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庆功

    午休时间的办公室里,季微辞带着手套,用镊子夹着一片酒精棉片,慢慢擦拭着一个直径半臂左右的广口圆形玻璃缸,手边摆放着砂石、腐木、苔藓等材料。


    消完毒静置一分钟,他先在玻璃缸底一层层铺上木炭、蛭石、火山石,和修剪过形状的纱布,用两块不规则的景观石压好,再一点点加入硅藻土,完成土层的铺设。


    他的动作很慢,一边做一边观察,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实验。


    罗毅和吴枫刚吃完饭回来,他们最近关系不错,总是同进同出。


    路过季微辞身边,罗毅有些好奇地问:“季老师,你在做生态瓶吗?”


    生态瓶,或者说微型生态系统,是在封闭的玻璃容器内部模拟自然环境,水、光、土壤、动植物无需外部干预就能在瓶中形成一套完整的生态链。它是一个被封存的,可以被掌心托起的自然角落。


    季微辞没抬头,浅浅“嗯”一声,仔细地将一小块苔藓铺设在山石上。


    “这么大的生态瓶很难养吧。”吴枫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啧啧称奇。


    季微辞一层层铺完苔藓,又在土壤上种了几株小植物,放上两根腐木,最后用喷壶喷上水。


    腐木犹如一颗倒塌的巨树,火山石被排列成天然的石子路,鲜绿的苔藓则像郁郁葱葱的草坪,这不仅是普通的生态瓶,俨然还是一幅生动的微缩景观。


    “好漂亮!”罗毅和吴枫一同感叹。


    他们本以为季微辞做这么大的生态瓶是要放在办公室里的,却见他盖好盖子,将玻璃缸小心地放进一个铺满泡沫纸的箱子里。


    吴枫这才后知后觉,有些惊奇地问道:“是要送人吗?”


    “嗯。”季微辞承认了,将纸箱封好,搁在旁边的空桌上。


    吴枫何等敏锐,对八卦的洞察力更是无人能及,几乎是一瞬间就闻到了那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小季老师要送人礼物!


    这可是季微辞,那个创下一整年所有纪念日全加班纪录的季微辞!独来独往从没见和谁有过亲近的季微辞!


    这么用心的一份礼物,还是亲手做的,是送给谁的?


    吴枫好奇得抓耳挠腮,又不敢直接问,只能巴巴地看着季微辞。


    季微辞当然不会懂他心里的小九九,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桌子开始工作了。


    吴枫只能压下那点八卦之心,拽了一把不知在想什么的罗毅,两人分别回到自己位置上,也开始加班加点处理工作。


    明天实验室的仪器要进行一个全面的系统维护和升级,为了不耽误项目,这周整个病抗突都在赶进度。


    吴枫对完一批数据,觉得眼前有点发花,抬头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而后郑重地拍拍身旁罗毅的肩,一脸严肃道:“兄弟,你这个转调太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哗啦啦一连串文件夹和文件倒塌的声音响起。


    连季微辞都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罗毅正在找文件,一下没拿稳,整摞文件都塌方,一连串摔下办公桌。


    他尴尬得连连道歉,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文件。


    吴枫也一边蹲下身子帮忙收拾,一边笑着给他解围:“我眼花,你手抖,看看咱被工作折磨成啥样了!要是没多你这么一个人手,我们肯定比现在更忙。”


    两人一同将文件整理好,排列整齐。罗毅这才扯着嘴角笑了笑,顿了好半晌,又道:“没帮上什么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今天是排污案的开庭日,晚上,沈予栖打来电话,语气带笑:“今晚庆功宴,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个饭?”


    听语气季微辞便知道案子一切顺利。


    他正巧从研究所出来,走到车边,抬眼看一眼天,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他将装着生态瓶的纸箱放在副驾,保险起见,还给它系上了安全带。


    “你们的庆功宴,我去不合适。”他想了想,说。


    沈予栖说:“怎么不合适,这案子还是多亏了你。”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由远及近地传来此起彼伏的人声:


    “季老师来吧来吧,是我们求沈律来问你的!”


    “季老师你不知道,今天在庭上你的报告一拿出来,被告的团队都傻眼了。”


    “是啊,多亏你案子才能这么顺利,你不来庆功宴我们于心不安……”


    一阵手机交接的摩擦声后,沈予栖的声音重新从手机里传出,依然是带笑的,这次笑意里有几分“你看吧”的无奈:“大家都想你过来。”


    这种场合对于季微辞来说是不习惯的,但想到有沈予栖在,又觉得没什么。


    他不再推辞,答应了,在问好地址后更改导航的目的地。


    庆功宴的地点是一家挺有名的私房菜馆,季微辞在前台报上桌号,一路被带到包间。


    刚推开门,迎面被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包围。


    季微辞没有任何准备就变成焦点,有些懵地站在原地,茫然却准确地看向人群中的沈予栖。


    沈予栖忍俊不禁,上前将他带到自己旁边的座位,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包厢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昌启化工违规排放长达三年,有大量工人和工厂附近的居民因为有毒废气出现各种各样的身体问题。但昌启每年的环境执法检测都是合格的,这场官司并不好打。”


    他顿了顿,看向季微辞,语气不自觉软化一些:“在我们缺少最关键的证据的时候,多亏季老师伸出援手,案件才得以顺利推行下去。今天能在庭上打昌启化工一个措手不及,也是那份检测报告的功劳。”


    沈予栖的眼睛被包厢明亮的灯光照映出两个清晰的光点,他声音低了些,微微低头靠近季微辞,说:“微辞,谢谢你。”


    季微辞不常听沈予栖这么称呼自己,平日对方总是“小季老师”“季老师”这样叫着,偶尔也会调笑两句“季博士”或是“小天才”,说重要的话时则会认真选用“季微辞”三个字。


    沈予栖这样的人,哪怕是叫谁的全名都不会令人不适或是生疏,反而让人觉得是郑重,又有几分珍视在里面。


    然而此时的他,眼角眉梢都噙着笑,刚刚才说完一番官方的发言,又在低头的瞬间转换成这样亲昵又不失分寸的语气。


    季微辞不由自主地去看着他的眼睛,又在清晰地看清那双眼睛里倒映的自己时忽地移开目光,只觉得从耳根开始有一股热气往外蔓延,让他有些心慌。


    沈予栖笑了笑,装作没注意到季微辞那一瞬间的出神和闪躲,丝滑地切换状态:“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协力的付出和努力。”


    众人附和地鼓起掌来。


    “今天是庆功宴,不是应酬,大家只管吃喝就行。”他端起面前的杯子,意思性地喝了半杯。


    大家也纷纷端起杯子,随便喝两口或是抿一下,显然只是为了庆祝得有仪式感,随意走个过场。


    这就是老板年轻的好处了,饭局就是吃饭,没那么多酒桌文化的糟粕。


    季微辞隐约闻到沈予栖身上的柑橘调香味中夹杂着一丝酒气,他看一眼对方刚拿起的酒杯,问:“是酒?”


    沈予栖似是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低声道:“只喝这半杯。”


    季微辞先是下意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


    沈予栖这样说好像是在对他解释一样,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管这个。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也便算了。


    “这家店的蟹粉豆腐很出名。”沈予栖说着,已经给季微辞盛了一碗。


    季微辞道了声谢,接过碗,就着勺子尝了一小口。蟹黄浓郁,没有一丝腥味,只有独属于螃蟹的鲜甜,豆腐口感嫩滑,一抿即化。


    自从那次一起吃过螃蟹之后,沈予栖就发现了季微辞爱吃河鲜这件事。


    季微辞甚至比沈予栖晚认知到这一点,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俩的餐桌上早已经常驻河鲜菜了。


    虽然在沈予栖这个非典型性老板的带领下,行止没什么应酬和酒桌文化,但年轻人聚起来一高兴,免不了要喝点。


    那边常曦、张荷和几个公益服务部的同事已经喝了有一会儿了,常曦看着似乎有些不清醒,吵着要跟旁边的同事划拳。


    张荷在旁边偷偷给她的酒杯里兑了点白水。


    “季老师,我敬你一杯!”常曦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抓着酒杯举向季微辞的方向,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醉了,“因为这个案子我整天整天睡不着,生怕打输了,让委托人失望……谢谢你是我们沈律的人脉,谢谢你帮我们做检测。”


    也不知是不是律师的职业病,脑子不清楚的前提下表达的内容倒是还有条理的。


    季微辞忍俊不禁,他知道这个女孩就是昌启排污案的负责人,在律所讲课那天,她也是听得最认真,学得最好的一个。


    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社交场合,他却没有任何要处理人际关系的压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他的心情始终是轻松的。


    既然有人正经给他敬酒了,他也不好不理睬,见手边还有一瓶只剩个瓶底的啤酒,便拿起来给自己倒了半杯。


    沈予栖立刻压住他的手,沉声道:“不用管她。”


    季微辞摇摇头,轻轻挣开沈予栖的手,凑过去一些,轻声道:“我也只喝这半杯。”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带着季微辞身上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沈予栖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准备好要劝阻的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愣怔的功夫,季微辞都喝完酒坐下了。


    沈予栖只能去拿热水壶给他倒热水,低头倒水时错开了目光,以至于他没注意到季微辞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最终沈予栖还是没能兑现“只喝半杯”的诺言。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给他敬酒,饭局快收尾,他也就顺势喝了。


    秉持着“灌老板酒不算酒桌文化”的原则,大家也不客气,属实是好好给老板敬了圈酒。


    季微辞喝的不到半口的那一个杯底早就代谢了,现在完全是没喝过酒的样子。


    沈予栖则是身上带了些酒气,淡淡的酒精味,不难闻。


    散场时,清醒的人自动分组,安排好人手分别送不清醒的人回家。


    “沈律后面也喝了不少吧,怎么回?”张荷打的车已经到了,她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搂着软倒在她身上的常曦,转头问。


    沈予栖正用手机叫代驾,闻言抬起头,他看一眼季微辞,回答有些没头没尾:“我们住一起。”


    季微辞本想说“我会送他”,这会儿听到沈予栖的话之后沉默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对于非科研工作的外物的敏感度也就到这儿了。事实确实如此,他们是邻居,住同一个公寓同一栋楼的同一层,说一句“住一起”不算什么。


    于是他便也没有反驳,认下了这个说法。


    张荷刚刚才费劲地将常曦塞进车后座,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有点傻眼。


    而常曦则是“啪——”一声将自己的脸摔在了车窗上,扒着降下一半的车窗大声嚷嚷:“什么!你们同居了?!进展这么快!”


    张荷:“……”


    季微辞:“……”


    这下就算是季微辞也明白那丝不对劲是来自于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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