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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齐国裴臻决意亲自领兵

    “我父亲怎么了?”严凤霄敛起无所谓的态度,眼皮跳了跳。

    “性命无虞,”裴臻先给了她一记强心剂,紧接着道:“但他的双臂均中了毒箭,军医看过,是齐国特有的磷断之毒。救治已经算得上及时,但以后怕是很难再提起重物了。”

    “怎会这样,边关出了何事,竟然已经起冲突……”来不及痛心父亲的重伤,西北的动荡令严凤霄皱紧眉头。

    这几日裴臻一直未回东宫,她就直觉或许是边关有恙。

    毕竟沈诏骤然身故的消息传出,以齐国一直虎视眈眈的势态,不可能无动于衷。

    “齐国已经下战书了,延西城那边,战况不是很好。”裴臻道。

    延西城在魏国西北的最边缘,与战败前的齐国接壤,此前被齐国掠夺过,又被沈诏带兵夺回。

    一个月前,齐国国君暴毙,太子慕容慎收复内乱后顺利登基。

    据暗卫得来的消息,齐国先皇的死因似有隐情,极有可能死于慕容慎之手。

    在向来注重礼义廉耻的魏国人眼中,齐国乃蛮夷之地,弑父弑兄登上皇位的不在少数。

    齐国向来野心勃勃,尤其是刚登基为新君的慕容慎,是极其好战之人。

    这几日裴臻一直住在军机处,与诸位武官商讨粮草运送与点

    兵的事宜,卫国公也从老家被裴臻召回。

    “齐国这次来势汹汹,蓄力已久。西北现下无主将,孤欲与卫国公一道前往西北,亲自领兵。”裴臻放下令严凤霄惊愕不已的话。

    “你疯了?战场可不是儿戏。”严凤霄猛地盯住他,顾不得身份之别。

    裴臻难得没有计较严凤霄的言行无状,耐心道:“孤没有当作儿戏,这一战孤不得不去。”

    “殿下,您没有上过战场,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打仗与曲城官场不同。”严凤霄忍住那句“不是靠勾心斗角就能解决的”,见好便收。

    她的神情愈发郑重:“更何况前些年战乱,西北军中编制复杂,除沈家军外,不少人都是流民甚至悍匪出身。他们凭一刀一枪打下的军功,不认出身,只认刀枪上挂着的脑袋。”

    “饶是沈诏最开始,那些兵痞子也是不服气的,后来……你也知道,他靠实绩与每日雷打不动的擂台比拼,赢过所有人,才稳稳得到军心。”严凤霄补充道。

    “你久驻西北,对西北军的了解的确实比孤深入,但你说的这些孤怎会不知。”裴臻揉了揉同样紧绷的额前,眉眼间似有乌云压城。

    “齐国在边境放出谣言,说是平西侯与陛下联手,趁沈阿兄回曲城一道害了他的性命,好自己稳坐西北军第一把交椅。若孤不去,西北军中一时无主,又有对皇室的不满,怕是不等外敌攻破延西城,便要哗变。”裴臻背过身去,望向内廷的方向。

    话落,严凤霄似乎还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的心中翻涌起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若非此刻怀有身孕,她定要与裴臻及卫国公同回西北,再争一回,接过父亲手中的严家枪。

    不光沈诏,她也上过无数次擂台,于敌袭的暗夜悄悄披上盔甲,亲自挑落敌首的头颅。

    西北军不许家眷随军,她能以女子的身份留在军帐中,绝非因为父亲与沈诏的关系。

    都说保家卫国的只有男子,可即使战事吃紧,所谓平西侯家特有的妇兵也只被允许做后勤的工作。

    那日严凤霄披挂上阵的事被父亲发现,未迎来嘉奖,只有铺天盖地的问责,连化名也只留下“阵亡”二字,从此消逝在西北茫茫天地中。

    如若她是男子,她根本不用化名,也不用退而求其次。她从小听过太多“倘若她是男子”的惋惜了,来自父亲的,来自军中其他伯父的。

    他们都在叹息父亲的爵位与严家枪后继无人,哪怕连父亲也承认,她的枪法早已青出于蓝。

    可严凤霄始终觉得女儿身很好,她原本比裴臻更适合成为这个主将。

    裴臻不知严凤霄心中的强烈不甘,收回望向内廷的目光,对她正式一拜。

    “严氏,或者孤该称你声嫂嫂,孤此番去往西北,曲城便又是陛下的天下了。或许第二日,陛下便会召你们入宫。孤会留下卫林等人凭你差遣,但宫中陛下与太后皆非善类,唯你有‘孩子’护身,孤烦请你,照看一下弟妹。”他说。

    眼中波澜悉数化作一汪深潭,严凤霄郑重地接过他的嘱托,回以一礼:“放心,你不说,我也会护着她的。”

    “只是这一战,殿下有几成把握?”严凤宵站直身子后,神色复杂地问。

    “五成。”裴臻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说一场豪赌:“若孤不去,便只有三成。不用来日,现下就可以准备朝贡了。”

    ***

    裴臻第二日一早就要出发,临行前夜,安置好在曲城其余的交待,他又来到栖鸾殿。

    阿玉此时已知他即将亲征的事了,心下十分复杂。她知战场刀枪无眼,即使身为储君,也有遭遇不测的风险。

    “玉儿,孤明日就走了,你有什么话对孤说吗?”裴臻紧紧抱着阿玉,亲吻她柔和中犹带隐隐反骨的眉宇。

    “殿下,妾身,妾身希望您一路平安。”阿玉被他勒在怀中,有些喘不上气。

    这句话是真心的,于公,作为魏国子民,阿玉自是希望魏国大获全胜,将齐国贼子再度拦于边境之外。

    于私,阿玉虽想要离开他,但到底不希望他出事。她与他算是好过一场,此后若能两相安好,也算平了当初他在赵路那里救下自己的恩情。

    裴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执拗地继续问:“若孤遇到不测,你会为孤落泪吗?”

    “殿下,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阿玉下意识地捂住他总是语出惊人的嘴巴,随后又意识到动作逾矩,想要缩回手,神色复杂。

    裴臻却不容她心有退意,攥紧了她的手,顺势以唇仔细描摹起她的每根手指,身下动作愈发重,恨不得就这样痴缠到老。

    “玉儿,孤对你,不止是心悦。”他伏.在她身上喘息,目光死死盯着她,如陷入雪崩中绝望的旅人。

    裴臻的眼中有阿玉前所未见的激烈情感,阿玉难得庆幸此刻的特殊情状,可以借无力来掩饰近日愈发生出的嫌弃。

    在她最心悦他的时候,他可能只将她当作随意逗弄的玩物,此刻他炽烈的情感仿佛也是真的,如此看来便更加讽刺。

    他已有了太子妃。

    太子妃很好,她也很好。是他不好,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矩不好!

    她不要做话本中只能做提线木偶的阿绾,阿绾困于既定的字里行间,她却是活生生的人。

    从前命运抛给她什么她便全盘接受,如今她要替阿绾,替自己,尝试一条注定不被看好的出路。

    阿玉的心意坚定决然,想到这里,她也重重地盯回去。

    原本未得到回应尚处在不满中的裴臻会错了意,将自己尽数交予她。

    “替孤也做个香囊吧,慢些做,等香囊做好,孤兴许就回来了。”一回事毕,裴臻深深地望着阿玉,一边描摹她落下汗水的脖颈,一边问道。

    不等她答话,他俯身压下去又落下一吻。

    “轻点……”阿玉的声音悉数湮灭在裴臻单方面掀起的,毁天灭地的情.潮中。

    在几欲溺毙的边缘,阿玉恨恨地抓挠着他不染纤尘的背脊,留下临别前亲手刻印的标记。

    不敢动情与不肯动情的人,原来都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深种过情根。

    朝曦瑶台不曾见,到底未能两心同。

    小舟一夜浮沉,又到了天明。

    ***

    天还未亮,裴臻便披上一早准备好的戎装,盔甲上冰冷的煞气将平素温良的伪装尽数磨灭。

    他俯身对尚在睡梦中的阿玉落下临行前的最后一吻,轻声道:“等孤回来,孤要与你说一件事。”

    阿玉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她只以为是梦,在梦中微皱了下眉头。

    裴臻见状不禁莞尔,而后转身离开,重整肃容。

    他走后一个时辰,阿玉才按习惯醒来,起身时身子格外沉重。

    对于昨夜前所未有的激烈.房.事,阿玉后怕不已。

    这人千不好万不好,从前哪怕是愤怒时也刻意保留了温柔,而昨夜,阿玉真怕被他弄死在榻上。

    锦被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犹记每一回最后他都停留了许久仍不肯抽离,阿玉裹着被子嫌弃地撇撇嘴,由衷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亲近。

    穿衣不得不求助于应绮,她的思绪再度飘远。

    战事会很艰难吗?阿玉什么都不知道,却无法不担忧战况。她不觉得无知就是幸运,她觉得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很可怕。

    刚想问问应绮知不知道情况,寝殿外便传来道久违的熟悉声音。

    是赵延,承安帝身边最具权势的掌事太监,也是从前对阿玉宣入东宫圣旨的人。

    只听对方用熟悉的施与腔调通知道:“陛下有令,宣东宫女眷入庆寿宫侍奉太后,太子妃那边杂家已经通知过了,侧妃这里也别耽搁了,莫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第42章 昏君承安帝开始折腾宫中后妃

    赵延那边催促得急,话里话外还表露出承安帝让东宫女眷入宫长住得意思,阿玉赶忙与应绮一起收拾行装。

    看到

    桌案上平素用来打发时间的针线筐,阿玉记起裴臻昨夜临行前的嘱托。

    她眉心轻蹙,想到十有八九还会有的见面,将制作香囊的工具一并放入行囊中。

    今日再度听到赵延的声音,阿玉心中突突跳起来,总觉得此道入宫谕令来者不善。

    想来内廷只会比东宫的防卫更加密不透风,逃离计划只能等待来日。

    这种事急不得,还需仔细思量,一板一眼久了,阿玉倒也锻炼出足够的耐心。

    准备就绪后踏出殿外,只见一辆形容瑰丽的马车停在门口,赵延手持拂尘立于车厢旁,严凤霄身边的阿梧和阿慧则站在马车后面。

    作为侧妃,宫中只允许阿玉携带一名宫女,她便只点了大宫女应绮随行。

    年关刚过,天气尚未回温。承安帝到底在意皇孙,顾及太子妃有孕在身,给批了车驾。

    赵延仍旧用鼻孔看阿玉,斜目趾高气扬道:“孙侧妃,原本您也该步行入宫的,得亏太子妃着您上去伺候。”

    “是。”阿玉低眉顺目地应道,给足了赵延面子。

    赵延轻哼一声,为阿玉掀起车帘。

    宽敞的车厢中置着充足的暖炉,车帘一经掀开便有暖意倾泻而来。

    严凤霄面无表情地端坐在车厢中,见到阿玉时只略微抬眼,言辞不耐道:“还不赶紧上来。”

    见此,阿玉心中微怔,动作却未有迟疑。她再度应了声“是”,踩着马凳步入车厢。

    马车平缓地前行,空旷精致的车厢内只有阿玉与严凤霄二人对坐。

    阿玉上车后严凤霄就不再开口,阖着双目闭目养神,阿玉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时不时偷偷看她。

    习武之人即使闭目也对周遭环境极为敏感,严凤霄感受到阿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开口:“本宫头上的珠钗有些乱了,你替本宫理理。”

    阿玉依言起身,可左看右看又看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忽然福至心头。

    联想到今日严凤霄种种奇怪的态度,阿玉猜她或许有话要说,不禁弯下身子又凑近了些。

    果不其然,严凤霄攥住阿玉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接下来,我在言语上可能会冒犯你些。”

    末了,那双明亮迥然的双眸睁开,定定看向阿玉,仿佛在用眼神说“别怕”。

    果然这趟入宫之旅不简单,想到即将面对的种种未知险局,阿玉郑重地点点头。

    “好了,笨手笨脚的。”严凤霄继续不耐烦道。

    她的语气那样生硬,像极了话本中酷爱为难妾室的主母,阿玉唇边扬起笑意,柔声道:“娘娘,妾身为你添些热水。”

    因为有严凤霄在身边,阿玉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

    口谕说是差东宫女眷前往庆寿宫侍奉太后,马车却停在了太微宫门口。

    承安帝前些日子一直待在承德殿,熬过最初被迫卸权的憋闷,日日靠着宋仁进献的丹药,倒也过得声色犬马。

    无处释放权力的帝王干脆将章太后也接到承德殿,命后妃直接来自己的住处晨昏定醒。每天变着花样指使她们献艺,连王皇后也不能幸免。

    今日裴臻离开都城前往西北,承安帝终于又能理直气壮地重回太微宫。虽然朝政仍被裴臻留下的布置严格把持,可宫中还是他的天下。

    “娘娘们,请。”马车停稳,赵延掀开车帘。

    离了车厢,丝竹乐声愈发扑面而来,阿玉一时不知今夕何时。

    边疆起了战事,一国之君竟还在宫中大摆筵席,实在荒诞。

    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愤慨,阿玉面上不显,在严凤霄的指令下一路小心搀扶着她步入太微宫。

    入目的画面则更加令她震惊,只见承安帝与章太后高坐在上首位置,而王皇后正在一旁抚琴,梁贵妃则和着琴声于殿中起舞。

    除月份已大的宜妃不在,宫中其余大小妃嫔跪满一地。

    “臣妾给父皇,皇祖母请安。”

    “臣妾给陛下,太后娘娘请安。”

    阿玉与严凤霄依次给承安帝及章太后请安,恰逢一曲毕了,承安帝摆摆手,漫不经心道:“起来吧,给太子妃准备把椅子,下一个。”

    下一个?阿玉扶着严凤霄去一旁坐下,站在她身后心生疑惑。

    很快,另一名妃嫔就给了她答案。

    梁贵妃回到众妃嫔跪着的地方,恭顺地跪在首位,她身后的德妃起身来到殿中。王皇后再次拨动琴弦,琴音响起,舞步翩翩。

    整个上午,太微宫中都在上演这出妃嫔轮番献艺的戏码。

    承安帝没怎么管阿玉与严凤霄,原本也只是让她们入宫做个人质。倒是苦了王皇后,硬生生弹奏了整个上午的琴,手指隐隐渗出血珠。

    “还敢对朕不敬吗?”圣驾离开前,承安帝冷冷对王皇后道。

    “不敢,臣妾知错。”王皇后低着头,声音沙哑。

    原本王皇后也是坐在上首观看妃嫔献艺的人,可就在前日,她忍不住开口劝阻。

    平时唯唯诺诺的皇后在刚刚失去权柄不久的时候忤逆,承安帝不得不多想,于是折腾得她最狠,好叫她知道违逆他的下场。

    今日王皇后嗓音沙哑,全因昨日被勒令唱了一上午的曲。

    ***

    承安帝自行前往宜妃的宫中用膳,留下章太后主持大局。

    有其子便有其母,章太后与承安帝如出一辙,最喜折腾后妃,她扫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后妃,淡淡道:“今日太子妃入宫,你们也留下一道用膳吧。”

    紧接着她的目光扫向阿玉,施恩般开口:“孙侧妃,听说你很会侍奉人,那就由你来给哀家布菜吧。”

    这番话很羞辱人了,阿玉却只能答应,她低着头刚准备应声,却被下方严凤霄的声音打断。

    “皇祖母,孙媳习惯让侧妃布菜了,您就让让孙媳吧。”严凤霄发出阿玉从未听过的嗲气声音,语气中还拿捏了一股想要好生为难阿玉的劲儿。

    在场者皆听闻过太子极为宠爱侧妃的传闻,都道是太子妃要亲自搓磨侧妃,有人准备看好戏,也有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她。

    章太后闻言笑着点头答应,顺带警告阿玉:“哀家准了。孙侧妃,这里不是东宫,臻儿不在这里,无人会偏袒你。务必好生伺候太子妃,听明白了吗?”

    倒不是章太后多喜欢严凤霄,实在是因为太过期待她腹中的孩儿,章太后觉得严凤霄腹中的一定是个小皇孙。

    “本宫不欲动筷,你喂本宫。”膳食依次摆满长桌,严凤霄于席间骄矜道。

    阿玉夹起一筷子严凤霄爱吃的荤食,耐心道:“娘娘,请用。”

    “好咸,这道菜本宫不要了,都赏你了。”严凤霄满脸不快,施舍般道。

    “是。”

    “这道也不合本宫胃口,都给你。”

    “谢太子妃。”

    “真是笨手笨脚,看来本宫还需再调教调教你。”

    ……

    午膳几乎都是严凤霄与阿玉在说话,严凤霄出声斥责,阿玉逆来顺受,看得众妃嫔目瞪口呆。

    章太后在首坐却满意地点头;“太子妃御下有道,这便是大妇风范。”

    在座的其他宫妃不禁心中唏嘘,谁人不知章太后曾经只是徒有美貌的低位妃嫔,想来也没少挨过搓磨,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是成为那个乐得搓磨人的了。

    “儿郎们在外打仗,你们一群四体不勤的却天天享乐。哀家与皇帝也是看不下去,才叫你们前来侍奉。”用完膳,章太后擦拭唇角,进行每日必要上演的训话。

    阿玉不禁暗讽:又将女子拘在后院,又怪罪女子不出去干实事,到底是哪门子土匪道理?

    真叫女子生出离开家门奔赴战场的心,怕不是《女德》《女诫》

    立刻就会砸过去。

    严凤霄不知阿玉心中所想与她落到一处,听到章太后的话不由勾唇一笑:“皇祖母,孙媳曾随父亲观过不少将士练兵的场面,歌舞比之练兵,真是要省上不少力气。”

    刚听到严凤霄说起她在西北的往事,章太后下意识是不喜的。毕竟军中男子多,曲城中哪个姑娘会将军中事挂在嘴边,但到底在乎她腹中的孩儿,心中又隐秘地升起一丝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她示意严凤霄继续讲下去:“哦?”

    “皇祖母,就方才诸位娘娘献艺的时辰,也是西北军平时操练的时候。马步嘛,是最基本的,每人起码要扎上半个时辰。而后便是举石锁……”严凤霄饶有性质地向章太后说起练兵的事,当然,她根据实情修饰不少。

    章太后听得津津有味,严凤霄适时话锋一转,叹气道:“比起军中将士,孙媳只觉自己实在轻松了些,内心难安。”

    “你有身孕在身,是我大魏功臣,与旁人不同。”章太后心中生出了新的成算,紧接着道:“太子妃有心,尔等可觉得心中有愧?”

    浑浊的目光生起凌厉,章太后率先望向王皇后:“王氏,你远不及太子妃。这几日哀家看腻了歌舞,明日起尔等便学习西北将士,操练起来。人不在战场,心却得在。”

    “皇祖母英明。”严凤霄含笑恭维,继而转头看站在身侧的阿玉,冷下嗓音:“侧妃在东宫中,也是这般受妾身教诲的,虽然人还是笨了些,如今却愈发乖觉,侧妃你说是不是?”

    “太子妃说的是。”阿玉乖巧地点头。虽然不知严凤霄想做什么,但她好像有些本能地信任她。

    第43章 传书宫中或藏有齐国内应

    用完午膳,上了年纪的章太后前往内殿午休。

    众妃嫔却仍未能得闲,概因先皇后冥诞将至,陛下思念原配,特命宫中所有内命妇一道为沈皇后抄写经文以寄哀思。总共三日,今日恰好是最后一日。

    阿玉自然无法幸免,只听王皇后无力地对她们笑道:“太子妃有孕在身,本宫叫宋嬷嬷送你休息,就由孙侧妃随本宫移步永清堂吧。”

    严凤霄却是拒绝:“母后,儿臣还未有机会为先皇后寄托哀思,便让儿臣一同去吧,在一旁祷告也好。”

    王皇后有些意外,轻咳一声后倒也默许:“好,太子妃纯孝,那本宫为太子妃安排一把椅子。”

    永清堂是承安帝在沈皇后薨逝后专门修建的佛堂,恢弘不输凤仪宫,阿玉从前曾遥遥望过一眼。

    听闻内里供奉了无数长明灯,每一盏都是帝王对沈皇后的思念。

    对于这种说辞,阿玉从前不敢在心中置喙分毫,如今却愈发觉得讽刺。

    她被孙家人送入宫中的时候,正值沈皇后薨逝后不久。那会儿不知因何缘故,宫女太监迎来一波大换血,阿玉就在那批新人当中。

    刚入宫时,尚未被废的郑贵妃圣宠还未断,甚至是继后最炙手可热的人选。新人们都想着若能得了侍奉郑贵妃的差事,也算是奴生无憾了。

    任谁能想到,那也是郑贵妃人生中最后风光的一个月。

    几乎是毫无缘由的,至少对当时的阿玉而言是如此。郑家被抄,紧接着郑贵妃迎来褫夺位分、打入冷宫。

    而阿玉也十分荣幸地,得到了最开始被旁人趋之若鹜,后来又避之不及的侍奉郑贵妃的差事。

    冷宫中杂草丛生,老鼠与蟑螂四窜。

    饭是馊的,水是臭的,连负责给她送餐食的阿玉瞧着都无法忍受。

    起初,郑贵妃还会扒住接餐食的小窗,整张脸印刻在上面,神色凌乱地说些诸如“皇上救救臣妾”之类的哀求。后来她逐渐变得麻木,如冷宫中无人打理的枝叶般枯萎下去。

    再不久之后,沈皇后丧期堪堪满了一年,承安帝迎娶现任的王皇后入宫,选秀也接踵而至。而阿玉有幸遇见文葭,离开冷宫,此后再不知郑贵妃的境遇。一代宠妃,就这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若说承安帝真的爱重沈皇后,便不会在沈皇后活着时宠爱郑贵妃,可若说承安帝真爱郑贵妃,打入冷宫的结局则是最好的反驳。

    随后妃的大部队来到永清堂,阿玉跪坐在严凤霄身旁的蒲团上,分得不少经书。

    永清堂中庄严肃穆,梵香萦绕,堂中所有妃嫔皆神情木讷,跪姿依然笔直,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阿玉人在其中,只觉压抑感扑面而来。

    是了,这便是她心底最恐惧的场景,所以自八岁入宫起,哪怕从前在宫外无处寄托,也做梦都想早日逃出生天。

    直至落日余晖洒落至窗沿,阿玉才停下手中的笔。

    王皇后御下公平公正,每人分得的经书数量都差不多,宫中妃嫔大多都是识过字的,停下的步调也相近。

    “好了,今日的经书抄完,咱们又该去太微宫请安了。”待所有人都停下笔墨,王皇后也放下笔,半是叹息道。

    闻言众妃嫔面上显然愈发沉重,目睹过上午那遭,阿玉对承安帝的反感又上升几分。

    永清堂中只有她们,终于有年纪稍小的宫妃忍不住开口:“皇后娘娘,连太子妃都与臣妾等一路同行,宜妃凭什么能躲懒?”

    “住口,陛下的安排岂能由你置喙?”王皇后肃容驳斥,却无治罪的意思。

    作为众妃之首的梁贵妃亦适时开口,声音格外清冷:“芳贵人,这话也就在咱们这里发发牢骚,皇后娘娘也是为你好。”

    “是。”芳贵人知道自己逾矩,低下脑袋。

    不过是极短的一道小插曲,将抄好的经书依次奉入佛龛,众人再度浩浩荡荡地回到太微宫,给承安帝与章太后请安。

    ***

    等一切折腾完,用完晚膳,雾蒙蒙的夜空中已然升起圆月。

    原本王皇后替阿玉与严凤霄分别准备了两间宫室,可耐不住严凤霄一副偏要阿玉在身侧伺候的模样,章太后在上座乐意见此,王皇后只能摆摆手随严凤霄去。

    随行的应绮与阿梧阿慧一日未能在她们身边侍奉,一早就被安排在原定的宫室内等她们。

    现下改变住所,她们一起行动,将阿玉为数不多的包袱转移至严凤霄的暖阁。

    荒诞又劳累的一天过去,阿玉久违地又跪又站这么久,只觉身心俱疲,将包袱放下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她打量着窗外,凑近严凤霄极其小声地问:“娘娘,现在可方便说话?”

    严凤霄紧绷了整天,闻言不禁掩口笑起来,她觉得阿玉实在是太可爱了,先道了声:“可。”

    而后她伸手拍拍阿玉的肩膀,半是歉疚半是安抚道:“阿玉不笨,你最聪明了。”

    阿玉意识到她是在说白天的事,当即摇摇头,毫不介意道:“娘娘,妾身知道您是想护着妾身。”

    “私下里就不要用敬语了,我累你也累。”严凤霄笑道,又拍了拍阿玉的肩。

    “娘娘,西北长大的姑娘都像您一样吗?”阿玉也被她拍得笑出声来,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

    “西北别的姑娘都叫我阿凤,”严凤霄笑容一转,严肃道:“刚刚还那般听话,怎么现在学会阳奉阴违了?”

    阿玉张张口自觉理亏,在她威严的目光下尝试地唤了声:“阿凤?”

    “哎,这就对了。”严凤霄重新扬起唇角。

    眼前人生动的面貌令阿玉忘却了今日永清堂中的压抑,阿玉想,阿凤真是谜一般的女子。

    “好了,咱们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严凤霄说道。

    “阿凤,明日真的要让娘娘们,学习西北将士?”阿玉不解地问。

    “如果要你选,你是更想在陛下面前那般献艺,还是习武强身健体?”严凤霄反问。

    阿玉迟疑:“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知道,我未习过武。阿凤,你说的扎马步?举石锁?真的能强身健体?”

    严凤霄肯定地点头,继而弯起眉眼:“若不能强身健体,你说西北将士练了作甚?”

    “是哦……”阿玉没有完全想明白,但她

    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不过,前些日子学骑马,我很喜欢。”

    “阿玉,有男女大防在,杏林很少钻研妇人的病痛,同样一场风寒下来,女子病逝的可能要远远胜过男子。是以女子更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严凤霄郑重道,神情凝重。

    严凤霄说的是事实,阿玉表示赞同:“是啊,有时候月事不准,也不知问谁。贸然请太医,总怕是小题大做。”

    “小问题一旦耽搁,就要成为大问题,”严凤霄抚上隆起的腹部,眸光闪烁起来:“你先去沐浴吧,我夜里要起夜,睡外面。”

    阿玉望着暖阁寝殿中宽敞的拔步床,点头应下。

    其实她自幼就想能有个小姐妹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彻夜聊天。

    可惜在孙家只能围绕着养兄,后来做宫女虽然睡大通铺,柳映就在她身后,可每人都只能朝着同样的方向睡,更不准交头接耳。

    现在能与阿凤一道,她真的很开心。

    ***

    翌日清早,阿玉与严凤霄皆提前起身,预备多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晨昏定省都是要女子空着肚子去,可无人看着,亏着谁都不能亏着自己,如今阿玉与严凤霄都是这么觉得的。

    昨夜严凤霄半夜饿了,特意让阿梧从御膳房多顺了些点心,剩下许多,刚好够她们分食。

    吃着吃着,忽而有一名眼生的太监手持扫帚在外求见:“奴才见过太子妃与侧妃,奴才是负责暖阁扫洒的小余子。”

    阿玉觉得不对劲,犹疑地望向严凤霄,严凤霄给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淡淡开口:“进来吧,一会顺道将食盒处理了。”

    “是。”易容成赵延身边小余子的卫风低头恭顺地进来。

    卫风一步步走近她们,严凤霄注意着他脚下的步子,双眸微眯,心中警惕渐盛。

    “赵延派你来的?”严凤霄倏地起身,擒住他的臂弯,继而将其扭转着背过身来压至桌上。

    她的速度过快,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老练,阿玉甚至来不及错愕。

    卫风也未料到严凤霄会突然发难,半张脸被压在桌上,闷声道:“娘娘,属下卫风。”

    认出他原本的声音,严凤霄松开手,有些怅然道:“是你啊。”

    “娘娘,属下卫风,殿下命属下时刻保护您。”卫风对阿玉行了一礼,恭敬道。

    接着他又对严凤霄行礼,并从袖口取出一字条:“娘娘,这是殿下传至宫中的密信。”

    这是军中飞鸽传书专用的字条,严凤霄凛神打开,只见上面写了短短十个小字:齐国意在曲城,宫中有内应。

    阿玉不认得这种纸,还以为是裴臻专门寄给严凤霄的信,守礼地避开眼神。

    严凤霄却瞥了眼卫风,而后直接将字条展露给阿玉:“或许这次真的要变天了。”

    “娘娘这不太好吧……什么?”看清字条上的字,饶是对战场半点不通,阿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走吧,我们也该练‘兵’了。”见她看完,严凤霄将纸条递还给卫风,站起身来。

    第44章 内奸承安帝原本想好生为难逆子的宠妃……

    一日前。

    既决意亲自领兵,便不可能缩于军帐中高高挂起。

    挥剑斩落一名齐国小兵的头颅,热血已不知第几次溅上他如琢如磨的面容,贯来爱洁的他漠然地置之不理。

    裴臻刚至西北便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几度交锋后更觉得无比诡异。

    此仗似乎没那么难打,他还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来了就能瞬间扭转战机,除非齐国放出的本身就是烟雾弹。

    暗卫还不至于无能到看不出虚张声势,他一来也找平西侯验证过,当时齐国确实倾巢出动。

    可现在,他面前的绝对不可能是齐国主力,慕容慎本人也不见影踪。

    另外的大军去了哪里,将他诓骗来西北又意在何处?

    一如座下的铁骑,裴臻的心思亦疾速涌动。

    再往南去便是齐国退居的巢穴,若他想的没错,那里亦是空空。

    目前大魏境内与齐国接壤的西南隔着沼气遍布的山林,若齐军是从那里入境,少不得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且数十万大军的行动不可能悄无声息。

    难道中间还有密道?裴臻皱紧眉头,暂未思索出头绪,但心下明白不论如何都不能再耗在西北了。

    “殿下,昨日派去的暗哨查明,齐国确实倾巢而动,边关并无驻军痕迹。”卫启纵马匆匆赶至裴臻身边,彻底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当即勒起战马,对身旁的卫国公道:“舅舅,鸣鼓收兵,回王都。”

    ***

    靠近宫门处的校场中,承安帝与章太后依然高坐在上位,欣赏着众后妃如士兵般操.练,仿佛在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献艺”。

    严凤霄得到章太后的首肯,坐在他们下首的位置,时不时发号施令。

    初晨的阳光无比清冽,隆冬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尾声,久枯的枝叶上依稀又生出新芽。

    阿玉在人群中扎着马步,虽然大腿酸胀不已,却如学骑马那日一般,生出难以言说的新奇感。

    熬过最初的难捱,阿玉头脑中忽而有一道光亮飞驰而过,只觉周身仿佛都升起热意。

    大腿的颤意仍不止,不管上面承安帝与章太后的威压,她却自发地想要坚持下去。

    她仍然不知严凤霄为何会提出让后妃转为练这个,但她知道,阿凤绝不是爱搓磨人的性子。

    严凤霄的这套“练兵”其实是根据阿玉设定的,她从前便发现阿玉有些气短,宫中女子也大多有这个问题,扎马步、打桩是极适合她们改善身体的。

    她想,与其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跪着,以被折辱的姿态献艺,不如做些别的。

    除却刚开始的新奇,宫妃们扎着马步不动久了,承安帝与章太后皆有些困乏。

    尤其是章太后,今日起得比往常都早,她见严凤霄怀着孕还能精神抖擞,不禁想要回去休息:“太子妃极有哀家的风范,哀家年纪大了不便吹风,往后就由你看着她们吧。”

    承安帝被章太后的哈欠传染,见到后妃们面上隐忍的表情比前几日还难看,心下也十分满意。他心道,平西侯的女儿倒是个会折腾人的。

    不过马步、打桩着实没什么看头,搓磨的意思达到便成,他也生出了退意。

    他不觉得她们能练出什么东西,还能给她们练成禁卫,造反不成?

    越过人群,承安帝又瞅了眼阿玉,原本他是想好好为难一番逆子最宠爱的侧妃的,未想到太子妃的手段实在高明,倒也不用他动手了。

    他起身撂下话:“朕也觉得太子妃做的很好,皇后既拿不稳凤印,往后宫中事便都交给太子妃。若她们不服管教,太子妃自行处罚,不用顾及朕。”

    此话如白日惊雷一般,严凤霄一丝不苟道:“臣妾定不辱使命。”

    承安帝与章太后离开后不久,严凤霄也喊了停。

    半个时辰过去,所有后妃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劫,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埋怨。生怕惹这位得不到太子宠爱以至于变态了的太子妃不快,再给她们整出新花样。

    所幸承安帝与章太后此后不会再盯着她们了,后妃间的气氛松到底还是快了些。

    昨日在永清堂便浑身是胆的芳贵人再度忍不住开口,她这次学乖了些,将交好的冉常在拉至一旁小声道:“阿冉,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竟觉得在太子妃手底下也好过在皇上面前献艺?”

    “你可别再说了,我观太子妃不是善类,小心给她听见了。”冉常在却胆小些,皱着眉头苦恼道。

    习武之人耳目通明,严凤霄将她们的编排听得一清二楚,未置可否。

    阿玉回到严凤霄身边,面颊仍未褪去红晕,她也悄声对严凤霄道:“阿凤,若我这么练下去,也能像你一样一招便制住卫风吗?”

    “怕是有些难。”严凤霄被阿玉逗笑了,见她眸光稍稍黯淡下一点点,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行的意思,武艺是童

    子功,再者早上那会儿,我也是趁卫风不备才能得手。”

    她接着补充道:“卫风是裴,殿下身边身手最好的,与军中将士所精的也不同。我与,卫国公世子,或许都不是卫风的对手。”

    严凤霄这句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久违的名字入耳,阿玉不禁惘然,喃喃道:“若是世子在,齐国或许不敢再兴战乱吧。”

    “也许吧。”沉默许久,严凤霄才应声,尾音后面犹带一声绵长的叹息。

    阿玉未听出严凤霄这声叹息中别的意味,只道将帅不常有,思及白日的密信,声音更轻道:“信上说的事,阿凤准备怎么办?”

    以那时的情形,严凤霄看起来不像要置之不理的样子,阿玉有些担心她。

    但若内应真的藏身于宫中,不止宫中人的安危,整个战局兴许都要生出变化,是以阿玉也想出一份力。

    严凤霄拍拍她的手,而后状似不经意地对正在由宋嬷嬷揉捏肩背的王皇后道:“母后,儿臣记得,宫中还有位齐国来的静妃娘娘,今日怎么不见她?”

    “静妃啊,”王皇后面露不忍,惋惜道:“静妃并非躲懒,三日前,她便被陛下下令赐死了。”

    她们的对话并未避讳众人,话落,原本交头接耳的众妃嫔静默下来。

    “静妃人如封号一般,是个极安静的人,可惜到底一生都命不由己。”梁贵妃开口道,声音依旧清冷。

    “听说静妃是齐国新君一母同胞的姐姐,齐帝直接宣战,竟然毫不顾及她的安危。”人群中又传来一句唏嘘。

    承安帝处死静妃的事并未声张,阿玉与严凤霄昨日才入宫,此刻才知情。

    虽然两国之间的立场不同,可静妃显然只是个无足轻道的卒子,随时可以被丢弃,阿玉也无法不为这样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叹惋。

    “今日累着娘娘们了,本宫身边的阿梧颇通按摩疏通的手法,娘娘们可以让身边的婢女向阿梧学习,能缓解些酸胀。”严凤霄觉得喉间有些发堵,清了清嗓子道。

    “有劳太子妃。”众妃三三两两地应道。

    “本宫身子不适,便不留了。临近午膳,娘娘们也请自便。”严凤霄起身,将手递给阿玉。

    ***

    回到暖阁中,阿玉,严凤霄以及扮作小余子的卫风一起围坐在八仙桌旁。

    阿梧去教按摩的要领去了,应绮与阿慧则在门外守着。

    “娘娘,卫林也在外面看着,可以放心说话。”卫风率先开口。

    “既无旁人,你也别唤我娘娘。”严凤霄扫他一眼。

    “是,那属下还唤您为严娘子。”卫风对严凤霄始终抱有歉疚,低着头坐立难安。

    阿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探寻,为这过分的熟识,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藏有什么秘密。

    “阿玉,你在宫中待得比我多,可与静妃娘娘打过交道?”严凤霄察觉到阿玉的探究,说到正题。

    “没有。”阿玉摇摇头,又道:“但我从前听尚宫局的好友说过,静妃娘娘不得宠,又是尴尬的身份,除却必须的拜见,终日闭门不出。”

    “你呢小余子,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严凤霄点点头,接着问起卫风,“小余子”三个字说得十分不怀好意。

    “娘娘想知道什么?”卫风仍旧低着头,既不敢看严凤霄,也不敢随意窥视阿玉。

    “你们殿下既传信给我,便是有要我协助调查的意思。”严凤霄挑眉,意思很明了。

    “是。”于是卫风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包括西南灾情与国库的生变。

    “信上说齐国意在曲城,那么此前西北的狼烟,便是声东击西。”严凤霄肯定道。

    “可西北未破,西南有天然险障,齐国数十万大军又是如何瞒过所有人转移至我朝境内?”卫风皱眉。

    “要不说内应出在自己人中么,定然有人给他们指了条我们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明路。”严凤霄神情凝重。

    阿玉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西南的赈灾款不翼而飞,过程尚未查清,齐国的大军也经过了凭空消失,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阿玉,你果然聪明。”严凤霄下意识地夸奖阿玉,继而道:“血隐卫嘴死,且是狗皇帝最后一层保障,不便打草惊蛇,我们只能先从侧边敲击。”

    听到“狗皇帝”三个字,阿玉扯扯严凤霄的袖子,轻咳一声而后认真道:“国库的往来都由尚宫局登记,阿凤,我要回趟尚宫局。”

    第45章 密道借东宫囚室审问赵延

    事不宜迟,阿玉话落,她们当即便开始行动。

    严凤霄气势汹汹地走在最前面,阿玉则低着头似受气包般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阿梧、阿慧依旧神情严肃、满脸不好相与,应绮与扮作小余子的卫风落在最后,也如阿玉般低眉顺目。

    “听说侧妃从前就在尚宫局做活?”到了尚宫局,严凤霄一脸挑剔地上下打量起宫室内里,来者不善地对迎上来的言尚宫道。

    尚宫局的新任尚宫,是从前的司簿言清,是阿玉从前的直接上司。

    言清默不作声地用余光扫了眼低头一声不吭的阿玉,眼皮微跳,恭谨道:“回太子妃娘娘,正是。”

    闻言,严凤霄不怀好意地回头瞅了瞅阿玉,意味不明道:“尚宫局收人不用经过考核的?”

    “回娘娘,尚宫局所有宫女都是经过考核的。”言清也低下头。

    严凤霄冷哼一声:“想来这考核也不太缜密,罢了,本宫今日便来亲自考核一番。”

    “娘娘,这怕是不妥,尚宫局受皇后娘娘管辖……”言清一时顾不得尊卑有别,制止道。

    “你是说本宫如今还没有资格?本宫有皇上口谕,替皇后娘娘主理后宫,言尚宫要抗旨?”严凤霄打断道。

    言清冷汗直冒,还想说什么。阿玉这时候开口,声音如蚊子般再点燃一把火:“太子妃息怒,莫要为难言尚宫……”

    “开库,查卷宗!”严凤霄当即横眉,不容置喙道,随后她对阿玉露出个格外瘆人的笑容:“若叫本宫真揪出什么岔子,侧妃,你也逃不掉。”

    “是。”阿玉怯生生应道,满脸担忧地跟着大刀阔斧的严凤霄步入库房。

    ***

    太子妃不喜侧妃,甚至将侧妃曾经待过的尚宫局一道连坐大肆为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一行人走后,宫道旁负责扫洒的太监忍不住嚼舌根:“太子妃这么折腾孙侧妃,也不怕太子殿下回来后问责?”

    另一人则悄声反驳道:“太子妃是主母,太子殿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吧?更何况太子妃还有身孕,孙侧妃虽说受宠却至今无所出,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前程呢。”

    不管宫中言论如何发酵,阿玉与严凤霄从尚宫局库房出来,也算是有所收获。

    回到暖阁中坐下,阿玉神情格外凝重:“我以前只想着上面给什么我便记什么,不出错就行,从不曾想过有些款项实在突兀。”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若给我怕是看看几眼就要晕,更遑论不出错。就给那么点月俸,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严凤霄的心情也很是沉重,但仍不忘安慰道。

    这趟下来,她们还发现了至少两处卷轴的不连贯,分别有关三年前永清堂的修建,以及秋宴之前的记录。两者之间有个共同点,都与大量的资金支出有关。

    阿玉还记得自己经手过的卷轴,不连贯的部分是已经被替换掉的。

    “看来宫中藏的腌脏事比我想象的还多。”阿玉叹气。

    筹备秋宴的那段时日正值西南洪灾,阿玉对此细节也是今日才有所耳闻。

    外朝如何阿玉不知,内廷却全当魏国一如既往的兴盛,无灾无害。

    在座的没有人比阿玉更清楚秋宴的花用了,她曾一笔一笔记下那些如流水般的金银器具。

    一想到西南受着灾时宫中仍为一场宴会铺张至此,所用银两甚至可能是从西南挪回来的救命钱,她便愈发无法认同御座上的帝王。

    “

    我们晚上,去看看赵督公吧。”严凤霄单指敲敲桌沿,提议道。

    “赵延代表皇上,赈灾款的挪用既是皇上授意,他定逃不了干系。”阿玉点头。

    “严娘子,您想对赵延做什么?”卫风突然开口。

    “自是严刑拷打一番,你们暗卫不是最擅长这些?”严凤霄奇怪道。

    “……”卫风沉默,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别这么看我,天塌下来有你们殿下兜着。你那边都通知好,事不宜迟。”严凤霄一个眼神扫过去,似在嫌弃他的磨磨唧唧。

    ***

    夜半三更,阿玉在严凤霄的帮助下,头一次穿上夜行衣。

    蒙上面只露出眼睛,阿玉新奇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却忽而觉得镜子中的自己有些眼熟。

    再回头看一身同样装束的严凤霄,瞬间觉得更加眼熟了,她不禁眉头微蹙:“怎么这么眼熟呢,在哪里见过呢?”

    严凤霄拍拍她的肩膀,试探道:“你从前见过这样的黑衣人?”

    她这么一说,阿玉倒是想起来了,她在卫国公府见过,卫国公世子下葬那日,有个将自己浑身包裹住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前来吊唁,且那人极有可能是世子的未婚妻。

    阿玉点点头,再度凝视一番严凤霄。当时接触的时间太短,她已经不记得那双眼睛是何模样了。

    “大抵黑衣人都是这副模样吧。”阿玉反过来替她解释道。

    她在心中摇头:怎么可能是阿凤呢?阿凤是东宫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还有了殿下的孩子。

    严凤霄悄悄松了口气,那日她虽然只露了眼睛,却也对眼睛做了修饰,应当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的。愧疚之意愈发高涨,她快撑不住再在阿玉面前隐瞒了。

    压下心中纷杂的情绪,严凤霄背过身蹲下,闷闷道:“阿玉上来,我们该走了。”

    “阿凤,这怎么行?你还有身孕……”阿玉大惊,她以为她们要悄悄走过去。

    “上古曾有女将怀有身孕仍奔赴沙场,我不是拿自己开玩笑的人。无碍的,两个你我都能背,让我蹲久了才是不好。”严凤霄催促道。

    “阿凤,若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闻言,阿玉赶忙轻手轻脚地趴上去。

    严凤霄起身,稳稳地托住阿玉的腿,扬唇道:“卫风,我们走。”

    阿梧与阿慧留在暖阁中负责应变,卫风熟悉皇宫中的布置,在一众暗卫的接应下,与严凤霄分别施展轻功往赵延的住处去。

    阿玉趴在严凤霄背上,再次感受到起飞的感觉。她由衷地羡慕这些精通武艺的人,她也好想自己“飞”一次啊。

    很快来到目的地,赵延的住处一片漆黑,屋中所有人显然都已入睡。

    从严凤霄背上下来,阿玉打量着赵延的住所。这是个三进的小院,赵延有妻妾数人,还有伺候他的下人。

    “他们睡下后,暗卫便提前吹了迷药。”卫风压低声音道。

    严凤霄露出赞许的笑容,亦低语:“你将赵延提出来,我们回东宫审问。”

    “娘娘,这样岂不是与陛下摊牌了?”卫风双眸睁大,急道。

    “又不是不送回来,这不是听说东宫刑具格外丰富么?再说了,你们殿下不傻的话现在也该往回赶了。他手中有兵,怕什么?”严凤霄冷哼。

    “是……”到底被分给了阿玉,卫风见阿玉也无异议,才进屋将昏睡的赵延扛起。

    半刻功夫不到,阿玉终于见识到应绮口中令人胆寒的岐岭。

    望着阴风阵阵下漫山遍野尚还光秃秃的树干,一想到底下全是白骨,阿玉只觉周围温度又冷了些。

    顾及着严凤霄有孕,阿玉又是殿下心尖上的宠妃,卫风特意找了间远离核心地段的干净屋子。

    调来的两名狱卒将赵延绑上刑架,老练地用一盆冷水将他泼醒。

    “谁?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赵延猛的惊醒,迷药残留的药劲使他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阿玉望着这个永远不会正眼瞧她的人,又想起从前赵路便是仗着他的势才敢欺辱她,沉声道:“赵督公,宫中发现了与齐国往来的内奸,我等奉皇上密令,特来将你提审。”

    “胡说,杂家怎会是……女人,你是女子?莫说陛下不会如此对杂家,女子什么时候也能被陛下派来审讯了?”赵延不忿道。

    严凤霄既然亲自与阿玉一同来,便没想过隐瞒。

    闻言她毫不避讳地将眸光扫向赵延的下半身,玩味道:“女子怎么了?难道审讯得用那胯.下二两肉?若是如此,赵公公从前怎么也干得替陛下审讯的事?”

    严凤霄过于直白的话语令阿玉与卫风下意识脸红,幸而都有黑巾覆面。末了,阿玉觉得她说的极对。

    “公公”二字被格外强调,赵延涨红了脸,怒火中烧地挣扎起来。

    “老实点!”卫风立刻往他身上踢了一脚,只用三成力,便叫赵延口吐鲜血。

    “上、刑。”严凤霄一字一顿地吩咐狱卒。

    狱卒选用了不会见血却最折磨人的拶刑,赵延何曾吃过这苦,立刻惨叫连连。

    “说,与你接头的人是谁?”阿玉熟记先前与严凤霄商量好的话术,与她一唱一和继续诈道。

    “杂家,啊!老奴冤枉啊……”赵延摸不清头脑,忽而福上心头:“你们凭什么认定是老奴,事情分明是血隐卫办的,说不准就是血隐卫出了奸细!”

    阿玉与严凤霄对视一眼,抓住话语中的重点:“办的什么事,老实交代。”

    赵延目光闪烁:“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严凤霄笑了,朝狱卒示意,夹住赵延十指的夹板瞬间紧了些。

    又是一阵惨叫,养尊处优半辈子的赵延哪里受得住这个,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说,我说……”

    “血隐卫在临城与西南首府平城之间,挖通了一条地下密道……”

    第46章 静妃“不要小看任何一名女子的能耐。……

    赵延将自己所知的尽数招了。

    承安帝这几年在宫中大兴土木与极尽奢靡的宫宴,国库早已空虚不堪。

    为填补空缺,他开始借赵延与血隐卫之手,暗中行买官之事牟利,赚得盆满钵满。

    西南洪涝急需赈灾,承安帝自是舍不得将好不容易收入囊中的钱财拨给百姓,便令郑丛借家中妾室的商队偷偷贪昧下来。

    但实际上,郑丛只是转移视线的幌子,承安帝悄悄命血隐卫行动,在西南山林与关内临城之间挖通了一条地下密道,用于转移钱款。

    此事的大胆与心思缜密令人咂舌,唯一未能尽善尽美的是,承安帝本想保下郑丛性命,未料裴臻寸步不让,坚持要判郑丛满门抄斩。

    弃子的性命对承安帝而言倒也不那么重要,为避免裴臻发现旁的端倪,承安帝也假作震怒,不再阻挠。

    审讯完毕后,赵延受不住刑罚晕死过去,贯来高高在上的头颅彻底耷拉下来,宛若一条丧家之犬。

    “没想到狗皇帝还有这么奸猾的时候。”将整件事整理下来,严凤霄若有所思。

    阿玉点头,有些迟疑道:“从前在秋宴上,我观陛下也不似……什么聪明人。”

    刑房中没有旁人,阿玉也将心里话直言出口,只是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卫风,你觉得血隐卫比之殿下的门客,谁能更胜一筹?”思及此处,阿玉问道。

    “回娘娘,若血隐卫能压制住殿下的人,这么多年殿下也不至于能令陛下处处吃瘪了。”卫风敢称严凤霄一声“严娘子”,却万万不敢称阿玉为孙娘子。

    “这一回,他们倒是令你们殿下吃瘪了。”阿玉闻言,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直觉:“所以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双手在搅弄风云。”

    她接着说出心中推论:“若齐国军队是借这条密道乘上东风,可密道隐秘得连殿下也未察觉,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所以其中一定存在着泄密之人。从前我看的一本游记上提过西南多林瘴,即使西南与临城之间被挖通,那齐国至西南的路呢?”

    “人不可能突然之间生出妙算神机,我觉得,密道的事许有旁人在献计推动。这个齐国派来的内应,或许不仅仅是泄密之人,更是最初的献计之人。”最后,她落下定论。

    阿玉的声线依旧温和,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不疾不徐。

    严凤

    霄安静地注视着阿玉,只觉即使身处昏暗的刑房,她浑身却仿佛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比起裴臻虚假的君子外皮,她才是真正由内而外的温润如玉。

    不,她本就是玉。严凤霄默默地在心里肯定道。

    “娘娘说的在理,”卫风亦表示赞同,可确定了密道的事,问题仍回到原处:“不过,关于这个内应是谁,此番审问下来我们仍未得到线索。”

    囚室一时陷入沉默,片刻过后,严凤霄忽而开口:“我心中有个人选。”

    “静妃娘娘。”阿玉与她对视一眼,福上心头脱口而出。

    “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严凤霄笑道。

    卫风却疑惑:“静妃只是一名远赴他乡不得陛下宠爱与信任的和亲公主,终日闭门不出,怎会有这般能耐?”

    “闭门不出或许就是她的掩人耳目,”严凤霄轻飘飘地瞥向卫风,意味不明道:“武艺绝顶的卫统领被我按在桌上后应当有所觉悟才是,不要小看任何一名女子的能耐。”

    卫风汗颜,想到白天的窘迫肩膀不由隐隐作痛,讷讷道:“是。”

    “当然,以上都是我们的猜测,血隐卫的夏统领定然比赵延知晓得更多,他若能开口,说不定这桩事便解了。”严凤霄的话音落在“夏统领”三字上时格外沉重。

    “我们能像现在这样提审他吗?”有了赵延在先,阿玉跃跃欲试。

    严凤霄失笑,望向卫风:“小余子,能吗?”

    “……不便。”又被唤做“小余子”,卫风心头一跳,生怕严凤霄又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干更加胆大包天的事。

    见他这般如临大敌,严凤霄不由耸耸肩,对阿玉解释道:“夏覃此人不同,血隐卫身份特殊,且还是有些真功夫的,贸然行事惹来造反的帽子便不好了。”

    阿玉明了道:“可惜了。”

    她今夜表现出的种种适应性实在令人讶异,严凤霄指着赵延关心地问:“阿玉,会觉得害怕吗?”

    阿玉摇摇头,郑重道:“不怕。阿凤有所不知,这赵延是无数宫女的噩梦,仗着陛下宠信欺男霸女,连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也未能幸免……如今见他受刑,我只觉得解气。”

    幽幽烛火带来晦暗光影落在阿玉面上,为她柔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锐气。

    “竟还有此事,”严凤霄闻言拧起眉头,而后对卫风道:“卫风,听说暗卫中独你最擅长易容之术,且你也算熟悉赵延,回去后不如就由你扮作赵延……”

    “严娘子,您当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卫风不禁睁大双目,表情格外苦恼。

    “当时是当时,现在他这样回去了也不好交代。况且,若你能潜藏在狗皇帝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得知。”严凤霄似乎早已打定注意,笑眯眯地望着他。

    卫风知她秉性,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转而向阿玉求助:“侧妃娘娘,殿下离宫前将属下送给了您,命属下寸步不离地保护您,属下的来去该由您来决定。”

    决定权给到阿玉,昏暗中严凤霄与卫风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若是从前,她定会倍感压力。但此刻,她在眼前二人期待的目光下状似沉思片刻后莞尔一笑,道出心中早已定下的决断:“我听阿凤的。”

    “那便这么定了,”严凤霄拍拍手,接着声音沉肃下来,像足了稳坐高台调兵遣将的主帅:“卫风你也安排下去,不论是否还来得及,赵延供出的密道出口须得立刻安排好人;曲城内尚有兵部尚书可作主将,另外通知李家,我们得准备好与太子殿下里应外合。”

    ***

    卫风成为新的赵延,回到赵延住所,“小余子”则被严凤霄以犯上的名头逐出暖阁。

    左右“小余子”本就是赵延派来监视暖阁的耳目,如今“赵延”都成了自己人,宫中被主子悄悄处置后无故失踪的宫女太监本就多,自是无人关心他的下落。

    翌日雷打不动的晨练后,宫中迎来一位稀客。

    寻常日子皆闭门不出的云安大长公主入宫,还带来了一位产婆及她的助手,准备引见给腹中月份渐长的宜妃。

    宫外之人入宫须得经过校场,云安来时阿玉与一众妃嫔正累得气喘吁吁,若非长久以来的习惯在身上,她们都想直接席地而坐。

    “千万别坐下,娘娘们散散步缓缓,母后,您带头……”严凤霄仿佛看穿了她们心中所想,扬声道。

    “……”一阵唉声叹气过后,众人却也格外听话。

    王皇后领着所有人绕圈缓缓走动起来,看呆了路过的云安大长公主。

    “阿,太子妃,好生威风。”云安停下脚步,对严凤霄调侃道。

    “姑祖母也想加入吗?”严凤霄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不了不了,姑祖母年纪大了。”云安霎时连连拒绝。

    因为严家与沈家的交情,严凤霄也算是云安看着长大的,且云安觉得她性子投缘,与她相处起来颇有些忘年交的感觉。

    正跟在王皇后身后慢步行走的阿玉听到她们对话的声音,好奇地投去目光,未料在云安大长公主的身后,瞥见两道许久未见却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郑姥姥与游连卿么?阿玉震惊地心道。

    游连卿眼尖,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阿玉,见阿玉望向自己,还笑着对她眨了下眼睛。

    面对她们,阿玉心中却颇有些意味不明的委屈。

    那日她们一伙人分明说是要通过胎记确认她的身份,看过后却又不将结果告知于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连期待都不敢期待。

    还有那今日未现身的宿明洲,说什么会再见面,却跟缩头乌龟一样。

    如今郑姥姥与游连卿都踏入宫门,他也不知躲去哪里偷懒了。

    登徒子贼人果然不可信,阿玉愤懑地想,下意识重重踩了脚地面。

    梁贵妃在她身旁,听到动静看了她一眼。

    附近的另外两名妃嫔也以为她在发泄对太子妃的怨气,想着这两日在太子妃魔爪下的日子,对她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那个,孙侧妃,午后无事要不要来本宫这边打叶子牌?”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出声之人姓宋,是附居在梁贵妃宫中的贵人。

    另一位傅美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本宫与宋贵人都住在贵妃娘娘那边,叶子牌总想再添一人,你要不要来拜见拜见贵妃娘娘?”

    素来冷艳的梁贵妃脚步不停,眸光却微不可闻地停留在阿玉身上。

    迎着三道或灼热或含蓄的期待目光,阿玉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此番入宫,妾身确实该去贵妃娘娘宫中拜见一番。”

    说完,阿玉发现梁贵妃悄悄勾起了唇角。

    结束晨练回到暖阁中,阿玉与严凤霄分享起今日趣闻:“从前做宫女时,觉得娘娘们都高不可攀的,如今相处起来,未想到她们的性子都如此,可爱?”

    最后两个字阿玉不确定自己形容的对不对,望向严凤霄征得她的肯定。

    严凤霄却扑哧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想捏许久的面颊:“阿玉,你说的没错,并且我看你,也觉得你十分可爱。”

    然而阿玉终究未打上叶子牌,因为宫中出了件大事。

    也是巧了,云安刚带着产婆入宫没多久,有早产之征的宜妃便提前发动。承安帝命宫中所有女眷皆来到瑶华宫门口,一同祷告宜妃生产顺利。

    第47章 生产宜妃成功诞下一女

    瑶华殿自是画栋飞甍,有着与整座皇宫保持一致的恢弘气派。

    奈何后妃人数实在众多,加上女子生产时实在不宜接触过多人,众人只能在殿外候着。

    承安帝把人叫过来,自己却一改细心呵护宜妃的做派,躲得远远的。

    节气交织的关头,即使是午后太阳最炽烈的时候,殿外的风也仍透着微微寒意。

    王皇后到底是中宫之主,宜妃的生产她有责任全程把控。她能想得到,若宜妃与皇儿出了什么岔子,她这个做皇后的第一个逃不过承安帝的滔天怒火。

    难得

    肃下面容,王皇后沉声道:“我进去顾着宜妃,尔等在外面稍安勿躁,也顾着点太子妃,她亦有孕在身。”

    “宋嬷嬷,为太子妃拿把椅子,”她一边吩咐宋嬷嬷,一边解开身上披风径直走向严凤霄:“太子妃若不嫌弃,便披上母后的披风吧。”

    “儿臣多谢母后。”严凤霄接过披风。

    阿玉则主动上前帮她一起穿戴好,顺带还替她将脖颈处的系带打成蝴蝶状,动作时眉眼里写满了认真。

    瞥见这一幕,王皇后心中顿感诧异,但也就只有一瞬。

    殿内依稀传来宜妃痛苦的沉吟,紧接着殿门被推开,宜妃宫中的宫女匆匆端出一盆血水。

    “皇后娘娘,我们娘娘早产,现在状况不太好……”那宫女张口犹带哭腔。

    殿外不知从何时起就只余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于是沉重的木门与地面发出“吱呀”声格外明晰,缓缓摩擦着殿外所有人的心。

    “这就是鬼门关吗?”严凤霄极轻极轻地呢喃道,声音湮灭在风里,连最靠近她的阿玉也没有听到。

    王皇后神色凝重,再顾不上别的,将外面的大局交予严凤霄与梁贵妃,快步赶进内殿。

    有生产过的嫔妃不知是否回想起当时的磨难,面上表情亦称不上好。

    阿玉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严凤霄隆起地小腹,眉头紧蹙、心下戚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比她长上一岁的严凤霄也是如此。

    人人都道生产是女子成婚后的必经之路,可在必经之路发生之前,无人告知过她们这条路到底要经历什么。

    唯有实实在在的例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才叫人肝胆震颤。

    阿玉心中生起后怕,幸好天意未让她有孕,只是身旁的阿凤却……

    严凤霄一手拉住阿玉,一手抚上小腹,怔怔地望向隔绝了产房与外界的厚重朱门,目光似乎要穿透过去。

    哪怕是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凤,也还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啊,怎么会不为未来同样要经历的事情担忧?阿玉心疼地回握住严凤霄的手。

    她想,她若是男子,定不会叫女子承受这般痛苦。

    新的“吱呀”一声传来,又一盆血水被端出,让这声音更加像阎王殿前催命的响锣。

    从前不喜宜妃得到额外优待的妃嫔们也面露不忍,她们都看过宫中女子生产,不少人还亲身经历过,如此情形实在不太好。

    “还好我不得宠,都是同一批选秀进宫的,从前总觉得凭什么宜妃特殊,现在看来,不得宠倒是救命了。”芳贵人冷不丁道,神情却未见奚落。

    她的面色苍白,稚鹿般的眼眸中似悲欲泣,另还交织着一种格外复杂的情绪。

    冉美人也是类似情形,她轻轻拍拍芳贵人的背脊,长吐出口气来。

    阿玉从未与宜妃说过话。一直以来因为有孕的缘故,宜妃总不在人前出现,饶是秋宴也只露过寥寥几面。

    她真心希望这名算是素昧平生的女子能够安然度过此番,不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右在这承安帝掌控一切的宫阙中,她又能真正犯下什么罪不容诛的恶呢?

    这么想着,耳畔忽然传来几道稳健急促的脚步声。

    阿玉回头看去,竟是晨间来宫中说要引荐产婆的云安大长公主,以及产婆本人郑姥姥和她的助手游连卿。

    对了,她们或许真有神通呢?阿玉的眼睛亮了亮。

    游连卿依然一副大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气定神闲地首先对阿玉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笑容中的自信却叫人莫名信服。

    梁贵妃与云安打招呼:“大长公主,早前您与皇上进言,宜妃不是拒绝了您么,您这是?”

    云安轻叹一口气,摆摆手:“女子生产是大事,宜妃不敢轻信外人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救人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位稳婆真是高人,本宫要请示皇后娘娘……”

    说着她低声在梁贵妃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见梁贵妃露出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等不及那么多了,带着人便往殿内冲,一边提着裙摆一边呼喊“皇后娘娘”。

    众人都未想到,传闻中深居简出却艳闻颇多的云安大长公主竟是这般不拘小节的模样,纷纷被震撼在原地,谁都忘了要去阻挠。

    梁贵妃入宫早些,倒是有幸目睹过云安当年的“疯”,心中对王皇后默念:皇后娘娘,莫怪臣妾不阻拦,或许真能死马当活马医,不止宜妃,咱们所有人都能得救……

    云安带着郑姥姥与游连卿冲进内殿,身手矫健、速度迅捷,连看起来年迈得能做阿玉姥姥的郑姥姥也足下生风,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阿玉对这位辈分极高、行事超脱于俗世之外的公主愈发好奇,严凤霄则终于缓过神,被云安或者说众人的反应所逗笑。

    “阿凤,你终于笑了。”阿玉察觉到她的变化,将注意挪回到她身上。

    “也不知这女子生产与男子受宫刑,究竟谁更痛苦些。”缓过神来的严凤霄依然语出惊人。

    闻言,阿玉当即警惕地替她张望四周,所幸众人现在的注意力都不在她们这边。

    她俯身在她耳边道:“阿凤,这里到底不止我们,你小心点说话。”

    “听到也无妨。阿玉你就说,你觉得谁更痛苦些?”严凤霄虽不觉得什么,但还是顺着她低下声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相上下?但好像人们会更放大宫刑的痛楚。”阿玉思索道。

    说到宫刑便不得不想到赵延,赵路等一众公公,阿玉不由撇撇嘴,打开了话匣子:“不论是民间男子还是阉割了的太监都有娶妻纳妾的资格,可大长公主如此尊贵的身份,却连纳几个男宠也不被容于世。”

    “从前我总以为身份之差大过一切,但在身份之差前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阿玉的声音渐渐落寞下来,还有几分迷惘。

    这次的话未等严凤霄回答,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从殿内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交头接耳。

    阿玉与严凤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松快的笑意。

    “竟真成了。”梁贵妃双手合十,闭上双眸,唇角也微微扬起。

    芳贵人则一把抱住冉美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却是恨恨:“就知道宋莺这祸害是个命硬的……”

    “嘘,嘘……总之没事就好。”冉美人再度长舒一口气。

    此地除她们外无人知晓,她们二人与宜妃在入宫前曾是闺中密友。

    她们都是出身不显的小官之女,及笄之年不幸碰上帝王大选。入宫后独独宋莺得了帝王青眼一路扶摇,然而得宠的宋莺在那之后却仿佛忘了宫中还有她们二人的存在,相见时连一个眼神也不多给予。

    从来无关乎帝王的宠爱,芳贵人憎恨的,只有昔日姐妹的不闻不问。

    但这恨,远远输给了闺友之间早已剪不断的深厚情谊,在生死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

    宜妃成功诞下一女,除了同真正的早产儿同样有些瘦小外,倒是格外健康,端从嘹亮的哭声便可以看出。

    章院正一直与王皇后在内间屏风外候着,得知此事终于放下心来。

    原本进了外人他还担心,现在宜妃既未诞下皇子,调换之事也就不用再做了。

    他跟在王皇后身后走出沉闷的内殿,对暗处投以一个目光。

    ***

    那日经过最终商议决定,由卫国公留守西北伺机奇袭同样空虚的齐国王廷,裴臻则带着大半人马返回曲城。

    “殿下,前方急报,齐军已攻入临城,怕是不出三日就要兵临曲城……”有战马疾驰而来,神色紧绷地禀报道。

    到底没比上筹谋已久的齐军的速度,裴臻纵着

    马,面色极为难看。

    同样是疯子,他哪能猜不到慕容慎的打算。只是这慕容慎也太荒唐了,宁自损八百也要折魏国一千,竟要献祭齐国王都生生去换他魏国王都。

    临城与曲城相邻,此时还有西南逃荒的难民拥堵住主路,他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齐军率先攻入曲城。

    城可以再攻,可曲城中,还有他的心爱之人。

    是了,这些日夜他早已承认,他已有了心爱之人——

    他日思夜想,欲要紧密纠缠一生的,世间最独一无二的阿玉。

    “传书还没到吗?不用管孤,你也去接应,务必将侧妃与太子妃平安带到孤面前!尤其是侧妃,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少!”裴臻对一直紧随身侧的卫启低声道,神色愈发凛然。

    他很想她。

    ***

    宫中后妃尚还沉浸在宜妃度过鬼门关的喜悦中,芳贵人与冉美人得到王皇后的同意,进去看望尚还清醒着的宜妃。

    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隐隐还听到一道沙哑的女声:“好了,又没死……”

    这声音应当是宜妃,只因接着阿玉又听到来自芳贵人的怒叱以及冉美人的劝阻声。

    “报————紧急军报————”

    未等喜悦传递太远,禁卫惊惶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如战鼓般敲在所有人心上。

    第48章 城墙“为妻如何,为妾又如何?”……

    天边残阳如血,宜妃的整个生产过程算是有惊无险,从发动到母女平安,到底不知不觉间两个多时辰过去。

    承安帝那边也得知喜讯,派卫风扮作的赵延前来传达口谕,兑现昔日诺言晋宜妃为贵妃,只是他本人仍未到场。

    “从前千娇百宠,还差咱们一道过来,如今孩子生了,陛下却不见人影。”卫风走后,梁贵妃淡淡道,她的声音仍旧清冷,话语里对承安帝的鄙夷未加掩饰。

    其余人望向她,均有些不敢置信:这是被芳贵人传染了?

    刚生产完到底虚弱,宜妃看过女儿后就要安寝。

    瑶华殿内的交谈声很快淡了下去,芳贵人与冉美人走出殿外,二人眼睛都有些红。

    主人不便探视,众后妃终于可以自行离开。阿玉与严凤霄缓缓跟在大部队后面,心思都飘至方才的军报上。

    长长的宫道时不时传来几声低语,也都在关心魏齐两国的战事,方才那声“紧急军报”不可避免地牵动起所有人的忧心。

    阿玉比她们知道的多一些,故而担忧更甚。

    回到暖阁,她迫不及待地问严凤霄:“阿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

    严凤霄却轻轻摇了摇头:“密道一点消息都未传来,方才传军报那人又是那般,我估摸着齐军可能已经进入临城了。”

    “临城就靠着曲城……那,那你之前说的兵部尚书,可能迎战?”军政上的事实在是阿玉从前未触及过的知识,故而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

    “能是能。”严凤霄沉默片刻才回应道,眸光凛冽:“可城中军卫的兵符,在陛下手上。”

    “女子不得干政,我们如今只能等李尚书的消息。”望着阿玉心神不宁的模样,严凤霄接着安抚道,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女子不得干政,女子不得读圣贤书,女子不得……如此诸多,这是自小就深刻在脑海中的孜孜教条。

    阿玉知道她说得是事实,可她认识的阿凤绝不会认同这样的话。

    “阿凤,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先前在宜妃娘娘那,你也不大对劲……”阿玉还和从前一样拉拉她的袖口,神色恳切。

    严凤霄没有避开她的触碰,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笑道:“只是今日见到宜妃,难免想到自己的将来。好了,今日都累着了,早些用膳早些休息吧。”

    阿玉迟疑地点了点头,仍是不大放心。

    ***

    这一整晚阿玉都睡得不太安宁。

    不知是否是形影不离多日生出的心有灵犀,阿玉迷迷糊糊间骤然睁开双眼,却见身旁空无一人。

    原本属于严凤霄的那侧床榻上残留的余温不多,阿玉当即清醒,就着寝衣下床将暖阁找了个遍,均未看到她的身影。

    坏了,阿玉在心中道。

    耳房中的应绮等人也被惊醒,睡眼朦胧地问阿玉出了何事。

    “太子妃不见了。”阿玉撂下这句尤为惊骇的话,接着安排应绮留下守门,让阿梧去找扮作赵延的卫风,阿慧与她分头找人。

    她匆匆穿戴好衣物,披上斗篷,将头发随意挽了一道便往门外跑,动作迅速得叫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应绮瞠目。

    所幸这些天又是跑马又是蹲马步,阿玉跑起来竟不觉得多累。

    她直直奔着一个方向跑,那是太阳即将的方向。没有缘由的,心中仿佛有根绳正牵引着她往那里去。

    穿过熟悉的校场,阿玉来到城墙下,今夜不知怎么回事,城墙下竟没有一名禁卫驻守。

    来不及管这些,她提起裙摆就往阶梯上赶,只因她望见了城墙上那道熟悉的孤影。

    “阿凤,你,你怎么了?”蹭蹭登上数百级台阶,阿玉无暇顾及形象,大喘着粗气问。

    严凤霄披着白日王皇后赠与她的斗篷,背对她紧挨着城墙边往下看。

    阿玉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一时不敢上前,这一霎她脑海中思绪不断翻滚,构想出无数种可能。

    城墙上的风很大,阿玉与严凤霄鬓边的发丝都被吹得凌乱起来。

    严凤霄应也是自己梳的头,发上未经过多修饰,只以一根艳红色的绑带潦草地高竖起马尾。

    破晓之前的天色半明半昧,呈现一种朦胧的苍蓝色。

    听到阿玉唤她,严凤霄转过身,发带随发丝于风中飞扬。她静静地望着阿玉,没有说话。

    “阿凤,这上面风大,我们回去吧!”风声时不时呼啸几句,阿玉的声音也随焦急程度放大。

    严凤霄忽而莞尔,看穿了阿玉先前的想法:“阿玉,刚刚你是不是怕我想不开,要跳下去?”

    “你!你不要开玩笑了!”阿玉眉宇间染上一丝薄怒,总算知道她没那意思,立即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就要拉她离开。

    然而严凤霄巍然不动,她是练家子,但凡用上三成力,阿玉都不可能拉得动她。

    “你究竟怎么了?”阿玉执拗地仰头看她,盯着她落满晦暗的眼眸想要找寻答案。

    “阿玉,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似乎在阿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又似乎原本就想将所有的所有告知于她,严凤霄喃喃道。

    “有什么事回去说!”阿玉强调。

    严凤霄不动,静静地看着阿玉,仿佛在说:我就要在这里说。

    阿玉不信邪地再拉她,自然还是拉不动。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却仍坚持不放手。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二人,是个灭口的好地方。阿玉,一个人来这里,不怕吗?”严凤霄轻飘飘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会吗?”阿玉虽未当真,声音却低落下来:“说实话,你这样的主母,我从前想都不敢想。”

    “做妾的夺走了主君的宠爱,你却一点也不讨厌我,还教我骑马,一直保护我……”灵动的双眼泫然欲泣,阿玉一直未说出口的疑惑也终于问了出声。

    “不安分的妾室人人喊打,你今日折腾这出,是不是讨厌我?”情绪上来,阿玉的话语也难免凌乱。

    “我怎么会讨厌你?”

    又是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严凤霄深深地看着她,郑重道:“为人妾室,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诉说着长久以来萦绕在心间的不满:“为何男子可一妻多妾,女子却不能一夫多侍?”

    “为妻为妾,不过是基于你父家家世,由夫家对此评判出价值罢了,评判标准从来都在男子手里。”

    话落,北风又飘过一声叹息,严凤霄神色悲悯:“由男子所评判出来的高低,为妻如何,为妾又如何?都是夫之下的,对自身没有决定权的,女奴。”

    说到女奴二字时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

    看着阿玉愣怔的模样,严凤霄继续道:“就这样,男子用妻妾二字将我们割据开来,令我们陷入内斗,只能通过依附、谄媚男子才能生存。”

    “妻是一等奴,妾是二等奴,我们的

    夫君隐匿在背后窃笑。”

    “我们得抢着生男儿,生出新一轮能够压榨更多女奴的男子们。”

    “为什么要生男儿呢,因为一个姓氏,隔绝了女娃儿立户的权利。你是出嫁女,你生下的是外姓人。”

    “简直荒谬,我能确定我肚子里的是我的血脉,男子能吗?”

    她越说越愤恨:“书生花十月写的申论若被冠他人名姓,可击鼓鸣冤,我花十月九死一生诞下后代,却不能由我赋予姓氏,我冤何处诉?”

    “什么千秋万代,不过是盗取了女子们不断过鬼门关才艰难得到的生产成果。”

    严凤宵眼眶微红,昔日铁石般坚毅强硬的女子落下眼泪。

    “我恨死这个世界了,凭什么,凭什么那胯.下二两肉就决定一切?有的废物男人还不一定有二两……”她声音渐弱,轻唾了声:“他爹的。”

    “我自幼习武,我通兵法、精骑射,十三便能射虎,我比谁差?”

    “我比沈诏差吗?可他有资格上战场,我不能!完了那些男人还要说,女子柔弱无用!”

    她一字一句,字句愈发铿锵。

    临到末了,却又哽咽:“他们不断的用他们造成的果去解释因,话语权在他们手中握着,没人去质疑,一切皆为默认、从来如此,最终鲜有人能跳出这些轮回,于是他们几乎成功了。”

    “为什么是几乎?”阿玉动容道。

    “因为我醒了!”严凤霄握住阿玉的肩膀,执拗地注视着她:“还有你,阿玉,你也快醒了!还有后宫诸位姐妹,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终将一并醒过来!”

    “阿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将胸腔内积攒的所有愤怒与不平说完,豪言壮语后严凤霄有些不好意思,垂眸忐忑地看向阿玉,等待她的答案。

    “怎会,其实我也……”阿玉哽咽,心中亦有万千话语与她共鸣。

    曾经淤堵着的症结于此刻豁然开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打开拦在她心口的“门栓”的钥匙。

    “你知道吗,这么多天与你相处着,我是真心想与你做姐妹。”严凤霄回握住阿玉的手,想到话语里的歧义又解释道:“不是妻妾和睦的那种姐妹。”

    “可是越这样,我就越无法面对你。”

    “为什么?”阿玉不解。

    “我骗了你,阿玉。我与裴臻,都骗了你。”严凤霄抚上小腹,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什么意思?”阿玉似有所觉,目光移至她的腹部,却不敢置信。

    “我们之前见过的,在卫国公府。”她苦涩地笑道。

    心脏急促地跳动,阿玉下意识想要挣脱她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是?怎么会这样?殿下娶了自己的表嫂?不,不,沈将军的死?殿下是要保护你?”

    严凤霄握紧她欲要逃离的手,看着她告状:“你不知道他有多疯,甚至还想要这个孩子,做世子。”

    她终于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手松了松。如此欺瞒,她不求阿玉能原谅。

    阿玉却放弃抽开手的念头,自嘲道:“他是个疯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阿凤,我不怪你。”阿玉的哭腔愈发浓重,她抱了抱她,眼中与口中俱是同样的心疼:“你只比我长一岁,未婚夫忽然离世,你又有了身孕,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阿玉没有问严凤霄为何未成婚就有了身孕,只重复了一遍原谅。

    她拍拍严凤霄的背脊,动作虽轻,话音却格外坚定:“阿凤,是你让我生出了正视自己的勇气。”

    说完,前方迎来旭日东升,突破云层阻隔的炽烈天光洒落在这两名堪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身上。

    严凤霄背对着城墙没有看到身后盛景,但她却在阿玉的眼中见着最无与伦比的旭日朝阳。

    她想永远保护她。

    第49章 殆尽一线生机

    破晓终至,她们在曦光下相拥。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严凤霄闷闷地问。

    “城墙高,能见的风景最辽阔,我想你兴许想来看日出呢。”阿玉半是哽咽半是笑道。

    严凤霄听出她在开玩笑,也笑出声来,结果好巧不巧给自己呛到了。

    “此处能看到军机大营。”阿玉又拍了拍严凤霄的背替她顺气,接着道:“阿凤,你想当将军。”

    这是肯定句,在严凤霄未向她剖析以前,她便感受到了。

    “阿,阿玉……”严凤霄听到这句,愈发泣不成声。

    这是唯有女子才能懂得女子的惺惺相惜。

    待两个人都哭够平静下来,她们才松开彼此。

    阿玉掏出帕子,递给同样眼眶通红的严凤霄,再次劝到:“阿凤,我们回去吧,我们吃些点心,过会儿你还要指挥我们晨练呢。”

    最后一句犹带揶揄,她的语气格外温柔,就像雌兽在哄着雏兽。

    “好……”严凤霄好久未像现在这样哭成孩童了,纵是刚得知沈诏亡故后也没有。此刻她接过阿玉的帕子,回望向她的眼神中写满依恋。

    这时,离她们两丈处的护栏处传来一声刻意引起她们注意的响动。

    卫风在护栏上蹲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本有急事寻她们,不料来时却撞见她们抱在一起哭泣。

    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暗卫统领,藏匿声息于他而言再容易不过。他将自己都存在感降低到最低,直到她们哭完才未加掩饰地从护栏上跳下。

    “侧妃娘娘,严娘子。”卫风走至她们面前,简单致礼。

    到底不算多熟悉,还是顶着赵延的扮相,阿玉有些不自在,目光与他的轻触后便移开。

    严凤霄则神色自若,率先开口:“何事?”

    她的声音犹带哭泣后的沙哑,卫风低下头摸摸鼻子低声道:“路上碰到阿梧,她说严娘子您不见了,属下便一起寻过来……”

    “昨夜陛下身体不适,属下没有机会脱身。今晨来还想告知您们,昨日宜贵妃生产后的军报,便是齐国已经攻占了临城的消息。怕是过不了多久,齐军便要向曲城来。”

    “陛下得知后吐了血,但仍不肯将兵符交给尚书大人。”

    阿玉与严凤霄对视一眼,秀眉蹙起:“都要兵临城下了,陛下还记挂着内斗呢?”

    事到如今,阿玉哪还不知承安帝父子俩的貌合神离。

    西北军既已在裴臻手中,承安帝自是不肯再将号令曲城驻军的兵符交给他的人。

    严凤霄双眸微眯,唇间勾起一个可以称得上诡异的笑容,气定神闲道:“卫风,你叫李准放心,我会让陛下交出兵符。”

    “严娘子,您可莫要冲动,殿下过去就千叮咛万叮嘱,得看着您不要做傻事。”卫风战战兢兢道,他是真怕了她了。

    “磨磨唧唧,难怪被人坑的家都要没了。“严凤霄冷哼道,予他一个白眼:“我又不傻。”

    卫风又将为难的眼神投向阿玉,阿玉却不觉得严凤霄是有勇无谋的人,郑重道:“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身下的皇位也坐不稳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三人,阿玉一脸平静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几个月前的阿玉绝对想不到,自己也有将皇权倾覆轻易诉说于口中的一天。

    话落,严凤霄先是一脸震惊地望着阿玉,而后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

    卫风则更加头大,心道怎么连一向小心谨慎的侧妃娘娘也学会了这兵痞子做派……

    ***

    齐国大军攻占临城后便准备往曲城出发,西北军也在昼夜兼程地往回赶。

    然而与此同时,还有一路人马悄悄越过了千重山,抢在裴臻与慕容慎之前,来到曲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内安营驻扎。

    林间溪水声潺潺,战马安静地俯首啜饮。

    此外,营中还养了好几只矛隼,鹰目锐利,休憩的功夫仍不忘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宿将军,末将拦截了一封来自魏太子的密信。”一名身披铁甲的年轻女子铿锵有力道,将生擒来的信鸽递给眼前的上峰。

    “有劳林副官。”被称作宿将军的人正是消匿踪迹已久的宿明洲,此番开口,她的声音已然完全恢复至原本的清亮,一听便是女子。

    宿明洲是今晨才到的,她此前回了趟家,将这几月的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她的主上。

    得到主上的准允,她带着一小队精锐先行前来驻营。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回,铁甲下清隽的面容仍未见疲态。

    从副官林昧的手上接过信鸽,宿明洲取出信纸舒展开来,眸光淡淡地扫过裴臻欲要将阿玉接出的交代。

    短短几行字并未引起她面上表情的变化,只是朗目中掠过几道极为浅淡的阴影。

    而后她将信纸揉皱,却是装回了信匣之内:“林副官,劳烦你将它送往原本该送达的地方,记得慢些,得在我后面。”

    “是。”林昧虽然不解,但仍是照做。

    林昧在三年前宿明洲刚当上肃鹰营副统领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对这位能力出类拔萃,却真正将谦和刻入骨子里的上峰十分信服敬重,向来有命必达。

    有矛隼望着健硕的信鸽露出垂涎之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宿明洲的唇间这才勾出轻笑,走过去拍拍它桀骜的头,半是安抚道:“别急,那个吃不得。”

    此番再回魏国,宿明洲领了骠骑将军的职衔,与林昧交代过后便与其他将领共同议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宿明洲站在兵防图面前冷静地落子,老练得不似刚满二十岁的小将。

    没有人因为她的年轻而不服,她这几年立下的实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陛下即将亲临,请诸位暂且按兵不动、静候时机,我且再入一趟魏国皇宫。”安排完前期的布置,宿明洲与诸位将领告辞。

    脱去戎装,换上一身轻便的天青色常服,宿明洲出了帐营。

    临行前她再次叫来林昧:“林副官,那些孩子的安置就交给你了。”

    “请将军放心。”林昧郑重应道。

    不光各国军伍在赶路,魏国西南的流民也一路风餐露宿地往曲城来。

    洪涝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的陛下却不管他们的死活。而贫穷与垂死,又无法避免地衍生出新的罪恶。

    宿明洲沿路救下几个差点被家人吃掉的女童,把人安置在先前将阿玉掳至的宅院。

    她们相继驾马离开,平地掀起一阵疾风。

    营地口的帅旗随风飘扬,朱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遒劲有力的“周”字。

    ***

    今日后妃未有机会晨练,只因承安帝又将她们所有人都召进太微宫,连刚刚生产完新晋的宜贵妃也不例外。

    阿玉站在除承安帝与太后以外唯一拥有座位的严凤霄身后,眸光沉静地望着秋宴上由熹王引荐的宋天师宋仁。

    她已从卫风口中得知,此人乃是裴臻的人。

    她想,太子殿下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正殿中间空出一大块给宋仁与他的术士,宋仁在最中间挥舞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实则只有四十余岁的身体自是毫无老迈之相。

    符纸随他的动作漫天飘洒,仿佛丧仪中随挽歌挥洒的纸钱。

    大敌当前之际,此情此景怪诞至极。

    将兵符霸在手中,寄希望于苍天鬼神吗?阿玉无法理解承安帝的行为思路。

    为什么这种人也能当皇帝?她再次在心中叩问。

    整个太微宫中都弥漫着腐朽不堪的气息,并且为给宋仁腾出地方,后妃们不得不拥挤在一起,那么多人实在令阿玉喘不过气来。

    她尚且如此,便更担心怀有身孕的严凤霄。

    管不了承安帝与章太后对自己的不喜,阿玉主动开口:“启禀陛下、太后,太子妃想要出恭。”

    承安帝日渐浑浊的眼睛看过来,静静盯住她们一瞬,而后摆摆手:“去吧。”

    “多谢陛下。”阿玉扶着严凤霄起身,后妃们让出一条道供她们行走。

    “慢着。”承安帝再次开口,却是指派由卫风扮作的赵延:“赵延,你跟着,务必寸步不离地保护太子妃与孙侧妃。”

    “是。”卫风在易声术上也是拿捏的惟妙惟肖,丝毫听不出同赵延本人的差别。

    被承安帝一声“慢着”喝止在原地的阿玉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还好严凤霄先前一定要卫风扮作赵延,此刻恰好还给了他们再次私谈的机会。

    第50章 兵临“阿玉,是我。”

    “阿凤,陛下如此不务正业,我们不能再等了。”来到恭房旁的小竹林,卫风确认完方便说话后点了点头,阿玉压低声音对严凤霄道。

    “我们不回去了。”严凤霄望向阿玉的目光犹带安抚,而后转向卫风,眸光却渗透满冷意:“宫中的暗卫有多少人?”

    “加上我也只有二十人。”卫风的神色亦十分凝重,还想再劝:“严娘子,宫中常驻的血隐卫便有百人,除此之外还有禁军。”

    微风将繁茂的竹叶吹得沙沙作响,他们两个人对峙不动。

    阿玉识趣地没有开口,只端详着卫风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缺的伪装,不知严凤霄是否与她想到一处。

    “替我备一把长枪。”彼此沉默对视许久,严凤霄率先开口,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严娘子!”卫风的声音带着恳求,却还是败下阵来,他对她总心怀愧意。

    “总要防身,能不能别把我想得那么莽撞?”锐不可当的侵略性气息转瞬间被她收敛起来,颇有些无奈道。

    “是啊,也不知道陛下还会干出什么荒唐事。”阿玉自是站在严凤霄那边,面上满是忧心忡忡。

    总不能就指望着裴臻回来救他们吧,她心里门清。

    先不说齐国已然抢占了先机,魏国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还相当于“内鬼”,就连裴臻本人也被齐国骗去了西北,若是这期间再出什么意外,人命可由不得人后悔。

    “我不通武艺,深知手无寸铁的处处受限。”阿玉说得缓慢,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卫风,既然殿下将你给了我,这次你就听我的吧,给阿凤寻一杆好枪,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卫风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娘娘,您劝劝她吧,宫中禁卫近来都被陛下调至了身边。”

    这话听来有些熟悉,阿玉不由想到秋宴那日齐君将白虎放出笼子,承安帝也是将禁军全部调至自己的身前,丝毫不管旁人的死活。

    那日岂止是她被吓得不行,席间的大臣们哪个不是白了脸。

    想到这里她不禁幽幽道:“就陛下这样的性子,怕是独自弃城逃跑也不一定。”

    ……

    大敌当前,禁卫尽数在太微宫前护驾,宫道变得比平日冷清许多。

    卫风独自回去复命,阿玉与严凤霄则缓步在无人的宫道上行走。

    “我们这样回去真的无事吗?”阿玉轻声问。

    “得逼卫风一把,我要他心甘情愿地为我准备一把枪。”严凤霄意有所指,接着附在她耳边道:“唯今只有擒贼先擒王。”

    阿玉若有所思,承安帝这样在旁人够不够服从他的事上锱铢必较的人,怕是不会轻易容许“赵延”在未得到自己指示的时候将人私自放走。

    “怕不怕?”严凤霄问。

    阿玉摇头又点头:“说不怕是假的,可我更怕未经抵抗就迎来防线坍塌,软弱之人向来最惹人欺。”

    严凤霄赞许道:“是了,两军对峙时谁先露怯,谁便先落了下风。”

    “阿凤,我也算熟悉宫里的各个位置,我会提前躲好,不给你们拖后腿的。”阿玉拉了拉她的手。

    严凤霄失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

    如她

    们所料的那般,卫风回到太微宫时,承安帝见他身旁没有太子妃与侧妃的身影便当即发难:“赵延,朕不是叫你寸步不离么?怎么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宋仁与一众术士仍又唱又跳,后妃们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乐得见“赵延”被他的主子质问。

    恶人还得恶人磨。

    一双看不出漏洞的细长双目吊起,卫风模仿着赵延的语气跪在地上道:“陛下,太子妃说她身子不适,走不了太多路,就让奴才回来复命。”

    承安帝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昙花一现的精明,他冷冷哼了声,语气更加刻薄:”好啊,现在连你也跟朕学会了阳奉阴违,赵延啊赵延,朕待你不薄,你如今可是见朕老了,转而向那个不肖子示好了?”

    承安帝头一回不顾还有旁人在场,直言对裴臻的不满。

    后妃们面面相觑,俱是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奴才以为您重视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所以才……”卫风未想到这遭,尤想着补救。

    “啪”的一声响起,承安帝手边的茶盏被他丢到地上,上等的天青釉刻瓷器就这样四分五裂。

    “来人,将赵延打入诏狱,听候发落。往后宫中没有赵督公,只有最下等的小延子。”承安帝吩咐身后的禁卫,面上露出沉痛的惋惜。

    卫风瘫坐在地上,低着头神色不明,却没有再求饶,任由听命而来的禁卫将他拖走。

    这些日子被下令丢进诏狱的宫人格外多,卫风刚入其中便听见阵阵哀嚎,有些不见人色的面孔看起来极为熟悉,还是他作为赵延亲手替承安帝抓来的。

    诏狱于旁人而言极为凶险,可他连血隐卫的地牢都能出入自如,区区诏狱自是关不住他。

    他想,严娘子与侧妃说的对,确实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这条命是因卫国公世子而侥幸留下的,他得好生善待,也得为严娘子托好底。

    每个入诏狱的人都逃不过一番折辱。

    刑房近在眼前,卫风忽而弯下腰,从足靴中抽出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在狱卒的错愕下挑开即将套入手腕的铁锁。

    他以赵延的身份叛逃了出去。

    ***

    阿玉与严凤霄走至暖阁门口,阿玉刚想迈入门槛,却被严凤霄一把攥住胳膊。

    “谁在里面?”严凤霄冷冷开口,往前一步将阿玉挡在身后。

    暖阁的纱窗上映出一道高挑挺拔的人影,那人清泠泠开口:“阿玉,是我,方才见你们要回来,就提前来这里等你。”

    一句话就昭示着对阿玉与严凤宵的行迹了如指掌。

    这道声音尤为熟悉,却又与记忆中的沙哑截然不同,仿佛沉疴宿疾的人忽而间完全恢复了清明。

    她的声音沉稳,却又如山间最清澈的溪流,潺潺地淌入所听之人的心间。

    最令阿玉为之震惊的是,这道声音完完全全是女子的声音。

    那个登徒子贼人,竟然是个女子?

    不,她是女子的话就不是登徒子了。阿玉想起那日在芙蓉堂阁楼上换衣时沉静的目光,咬了咬唇,将她的“罪责”抹去一道。

    “你们认识?”严凤霄向阿玉投去疑惑的眼光。

    阿玉点点头:“阿凤,她,她应当没有恶意,我们进去吧。”

    严凤霄望着那道显然比自己高上不少的身影,挑了挑眉,与阿玉一同迈步进去。

    步入暖阁,只见阿梧与阿慧被点了穴位,一动不动地坐在八仙桌旁,应绮倒是尚能动弹,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一并干坐在。

    此外桌上还坐着一个游连卿,笑眯眯地望着阿玉。

    阿玉见此却无法露出笑容,神色凝滞,不满地望向宿明洲。

    而看到自己的侍女被制住,严凤霄也瞬间拧眉,却没有贸然出手:“阁下这是何意?”

    ***

    此刻曲城城门外的官道上,齐军已然开始安营扎寨。在临城休整一夜,大军便以势在必得的姿态浩浩荡荡往曲城去。

    慕容慎面上犹带血痕,来自临行前临城中被他随机选中的百姓。

    尚带温热的鲜血沿着冷白的面颊往下,流至妖冶的唇边,他舔了一口,眸中露出充满兽性的兴奋之意。

    他等了整整三年,自从三年前送一母同胞的皇姐前来和亲,他便觊觎上了这座金镶玉裹的魏国王都——

    凭什么魏人就能居住在这种宜居宝地,他齐国就只能委屈在塞外,还要一退再退,与布满瘴气的丛林相邻?

    离开临城时,慕容慎原本是想屠城的,奈何还得在魏太子回来前赶紧将曲城拿下,只得随便砍几个过过手瘾。

    他想,魏太子不在,曲城中的那个蠢货想必撑不了多久,他还可以到了曲城再大开杀戒。

    齐军来到城门口,城墙上的守卫自然不敢懈怠,急忙向宫中传信,再次请求陛下点将派军。

    兵部尚书李准以及他的亲子李湛这些天几乎住在了城墙,朝臣们日夜跪拜也未得到承安帝下令出兵的准信,听说帝王仍在宫中日夜笙歌。

    “妖妃祸国啊。”他将责任推给承安帝最宠爱的宜贵妃。

    李湛张张口,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始终没有出声质疑父亲的威严。

    他跟在父亲身后,望向十里外似黑云压境般的齐国铁甲,不禁喃喃:“父亲,即使陛下真的松口给了兵符,咱们能抵挡吗?”

    李准横眉竖眼望过去,刚要回答,却见前方有一轻骑疾步而来。

    那人好生嚣张地扬声高喊:“魏国小儿听好了,我们陛下说,只要你们国君乖乖交出降书,我们陛下就封他做个诸侯王,让他安享晚年!”

    “竖子敢尔!”李准在城墙上大声呵斥。

    那人却毫无畏惧之意,继续叫嚣道:“若是不识抬举,还想着抵死反抗,我们陛下就让他做条临到入土也不得安生的丧家之犬!”

    说完,他仰天长笑几声,完全不将城墙上的李准等人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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