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前一晚和沈予栖聊到父母的事,唤醒了一些那段时间的记忆。他想起一些高中时的事。
他没有放任自己太久,从床上坐起来,如往常一样洗漱、换好衣服,而后拿出手机,给沈予栖发去一条信息。
——“出门了吗?”
那边消息几乎是秒回:“还没,准备吃早餐。”
季微辞便收拾好东西出门,他没有直接去按电梯,而是先敲响了对面沈予栖的门。
沈予栖拉开门,看见他神色有些意外:“怎么了?”
季微辞看着沈予栖,对方应该是刚起床没多久,身上还穿着家居服——简单的白t,灰色卫裤。头发蓬松着,额前头发垂在眉间,添几分学生气,不似平常穿着西装去工作时打理得那么一丝不苟。
和记忆里高中时的那个人好像重合了。
季微辞出神半秒,认真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一句早安。”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还带着他特有的冷感。
沈予栖却感觉这句话是撞在自己耳膜上的,让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一时间什么话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有些空白,像是被这句话砸懵了。
季微辞自顾自地说完,就要离开,却被沈予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手腕。
“来都来了,吃个早餐再走。”沈予栖神色有些复杂,拉住他手腕的力道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味道。
他顺着拉手腕的力道将季微辞拉到身前,又换成两只手轻握住对方单薄的肩,将人推进屋里。
季微辞一个不慎被人捉住,反应过来时身后的门都已经关上了。他难得有几分无奈,看着一尘不染的地板:“还没换鞋。”
沈予栖正念着这人的肩怎么会这么薄、这么瘦,得养多久才能养得健康些,闻言随意扫一眼玄关,那双昨晚才穿过的属于季微辞的拖鞋安静躺在地上。
他毫不在意:“不用管,地不就是用来踩的。”
季微辞被按在餐桌前,面前摆好餐具,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事实证明“来都来了”确实是一句至理名言,哪怕是季微辞也会因此被绊住脚步。
“等着,我下点馄饨。”沈予栖回到厨房,把一人份的速冻馄饨增加到两人份。过会儿又端出一碟刚从蒸锅里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流沙包,问他:“喝咖啡还是牛奶?”
季微辞答了咖啡,人是坐在餐桌前,眼睛却一直跟着沈予栖转。
沈予栖觉得有些好笑,他觉得今早的季微辞反常得可爱,似乎是……有些黏人?
然而看着对方清澈到没有一丝杂念的眼睛,他又觉得是自作多情,便一边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一边笑问:“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季微辞的目光还是停在他身上,说:“沈予栖,你很好。”
沈予栖操作咖啡机的手微微一顿。
几秒后,咖啡机研磨咖啡豆的声音响起来。
“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好人卡?”沈予栖垂着眼,声音淡淡的,手上动作不停,细致地布粉、压粉、萃取。
季微辞没有完全理解到“好人卡”的含义,诚实地说:“我想起一些高中的事。以前在图书馆,你给过我一颗糖。”
沈予栖正好端咖啡过来,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季微辞点头,证明自己记得很清楚:“苹果味的糖。”
沈予栖也坐下来,夹一个流沙包给季微辞,声音中有些轻飘飘的笑意,是个玩笑的意味:“给过你一颗糖而已,就把我当成好人了,这么好骗?”
季微辞用筷子将流沙包分成两半,看着黄澄澄的流心缓缓流出来,散发出甜滋滋的香气,像是回答,又像是答非所问:“嗯,因为很甜。”
-
实验室检修了两天,确认所有设备无危险后才重新投入使用。
季微辞到实验室第一件事就是做沈予栖那边的样本检测。
沈予栖倒是没催过他,但对于案件来说,证据肯定是越快收集越好,更何况如果那家企业真的有问题,越晚查出来就越多人接触到污染源。
灯光在实验台上投下规整的切面,季微辞手里握着刚离心完的样本瓶,透明液体在管中微微泛着光。
水样检测结果第二次出来,依旧显示无异常。
但他没有停止动作。
显微镜下,细胞分裂的进程在屏幕上静静展开,季微辞看着对照样本,目光冷静而专注。
细胞的染色体结构出现轻微错乱,这种微妙的裂变不是普通环境压力能引起的,也不像自然突变,更像是诱变因子的干预。
他翻出沈予栖发给他的关于工厂的一些资料,快速浏览,停在一个熟悉的名词上——px-13工业稳定剂。
这是一种用于提升反应炉效率的气相添加剂,常温下无毒无害,也从未列入过任何环境禁用名单。
但他记得,这种成分在特定高温高压下可能会发生结构裂解,释放出杂环类化合物。
他几乎立即确定,这就是那个隐藏在合规数据背后的污染源。
季微辞效率很高,确定方向后立刻开始反复验证,最终得出确定的结果。他整理好检测报告,打印好归档进文件夹,贴好标签。
为确保程序的正当性,这份报告要以pmi的名义寄回给送样的民间环保组织。
中午,大家一起从实验室出来,结伴去食堂吃饭。
吃饭中途,一个男人端着餐盘走到他们的桌子旁边,挺有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张桌子八个座位,他们坐了五个,空出三个位置。
吴枫本想说可以,却听楚璇头也不抬地冷冷开口道:“不可以。”
闻言吴枫立马闭嘴,一直安静吃饭的季微辞也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被这么强硬的当场拒绝,一时哽住,最后还是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男人前脚刚走,桌上的人就八卦起来:“那是谁啊,怎么惹我们楚姐了?”
楚璇冷笑一声,旁边的女助手替她解释道:“别所的人,最近在追楚姐呢。”
“啊?”吴枫又往刚才男人离开的方向看,“早知道刚才多看两眼了!给我们楚姐把把关。”
女助手笑嘻嘻地说:“其实人还可以啦,追人挺上心的。不过楚姐不喜欢他。”
“姐是独身主义。”楚璇冷漠地说,相当有大姐大风范,“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众人相当捧场地鼓起掌来。
“每天送吃的、送礼物,加班还送宵夜,啧啧啧。”助手显然是憋了这个八卦很久了,见楚璇并不介意聊这个,才继续说,“我送外号‘深情哥’。”
“拒绝八百遍了也没用。”楚璇表情颇为无语,显然也有些发愁。
季微辞在旁边听着,他对感情方面的事一窍不通,这会儿听得还有些新奇。只是说听“送吃的”和“加班送宵夜”时候,他莫名想到了沈予栖。
刚发现两人住对门那时,沈予栖总是来给他送吃的,送各种点心和汤,现在更是都不知道吃过沈予栖多少顿饭了。
虽然对方总说有回礼能抵,但他清楚终究是沈予栖照顾他的成分比较多。
沈予栖对他好,他是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曾经是高中同学吗?
还是说他对谁都是这样,只是自己刚好现在离他近。
他以后也会和“深情哥”一样,用这种方式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吗?
季微辞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中一块鸡排。
婚恋八卦永远是最热门的话题,在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正经严肃的研究员群体中也是如此。
这边大家还在讨论着恋爱话题。
“拒绝过还死缠烂打啊?”吴枫大惊小怪,“那不行。没分寸的男人要不得。”
季微辞又想,沈予栖对他的好都是极有分寸的,关照的虽是些衣食住行上的小事,却从不会让他感觉生活被打乱,还会特意给他留下你来我往的空间。
想完又一惊,怎么会把沈予栖和楚璇的追求者放在一起类比?
季微辞有些出神,他很少想这些。此时被话题影响着想到这儿,不知不觉想了这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小季老师你想啥呢?”吴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好稀奇,你居然会发呆!”
季微辞思维被拽回来,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便垂下眼,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想实验上的事。”他轻轻将话题带过去。
吴枫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转移,敬畏地看一眼季微辞:“太敬业了小季老师,简直是科研人的榜样。”
“像我们这种人,工作又忙又没生活,要是谈恋爱的话是不是只能找同行啊?”助手惆怅道。
研究院里的确有不少同行夫妻。对于做科研的人来说,没有谁会比同行更能理解自己。
然而一桌都是还未婚的年轻人,话题就这么一路从恋爱聊到择偶和理想型。
季微辞以前从不把这些话题入耳过心,今天也不知怎么听进去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听了满脑子的情情爱爱,结结实实涨了次见识。
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的经验里,“关系”二字由于有另一人的存在,注定意味着不稳定与不可控。从前的经历将规训深入骨髓,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亲密”过滤成无用的信息。
和某个人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注定要建立很深的联系,意味着要在一定程度上同步彼此的情绪、时间、人生规划,容纳彼此的习惯、悲伤和脆弱。
这很难做到。
季微辞冷静地判断自己并不具备这个能力,也并不需要这种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