你萬一和铁牛半道吵架,他抛下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在那种穷凶极恶的地方,你人生地不熟,怎么回来?”
她说:“况且,铁牛老家就是知聿老家,我一直想去看看。现如今,沈大人现在受了伤,皇帝又忙得跳脚,朝上人心惶惶。正好,我向皇帝告假,带他南下避避風头。”
还有一件事:她要南下拿着令牌去找她的十萬大军,至少让她的十萬大军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主人。
十万啊!十万粉丝的博主一个月赚得到五六万,还能参加品牌方的各种活动。虽说她的十万粉丝全是男粉,无商业价值,但战斗力强悍,她指哪儿打哪儿。
这次南下与上回不同,方霜见与沈知聿走的是水路,与珍珠和铁牛一塊。
俗话说无事一身轻,沈大人也如此,再加上他身子受伤,理直气壮地乞求方霜见做了许多事,简直是无时无刻都要与她黏在一塊儿。
出门度假嘛,怎么舒适怎么来,不像上次由朝廷委派那样着急,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游玩,每到一个地方就歇息几天。
她因此明白,沈知聿真是犟得跟头驴一样。
正好,她也犟。
“坐轮椅怎么了?谁规定的不能坐轮椅?凭什么不能坐?”
她咬牙,非把他往椅子上按。
沈知聿反抗不过:“霜见……我身体已好差不多,不必……”
她打断他:“那你去街上给我跑十圈,去。”
“怎么不去?你不是说你身体好了么?”她双手抱胸,“别犟了行嗎?唉……大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的生命里没那么多觀众,没人看你。别说坐轮椅上街,你躺地上都无人在意。”
“真的,其实无人在意你。听见了嗎?无人在意你。”她补充说,“除了我,你这样执拗,身体好不完全落下病根怎么办?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怎么那么自私。”
说完,她止不住白眼和叹气。
“……对不起。”
他坐在椅上,一手搭在扶手,一手紧握腰上鸳鸯玉佩,不说话了。瓷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修长睫羽低垂,矜贵寂然。
方霜见:“我推你到街上去。”
他们住的客栈临街,很方便。
店小二说这地方叫青溪鎮,再往南边就到了漾兰屿,是本朝疆域的最南端。
漾兰屿虽属当朝地界,却早已被海盗贼寇侵蚀,没人敢去那地方。
就连青溪镇都鲜少有外地人来。
小二特意嘱咐方霜见,上街前把腰间荷包系好,还有头上的金簪金冠最好是取下来不要戴,街上有很多扒手。
方霜见点头,将腰间荷包系在沈知聿手腕上。
走在街上,她边推轮椅边说:“看起来也没小二说的那样恐怖啊。”
“欸,有卖蒜蓉扇贝的,你吃不吃?我去给你买。”
没等沈知聿回答,她撇下轮椅到一边摊子买扇贝。
老板很热情,给她夹了块肉大的扇贝,洒上鱼籽淋上料汁。
吃完,她才想起钱全在自己坐轮椅的夫君那儿。
一扭头,沈知聿正坐在轮椅上,望眼欲穿。
她笑:“不好意思,忘記了。”
逛完这条街后,方霜见打听到去海边的路,便推着沈知聿往海边走,去吹海風。
“霜见……要不我站起来……”
“不行。”
他彻底死心。
“等过几天凉快些,我们就回你老家好不好?”
“不是已经回去过了吗……”
方霜见:“稼苗镇哪算什么老家啊?你在那出生、从小生活的地方才算是老家。”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沈知聿一顿:“告诉……”
告诉什么。
“告诉我,你老家现在有会飞的鱼可以看。”
“……这个,忘記了。”他微笑道,“许久未回去,忘记了。”
“所以会飞的鱼是什么?”
“应是文鳐鱼,状似鲤鱼,白头红嘴。”
几日后,铁牛领着他们到渔村看了会飞的雨。
其实就是海面被风卷起的暴风雨,的确壮观,壮观到几人站在岸边,身上全被雨水浸湿。
方霜见疑惑:“怎么是雨?不是鱼吗?”
“就是雨啊,怎么是鱼……”珍珠捂唇,“呀,小姐,我是不是说话有口音?”
“……没有。”她答。
那沈知聿一本正经给她解释会飞的鱼是什么意思?故意耍她?
他肯定知道不是“会飞的鱼”,而是“会飞的雨”。
定是故意耍她!看她的笑话!
她幽怨偏头。
沈知聿坐在她身边,抬手拭去脖上薄汗,雨水将整张脸淋湿。
“呀,看样子要下大雨了,”铁牛说,“珍珠,额……还有夫人和大人,我们回去吧。”
珍珠欣喜点头,与铁牛撑傘先走了。
沈知聿打傘,牵住她的一只手,刚想开口,手被她无情甩开。
“霜见……”
她瞪他,夺过他手中伞,头也不回往前走,将他撇在雨里。
她脚步重,几乎是故意踩,每走一步,双腿就往绵软的沙滩多陷几分,双腿像被人拖住般走不动。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沈知聿悄悄抱住她双腿不让她走。
回头,男人还站在原地,被雨水淋成落汤鸡,悲惨又滑稽。
她冲他吼:“滚过来!”
没等沈知聿滚过来,雾蒙蒙的海面就凭空显出艘大船,往岸边驶。
船身通体漆黑如墨,甲板站滿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皆手持大刀,船上深蓝色旌旗飘扬。
方霜见定眼望去,旗帜上的雪花图案与卫昭给她的令牌刻画的如出一辙。
家人啊!
她丢掉伞,滿心欢喜往岸边跑,半道被人拦腰抱住。
“霜见,快走!”
沈知聿将她扛在肩头,施展轻功跳上树,飞跃在房檐间。
“沈知聿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她捶他肩膀,张嘴咬他,将他肩膀咬出一块不浅的牙印。
他依旧不松手,穿梭于房舍。
她只好说:“别飞了,我头晕,要吐出来了。”
沈知聿这才妥协,停在一处荒废宅院,拉她躲进马棚。
“那些人是海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松开抱她的手,“我们先躲在这,等会那些人走后再出去。”
方霜见:“谁要和你躲!”
她往外跑,倏地被拉回去。
沈知聿抱住她,将她揽在怀中,与她鼻尖相抵。
“霜见,外面危险!那些人是海贼,被抓住会将你杀掉的!”
“不会,才不会。”她使劲挣脱,“总之你放开我,让我出去!”
他濒临崩溃,被她猛捶胸口,急出泪水。
选了最笨的办法,咬唇亲她,只蜻蜓点水一下。
方霜见一愣,抬手抚摸唇上水渍,沉默了。
良久,她问:“你身体好了?”
“让我看看。”她不动声色地去扒他衣衫。
沈知聿惊慌失色,抓住她作乱的手,压低声音:“霜见,不要闹了……”
“明明是你主动……”她被捂住嘴。
宅院外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打开。
“这院子还没搜,快多叫几个人来!”
“总共只有这么多人,你还指望要多少人手?”
“佥事,你是对老朽有什么不满?”
“不,晚辈只是好奇。”
方霜见躲在沈知聿怀中,忽觉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十分熟悉,思索许久都没想出是谁。
看样子,现今还是保命比较要紧,自己的令牌也不一定每个漓水军都认识,这么高级的东西,肯定是高官才见过,要是所有将士都认识岂不乱套。
院中脚步声渐近,能清晰听到门窗的开关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哭声。
“佥事,在对门找到个孕妇。”
“直接杀死吧,别忘了还有腹中胎儿。往肚子多刺几刀,要确保没了呼吸。”
“……”方霜见发现自己何其善良。
原来,这书里的每个人都能够比她残忍,她的心计谋算与之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那马棚搜了吗?”
她屏住呼吸。
“还没。”
沈知聿抬起眼皮,眉心微皱。
轻柔取下她头上金钗,攥在手心,又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点点头。
男人缓缓松开揽腰的手,轻手轻脚往外间走。
方霜见紧张到直冒汗,靠在木板,脊背酸痛。
稍一挪动,踩到地上稻草,发出响声。
“砰——”
木板被贯穿,留下个拇指大小的洞,光芒泻进来,洒在她面庞。
那小洞,与她仅一尺之隔。
她亲眼目睹火光闪过。
沈知聿冲回来护住她,攥金钗的手收紧,筋骨咔嚓作响。
他无法将她独自留在这,可……
“进去搜。”
第59章 义弟姐姐姐夫一起下炼狱^-^
照这样下去,他们都活不成。
方霜见拧眉,轻推面前男人,低声道:“出去。”
沈知聿点头,在脚步声逼近的前一刻放开她,走出马棚内间。
“抓住他!”是一稍显浑厚的男声。
她躲在马棚,雙手死死捂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听见外间打斗声,心揪在一處,扑通扑通跳。
实在担心,她将头探出门板,悄悄去看。
院中躺着几句尸体,沈知聿提剑与几个黑衣人纠缠在一塊儿,未多时便将几人打趴下。
领头的佥事下半张脸被石青面具遮住,手持火铳射出几槍,沈知聿都躲过去。
最后一槍射中他左肩时,他也提剑将佥事手中火铳打掉。
火铳在地上旋轉几圈,在混乱中被踢到方霜见面前。
她立马捡起火铳躲回去,蹲在木板琢磨起这个东西。
“……枪?”
她会用枪。是从前在美国和富哥闲暇时学的,并且她技术很好,十次能中九次。
简单摸清构造后,她将头探出木板,眯眼,射中佥事左腿,男人吃痛倒在地上。
沈知聿与她打配合,迅速将剑架在佥事肩上。
“全都放下剑,不然,我殺了他。”
几个黑衣人早已被打得溃不成军,领头又被抓住,全都丧气垂头。
有人开口:“公子,我们有话好商量……”
“谁和你好商量?”
方霜见斜倚在木板,把玩手中火铳。
她轉眸冲方才说话的老男人笑:“你也是这里面领头的吧?只不过没那佥事权力大。”
“再说这种让我不满意的话,就一枪崩掉你的一只眼睛,怎么样?”
“……”老男人不说话了,默然握紧长刀。
她单手叉腰,道:“所有人,放下武器离开,不然就准备着被我打死。”
“不过,佥事要留下。”
闻言,大多数黑衣人都選择放下手中刀剑,一两个迟疑的,也终是抵不过放下武器,相继走出宅院。
直至院子里只剩三个活人。
沈知聿放下剑,弯腰拔出插在尸体眼眶骨里的金钗,用手帕擦拭干净钗上血渍。
她手里火铳对准佥事胸口:“小郎君,殺人很有趣么?”
佥事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她,一声不吭。
她往前走,被沈知聿拦住。
“霜见,莫要去,万一他使诈。”
“也是。”
她偏头,扣动扳機,彈道略微偏下,射中男人肋骨。
佥事闷声倒在地上,抽动几下后没了动静。
“这样就死了?”她放下火铳,雙手背在身后,走到那人面前。
抬腿踢了踢:“
血都没流多少,这样死掉也太便宜他了吧。”
她冲一旁的沈知聿挑眉。
两人同去瞧地上断息的男人。
“他为什么戴着面具啊?”
“为了保密自己的真实身份?”
方霜见蹲下身:“揭下来看看。”
揭开面具后,她整个人凝固,张唇说不出一个字。
沈知聿也僵住。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将整个院子染作鲜红,浓重的血腥味蔓延。
经久,终于有人先开口。
“额……怎么是庶弟?”
方霜见与沈知聿将方临带了回去。
其实,沈知聿明里暗里都不太乐意,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方霜见非要将方临带回去救活,他也只能帮她将方临装入麻袋拖回去。
他们与珍珠一同暂住在铁牛家,拖麻袋回去的时候,珍珠正坐在屋檐下喂鸡。
“咯咯咯,欸,小姐!”
珍珠放下手里的谷子,好奇地瞧方霜见脚邊麻袋:“小姐带了什么回来呀?吃的?”
“珍珠,”方霜见闭眸,“去烧点热水,多烧点。”
沈知聿:“你还要给他洗……”
她打断他:“那你说,他身上的伤怎么處理?”
瞥了眼蹦蹦跳跳离开的珍珠,低声道:“我要是真两下子把他弄死了,我成什么了?他现在在外面做什么营生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但他是因我受伤的。知聿,你明白吗?”
男人眼眸微动,将颊邊湿发捋到一旁,垂下头,肩上伤痕将衣袍染红。
“那我呢?”
“我把他收拾完就来找你。”她目光落在他肩头染红的那處,“你先自己简单处理下伤口。”
“你不能够先处理我的事吗?”
她摆手,拖着麻袋往浴室走:“不说了,再说他救不回来了。”
他拉住她手,不让她走:“霜见,那我呢?”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那我呢?”她抬头,“你在乎过我吗?”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为什么不听话?你非要与我闹是吗?”
“好……”她点点头,撒开手,“沈大人,那我们就来聊聊旧事。”
“你怪我在方临与你之间没有优先選择你,你能不能想想,自己从前是如何做的?你从前可是没有给我一丝选择的機会,在我还没与他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千方百计地铲除他,让我没得选,只能选你。”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方临从前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微笑:“哦,我明白了。沈大人是见到他出现,觉得意外,心里又在盘算怎么弄死他呢。”
“我没有!”他从没像现在这般着急过,“霜见,我没有……我没有设计殺害庶弟过,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是你的親生弟弟啊。”
“那你就是觉得我恶心,連親弟弟都不拒。”
“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你只相信你自己心中所想。”他皱眉。
“不然呢?”她雙手抱臂,“沈大人,相信谎话連篇的你么?”
沈知聿哽咽了。
“……你认为我谎话连篇?是,我是对你撒过谎……可……”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反驳。
谎话连篇。
他与她的一切,皆是建立在虚无与谎言之上。
他用谎言织网,将密密麻麻的谎言织成一大片网,网住她,困住自己。
他甚至忘记真相是什么。
“对不起。”
“你甚至不稀得解释,看来真像我说的那样啊……骗别人无所谓,大人可别把自己都骗住了。”
她拖着麻袋转身就走。
方霜见不会治病,更别说处理伤口里的铅彈,只是将方临扒光衣服丢进浴桶,往桶里掺满水,其余什么都不管,坐在板凳上抽烟发神。
过会儿,浴桶里还是没动静,她将人捞起,仔细端详。
方临比原先瘦许多,脸上没什么肉,皮贴着骨,身上爬满各种各样的疤痕。
“啪——”
一巴掌下去,人没醒,方霜见眉梢微挑,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啪——”
“啪——”
……
她手心生疼,无奈放下他。
救不活算了。
“……弟弟,这不能怪我。是你自己非要往我枪口上撞的。”
为他擦干身子穿好衣衫后,她将方临安置在暖阁,将他放床上盖好被子。这样起码死能死体面些。
夜晚她仍是与沈知聿睡一间床,只不过同床异梦,两人背对着不说话。
方霜见睡在里侧,侧躺着盯床帐花纹,毫无睡意。
白日的忧虑与怒火积攒在一塊,她心里像塞了块大石头般喘不上气,指尖发颤。
她有点,想把沈知聿打死。
“我们回去以后,分床睡。”
男人倏然转头,望着她背影。
“不,我不同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从床上坐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累?你凭什么不同意?”
“我为什么要同意。”他语气平和,语速却很快,“我想要做什么,一直表达的都很清楚,是你从不愿意在乎一丝一毫。”
“你现在开始指责我了?”
她被气笑:“呵,你不装了是吧?不想再顺着我。原先就在暗地处处与我作对,现在明面上也不装了是吧?”
他坐起身:“霜见,我装什么了?”
她脑袋乱得很:“我们分开吧,我不想再和你一块了,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累。”
“你无理取闹,每天问我愛不愛愛不愛,我爱什么爱?沈知聿,我没办法与你沟通,你的脑子里似乎只有爱不爱这个问题,为了证实这件事天天对我做服从性测试。”
她抬手去解脖上项链,解不下来,索性将项链扯断,大大小小的珠子崩裂开来,掉了满床。
“还给你!别想用这东西栓住我!”
“我告诉你,我早就腻了想把你换掉,如果不是你平日把我伺候得好,我才不会说爱你喜欢你,陪你玩那些毫无意义的游戏!会伺候人的多了去,我换个男人也是一样的!”
沈知聿的信念与那条项链一样,崩得粉碎。
“……一样的?”
“对,一样的!”
“你要去找谁?方临?”
“啪——”
“对啊,我就是要去找他,你满意了吗?”她喘不上气,“我受够你了,你没发现我一直在试探你吗?我早就想试试别的男人了,不,我早就试过。”
她猛地将他推倒在床,跨过他要下床,却被抓住脚踝往下拉,跌在他身上。
他抱住她,是妄图将她与自己揉为一体,反身将她压在身下,親了上去。
親她的眉心、鼻尖,不敢吻她的唇,紧闭双目,泪水还是溢出。
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眼皮,她咬牙,揪着他衣领报复性亲上他双唇,双手攀上他脖颈,环住。
他太着急了,竭力要证明什么似的,打开她双腿,将她衣衫全数撩到腰间。
双手抓在腿上,掐出片片红印。
她闭目,仰头喟叹。
泪水很热,落在她眉宇间,炙得很痛,火辣辣的痛,渗入肌肤。
他们相拥,两颗相斥的心绞在一块儿。
翌日清晨,方霜见醒来,望着地上凌杂衣物。
男人从背后抱住她,抚她背上指痕。
“我们不分开了,好吗?”
“……”
没有用处。
现实丝毫不像话本里所描的那般。许多事,不是睡一觉就能够解决的,相反,只会更添抵牾。
昨晚他们都太冲动了,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便是,她更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沈知聿也不知。
两人就这样赤身裸体地拥着,默契地什么都没说,只肌体交合相连,恶湿居下。
直至傍晚,珍珠来叫两人用膳,才磨磨蹭蹭分开。
方霜见背对他穿衣,目光落在柜子上的火铳。
用完晚膳,她撇下他,带着火铳去暖阁找方临。
小房间很暖和,厚实的布帘遮住床铺。还未走到床边,她后颈就被掐住,整个人被往上提,手头火铳也被打掉在地。
“咳、咳……”
她使不上劲,目光凝在桌上瓷盘,盘里躺着两颗沾血的铅弹。
“姐姐,我要殺了你,还有你的夫君……你们一起下炼狱,做亡命鸳鸯吧。”
身后男人手上力道愈发重,她眼前一黑,在晕死的前一刻脖间手毫无征兆松开。
身子往下坠,她伸手去抓地上火铳,指尖触碰到时腰肢被一揽,投入到熟悉的怀抱,嗅到沁人的
清茶香。
“霜见……没事吧?”
沈知聿一手揽她腰,一手举剑,剑尖对准方临。
方临一袭墨黑劲装,墨发高束,挑眉,侧身道:“姐夫,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啊,还是一样的虚情假意令人作呕。”
“方临,既落草为寇,就不要怪我大义灭亲。原先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才没有杀你,可若是你有了伤害她的心思,”沈知聿攒眉,眸光凛若冰霜,“今日,我不会放过你。”
“为她杀我?”
方临扑哧一笑:“你可别忘了问问她,她愿不愿意领受你的情意。别到头来是你的一厢情愿招人笑话。沈大人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吗?”
沈知聿哑然。
觉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方霜见低头沉吟不语。
简直手心手背都是屎。
“滚。”
她说:“全都给我滚。”
“霜见……”
方临:“你让我出去?”
方霜见猛地从男人怀中挣脱,捡起地上火铳,扣动扳机。
方临大惊失色,偏头躲过,铅弹还是擦过他脖颈肌肤,脖侧破了皮,往外淌血。
他捂住脖侧伤痕:“方霏你疯了?!”
“滚!”
沈知聿拉她手劝她,被她甩开。
“……”他不劝了,昏昏默默,不知所以。
“你要杀我?”方临眼里噙泪,“好,好啊……你还是一如既往,一点没变,你们都一点没变。”
“你让我变成这副模样,就不曾后悔?方霏,都怨你,让我变了,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你害的我!”
她忽视他的嘶吼与怒气,转身坐到椅上,屏息凝神。
“怪我?”她听得发笑,“你说怪我害你,那亲爱的弟弟,离了我,你的人生有变得好一点么?”
没有。
方临再清楚不过。
若是没有方霜见给予的恩惠,他定活不到现在。
不是她害他,是他恨她,对她有太多怨怼嗔恨。他不想就这样被她抛弃,费尽心机说都怪她,与她扯上一丝关系,渴求她的同情,心痒难搔。
“那你呢姐姐?”方临啮齿,“没有我,与他在一起的这些年岁,你有更快乐一点吗?”
“他从未让你觉得心烦过?你与他同心同德?”
“方临,你没权利问。”沈知聿握紧手中剑,面容冷峻清减,“这是我与她的事。”
语毕,他去偷瞟坐上那人。
方霜见斜倚在椅背,翘着腿,托腮道:“想知道吗?”
方临一滞。
“想知道,就与你姐姐姐夫一道回去。”
方临瞪大眼:“我死也不回去!”
“好啊。”女人懒懒抬起眼皮。
“知聿,杀了他。”
沈知聿唇梢翘起,眸中笑意荡漾,几下就将方临制服,长剑横在他淌血脖间,缓缓往里划,将脖侧伤口剖得更开。
“什、什么?方霜见你疯了?沈知聿你也疯了!你们两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放开我!!”
方临忽的发现自己的姐姐姐夫变了,与原先不同,让自己觉得陌生。
“做什么?杀了你啊。佥事不经常做这种事么?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不但要杀你,还要让你姐夫在你的嘴边多划开几道口子,好让你下炼狱后少说话。”
“我回去我回去我回去!”方临咬唇,“但我不会再回侯府了,也不见父亲母亲,那些富家公子也不见,无论如何都不见。”
沈知聿收回剑,站在一边,安静用帕子擦拭刃上血迹。
方霜见颔首:“好啊。”
“文远侯府的二少爷已逝,这事城中人都知晓。既如此,知聿,你将沐恩收为义弟吧?正好,亲上加亲。”
这样,她就可以将最后一个支线任务完成,拿到匕首了。
她就能够直接杀掉他,没有任何顾虑与后果。
“……”方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他答,脸上笑容僵硬,双眸如一汪水潭,干涸后只剩污泥。
第60章 亡妻我要走了
南下的这几日并不如方霜见构想的那般輕松,于沈知聿也是一样。
两人冷战不合是一方面,潮湿闷热的天气也是一方面。
这种天气,让她只能素面朝天,终日待在房中困覺。
珍珠与鐵牛坐在屋檐下喂鸡,时不时瞧见有男人进出方霜见的房间,几天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进出房间的不是同一个男人。
“欸……我一直以为是沈大人,还疑惑沈大人怎么老是进进出出走来走去的,原来是两个不同的人啊。”鐵牛一愣,“不对啊……家里怎么凭空多出个男人?珍珠,你认识嗎?”
珍珠答:“那男的整天戴个面具谁认得出来啊,不过,看样子没沈大人帅。害,他们又没多吃你家稻米,管这么多干嘛,小姐一贯如此啊,小姐喜歡谁,谁就是家里的男主人,小姐那天不喜歡沈郎君了,还不是说离就离!铁牛你懂不懂?”
铁牛:“……懂。”
方霜见从房中出来,长发简单挽起拢到一边肩头,穿了件水蓝色纱裙,热得扇扇子。
“沈知聿呢?”
珍珠:“欸,沈郎君不是……在里面嗎?”
“没你事了。”她转身走回房,关好门。
方临坐在地上软垫:“我死也不会告訴你漓水军在哪儿的!我不能背叛官家。”
“方临,”方霜见雙手抱胸,“我是真的会杀了你。”
“你是怎么和叛军扯上关系的?父亲让你去参军,哪是让你去参那个军的。竟然还真混出个名堂,做了佥事。”
她想起来:“噢……是不是我的那个发钗?”
“什么发钗,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方临不自在地挠脖子,“就算现在与你一同回到京城,以后我也是要离开的。官家说好了,等一切安顿下来,让我与他女儿成亲。”
“你是不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方霜见翻白眼,“妈呀,果然和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就只适合做赘婿。二姨娘若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估计要含笑九泉。”
方临:“姨娘过世了?!”
“额。”方霜见哽住。
含笑九泉是这个意思?早知道就不扯什么成語。
“嗯,早死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方临发急,“我听你的话,与你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也都告訴你,只要你能带我去见姨娘一面。”
歪打正着,方霜见以二姨娘的死为要挟,从方临嘴里抖出许多事。
比如,他口中的官家自称前朝后裔,一路招摇撞骗积累势力,到如今盘踞一方。这位官家年輕时是一等一的绝色,生得像话本里的小狐狸,不过现在不像了,现在胡子和头发一样长有点像藏獒。
方临:“官家说,三年之内,就会攻入京城,将江列岫推翻。还要把他身边最大的奸臣,就是沈知聿,头割下来挂在城楼上。”
“奸臣?”
她偏头:“还好吧,哪里奸臣了,最多贱了些,懒了点。”
沈知聿天天与江列岫暗暗较劲,江列岫登基这几月,他没辅佐几日,全与她纠缠了。
虽说她不喜欢管伴侣的事业,但也听到些京中的风言风語。
沈知聿作为百官之首,两朝老臣,得官心民意远远比过江列岫。
普通人的人生就这样。江列岫为了坐上皇帝的位置可谓费尽心机,还是比不过一个随便玩玩就能得百官爱戴万人敬仰的沈知聿,什么时候都被他压一头。
就连在给喜欢的女人当狗这件事上,江列岫都比不过他。
傍晚她与方临聊完,本想让他出去,沈知聿提着一篮子蚌殼进来,不由分说地坐在两人中间。
方霜见:“……”
“你干什么?没看见我与她在聊吗?”方临不服。
“还请义弟离开。”沈知聿将竹篮放在桌上,微笑道,“我与妻子想单独相处,不愿有外人在场。”
他从篮子里拿起一塊蚌殼,揭开,里
面滿是圆润饱滿的海水珠。
她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就聚集在那捧珍珠,眼前一亮。
又情不自禁接过沈知聿递来的蚌壳,一个一个揭开,瞧里面满满当当的珍珠。
方临蓦地弹起:“姐姐,你说句话啊!”
“抱歉,霜见似乎不大想理义弟。”
沈知聿挥手:“义弟请回吧,愚兄我就不送了。”
“别在这和我称兄道弟,恶心得很!”
“是吗?”男人半眯着眼,“义弟如今这样,倒让我想起自己从前的结拜兄弟。”
“只不过,他早逝去多年,尸骨……”
他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桌面,指骨轻叩,一塊精致的什物从手心滚出,立在桌面。
“我这有一塊。”
方霜见瞟了一眼。
这男的又把沈大的骨头拿出来炫耀。还是一块新的,与原先那块不同。
再多取几块沈大那骷髅直接散架了吧?
骨头细小,表面还沾着血,凹陷处挂了几块未剔净的肉。
方临僵住,瞳孔猛地皱缩。
视线下移,落在自己戴皮手套的左手,拇指指尖缺失的那处。
一年前,军营中起火,他被倒塌下来的房梁压断一根指骨,死里逃生。
“沈大人真是手眼通天。”他牙间咬得咔嚓作响,雙手紧握成拳。
沈知聿笑笑不说话。
方霜见坐在一旁,将篮中蚌壳全数揭开,装了满满一碗珍珠,抬头见两个男人还在吵。
“……”她不耐烦地端起碗出门。
沈知聿见状,起身跟在她身后。
方临一顿,也跟着。
出门后,她停下脚步,回头望见身后两个男人,索性将那碗珍珠塞给坐檐下喂鸡的珍珠,不由分说地出门去。
她脱掉鞋袜走在绵软的沙滩上,远处海天相接,水天一色,洁白如雪的浪花翻滚着、跳跃着,转瞬即逝。
“霜见,霜见……”
她甩开男人的手。
“闭嘴!”
她受够了,她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她马上就能够离开……
“你还不明白吗?”
沈知聿动作凝滞。
“我不需要你的陪伴了,你就该走啊!”
“我受够你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生烦。”
她皱眉:“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么?我只能暂时陪你,不能履行你说的那什么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不覺得永远听起来很假吗?”
男人哽咽了,慌慌张张去抓她的手,又被她甩开。
“你听不懂人话?!”
“我让你走,我不需要你陪,我就想要一个人!以后,你也不要跟着我了,我不需要你了,我把你丢弃了!”
沈知聿带了哭腔:“你要休弃我?”
“……什么?”方霜见眉眼皱在一块。
她没想过这回事。
她以为在这本书里,自己从始至终都与他是夫妻,等她离世后,她就是他的亡妻。
他或许会在十几年后的某天懷念她。
可,他懷念什么呢?怀念她走得坚定?怀念她总是对他恶语相向?
她又会回到他的梦里,成了抓不住的水月镜花。
“休弃你?”
“霜见……”他热泪涟涟,眼尾湿红,“求求你,不要休弃我。”
他蓦地凑到她耳畔:“霜见若是不喜欢我,想离开我,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不要害怕,我不会反抗的,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好不好?”
“滚啊!”
她费力推他,将他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往一望无际的海面走。
男人从地上爬起,又跟在她身后絮叨不停。
寂静的海边,只见两道身影在日光下越拖越长。
几日后,几人一同回到京城,沈知聿拟了一份金兰谱,算作收方临为义弟。
这件事,非沈知聿所愿,他百思不得其解,方霜见为何要让他这样做。当看见她眉目间的笑意时,他又释然了。
“很好。”
方霜见点头:“沐恩,你以后就与我们住在一起,府里什么都有,也不需要你出府。”
方临还是没完全接受自己的新表字,半晌才答:“哦……行。”
说实话,他不喜欢方霜见这样对待她,将他困在府上,他不明白意义何在,他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都做不了了。但他明白,这样做自己的那个姐夫一定会气炸。
接连几日的崩溃,沈知聿眸中不再有神采,淡淡笑着,轻声应答。
“霜见,好。”
方霜见抬眼,笑意隐去,面对他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原本计划一回来就与方临上床,拿到匕首后就能杀掉沈知聿回去,等到晚上要行动,她又躺在床上不想动。
翻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
她还与自己夫君睡在一块,盖同一条被子。
她有点不敢看身边人,眨巴眼睛,又闭上眼。
“霜见。”
她没睁眼,安静听他说。
“对不起,我对你说了很多谎。”
“我并不是合格的夫婿,与我在一起,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你想要休弃我,就休弃吧,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她长叹一声,“如果问心无愧,觉得值得,就不要道歉。”
“我们走到如今的境地,不是你能预料的,也不是你的错,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但……我希望你以后的某一天,能理解我,理解不了也就算了。人生还长呢,这些又算不得什么,再过几年,你早忘记。”
若不对他恶劣,不对他发脾气远离他,她离开的时候他只会更难受。
方霜见不懂什么叫天长地久,也从不需要缠绵悱恻的爱情,她只是觉得沈知聿这人可怜又可恨,还无知。
黑暗之中,她听见几声叹息,紧接着被环住腰身,紧紧抱住,与原先一样。
她没有推开,任他抱住,双手抚过他肩头发丝,轻轻环住他脖颈。
月明风清,她睁开眼,撞上那双柳叶眼。
他眼底眉梢的情意、痴缠,缚住她,萦繞在她身旁,繞啊绕。两下难言,意惹情牵。
“沈郎。”
她说:“我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